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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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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旭宁和老娘搀着马母,眼泪汪汪地看着刑台上的马桥。
    马桥被五花大绑,背后插着“斩”字牌,跪在刑台上。
    马家的兄弟都来了,马桥父执一辈有兄弟六人,姑姑三人,如今还在世的共有六位长辈,他同辈的堂兄弟、堂姐妹就更多了,今天马家的人几乎全来了,占了刑场的一角,但是并没有抬棺材来。
    因为武则天掌权之后,倡导复兴周礼,按照周礼,弃市而死的罪人要示众三天,方才允许家人收尸,前几天被处决的六名罪犯,就是曝尸三日,才允许家人收走的,马桥虽是自首,也不能破例。
    今日监斩的人不是洛阳尉唐纵,上一次唐纵几乎错杀了吴广德,这是他一手经办的案子,因此颜面很是无光,这次当然不会跑来现眼,主持监斩的是洛阳府的另一位官员,推官祤破。
    马桥跪在台上,看着泣不成声的老娘,高声叫道:“娘,孩儿不孝,辜负阿娘的养育之恩了!”
    说着,马桥“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
    马桥直起腰来,泪染双颊,又对马家的兄弟们道:“各位兄弟,马桥去了,高堂老母,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俯身又是三记响头。
    监斩官祤破眉头微微一皱,探身抽出红签,往案前一掷,沉声道:“时辰已到,行刑!”
    一个赤膊红衣,红巾包头的刽子手取过一碗水酒,对马桥道:“姓马的,你是条汉子。某心中佩服的很,今日是某家送你启程,请满饮这碗酒,开开心心上路去吧!”
    这大汉一脸的横肉,语气竟是难得地柔和,马桥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多谢老兄,借你的手,这碗酒,我干了!”
    刽子手哈哈一笑,道:“爽快!”把酒碗递到他嘴边,马桥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马桥平时在坊间与人打架斗殴,悍不畏死,除了怕鬼这一条,他素有马大胆之称,可今日真的死到临头,心中还是难免生怯,如今这一碗酒一气儿喝下去,头稍微有些晕眩,怯意倒是减轻了许多。
    一碗酒喝得涓滴不剩,马桥喘息了一下,舔去唇边一滴酒水,又往母亲那边看了一眼,马母眼见儿子就要被砍头,心中一痛,顿时晕厥过去。
    “壮士,上路了!”
    那刽子手大喝一声,便扬起了手中的鬼头刀!
    “住手!”
    随着一声大喝,四下维持秩序的一名公人便哎哟一声摔扑在地,一道雪亮的刀光飞上刑台,“当”地一声磕开了刽子手的钢刀,一道人影随之扑进法场,一个箭步窜上刑台,劈手夺下鬼头刀,匹练般一闪,斩断了马桥背后缚索。
    “走!”
    那人青巾蒙面,大喝一声,扯起马桥就走,这时维持秩序的那名公人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气极败坏地去抽腰刀,大叫道:“有人劫法场!”
    不想一把抓去,竟只抓到了刀鞘,这才晓得被人一推的时候刀也被抽走了。
    蒙面人掌中持刀,拉着马桥,向一角猛冲过去。
    “劫法场了!劫法场了!”
    四下里围观的百姓大叫起来,既有些惊慌,又有些新奇的兴奋。
    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想看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劫法场,前边的人怕误伤了自己,又拼命地往后退,刑场登时乱作一团。
    马家那么多兄弟姐妹,其中也不乏心眼灵活、机智聪明的,一瞧这场面,登时在法场周围乱窜起来,拼命给马桥制造更好的脱困机会。
    这劫法场,在评书、戏剧里是经久不衰的必现场面,可是在现实中,一百年也遇不到一回,那些公人例行公事惯了,平素处决犯人,顶多就是遇到哪家犯人家眷哭闹的太厉害了,哪天围观百姓太多,冲倒了法场四角绷着隔离绳索的木杆了一类的小事情,何曾见过劫法场?经验不足,一时间竟然反映不过来。
    那蒙面人拉着马桥击退两个公人,往人群里一冲,上千号人混作一团,还上哪儿找去。二十多个负责维持法场秩序的公人提着刀到处乱窜,四下里沸沸扬扬的都是人群,哪里还分得出谁是人犯、谁是百姓。
    马桥娘从晕迷中悠悠醒来,惨叫一声:“我的儿呀……”
    江旭宁喜孜孜地叫道:“大娘,马桥让人救走了,有人劫法场啦!”
    江旭宁说着,心中便浮起一抹疑问:“奇怪,救人的人会是谁?看那蒙面人背影,怎么那么像小帆?”
    ※※※※※※※※※※※※※※※※※※※※※※※※※蒙面人拉着马桥一路狂奔,甩脱追捕的公人之后,跑进嘉善坊,在坊间巷弄中一通拐绕,最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停下,回身看了马桥一眼,用一副中年人的沙哑嗓音道:“你家怕是回不去了,趁着城门还未封锁,速速出城避难去吧!”
    马桥凝视着他道:“小帆?”
    蒙面人眸中倏地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气,仓促之间,他只撕了一截袍子内襟蒙在脸上,头发、皮肤未做修饰,看着的确比中年人要年轻一些,但是马桥又何以如此肯定是他?
    马桥肯定地道:“小帆,我知道是你!”
    蒙面人眸中微现犹豫,随即一把扯去蒙面巾,露出他的相貌,果然是杨帆,杨帆一脸疑惑地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马桥脸上也现出古怪的神气,说声道:“我认不出,我只是知道,必定是你!旁人谁会救我?呵呵……,其实,那天晚上,在杨郎中府,黄麒麟被杀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看到你一箭射杀花小钱,又跃回去,仆倒在地装晕。”
    杨帆怔了怔,眸中便露出一丝温暖之意,他拍了拍马桥的肩膀,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陪你出城!”
    人犯被劫了法场,这法场还就在天子脚下,在京城里立即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那监斩的栩推官气极败坏,一面命人回衙门禀报,一面命人通知九城,加强出入人员的盘查,自己则带了剩下的公人,气势汹汹地追着杨帆他们消失的方向而去。
    杨帆丢了鬼头刀和蒙面巾,和马桥穿街过巷,只走小路,急匆匆赶到城门口,就见城门方向出入的行人排成了一条长龙,许多人怨声载道地正在那里发着牢骚,马桥变色道:“不好!咱们来不及出去了!”
    这时候,又见大道上七八个公人提着刀跑向城门,当中一人正是今日的监斩官祤破,祤推官怒气冲冲地大叫道:“严加戒备!府衙已增派了人手,务必要抓到人犯,抓到那个劫法场的大胆狂徒!”
    “此处不成了,咱们走!”
    杨帆拉着马桥,退回巷弄之中,又往别处逃去。
    此时,白马寺的薛怀义领了一帮无赖和尚,正大摇大摆在走在路上,忽然瞧见许多公人衙差提刀捉棍,往来匆匆,不禁好奇地自语道:“这些衙狗子,忙甚么呢这是?”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普度众生薛大师
    薛怀义话犹未了,就见一位身穿圆领大袖长袍,头戴文士巾子的中年人,陪了一位女眷在街头闲走,后边还跟着一个小厮和一个丫环。
    薛怀义眼睛一亮,把手一指那中年人,向左右问道:“你们看,那厮可是侍御使范斌么?”
    旁边一个小和尚探头探脑地瞧了两眼,说道:“师傅说的是,正是那姓范的。”
    薛怀义道:“嘿!今日可教佛爷堵个正着!这厮时常在天后面前说我的坏话,前几天佛爷以无上佛法,感化了一浊老道入我佛门,又是这厮在天后面前叽叽歪歪,他娘的,给我狠狠揍他一顿,给佛爷我出口恶气!”
    “得令!”
    那班假和尚都是些好勇斗狠的泼皮无赖,得了薛怀义吩咐,二话不说,撸胳膊挽袖子就向那位陪着娘子正在逛街的范御使冲去。
    范御使正与夫人走着,冷不防几个横眉立目的和尚扑过来,摁住他就打,范御使一介书生,哪是这些拿打架当饭吃的无赖和尚对手,挣扎几下,反被打得更狠了,只好抱着头大声惨叫。
    范家娘子惊慌失措,哭哭啼啼地拉扯他们道:“你们这些浑和尚怎地平白无故便打人,你们可知我丈夫是何人,他可是当朝的侍御使!”
    和尚们打得兴高采烈,笑骂道:“滚你娘的,一个屁大的侍御使,拿来吓唬谁?老子打得就是他范御使,打!往死里打!”
    薛怀义拧眉立目,双手插腰,站在范御使前面看着,威风八面,对于当众殴打一位朝廷官员毫不在乎。
    他薛怀义就是个泼皮无赖出身,怕过谁来?不要说是区区一个侍御使,就算是当朝宰相又如何?前两个月他率兵征讨西突厥骨咄禄,宰相李昭德就是他的部属,帅帐中两人一言不合,他冯小宝照样挥拳就打。
    那李昭德强干有为,性情刚毅,又兼身为宰相,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还不是惶惧求饶?何况今日这侍御使范斌,比起当朝宰相差了不只一个等级,只要不打死他,便是打得只剩一口气也不要紧。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叫道:“打,只管打,娘的,敢告佛爷的黑状!”
    杨帆与马桥一路跑,接连几次被街头走过的公差衙役察觉形迹可疑,要追上来查问,亏他二人腿脚灵便,东拐西绕的都摆脱了,此时刚刚赶到这条大街。
    一群大和尚当街围殴一位士子,引得许多人围观,杨帆和马桥匆匆走过,往人群里瞧了一眼,登时认出这大和尚来,杨帆一见,计上心来,脱口道:“桥哥儿,咱们有办法脱身了!”
    ※※※※※※※※※※※※※※※※※※※※※※知守观里,一个师父,一个徒弟。
    徒弟一脸委曲地说道:“师父,张员外家的祈福法事,你拒绝了。”
    师父闭目盘坐,念念有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尤掌柜家的开光、安位法事,你也拒绝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洪秀才家的文昌官运法事,你依旧拒绝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今儿修文坊的苏坊正请您上门办一场祛邪、清洁法事,你还是不答应,咱们观里那口米缸,可就剩个米底子了,明儿咱们吃什么呀?”
    “大道无形,生于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徒弟恼了,顿足道:“二叔,你倒是说话呀!”
    老道张开眼睛,说道:“徒弟,去年春天咱们做的那两套八成新的道袍,为师已搁在三清座前了,你去取了,换些米面回来吧。”
    徒弟愕然道:“二……师父,那袍子是咱出门做法事时穿的呀,把它换了米面,以后怎么办?”
    老道叹了口气,道:“徒弟,弘首观的一浊道友,已经被薛怀义抓去做和尚了,这个时候,为师怎好出门去做法事?万一碰上那薛怀义,你叫为师可怎生是好?”
    徒弟嘟囔道:“信了佛便信佛呗,管饱就成。”
    “胡说!贫道自幼入道,信了一辈子的道,安能半途弃道从佛?”
    老道凛然道:“去,先把袍子取去换些粮食回来,那薛怀义只是一时兴起,断然不会天天上街抓道士当和尚的,过些时日风声过去,为师再接些法事就是了。”
    “喔……”
    小道童撅着嘴儿走进三清宝殿,片刻功夫,他就叫起来:“师父,师父,你说的那道袍在哪儿呢,没有啊!”
    老道刚刚闭上眼睛,闻言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非得把东西挂在你脖子底下,你才看得见。”
    老道起身走出去,到了三清宝殿,往那案上一看,顿时脸色一变,嘴唇哆嗦起来。
    徒弟说:“师父,你看,我没说谎吧?这香案上确实啥都没有。”
    老道狠狠一跺脚,泫然欲泪地道:“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连出家人都偷!连出家人都偷,这是什么世道啊!”
    “咦?师父,这香炉后面好像有东西。啊,是两吊钱呢!”
    “真的么?”
    师父一个箭步抢上去,就见香炉后面果真摞着两吊开元通宝,老道双手合什,向三清道尊揖了一礼,欣欣然道:“无上太乙天尊,天无绝人之路啊……”
    ※※※※※※※※※※※※※※※※※※※※※※※※※范御使被薛怀义手下一群和尚拳打脚踢,生生打得晕厥过去,薛怀义这才冷冷一笑,傲然道:“想跟佛爷我过不去,佛爷就叫你过不去!哼!再不知好歹,佛爷见你一回打一回,走!”
    说罢,领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和尚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范家娘子扑在丈夫身上,放声大哭起来,那小厮和小丫环年纪小不懂事,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也不知道赶紧回家叫人抬了主人去医治。
    薛怀义晃着膀子刚刚走出几步,迎面就有两个小道士走来,脚下各穿一双芒脚,身上一袭八成新的青色道袍,头上挽个道士髻,看年纪都不太大,两人一边走,一边跟路人化着缘。
    薛怀义见了,把眼一瞪,喝道:“站住!”
    两个小道士突然被一群大和尚拦住,不禁有些胆怯,那年少一些的小道童怯怯地问道:“各位大师,不知拦住我师兄弟二人,要做什么?”
    薛怀义道:“你们两个,是哪座道观的道士?”
    小道童胆怯地道:“小道云帆,这是我师兄云桥,我师兄弟二人是云游道人,云游天下,传播教义。”
    “呸!不就是到处乞讨么,说得好听!”
    薛怀义不屑地道:“从今以后,你们不用做道士啦,就拜入本大师座下,做个和尚吧!来人呐,给他们剃度,换僧衣!”
    “不不不,我们不做和尚,我师兄弟二人虔诚向道,我们要从一而终,我们要守身如玉……”
    两个小道士胡乱叫着,被几个大和尚摁倒在地上,一心“度人向善”的薛大师拿过剃刀,又当街来了一次感化异教徒的壮举,片刻功夫,一地青丝随风飘扬,两颗光头锃锃发亮,两个小道童已然被剃成了光头。
    “把道袍脱下来,换上,快把这僧袍换上!”
    “喝!你小子头发一剃更俊俏啊!听好了,我们都是大师座下弟子,是弘字辈。现如今师父座下有十六个亲传弟子,你,从今往后就是弘十七,你,从今往后就是弘十八。”
    “可……云桥是我师兄啊,我怎么排十七了?”
    “入我佛门,当然重新排行,你们道家的排行不作数!好了,跟着师父走!”
    薛怀义志得意满,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一众徒弟晃着膀子跟在后面,那两个刚刚“皈依我佛”的小道士被他们裹挟在中间,一脸的愁眉苦脸。
    薛怀义这些人刚刚离开不久,洛阳尉唐纵便提刀骑马,领着十几个公人从路上驰来,定睛一看迎面走来的竟是薛怀义,不由大吃一惊,连忙翻身下马,避到路旁,牵马垂首给他让路。
    薛怀义心情正好,见他对自己执礼甚恭,满意地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
    唐纵连忙道:“薛师,下官是洛阳尉唐纵。”
    “嗯,我瞧这满街都是你们洛阳府的公人,跑来跑去的,出什么事了?”
    唐纵道:“回薛师,今日十字街头处斩人犯,不想竟有人劫法场,救走了那杀人凶手,下官正带人到处缉捕。”
    “喝!劫法场?真是个人物!行了,忙你的去吧!”
    薛怀义挥挥手,唐纵就退回了一旁,十几个公人都按刀站定,欠身施礼,恭送薛怀义过去。和尚堆里,两个刚刚剃度的小和尚对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诡笑,就从唐纵面前大摇大摆地过去。
    送走了薛怀义,唐纵继续前行,那位范御使的娘子一见公人,连忙拦住喊冤,唐纵听清是薛怀义打人,不禁面现难色。
    范家娘子哭哭啼啼,只管讲诉丈夫的冤屈,待她说到薛怀义拦住两个小道士为他们剃度的时候,唐纵顿时目光一闪,喃喃自语道:“两个游方道人么……”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弘十七,小辩机
    杨帆和马桥进了白马寺,成了两个小和尚。
    一个法号弘十七,一个法号弘十八。
    这个地方当真无比安全,哪怕洛阳城里闹个天翻地覆,有薛怀义这尊大菩萨镇在这儿,也不怕有哪个牛鬼蛇神敢登门闹事。
    杨帆做了三天和尚,就发现了为什么自古以来有那么多的名女人,只要她愿意,有的是精壮俊俏的男子愿意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她却偏偏要跟和尚偷情的奥秘。诸如梁元帝的徐妃,齐武成帝的皇后,乃至本朝的高阳公主……敢情这和尚不事生产,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精气肾水实在是充足得不得了,哪是世俗间男子比得了的。正如《水浒传》里潘巧云临死骂杨雄的一句话:“跟我师兄一晚,胜于跟你十年。”
    潘、驴、邓、小、闲,惟有和尚家第一闲。
    一日三餐,自有人好斋好食地供应,没有俗事烦恼,不为事业担忧。文官武将、士子文人、商贾豪绅,日日为前程利禄奔波,不知有多少事烦心,市井小民每日辛辛苦苦更加的疲劳,怎能与这和尚比清闲。
    这和尚们一天无所事事,专心养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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