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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5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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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如此烈日之下,忽有马蹄声传来。马蹄声并不急促,正在酒馆中的军汉醉眼朦胧地望去,忽见两骑缓缓而来,前后虽错过一个马身,步伐却是整齐划一。马上两人俱着戎服,一身皮甲俱呈黑色,看来好似乌铁所铸,好不威风。
    正在楼头缝衣的妇人抬头望了一眼,瞧见那位将军容颜,忍不住便是一呆,竟有片刻的失神:“好一位唇红齿白、眉目英朗的小将军!哎呀!”一个不慎,那针扎了手,溢出殷红的一颗血珠。妇人赶紧把手指吮进嘴里,瞟着那英俊小将自面前缓缓而过,竟然有些少女时候的娇羞。
    金吾卫驻扎此地多年,军营周围都是土墙,辕门也是高大壮观的石质基座木质门额,上边一主两副的重檐,辕门前方却是一片平坦空地,这里是绝不准置屋建宅的。辕门右侧竖一石坊,上边赫然四个红色大字:“执金吾事”。
    辕门左侧也有一个石坊,石料颜色还很新鲜,上书四个大字“河内郡王”,看样子是武懿宗执掌金吾卫后,把原来的牌坊推倒,换了自己的王爵为坊。两块石坊距巨大壮观的辕门各有五十步,气派十足。
    金吾卫的军营因为是常驻军营,所以里边是看不到帐篷的,从辕门看进去,道路两旁有不少建筑,一路逶迤而去。不过刚进辕门左右却是很宽敞的活动场地,上边安置有许多器械,有木制也有土制。
    杨帆一看就认得了,那是木马和土马。金吾卫虽不像龙武卫一样全是骑兵建制,却也是有骑兵的,有骑兵就得训练,而军马……说实话,一匹军马比一个士兵的命还值钱,哪能随时骑乘。
    就算是骑兵分配到了战马,也没有权力随时骑乘,其管制和兵器出入甲仗库一样严格,那士兵们要练骑术怎么办?就是在这些土马和木马上练下上马下马的规范动作。
    军队的嫡系与杂牌、与皇帝的远近亲疏,这儿就能体现一二。千骑营的人想练骑术就骑马,什么时候需要用假马来代替了?
    可金吾卫没那条件,战马损伤或生病,可不是想换太仆寺就给你换的。此时正有一些士兵光着膀子,穿一条犊鼻裤,在那早就磨得光溜溜的木马土马背上活动着。
    辕门处的守军正在阴凉地里乘凉,忽见两位甲胄严整的将军策马驰近,不由赶紧站好。
    守军不知来者何人,规矩站好,瞟着那两位骑士,就见二人到了辕门前站定,其中一位很年轻的将军抬头看了看辕门上的文字,又缓缓低下头来看着他们。这位小将看起来年纪不大,目光却锐利有神,若有实质,几名守军更加忐忑。
    这时,就听那位小将旁边另一员将领道:“速去禀报金吾卫大将军,就说千骑营归德中郎将杨帆、行军司马许良求见!”
    守门的军校这才知道对方是千骑营的人,原本的忐忑顿时被一种不屑的敌意所取代,其中一人冷冷地瞟了二人一眼,道:“候着!”便不紧不慢地向军营中走去。
    烈日炎炎,杨帆稳稳地立马辕门,一动不动,仿佛人和马都变成了铁铸的一般。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杨帆始终一动不动,汗水慢慢淌到他的颌下,轻轻滴落在他的胸甲上,门口几个守军脸上轻蔑的神色越来越浓郁,他们又懒洋洋地回到阴凉地里,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不复把杨帆和许良看在眼中。
    足足过了近半个时辰,那名去报讯的小校才拖着枪慢吞吞地走回来,对杨帆道:“大将军有话,请杨将军下马,膝行至帅帐相见!”
    杨帆英眉一挑,沉声道:“本官归德中郎将,虽职位卑于河内王,安敢如此相辱?”
    那小校笑嘻嘻地道:“杨将军不乐意,那就请回吧。”
    杨帆道:“然则,被武大将军抓走的千骑将士怎么办?”
    那小校道:“那些人冒犯武大将军,干预金吾卫执行公务,被大将军施以军法呢,想带他们回去,没门!”
    杨帆道:“纵然千骑将士真的过错,也轮不到金吾卫的将官用刑。这不是执行军法,这是滥施刑法!”
    那小校笑道:“是又如何?要么你就膝行入内,求我们大将军高抬贵手,要么你就回去!”
    许良一提马,那马上前两步,骇得那小校急退两步,大声道:“你们要是胆敢擅闯军营,大将军有令,格杀勿论!”
    小校说罢,辕门里头忽然冲出一队兵士,成雁翎状分列辕门两侧,长戟直指杨帆。
    杨帆厉声道:“若为救回自家兄弟,杨某何惜一跪?可是,杨某的膝盖不值钱,千骑的尊严却不容冒犯!天子千骑,宁可流血,不辱尊严!”
    那小校讪笑着还想说什么,许良已扬起手,“啪”地一声,一枝烟花在天空炸响。
    烈日当空,天色明亮,没看见多大的烟火,声音却不小,这一声烟花炸响,远处突然人喊马嘶,片刻功夫,就见烟尘滚滚,一支大军化作三股洪流,从那两排房舍中间和左右冲了过来。
    中间一员黑盔大将,身材魁梧,浓眉阔口,跨下战马撒开四蹄飞奔,手中的长矛闪烁着嗜血的寒芒,正是楚狂歌。在他身后俱是骑兵,人人长矛前指,宛如一股狂风般呼啸而来。
    左侧一路兵马,最前方一人手中高举一柄雪亮的斩马刀,仿佛离弦之箭,身后兵士三人一组,呈箭矢阵形突进,此人正是马桥。他在龙武卫多年,最擅长骑战,所带的兵也最有骑战的风范。
    反之,右侧那一路兵马就不然了,领兵的是黄旭昶,这位原百骑旅帅久在天子机枢之地,王侯将相天天见,整天见他们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真就对他们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因此手使横刀,叱咤张狂,看起来比楚狂歌还要威猛三分。当然了,他的兵有样学样,队伍看起来就散乱了些。
    策骑飞奔,急速冲来的铁骑迅速缩短着与辕门的距离。
    八百步……
    五百步……
    三百步……
    大地在震颤,风驰电掣的千骑大军根本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
    辕门前那些士兵都看傻了,手中的长戟不由自主地垂下来,一名队正喃喃自语:“千骑疯了,千骑疯了……”
    “快跑!”
    旁边有人很讲义气地扯了他一把,正在发愣的队正扭头一看,兄弟们已经跑得差不多了,赶紧也跟着向左右逃开,拿血肉之躯去抵挡发了疯的一千铁骑,他可没有那么疯狂。
    千骑营除了正在宫中当值的一百人,全体出动,一员不缺,如溃了堤的洪水一般冲进金吾卫的大营,沿着中间那条大道滚滚向前。而杨帆和许良被兵士们绕过,两人始终站在辕门前,纹丝不动。
    滚滚烟尘渐渐散去,露出了杨帆和许良的身影。除了他们,门口已经没人了,千骑大军冲进了金吾卫,金吾卫守辕门的兵丁逃之夭夭。许良吐出憋了半天的一股浊息,向杨帆靠近一步,担心地道:“将军,冲营……真的没事吗?”
    杨帆沉默有顷,缓缓地道:“人,必须得救!营,只能冲!百十个人是冲,倾巢而出也是冲,与其小闹不如大闹,与其让他出小丑不如让他出大丑,我想,现在的举动,更合乎陛下的口味!”
    许良翻了翻白眼儿,问的是你会不会出事,这不等于没说么?
    ……
    武懿宗穿着一条兜裆裤在大树下乘凉,躺在一条逍遥椅上昏昏欲睡,忽然一个士兵急奔而至,大叫道:“哗变啦!冲营啦!将军快走!”
    武懿宗一惊而起,失声道:“哗变?怎生哗变?本将军不曾短缺了士卒的军饷啊!”
    那小校道:“不是咱们的人,是千骑营!千骑尽出,横冲直撞,整个军中都乱了套了,将军快走,那些千骑兵都发了疯一般,难保不会干出什么事来。”
    武懿宗最是惜命,否则当初在河北也不会干出闻风而遁的丑事来了,一听如此危险,赤条条跳将起来就要往草丛里躲,那小校啼笑皆非地道:“将军,这么矮的草丛,如何能藏得了人?”
    “快!快快,扶我上树!”
    武懿宗忽然看见乘凉的那棵大树枝繁叶茂,足以藏身,而且对方还不大可能往树上搜查,赶紧向那小校喊道。
    当下,那报信的小校扶着树根蹲下身子,让武懿宗踩在他肩上,慢慢把武懿宗送到高处,武懿宗踩着树叉,手忙脚乱地爬上树,又从树叶中探出头来,急急嘱咐道:“你快离开,把椅子搬走!”
    那小校急忙搬了椅子逃开,远处忽有马蹄声急骤,武懿宗忙把头缩回树叶之中,咬牙切齿地狞笑:“杨帆!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话未说完,武懿宗忽然觉得颈后奇痒,伸手一抓,一条五彩斑斓的虫子赫然握在手中,犹自张牙舞爪地挣扎着,武懿宗吓得怪叫一声,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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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八章 恶人先告状
    杨帆的千骑一股脑儿杀进金吾卫,到了中军帐前,放倒高竿,救下兄弟,拖上战马,转身就走,他们来得快,去的也快,可是片刻的功夫,就已把整个金吾卫折腾的天翻地覆。
    高初等人被吊在高竿上一天一夜,晚上还好,白天烈日曝晒却连口水都没有,被放下高竿的时候已经大半都晕迷了,看这情形只消再拖得半日,他们真能活活渴死。武懿宗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因小隙便囚禁他营官兵直至暴死。
    这些人被抱上马,马上给他们灌了些水下去,众人相继苏醒过来,楚狂歌、黄旭昶等人救回了自己兄弟,兴高采烈地就要回转千骑大营,却被杨帆阻止了。
    这是绿林山寨打劫么?打完了你就走?可别忘了上面还有一位天子,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行为,就这么拍拍屁股回营了?杨帆领着他们离开金吾卫便直奔京城,找皇帝“恶人先告状”去了。
    此次袭击金吾卫大营,陆毛峰并未参与,在杨帆全副披挂率兵出营的同时,他就快马加鞭奔了京城。今日守在玄武门的是独孤讳之,陆毛峰都没来得及去找张同休,再通过张同休找二张,而是直接奔了玄武门,叫独孤讳之往里边送了个口信。
    不一会儿,奉宸令张易之就派了个小太监摇摇摆摆地出来,递给他一块出入宫禁的牌子,领着他直奔奉宸卫。陆毛峰在奉宸卫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便悄然离开了宫廷。而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则赶到丽春台侍候女皇帝去了。
    杨帆赶到宫里之前,张昌宗刚吹了一段箫,然后换了张易之同武则天弈棋。二人下棋倒不在乎输赢,武则天年岁大了,也消耗不起那个体力,纯属消遣。二人有一下没一下地下棋,张昌宗就坐在一旁凑趣,一边帮着捡子儿,一边陪女皇说话。
    二人常把洛阳市井间发生的一些趣事说给武则天听,少小入宫,在宫里白了青丝老了红颜的武则天很喜欢听宫外的事情,也许人越老越怀旧,至尊的权力她早已在手,容颜的衰老她无法阻止,剩下的就只有缅怀了。
    她的少女时光都在宫外,所以听二张讲宫外的故事,便成了武则天的一大乐趣。
    二张东拉西扯、天上地下地讲了一阵儿,便讲到了金吾卫与千骑营之争。
    兵士殴斗,本来就是自古难以禁绝的事情,二人话语之中又用词巧妙、轻描淡写,说成了两群义气汉子因口角之争而动手,动用的手段也不过就是拳脚交加,再故意说的诙谐幽默一些,武则天听的有趣,倒没觉得多么严重。
    张易之一边下棋,一边笑道:“那个杨帆胆子也是真大,竟敢跟金吾卫作对。”
    张昌宗将盛冰的银盘往武则天身边挪了挪,用银锤敲碎一块以加速降温,一边说道:“千骑营乃陛下亲兵,难道不如金吾卫尊贵么,怎就不能与他们作对?”
    张易之白了他一眼,道:“你呀,真是不长脑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也不瞧瞧坐镇金吾卫的是谁,杨帆的人打了金吾卫的人,不就是让武懿宗大将军脸上难看么?你瞧如今南北两衙二十四卫官兵,有谁敢对武大将军不敬?”
    张昌宗不服气地道:“当然有!”
    他数着指头道:“武攸宜大将军算一个吧?还有……还有……”
    张昌宗扳了一根手指头,就再也数不下去了,张易之笑道:“如何?也就剩下杨帆了吧,可是说起来,杨帆的千骑也算是羽林卫。哈!二十四卫禁军,不就只有羽林卫么,你当别的将军都是傻的?为什么人家就不干得罪人的事呢?”
    武则天依旧微笑地听着,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
    张易之很是机警,点到为止,绝不多说,故意和兄弟争执了几句,话题一转,便又绕到了近日京郊的一桩奇闻,说是一个叫于晴耕的佃户与嗜赌的主人赌双陆,结果不但赢了主人的田地、宅子,最后连主人的娘子也赢了过来,结果主人成了佃户,佃户成了主人。
    唐人大都喜好搏戏,唐太宗喜欢“握塑”,李治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武则天却专好“双陆”,一听这件事,这才稍稍抛开心事,听他们讲述起来。张易之如亲眼观战一般,把这一场赌局说得天花乱坠,武则天正听的入神,上官婉儿走了进来。
    “陛下,婉儿听出宫办差的小黄门说,玄武门外跪了一地的官兵,瞧着黑压压一片,好不吓人,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上官婉儿一说,正侧身倚在柔软靠垫上的武则天马上惊坐起来,急问道:“官兵叩阙,所为何来?”
    上官婉儿摇头道:“婉儿不知,已经使人去问了。”
    话音刚落,常侍御前的内侍小海便进来禀报:“圣人,归德中郎将杨帆请见!”
    武则天一听就知玄武门外动态必与杨帆有关,赶紧道:“叫他进来!”
    门外一声高宣,杨帆昂然走入,武则天一看,登时直了眼睛。杨帆下身着一条胯裤,穿着一双军靴,上身却是赤裸的,倒缚着双臂,后背上还绑着几根荆条,这是……这是要负荆请罪?
    张昌宗掩口笑道:“杨将军这是做什么,就算你是廉颇,这儿也没有蔺相如呀。”
    杨帆以军礼单膝跪倒,沉声道:“奉宸丞说笑了,杨某此来,是向陛下请罪的。”
    武则天沉下脸来,慢慢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帆道:“臣昨日遵陛下教诲,先往梁王处走了一遭,之后回转军营,听说麾下兵勇与金吾卫又起冲突,被抓走一十六人,又有受伤数人逃回军营,军中一位郎将已赶去金吾卫讨人。臣忙约束部下,静候小心。天色将晚时,那位郎将赶回,说武懿宗大将军有话,想要讨回兵丁,除非臣亲自去。”
    武则天蹙眉道:“那你便去上一趟又何妨。”
    杨帆道:“武大将军有言,要臣自辕门膝行,一步一叩首,至中军大帐请罪,方肯放人!”
    “啪!”
    武则天一掌拍在案上,把那棋子打的纷乱,厉声叱道:“混账!他以为他是谁?”
    杨帆顿首道:“臣为天子亲军,不敢有辱天颜,然天色已晚,当时若再进城,只怕到了城下时城门已关,故而想等到今晨去请梁王殿下斡旋。不料臣一早正欲进城,忽又有人送来消息,说臣那几名部属自昨日午时被金吾卫抓走,先遭鞭笞,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之际复又挂之高竿,曝晒于烈日之下,一日一夜滴水未进,如今已晕厥多人奄奄一息。”
    武则天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杨帆沉痛地道:“三军闻讯,忧心袍泽,一个个怒不可遏,臣实在弹压不住,而且武大将军如此仗势相欺……”
    杨帆低着头哽咽了两声,也不知是否弹下了几滴英雄泪。
    上官婉儿赶紧扭过头去,生怕再看郎君惺惺作态的样子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转念一想,郎君今日真是闯了大祸,虽然想尽办法弥补,然则陛下喜怒难测,也不知是否真能平安无事,不禁又忧心忡忡起来。
    杨帆猛地一扬头,声音陡转激昂,清越高昂的声音在整个殿堂里回荡起来:“臣也是血性男儿!臣是一个带兵的人!臣若这时依旧退缩忍让,如何能孚众望、如何能统千骑?臣迫不得已,率全军将士赴金吾卫,恳请武大将军开恩。
    烈日之下,臣等肃立一个时辰,晕厥者不知凡几,结果武大将军见都不见,只传一句话出来,要么臣一步一叩首,膝行至帅帐请罪,要么返回,任由那悬挂在高竿之上的兄弟自生自灭!
    臣一请再请,一再低头,换来的却是武大将军的得寸进尺,臣想忍,可是臣已忍无可忍!臣想退,可是臣已没有退路!臣迫不得已,率人强行冲进金吾卫,救回了依旧悬于高竿曝于烈日之下的袍泽。
    幸好臣去的还算及时,他们当时虽已晕厥,如今业已救醒,虽然虚弱,尚不致死。臣也知道,哪怕臣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臣依旧是错了。臣犯下大错,有负圣望,今来负荆请罪,虽百死而无怨!虽立诛……而无悔!”
    杨帆说罢,顿首不语,大殿上立即肃静下来,可是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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