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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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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那副排场,他就知道计划失败了。暗杀变成了明斗,在对方的军营里明斗,无论胜败,他都死定了,用他太师傅的话说:“那还打个屁呀!”
    逃不可耻,还可以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败不可耻,可以再接再励,反败为胜。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那就蠢得不可救药了,这样的蠢蛋,死不足惜!
    杨帆不想成为太师傅口中的那个蠢蛋,所以,他果断地溜了。溜的速度之快,甚至把丘神绩都吓了一跳。
    丘神绩拔刀就追,一逃一追,途中两人只交手三刀,杨帆后腰被锋利的刀刃切开一道口子。这是杨帆故意让出的一刀,就是借着挨这一刀争取的机会,他顺利地冲出重围,窜进密林,斩断缰绳,骑上了骏马。
    虽然两人只是交手三刀,可两人交手的过程,杨帆直到此刻还记忆犹新。他已确定,丘神绩刀法如神,犹在他之上。若是换了他的师傅张暴,当可稳赢丘神绩,就算换了他大师兄张少为,或也可与丘神绩斗个旗鼓相当。
    但是,他不行。
    他练功很刻苦,根基扎得很牢固,可功夫是需要沉淀和积累的,没有一蹴而就的捷径,硬拼,他现在不是对手。
    然而,他要对付丘神绩,也不能再等几年,等自己的功夫更加雄浑强大,等丘神绩年老气衰,那不现实。丘神绩兵权在手,非得和他单打独斗么?他唯一成功的机会只有暗杀。
    可是,重重护卫中的丘神绩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暗杀还有可能么?除非他在丘神绩身边有个眼线,能够准确了解丘神绩的坐卧起居,一点一滴,否则他就算在这营外守上十年,和三天也没有什么区别。
    而丘神绩又是他必须要杀的,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怀疑,杨明笙透露出的这个人,是否真是屠村血案凶手的话,现在他已经确定了,丘神绩摆出的这副阵势,明明白白地表明,他就是屠村血案的幕后元凶。
    杨明笙和蔡东成的死,已经让他提高了警觉。甚至自己远在氓山上面监视军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周围有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仇,一定要报。可是要杀他谈何容易?
    杨帆负手站在山间,看着那山腰的云、山巅的雾,心中一片迷茫。就像那山间虚无缥缈的云。
    幼年时,他本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为父母亲人申张冤屈,后来,张暴怒闯都督府的身影,在他幼小的心扉上打开了一扇大门,从那时起,他迷恋、追求并苦练武功,希望可以凭借匹夫之勇,快意恩仇。
    然而,现在他才发觉,幕后凶手所拥有的力量实在太大,杨明笙、蔡东成,他可以凭借武力解决,丘神绩不但武功在他之上,而且手中握有兵权,这就远不是他靠个人武力就能对付的了。
    还有那苗神客,从他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这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即便他不会武功,仅凭强壮的身体,想必也能结果这个老弱的文人,然而,仅仅因为苗神客的行踪控制在宫阙里的一个女人手里,他就只能望而兴叹。
    在这个世界上,匹夫之勇,在一些时候甚至可以起到连帝王也做不到的用处,但是在更多数时候,匹夫之勇毫无用武之地,这世上没有真正超越世俗力量的剑仙神侠,那么在庞大的世俗权力面前,个人勇武,可堪一击?
    “或许,我应该掌握权力!权力这把刀,远比武功这把刀更加锋利,然而仕途这条路,却也比投名师习武功还要难上千百倍呵……”
    这个早晨,杨帆望着山上的雾,望着雾中的山,想了许多许多。隐隐约约的,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抓到。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市井男儿
    杀妻商人吴广德被洛阳府判处死刑!
    这个消息在修文坊里迅速传开了,有些人想起老吴平素为人还不错,不免为他的糊涂举动扼腕叹息,有人说起他移情别恋,富而易妻,便一番唾骂,大感快意。种种情形,不一而足。
    吴广德那天酒醉,一早醒来时,愕然发现他的娘子鲍银银躺在地板上,脑后流出一滩血迹,大惊之下上前探她鼻息,早已气绝多时,不由惊慌失措,跑出门去便大喊大叫,一个巡弋的武侯闻讯登门,见此情景便赶紧上街去找洛阳府的巡捕公差。
    官府派员前来勘查现场,发现他的褡裢摞在地上,鲍氏妇人仰面摔倒,后脑正磕在一块银锭上,就此一命呜呼,这致死之因,定是后脑磕中褡裢所致。但是她为何跌倒,才是关键。
    吴广德哪里能说得清楚,只好含含糊糊说是娘子失足跌倒,然而鲍银银的娘家人闻讯赶来却不依不饶,跑到官府里连哭带闹,非说是吴广德杀妻,又矫饰了现场。
    经手此案的唐纵唐少府本也不想多事,但是苦主不干,只好调查下去,这一查竟发现吴广德在大梁还置了一个外室,那小娘子今年芳龄十七,貌美如花,甚受吴广德宠爱,吴广德在大梁那边的外室,比他在修文坊的住处还要豪绰。
    继而又发现,吴广德身为行商,因嫌用通宝和绢布交易太过麻烦,竟私下直接用金银等贵重金属与人结算。蓄养外室,虽是当时商人常见行为,可涉及杀妻,这就成了重大嫌疑,再加上他违禁使用金银,更在唐纵面前失了印象分,唐纵便对他严格盘查起来。
    可怜这吴广德回了家就酣然大睡,酒醉醒来,连他当晚怎么回得家,与娘子说了些什么都记不太清楚了,哪里还能说得明白?
    唐纵见他不招,便吩咐人用刑侍候。人治社会,给后人留下的印象再如何清明,其实也不可能完全按照法律行事,就连民间传说中断案如神、执法如山的包青天,在任开封府尹时也曾干过严刑逼供,以致屈打成招的事。
    在实际情形中,公堂上直接杖杀的情况更是寻常,吴广德如何吃得了这苦。三木之下,吴广德捱不得那苦,只好顺着狱吏的话头儿,含糊答对了一番。这一来就坐实了他的杀人罪,案子报到刑部周兴那里,周兴立即批复:绞刑!
    唐时杀人,有斩、绞两种,绞刑能留个全尸。吴广德这案子不涉及朝政,只是普通的民事案子,以用刑酷厉闻名的周兴根本没兴趣关注,他正忙着折腾那些官儿们呢,随便就批复了下来。
    其实按照律法,判处极刑的案子还要复审,要报皇帝勾决,经过三道程序,但是因为近来连连出事,一连死了几个朝廷官员,城中有些动荡,周兴就从重从快判决了,那么多官员抓进他的大狱,未经判决就直接打死的都大有人在,他哪会在乎一个小小商贾。
    此时正值秋季,若不及时处决,这吴广德就得在牢里多吃大半年的闲饭,等到明年秋决,故而官府办事效率也快了起来,准备了两日,走完了程序,就把吴广德押出来,予以公开处决。
    处决人犯,一向是在闹市区公开进行,这叫“弃市”,其用意就是以处决人犯震慑宵小,可以让一些心怀不轨者慑于律法,不敢再生歹意。处决吴广德这一天,修文坊里许多认识他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唐代处决人犯的时间是未时,也就是下午一点到五点,消息头一天就在修文坊里传开,马桥从早上起来,就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捱到中午,他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就对老娘道:“阿娘,儿想出去走走,看看处决人犯。”
    马母笑骂道:“早看你跟丢了魂儿似的,就知道你有事。杀人有什么好看的,血刺呼啦怪吓人的,你要去就去吧,早些回来,可别在外面惹事。”
    “嗳,那……孩儿去了!”
    马桥答应一声,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法场就搭在南市和嘉善坊之间,这是极繁华热闹的一个所在。
    正午,提人犯出狱前,狱吏给当日处决的人犯送了酒食,叫他们做个饱死之鬼。当日处决的人犯一共有七个,吴广德蓬头垢面,呆呆坐在牢房里,实不知自己到底如何杀了妻子,怎么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稍后,时辰到了,七个人犯一一搭上囚车,押赴刑场。
    刑场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马桥挤在人群里,也在翘首看着。
    七个人犯押到法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吴家亲眷号啕大哭,却被公人拦在法场外面不得进入,唐纵一身官衣,肃然进入监斩棚下,宣读判决,予以行刑,便有三个人犯被带上法台,这三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是而判的斩刑。
    每个人犯再给一碗酒,酒饮罢,刀挥起,三道血光闪过,三颗人头落地,法台上血腥一片,围观人群的兴致也达到了高潮,一个人个议论纷纷,笑逐颜开,偶尔传出几声惨嚎哭叫,那都是死者家属。
    紧接着四个判绞刑的人犯也被带上台去,颈上套上绞索,暂且跪在地上,一人送上一碗水酒,吴广德捧碗在手,便扑簌簌地流下泪来,那眼泪大颗大颗地落进酒碗,吴广德便哭泣道:“某今日赴死,虽未做个饿死鬼,却终是一个糊涂鬼啊!”
    说罢,泪如雨下,吴广德把酒碗一捧,仰起脖子便咕咚咚地灌了起来。负责行刑的刽子手这些年来处决人犯,什么稀奇古怪的行为不曾见过,是以冷眼旁观,并不理会,谁会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呢?
    “儿啊!儿啊!你好糊涂啊!你要养外宅便养外宅,何必迷了心窍,欲扶正她,做出杀妻的事来啊!你这一死,你叫为娘可怎么活,我的儿、我的儿呀……”
    一个悲怆的声音突然哭喊起来,马桥扭头一看,那嚎哭的妇人就在他身前不远,旁边两个中年汉子扶住她,流着泪相劝,想来也是她的儿子,这老妇头发花白,捶胸顿足,听她哭喊之语,分明是吴广德的老娘。
    “娘,儿冤枉,儿子冤枉啊……”
    刑台上,吴广德看了母亲一眼,便紧紧闭住双目,眼泪止不住地从眼中流出来。
    “行刑!”
    唐纵拈起一支红签,往案前一掷,厉声吩咐道。
    四根高柱后面,绞索吱呀呀地拉起,四个人犯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子,可绞索继续升起,他们的双足便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在了空中。
    “儿啊……”
    那老妇悲呼一声,昏厥过去,旁边搀扶的两个汉子连忙把她放倒,掐着人中施救。
    吴广德今日一死,鲍银银真正死因再也无人知道,马桥也可以逍遥法外,然而,眼前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马桥心中的怯意和犹豫顿时不见,他忽然两膀一分,挤开人群,快步向前冲去,口中大呼道:“莫伤无辜!人是我杀的!”
    围观百姓见有人往前抢,本来还很不乐意地用背拱着,待他这句话喊出口不由尽皆大惊,“哗啦”一下,人群便分向左右,让他冲到了前面。
    两个持刀公人一把将他拦住,马桥指着刑台上大呼:“放他下来,人是我杀的,人是我马桥杀的,与吴广德不相干!”
    监刑台后,唐纵霍然站起,变色道:“他说甚么?”
    ※※※※※※※※※※※※※※※※※※※※※※※※※“大叔,大娘,我走啦,这些日子,承蒙款待,感激之至。”
    杨帆在下山的路口站定,回身向相送的山民一家人拱手道。
    山民朴实,家里的东西都是靠山吃山,随手采来的蘑菇野菜,随手捕来的野兔山鸡,用来款待客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却收了他很厚的一份酬劳,心中颇为过意不去,今日杨帆要走,全家人都送出门来。
    “大兄弟,这只熏兔儿,你揣着路上吃。”
    女主人是个布裙荆钗,脸圆身壮的村妇,她把一只包裹好的熏免硬塞到杨帆手里,杨帆推辞不过,便接了放进马包,向他们拱一拱手,牵着马缰向山下走去。
    那憨厚的老农嘴唇嚅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什么客套话来,只是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膝下那只大黄狗则汪汪地叫了两声。
    一片葱葱郁郁中,夹着一条经年累月踩出来的尺余宽小径,两旁树丛繁密,一些不知名的红的黄的豆一般大的果实,缀满一树灌木,也不晓得是些什么果实。
    远山苍翠,回首望去,那山居小屋已掩映在一片苍翠间,只有隐隐露出一角屋檐,叫人看在眼里,便生起一种恬静的感觉。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无论是南洋的海,还是这王屋的山,都让他有一种安闲、自在的感觉,他喜欢这样宁静的生活,可是人生在世,很多时候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去选择他想要的生活,这一去,他依旧要投入一片腥风血雨当中。
    忽然间,杨帆有些羡慕起太师父那洒脱自在的一生来。
    杨帆没有直接奔着洛阳去,他先就近赶到一个市镇,卖了马,处置了一切可疑的东西,这才租了一头赶脚的骡子,赶回洛阳城。
    杨帆回到修文坊时,刚刚过了正午,一进坊门,杨帆就察觉坊中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街上行人不多,但是神情都有那么一点怪异,就这不多的行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也是摇头叹气。
    杨帆见状,疑窦顿起。
    注:本案例取材于唐朝真实案例,不同之处是:真实案例中不是那个偷情的男人推搡而致妇人死亡,而是气那妇人心肠歹毒,愤而夺刀杀之。后来因为她的丈夫被误判,主动自首。
    人性是复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在一种事情上他不符合你的道德观,不代表他在另一种事情上的道德观就不高。
    市井中人,亦多义气之辈,马桥是个典型的市井儿,懒惰,好色,偷鸡摸狗,不求上进,但又是个极重情意的人,重亲情,重友情,有担当。
    凡夫俗子,在某些方面的能力比不了杰出的大人物,但是有些方面的品质,却并不逊色于他们,甚至更胜一筹。
    一个浑身毛病的人,也有闪光点;一个被捧为圣人的人,也有缺点毛病。
    这,就是人!
    这,才是人!
    这,就是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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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糊涂赴死桥哥儿
    杨帆迟疑了一下,暗暗提起了小心。忽然,他看见苏坊正背着手,紧锁双眉从一条巷子里出来,便赶紧迎上去,打招呼道:“苏坊正!”
    苏坊正看见他,便站住脚步,道:“哦,小帆回来啦!”
    杨帆道:“是,出去转悠了几天,没找到啥正经营生。坊正,这几天,咱们坊里没出啥事吧?怎么瞧着大家伙儿都有些怪怪的。”
    “咱们坊……,唉!”
    苏坊正摇头叹气地道:“你呀,快去瞧瞧马桥吧,这孩子,这一回算是完了。”
    杨帆吃了一惊,道:“马桥怎么了?”
    苏坊正摇头叹气地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若是等老夫说完,恐怕你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还是快去瞧瞧吧!”
    “哦!好!”
    杨帆无暇多说,撒腿就往马家跑,苏坊正急忙唤住他道:“你往哪儿去!他在南市南门处行刑,要是在家里,还能有事么?”
    “行刑?”
    杨帆更是大惊,赶紧又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想:“行刑?这才几天功夫,马桥出了什么事?”
    苏坊正抬头看看天,摇头叹了口气,低头看看地,摇头又叹了口气,跺脚道:“不成,非得驱驱邪不可。哎!那个谁,二火,你去弘首观把一浊道长……,哦!一浊道长做和尚了,你去城里找找,看看哪家的道长还在,请他来坊里做一场驱邪法事,快去!”
    ……
    十字街头,聚拢的看热闹的人比上一次看处决七个人犯时还要多,但是这一次要杀的却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叫马桥。
    马桥如今已经是洛阳城里的名人了。
    虽然他与商贾吴广德之妇通奸,又是他失手跌死这个妇人,但是官府并没有查到他,可是在刑场上,他却站出来,光明磊落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救下了无辜含冤的吴广德,在唐人心中,很多人懒得非议他偷情的行为,却赞赏他仗义的举动。
    所以,今天围观的人更多,有人是为了看热闹,有人却是想亲眼瞧瞧这个人。
    其实一些了解内情并熟谙律法的,心中很是为马桥抱不平的。因为按照唐律,除了故意杀人之外,其他犯罪行为,如果没有被官府侦破而主动自首,可以免除其罪。然则知道这些门道的人,又有谁会为了一个市井儿得罪洛阳府、得罪刑部周兴呢?
    洛阳府恼恨这桩几乎错杀无辜的案子让洛阳府得了一个办案不明的坏名声,丢了他们脸面,故而愣是把马桥办成了故意杀人的死罪。
    而马桥根本不懂法律,压根不懂罪状上写成“愤而杀人”和“推倒致死”对他的判决竟有如此之大的区别,他自首之初,就抱了必死的想法,又觉得鲍银银虽然狠毒,却不该死在自己手上,自己这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因此对供状细节也不在意,竟然画了押。
    江旭宁和老娘搀着马母,眼泪汪汪地看着刑台上的马桥。
    马桥被五花大绑,背后插着“斩”字牌,跪在刑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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