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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5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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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后果,她不敢想。她疑心病本来就重,这件事的后果又如此严重,她哪能含糊过去?沉思良久,武则天缓缓说道:“去,召户部和御史台……”
    武则天话未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向婉儿说道:“你给朕说说这个延州刺史的情况。”
    对于满朝文武以及州府道的重要长官,他们的生平履历、政治关系,上官婉儿全都烂熟于心,俨然就是一个会移动的档案库。
    因为能熟记这些官员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她的脉才能号得准,处理奏章才能每每不等天子开口,便能提出最妥善的处理意见。上官婉儿这巾帼内相的位置这么多年无人能够撼动,岂是易与之辈。
    武则天微微闭着眼睛,张昌宗在背后轻轻给她按摩着头部,听着上官婉儿的述说,上官婉儿刚刚说了一半,武则天便霍地张开眼睛,讶然道:“这个人……是承嗣举荐的?”
    上官婉儿轻轻垂下美丽的眼帘,低声道:“是!”
    武则天目光闪动道:“此人在延州已经九年,承嗣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动他一动?”
    武则天知道武三思和武承嗣两个侄儿为了争权曾大肆安插亲信做官,不过两人都喜欢把亲信安插到朝廷里或者是军队里,放在一个偏远州府从此不闻不问,这种事未免透着奇怪。
    上官婉儿欲言又止,武则天看在眼里,淡淡地道:“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轻轻地道:“是!这谢宇斌,原是振州宁远县尉,对魏王曾很是看顾……”
    武则天恍然,她掌权之后,曾把几位堂兄流放边荒,其中堂兄武元爽一家被流放到了振州宁远(今海南三亚)。武承嗣是武元爽的儿子,当时也在宁远,想必当时在宁远任县尉的这个谢宇斌对武氏父子多有照顾,所以武承嗣投桃报李。
    武则天慢慢靠回椅上,张昌宗一双雪白柔软的手又轻轻搭在她的头上,继续按摩着,武则天闭着眼睛,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说!”
    “是!”
    上官婉儿继续介绍着谢刺史的情况,从他的履历看,果然与武承嗣崛起的时间相符。时间大约也是在十年前,当她准备踢开傀儡儿子,自己登基为帝,开始大肆重用武氏族人的时候。
    那时,武承嗣刚刚手握大权,成为朝廷新贵,谢县尉随即就从遥远的振州宁远调到了京城,做了不足一年的洛阳尉便被调进大理寺,在大理寺仅一年功夫就升至少卿,随即武则天登基为帝,大封功臣,而这谢宇斌被武承嗣列为功臣,任命为延州刺史。
    此人到了延州便从此不曾动过地方,其中缘由武则天也猜到了三五分。振州穷山恶水、地处偏荒,在文教发达地区,饱读诗书的学子白了头都未必能考中一个秀才,可是在振州那种地方,字能写的不出差错、文能写得有点条理,就能成为秀才公了;这种地方的县尉素质又能高到哪儿去?
    武承嗣提拔他做官很可能只是为了报恩,压根没指望能把他培养成得力的心腹。又或者先前让他进入洛阳府和大理寺时,就是一个考察栽培的过程,可是在此期间此人表现平庸,这才把他打发开,还了这段恩情了事。
    上官婉儿禀报完毕,大殿上顿时静下来,过了半晌,张易之轻轻咳嗽一声,武则天闭着眼睛没有张开,淡然问道:“五郎有话说?”
    张易之慢声细语地道:“圣人,这桩案子如果属实,那就是延州上下合力蒙蔽圣听,猖狂若厮,实是骇人听闻。而这延州刺史是魏王故人,两人之间已经没有联络了么?只怕未必。
    再者,人是魏王举荐的,这人若出了问题,魏王脸上也不免难看。万一魏王一时犯了糊涂,向他通风报信……,臣以为,这件案子必须得查,可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如果由刑部或御史台遣人去,只怕人还没出京,风声就泄露了。”
    武则天嗯了一声,道:“五郎可有合适人选?”
    张昌宗抢着道:“圣人,昌宗愿为圣人分忧!”
    “你?”
    武则天睁开眼睛,诧异地看了一眼张昌宗。在她眼里,张昌宗既是她的小情人,又隐约有些长辈宠溺晚辈的感情,唯独不曾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臣,虽然他现在官拜奉宸丞。
    张昌宗见武则天有些好笑,不禁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道:“圣人,昌宗一定能把这件差使办好!”
    武则天拍拍他的掌背,笑道:“朕自然相信你的本事,不过……你还是留在宫里陪朕吧,风餐露宿的,不是甚么好差使,朕怎么舍得你去辛苦。”
    张昌宗负气地道:“圣人这明明是不相信昌宗的本事!”
    武则天的脸色微微一沉,张易之赶紧道:“六郎年轻不懂事,圣人莫怪。说起来,昌宗还从不曾离开过洛阳百里,难怪他巴望着出去走走。依臣之见,不如选个老诚持重之人负责此案。至于六郎,叫他跟着走一趟全当散心吧,若真学到些本领,以后也好为圣人分忧不是?”
    武则天脸色稍霁,微微颔首道:“五郎言之有理。你有合适人选?”
    张易之微笑道:“想必圣人已经想到了,既然考较微臣,那臣就说说,这件案子是因杨帆的一句闲言引发,杨帆是圣人您信任的臣子,且与魏王又有不睦,所以绝无畏惧强权庇护贪官的道理。圣人曾赞他有勇有谋,若叫此人去,可不是一个最佳人选么?”
    武则天欣然点头,对犹自气鼓鼓的张昌宗道:“好啦,六郎就不要生气了,朕委你个钦差正使,杨帆为副,同往延州办案。一路上你要多听少说,悉心学习,游山玩水可以,缉察案件时,不可对杨帆指手划脚!”
    张昌宗听说允他为钦差,先是惊喜若狂,听到后来又不禁气结:“说来说去,还不是拿他当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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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一章 龟符敕书
    本来还泛青的粟米,一场东风过后就干了,风一吹,粟田里刷啦啦地响,沉重的谷穗不断地点头。
    粟米这时还没完全熟透,不过限于收割能力,农夫是不会等粟米变成一片金黄才收割的,那时收割成熟的粟米得掉多少粒米,霍霍粮食,要遭雷劈的。
    农人们男男女女,全家老少齐上阵,弯着腰,不紧不慢地一路割去,身后的粟茬都一样高,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
    半大的孩子跟在后面,割好的粟米捆扎的整整齐齐,然后就抱起来往地头的车上送,他们必须得轻拿轻放,免得掉了粟粒。爹娘时而就会回头看上一眼,若看到孩子把粟米捆随意地扔上车去,少不得要心疼的大骂他们一顿。
    富有人家有牛车,大木轮子的牛车,拉着满满一车的粟米垛子,嘎吱嘎吱地行走在辙印深陷的黄土路上,赶车的汉子拿着大鞭跟着车走,挺胸腆肚的,一边走一边用高亢的声音唱着酸曲儿:“听见哥哥唱着来,热身子扑在冷窗台……”
    贫穷些的人家就要靠人力拉车了,一个壮实的汉子拉着车走在前面,头扎羊肚子手巾,仿佛额头长出了一对白色的牛角,力气也大得像头牛,孩子跟在后面,下坡路时蹦蹦跳跳地玩耍,上坡路时就撅起屁股用力帮父兄推车。
    村子里有一片片空旷的场地,常年累月地用大石辗子辗压,早就平平整整、光滑如镜。收割好的庄稼放在场上,有的人家在用梿枷脱粒,粟米和豆荚被日头晒得焦脆,七八个人各执梿枷,站成一排,梿枷起落整齐划一,噼噼啪啪的像是在唱歌。
    还有的人家赶了几头牛,在铺了满地的庄稼上来回地踩,粟粒和豆子就在不断的踩踏中纷纷脱落,等把这些踩烂的粟秸豆秧拣开,光溜溜的地面上便满是粮食,扫在一起,再用簸箕扬土除尘。
    这是延州临真县的一个村子。场院边树荫下歇着十几位衣饰各异的人,正有说有笑地看着农人打场、扬场。从服饰看这些人就不是镇子上的人,据说他们是来自皇帝所居的洛阳城,要往西边去向番人买皮裘。
    镇子上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子方圆十里的地方,他们连洛阳是个城市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是见多识广的里正老爷说给他们听才明白那是什么。里正老爷每年都要往县城里去,那可是见过大市面的人。
    村里人虽然见识少,却质朴善良,待客热情。听说这些人是跟大皇帝住在一座城里的,农人对这些衣着讲究派头十足的贵客便带着几分敬畏,在客人们面前哪怕平时再粗犷的汉子都拘谨起来,生怕有什么不当叫人家笑话。
    可是只要离得这些远方贵客远些,他们就马上恢复了从容。这不,用小鞭儿轻抽牛背,轰赶着几头牛在满地的庄稼上乱踩的那个汉子,正自得其乐地唱着歌呢:“哞哞来,好好来,好好来来好,来来好好来,好来来……”
    谁能想像,他刚刚被那个生得比大姑娘都要俊俏、皮肤娇嫩的比刚落地娃娃的屁股蛋子还要光滑的客人叫住问话时,窘迫的脸都红了。里正姓陈,叫陈大山,呲着一口黄牙冲着张昌宗很憨厚地笑:“贵人们甭理他们,都是些没见识的乡下人。”
    商贾在洛阳算不上多么有地位,可在他眼中那就是大贵人了,更何况这些贵人慷慨的很,在村子里歇歇脚而已,便随手送了他们许多东西,虽然在这些贵人眼中那只是些针头线脑。
    那位生得比大闺女还要俊俏的年轻人旁边也是一个极英俊的汉子,他坐着个木墩,笑吟吟地对陈大山道:“陈里正,你这村子今年又是好收成啊。”
    陈大山眉开眼笑地道:“可不,我小时候这儿可不是这样,这些年呐,土地爷爷保佑,风调雨顺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日子也越过越有滋味儿。
    张昌宗淡淡地道:“上缴的赋税要等这批粮食打下来才会交上去吧?”
    陈大山茫然地眨眼睛:“啊?贵人说啥?”
    这位贵人看着可不像那位贵人那么好说话,一跟他说话陈里正就有些局促,感觉这位贵人虽然是坐在小马扎上,却比县里的大老爷还要威风些。他是见过县大老爷的,有一回进城交粮,适逢县太爷开堂问案,他挤在人群里远远瞄过一眼。
    杨帆笑道:“就是租子。”
    陈里正恍然大悟道:“哦!贵人说租子啊,是啊,这批粮食打出来才交的,我们村里已经收了一茬麦了,可官府是不收麦的,只收小米和糜子,麦子我们自己吃,这粟子糜子打下来交租,有富余的就换点油盐。”
    这时节,北方主要农作物依旧是粟(小米)和黍(糜子),有些水源充足地区也种稻子。麦子作为外来物种虽也是旱地作物,却比粟、黍要求的灌溉条件更高。再加上当时面粉加工业落后,通常人们是把麦子和大米小米一样煮熟后食用,口感不佳,所以穷苦人家才吃麦饭。
    那时当官的吃麦饭会被视为清廉;子女在守孝期间吃麦饭是虔诚的哀悼;如果有人把小米饭留给自己吃麦饭给长辈吃,会被人骂为不孝。麦子在中国粮食体系中的地位是明朝中后期才确立。因此这时官府收税仍以粟黍为主,麦子只能农人自己吃。
    杨帆和张昌宗对视了一眼,笑微微地又问:“哦,你们这村子有多少亩地,一年要缴纳的租子是多少啊?”
    ※※※※※※※※※※※※※※※※※※※※※※※※※※※※※
    在这个小村子里了解到当地村民历年以来的收成和交租情况以后,杨帆和张昌宗便率人离开了,这已是他们走访过的第四个村庄。
    杨帆和张昌宗得到皇帝密令之后精心做了一番安排。
    虽说三阳宫里都是最顶层的权贵人物,其中未必会有隐宗的耳目,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布下了层层烟幕。杨帆消失是因为回洛阳探察水情去了,以备水势回落报与天子。这个消息只限于上层人物知道,有心人若想打听自可探知。
    此时的洛阳城宛然一座水城,到处都有官府的人在处理善后,乱糟糟的没个章法,就算有人得了消息,想要回去盯杨帆的梢,他也得有本事先找到杨帆才成。至于张昌宗的消失就简单多了,他本来就待在内廷,外臣没几个人能看到他。除了皇帝身边的宫娥太监,又有谁知道他不在宫中?
    杨帆与张昌宗秘密离开三阳宫后,马上兵分多路,除了他们这一路,其余几路俱是疑兵,分别向绥州、延州、丹州、同州方向进发,但是最终的汇合地点都在延州,按时间来算,他们此时也该向这里集中了。
    杨帆出发前还派人给古竹婷去了信,叫她兄妹四人从鄜州赶来延州,这是他的得力臂助,这个关键时刻自然要留在身边。至于鄜州那边已经没什么好查的,且让那些贪官得意一时吧。
    杨帆原本查丹州和鄜州时,用的手段半明半暗、半官方半江湖,可是当他察觉延州府有着更惊人的黑幕时,就不需要这般谨慎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没有施展的余地,他此时用最简单最粗暴的办法就能达到目的。
    只要他能确认延州一案的存在,抓捕了本地那些贪官,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鄜州那边的贪官污吏们就将无所遁形。
    北方和西北地区本就是隐宗经营的重点,他们必然与当地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桩惊天动地的大案处理下来,一定能对他们造成沉重打击。如此一来,既打击了贪官污吏,又打击了隐宗势力,可谓一举两得。
    车中,张昌宗兴冲冲地道:“杨将军,这几处地方连年丰收,百姓每年如数纳税,可朝廷那边一粒米的赋税都没有收到,却年年收到谢刺史的报灾请赈奏疏,还得拨款赈灾,这明显就是佯灾冒赈啊,咱们可以动手抓人了吧?”
    杨帆微笑颔首道:“奉宸丞说的是,咱们是该动手了!”
    张昌宗此来一路跋涉,虽然有人服侍着,可吃穿用度、行车赶路也实在辛苦,他原以为出京有多好玩,现今想来实在没甚么意思。唯一叫他能支撑至今的念头,就是可以扮清官大肆抓人,这游戏有趣的紧。
    如今杨帆终于同意用兵,张昌宗不由大喜若狂,马上在厢壁处一扳,“喀喇”一声,一个隐秘的夹层便弹开来,张昌宗从夹层里提出一只沉甸甸的铁匣子往案上一放。
    匣子一开,里边黄绸垫底,有十二个独立的格子,前面六格方形、后面六格长方形,两两对应。方格中,静静地趴伏着一只只金灿灿的乌龟,一共六只乌龟。对应的长格中,各有一卷雪白的纸,系以黄绦。
    龟为龟符,纸为敕命。
    凭此两物,便可调兵遣将,兴一场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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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二章 单身入虎穴
    延州府从表面上看,的确很难给人一种大城大阜的繁华气象。
    这里是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层层梯田仿佛一道道跳跃的音符,村落则散布于山峦沟壑之间,人们大多依据地势,以冬暖夏凉的窑洞为屋舍。是以延州城内的建筑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这种影响。
    城中的建筑多是高大厚实的土砖墙壁,灵活多变的方格木窗,窗上贴着大红剪纸的窗花,与窑洞很有相似之处,显出一种特有的乡土气息。不过,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赶着牛羊牵着骆驼的商贾,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是显出了一种蓬勃的活力。
    延州刺史府的建筑风格则与城中其它建筑迥然不同了。谢宇斌在这里已经做了九年的太守,刺史府也不断扩张,如同一座城堡。前堡基本保留了原刺史府的模样,后宅却不断扩建。
    深宅大院,连房洞户、柱壁雕镂,窗牖雅致,妖童美女,充斥其间,倡调伎乐,昼夜无歇,简直就是一处人间天堂。可是身在前院的人,根本想像不到一道月门儿之后,茂密大树丛中,竟然别有洞天。
    此刻,后宅西跨院内,一树树火红、一树树金黄,火红与金黄如飞浅的火星,随着微风飘飘洒洒,飘于阁上、洒于栏上、浮于水上。
    阁顶是青黑色的飞檐,掩映于火红与金黄的树影中,阁前有镂花汉白玉的石栏,石栏下碧水清清,红叶荡漾,一池粼粼,岸边垂柳,水中又有孤岛茅屋,极是幽静雅致。
    阁中,一座镶玉瑗落地紫檀插屏座落于主人座位之后,温润古朴,沁色天然,显见是极昂贵之物。坐于屏前几后、宽袍大袖的那位中年美髯公,就是本宅主人,延州太守谢宇斌。
    正位两侧还有几席,坐的都是姿色殊丽的佳人。谢太守身边也各有华服美女一人服侍,左边一女凸乳细腰,酥胸半露,月貌花容,明艳妩媚;乃是谢太守内宅所蓄众多姬妾中目前最得宠的一位,闺名小雨。
    右边那个美人儿穿着却甚是含蓄,冰肌雪肤不露少许,眉心一点嫣红,乌黑亮泽的桃心髻上插一根翠绿的簪子,余此再无装饰,脸上不施脂粉,一张清水脸蛋儿却是莹润嫩白清丽绝俗,她颌下有一喉结凸起,却是谢庆守最宠爱的一个娈童,叫做菩提子。
    谢太守穿一袭月白底子弹墨梅花皂色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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