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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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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道:“本官当然没事,能有什么事?”
那人讪笑道:“小的刚才进来,唤了郎中一声没见答应,小的又等了一下,见郎中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就冒昧地试了一下,果然感觉不到半点呼吸,真把小人吓坏了。”
杨帆失笑道:“原来如此,这只是一种吐纳之术,延年养生的一种方法,没什么希奇的。你是谁,来本官的签押房里做什么?”
那人大概也是听说过吐纳养生的事情,一听便释然了,见杨帆动问,忙欠身道:“小的是这刑部衙门里的厨吏头儿,姓王名丸,这是给郎中送伙食尾子来的。”
“伙食尾子,那是什么东西?”
杨帆纳罕不已,细细一问,这才明白其中原委。
原来,这个王丸是刑部公厨的总厨头,负责全衙午餐的供应。
各衙门里的官吏享用免费午餐,这笔钱由谁出?当然是朝廷,官吏们每天午餐的花销叫作“食料”,朝廷拨付的对应款项叫作“食本”,即朝廷一次性拨付一笔巨额“食本”,衙门再用这笔钱去放贷生息,产生的利润用作日常的饮食开销。
公家放贷还怕收不回本息么?所以这笔钱妥妥的会产生稳定的收入,而且是极丰厚的一笔收入。
每天的午餐大家敞开了吃,变着花样的吃,也不可能吃的完。那剩下来的钱怎么办?这剩下来的钱就叫“伙食尾子”,厨吏每天结算开销之中就把它分发给全衙上下人等,大家共享实惠。
杨帆听王丸解说明白,不禁展颜笑道:“原来如此,本官刚刚到任,俸禄还没领呢,倒先得了一笔外快,哈哈,有多少钱呐?”
王丸笑嘻嘻地从腰间摸出沉甸甸的一串大钱,放到杨帆面前桌上,哈腰道:“这是今天的伙食尾子,共计八百四十文,这伙食尾子每天都不确定的,要等当天开销之后才知道能剩多少,然后分给大家伙儿。”
杨帆在吃一惊,失声道:“一天的伙食尾子竟有这么多?”
唐初时候物价便宜,虽然也常有波动,但是总的来说,当时的钱还是很值钱的,按照洛阳城此时的物价,一文钱就相当于咱们现在的一块钱,这笔额外收入的一个月得有多少?
王丸见他吃惊,笑嘻嘻地道:“这还不算多的,小人记得上个月最多的一天是一千三百六十二文。”
说到这里,他凑前一步,压低嗓门道:“当然啦,不可能每个人都拿这么多的,小人是按实际人头再加一些虚头,算出一份伙食尾子该是多少,官员们则依官职大小倍而加之。崔侍郎拿十倍,各位郎中拿八倍,员外郎拿六倍,依次而下。”
王丸说到这里,叹口气道:“小人做着这差使,人人都说油水十足,可是小人这差使不好干呐。公差小吏们常说,做大官的俸禄、职田,名目繁多,那薪水津贴早就按品秩高低发放了的,午餐吃的比大家好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数倍地分享伙食尾子呢?
他们都说,这餐钱的剩余,应该不计职位高下,大家平分才是。可他们也只是私下里议论,没有一个敢跟上司分说,便常来欺榨小人,小人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伙夫头儿,能奈其何?受人欺侮不说,他们还指说小人上下其手从中渔利,这衙门里每月都要盘帐的,小人能做什么手脚呢?哎,受气呀……”
“哦?”
杨帆目光微微闪动着,又向他仔细询问了一番有关伙食尾子的事情,王丸向他吐了一番苦水,便一拍额头,惊道:“哎哟,小人怎么光顾着跟郎中说话了,那些小吏公差自然是到厨下自己去领伙食尾子,各位官员这儿是需要小人一一跑腿送去的。刑部司这里是小人来的第一处,杨郎中这里是小人送的第一份,接下来还有许多去处,耽搁久了,散衙之前小人可来不及派完。郎中忙着,小人还得做事去。”
杨帆颔首微笑道:“好,你自去忙。”
目送王丸离开,杨帆看看桌面上那黄澄澄的一串大钱,默默思索一阵,忽然诡秘地一笑,便向怀中探去……※※※※※※※※※※※※※※※※※※※※※※杨帆负着手走出公事房,在桂树下站着,时不时地舒展一下拳脚,活动活动身子,有那往陈郎中处办事的公人,不认识杨帆身份的倒也罢了,有那知道他是本司新任主官的,不免都向他投以怪异的目光。
杨帆安之若素,视若无睹,只在院中悠闲散步,时而走到墙边,探身看看那缸中所养的睡莲,时而走到壁雕处,仔细欣赏那獬豸的威武形象,抚摸着那雕刻的细腻圆润的纹路,神态悠闲之极。
陈郎中的长随罗令躲在门里悄悄地注意着他的动静,越看越不解其意,忍不住走出来,在门口假意逡巡了一阵,便向他迎来,陪笑招呼道:“杨郎中!”
杨帆正负着手,仰头看那獬豸,扭头瞧了他一眼,微笑道:“啊!是罗令啊,你看这只獬豸,这纹路、这眉眼、鳞片,刻工真是不凡。以吾观之,当是出自名字之手啊,”
罗令哼哼哈哈地陪笑答应着,想要套他话语,探他心思,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杨帆似乎看够了,转身又往自己公事房里走,一边走一边对罗令道:“本官闲闷的很,你若无事,不妨来陪本官说说事儿。”
这话正合罗令心意,罗令忙不迭答应下来,陪着杨帆进了签押房。二人进了房间,杨帆在案后坐了,对躬身站在那儿的罗令道:“无事闲聊而已,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你也坐吧。”
罗令答应一声,在他对面坐下,一眼瞧见案上摆着两串黄澄澄的大钱,不由问道:“呃……,郎中这是……”
杨帆往桌上一看,便沾沾自喜地道:“本官未来刑部之前,还觉得这衙门较之宫中做事,必然无趣的很。想不到此处着实不错,这是本官刚刚收到的伙食尾子,在此处任职竟有这般好处,本官以前可着实不知。”
罗令看看桌上那钱的数量,迟疑地道:“郎中是咱们刑部司的堂官,得的伙食尾子要比旁人多些。以小人来说,只是一个寻常的公差,可就远远不能与郎中相比了,哟!郎中今儿分的这伙食尾子,怕不有一千钱了吧?”
杨帆往桌上随意瞟了一眼,说道:“哦,一共是一千五百钱。一天便能有这许多额外的好处,一个月下来,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呢。”
罗令听了,表情登时一僵,眼睛蓦地睁大了一下,迅速又作出一副平静的表情,心中急急盘算:“一千五百钱?怎么我家郎中才得了一千钱?王丸这厮,首鼠两端,还说甚么他根本不把这位新任堂官放在眼里,给他的伙食尾子远远低于我家郎中……”
罗令目光微微冷下,心里暗暗转着念头。
杨帆慢条斯理地把两串大钱收起来,心满意足地拍拍那鼓囊囊的袋子,对罗令道:“衙门里能有这般好处,全赖厨吏节源开流,好处落到咱们手里,那厨吏却捞不到几文,不容易啊。我听说下面的人对他非议颇多。这样能干的厨吏,我们应该多多维护才是!”
“什么?”
罗令一听就炸毛了,胀红着脸道:“他王丸不容易?他清廉如水?郎中,你是新官上任,不知其中底细啊,咱们这公厨,就算是侍郎都未必有他做厨吏的占的油水多,他还觉得委屈,这世上还有不委屈的人么?”
杨帆惊讶地道:“此话怎讲?我听那王厨吏说,衙里每个月都要查帐的嘛,他能占什么好处?”
罗令冷笑一声,道:“查帐又能如何?派个神仙下来,这帐也查不明白的。”
罗令先是见那王丸两面三刀,给杨帆的伙食尾子竟然比陈郎中多了一半,心中已是恚怒之极,此刻又听杨帆有为那王丸撑腰说话的意思,马上就忍不住了。
他脸红脖子粗地道:“郎中,咱们这公厨的伙食档次,你今儿中午也看到了,那是丰盛之极呀。茶肴越丰盛,买的就越贵,这菜肴越贵,他王丸负责采买,油水也就越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杨帆显然是有些偏袒王丸,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地道:“你不知那厨下的事情,想当然罢了。如果这采买真有大油水,朝廷早就削减公餐的档次了。”
罗令一拍大腿,道:“嗨!还真叫郎中说着了,朝廷是想削减公餐档次来着,咱这朝廷上,要说公餐档次最高的,莫过于宰相们办公的政事堂厨,堂厨那真是珍馐美味,无所不有,每餐必费千金。
前两年,宰相们就曾议过此事,说是政事堂供馔珍羹过于靡费,狄相公(狄仁杰)就提议削减伙食标准,可是其他的宰相们不同意啊!
李相公(李昭德)就说了:“公餐丰盛,那是朝廷对中枢机务衙门的重视。如果我等不称职,自请辞职以让贤能便是,不必以减削饮食标准以邀虚名。’这就罢议了。谁再提自削饮食标准,那不是承认自己不称职么?是以,没有哪个衙门敢如此标新立异的。”
罗令说的性起,把双腿一盘,滔滔不绝地道:“因此上,各个衙门对公餐那是务求精美。你说他做厨吏的能不肥么?购买一切东西,样样都有回扣啊。
再者说,咱刑部时不时的有人出公差,再加上各处来办事的官员人等竟相宴请,好多官员和办事的差役不在衙门里吃午饭,每天就餐人数实际上只有六成不到,可厨下一直是按满员开账的,那王丸肥的放屁流油,他还哭着喊冤,这还有天理么?”
罗令所说,正是从唐初开始一直延续下来的公款吃喝风,这股风气只有到了明朝朱元璋那儿,才算凭着这“老悭”雷霆一般的手段给刹住,可是到了清朝,这股风气死灰复燃,而且愈演愈烈了,竟然有个厨头儿可以花钱给自己捐个道台,可见这厨吏之富。
杨帆听了,大光其火道:“这个油滑小吏,本官险险被他骗了。”
罗令见杨帆恼了王丸,心中大感快意,嘿嘿笑道:“这等小人最是奸诈,郎中可不要相信他们那些口蜜腹剑的屁话!”
杨帆被他一挑唆,愈发恼火起来,把案一拍,说道:“此等小人,贪婪如硕鼠,衙里怎么不辞了他,换个安份些的人上来?想来那新人总是不敢如此放肆的吧。”
罗令“嗤”地一声,撇嘴道:“但凡此等样人,不管是什么阿猫阿狗,他背后蹲着的,都有一位大菩萨啊,王丸是崔侍郎家里的亲戚,谁能奈何得他?这等肥差,一向就是主官是谁,就由谁家的亲戚占着。”
罗令掏了掏耳屎,虚空一弹,哼哼地道:“这两年啊,咱们衙里已经换了三任厨吏啦,第一任是张楚金张尚书的远房侄子,第二任是周兴周尚书的外甥,这王丸,乃是崔侍郎本家一个兄弟的最宠爱的如夫人的兄长。”
杨帆听了这般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干笑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如此说来……倒真是……不便得罪了。”
罗令瞧他怂了,心中便觉鄙夷,忽然间又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点多,而且更不该向他透露王丸与崔侍郎的关系,叫他去崔侍郎那里碰个钉子可不更好?
想到这里,罗令心中暗悔,便没了聊天的兴致,忙起身道:“对不住,小人离开久了,不知道陈郎中那儿有没有什么吩咐,小人这就得过去了。”
杨帆颔首道:“好好好,你自去吧,本官一人无聊时,你不妨就过来,咱们聊聊天解闷儿。”
罗令暗哼一声,心道:“果然言多必失,休想再叫老子来陪你扯淡!”嘴上则满口答应着,转身退了出去。
杨帆等他离去,微微靠在案上,手托下巴,沉吟起来:“这个王丸,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怂恿我替大家出头,要求平分伙食尾子。如此一来,少了上面的官员盘剥,他就更加如鱼得水了,不过……只怕他的本意还不止如此。
更何况,连狄仁杰在这一点上都碰了钉子,官场规则如此,我若去办这件事,办不成受人耻笑,办成了不但得罪了刑部所有官僚,其他衙门的公差小吏们动了心思,群起鼓噪,满天下的官员都要埋怨杨某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砸人饭碗;必将结怨九世。底下就是一万个人说你好,有个屁用啊,得罪了一个上司,你就得穿小鞋。这个厨子是把我往坑里推啊。他是崔侍郎的人,莫非崔侍郎也要整我?刑部这潭水,不止有点浑,而且有点深呐……”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刨树搜根
傍晚,刑部的钟声再度敲响,官员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在司刑司闲了一天的杨帆比其他人轻便的多,他只把房门一锁,关了那空荡荡的签押房,便施施然地出了刑部衙门,骑上他那匹枣红色的骏马。
很快,他沐浴在红艳艳的夕阳下的身影,便消失在天津桥头。
今儿晚上,家里吃的是“古董锅”,也就是涮火锅。
秋天宜滋补,汤鲜味美的“古董锅”尤其开胃。
一只下方上圆的陶锅,下面有个方形的小门,里边塞进烧得旺旺的木炭,上边圆形陶锅里的水很快就沸腾起来。水里已经下了姜蒜葱段等各种佐料,陶锅旁边有几盘鲜嫩的兔肉,还有芜荽(香菜)、菘菜(小白菜)、蘑菇等蔬菜。
新鲜的芜荽一下锅,翠绿的颜色便更加浓郁了,而且透着一种柔软的鲜亮,挟一片鲜嫩的兔肉,在沸水中滚上几滚,连那芜荽一并夹起两片来,在山茱萸捣制的辣汁里蘸一蘸,果然开胃。
杨帆这一天虽然一直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他既然还是个食烟火气的,被人这般排挤着,心中就不可能舒服得起来,胸中不无郁闷,如今一口鲜辣透着肉香滑下喉咙,香香的、暖暖的,心里头才舒服了些。
小蛮夹了片菘菜叶儿,在火锅里烫着,小心翼翼地瞟着他,柔声问道:“今天刚去刑部做事,可还习惯么?”
迎着自己媳妇那关切的目光,杨帆垂下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上好的“石冻春”,让那美酒顺着喉咙流下去,直到与胃里的茱萸汁融合起来,火一般烧向喉咙,这才眯着眼,很惬意地道:“皇帝身边我都应付自如,区区刑部又算什么,只不过刚刚接触律法,一些事情还不太明白,过些日子就顺当了,你不用担心。”
“喔……”
小蛮应着,挟了烫软了的菘菜片儿在佐料碗里轻轻地搅着,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浅笑。
其实郎君刚回来,她就看出郎君兴致不高,只是郎君既然不说,她就不会再问。女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总喜欢回来向她的男人抱怨几句,倒也不是一定要他帮自己出这口气,只是要得他几句安慰便开心了。
而男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最不喜欢的就是回来说给自己的女人听。他在外面受人折辱,可以自己想方设法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可要是他的女人刨根问底,只会叫他心烦意外,甚至把一腔无名火发泄在她的身上。
女人如猫,喜欢得到男人的安慰。男人如狼,喜欢躲起来一个人舔着伤口,准备下一次的战斗!
小蛮不能问,便只有用她的温柔来安慰自己的男人。
为他挟一箸菜、为他添一杯酒,一个美目流盼,一个巧笑嫣然,柔情于那一线红唇、如水眸波间不知不觉便传递了过去,滋润着郎君的心田,叫他渐渐开怀。
杨帆喝到六七分酒意的时候,桃梅忽然像一只花喜鹊似的飞进来,很快乐地向他禀报道:“阿郎,陈寿回来了。”
“陈寿?”
杨帆怔了怔,这才想起陈寿就是自己府上的第一个门子,上一次自己被抓进推事院时,这陈寿就以返乡探亲为名逃之夭夭了,后来赵逾登门与他和解时,却也不曾把陈寿带回来,不想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自己回来了。
杨帆没好气地道:“他回来干什么么?小玄子现在做门子称职的很,咱家不养闲人,叫他滚蛋吧!”
陈寿是隐宗的人,上次杨帆一出事,隐宗的人就迅速隐蔽起来,不过像桃梅、三姐还有其他几个最初由赵逾赠送给他的仆佣却一个也没动,杨帆就知道这几个人确实与隐宗没有什么关系,真正由隐宗派到自己府上的眼线不过就是陈寿一人而已。虽然隐宗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可是谁也不愿意在身边有一双别人的耳目盯着,正好趁此机会把隐宗的耳目清除出去。
桃梅和陈寿是同一批到杨府做事的仆佣,彼此间算是最熟悉的,故而见陈寿回来很有些欢喜,如今一见自家阿郎神色不愉,要对陈寿开革不用了,不由怔了一怔,讪讪地答应一声,便要退下。
“等等!你带他去书房等着。”
杨帆忽又想到了什么,忙唤住桃梅,如此吩咐道。
杨帆与小蛮继续用餐,等这顿饭吃完,撤了火炉下去,又上了奶酪、瓜果,夫妻俩吃着瓜果,继续闲话半晌,杨帆才往书房里行去。
陈寿一见杨帆,老脸上便透出几分尴尬,上前施礼道:“阿郎!”
杨帆哼道:“杨府用不起你这样的人,你也不用称我阿郎了。今天你来,为了何事?”
陈寿干笑两声,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前番那档子事,老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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