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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怀生谢了恩，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萧冠闷声道，威严的脸上露出了百年难得一见的自嘲笑容：“陈公公，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失败的皇帝？”
　　刚从地上起身的陈怀生听到这句话后，又忙俯首跪地，说道：“陛下自御极以来，于内，广纳良言，大力提携忠良之臣，于外，开疆拓土，萧国的铁骑早已让边陲各国闻风丧胆。堪称难得一见的明君。”
　　陈怀生入宫多年，对于宫中的规矩早就了然于心。懂侍候什么样的主子，该说什么样的话。如果连敷衍萧冠的话都不会说，那就白瞎了他这个大内总管的位置。
　　陈怀生这话也算不上是溜须拍马，他只是刻意强调了萧冠的功绩，隐匿了其过失。早年的萧冠确实担得起他这番称呼。
　　萧冠习惯了自抬高帽，对陈怀生的回答，不予以置否，郑重点着头：“朕这些年，为国事尽心尽力。虽不敢和先帝相比，却也自认为是个合格的皇帝。”
　　他微仰起头，视线落在上书房之外，轻叹着：“可如今满朝文武谁把朕当回事了？每日早朝，太子所启奏之事朝臣们皆附议。”
　　“朝廷上下只见太子，不见皇帝。朕尚春秋鼎盛，太子便这般权势滔天，处处意见与朕相背，待其羽翼丰满时，朕这个皇帝还做得了吗？”
　　萧冠云淡风轻道：“陈公公你说，朕该不该为捍卫皇权做些措施？”听他这口气，摆明了陷害太子是情理之中的事。只要巩固了皇权，牺牲一个太子又区区何足道哉？
　　被萧冠这一问，陈怀生胆颤心惊，浑身冒起了冷汗。他服侍萧冠数十载，对其品性脾气了解颇多。皇帝多疑易怒，这刻能同你和颜悦色谈心，下刻就能让你身首异处。万一回禀的话有失偏颇，触怒了圣言，脑袋估计得立刻搬家。
　　皇帝问话不能不答，陈怀生思考片刻，紧握着手心，头紧贴在地上，言辞恳切道：“陛下是天子，所行之事自然有其道理。奴才不过是个阉人，见识浅陋，如何能对天子所行之事评头论足呢？奴才惶恐，万不敢妄言，还望陛下恕罪。”
　　萧冠每逢心情不好时，只要听了陈怀生的话，总是能宽心不少。他看着恭敬跪在地上的奴才，眼角边露出了道狭长的笑容，心道：要是人人都像陈怀生一样，他该省去多少糟心事啊。


第15章　面圣
　　“陈公公，还是你最懂朕啊。”　　萧冠轻捋龙须，脸上的阴沉逐渐散开了，“你先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把地上的奏折清理下，光看着就让朕头疼。”
　　萧冠怕李朝臣之流为太子之事来烦他，特意嘱咐道：“任何人求见都不要通报，朕不想让人烦扰！朕乏了，去备个安神汤来。”
　　“奴才遵旨。”陈怀生收拾完跪安后，战战兢兢颤步出了上书房，走出门口，他重重舒了口气，用手掌抹着额角渗出的冷汗。
　　吩咐侍卫守在上书房外门，嘱咐了几句后，陈怀生便朝御膳房走去。
　　萧慕雪走来时，陈怀生恰好离去。守在门外的内庭侍卫蒋士堂见了翩翩而来的六公主，顿时脸露难色。
　　蒋士堂在宫里当差多年，知道太子和六公主兄妹情深，六公主来上书房定然是给太子求情来的。可皇帝刚刚下了命令，任何人求见都不要通报，六公主萧慕雪不是个容易得罪的主。蒋士堂一时间左右两难。
　　“参见六公主！”众侍卫见了萧慕雪后，恭敬行礼。
　　萧慕雪微微点头后，径直朝前走着。
　　“六公主，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上书房。”蒋士堂忙起身用手臂拦着，犹豫了下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你连本宫也要阻拦？”萧慕雪眉头间挂上了一层寒霜，看着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侍卫，冷冷说道。
　　蒋士堂一听，半躬着身子拱手道：“臣并非有意拦着六公主，实在是陛下的旨意违抗不得。还望公主恕罪。”
　　萧慕雪虽然消化了原主的记忆，不过这些记忆中的人大多是和原主有密切关系的。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在原主的脑海中没留下什么印象。
　　因此现在的萧慕雪并不识得眼前的侍卫，她直视着蒋士堂，语气更加冷冽了几分：“你去通报，回禀父皇就说本宫求见。”
　　“公主殿下，臣奉皇命行事，还望殿下不要为难臣。”蒋士堂是个衷心不二的臣子，从来不会违抗萧冠的命令。所以皇帝很重视他，一路提拔他坐到了殿前一品侍卫的位置。在这次陷害太子的事件中，蒋士堂就出了不少力。
　　萧慕雪冷笑了声：“你若是不去通报，本宫便自己进去，在这皇宫中还从来没人能阻拦得了本宫。”
　　萧慕雪所言非虚，因为萧冠对她的过分疼爱，萧慕雪出入宫中甚至比诸皇子还要自如，宫廷中确实没人敢阻拦她。就连风头正盛、嚣张跋扈的丽妃见了六公主，都得含笑着礼让三分。
　　蒋士堂清楚萧慕雪受宠的程度，可他对萧冠保持着绝对的忠诚度，宁死也不会违抗皇帝的旨意，往前走了一步，拔剑出鞘。
　　森森剑意让人望而生寒，萧慕雪愣住了，她凝眸问道：“怎么？你还想对本宫动手？”
　　蒋士堂跪倒在地，双手奉上锐利的寒剑，低头说道：“臣就算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对公主动手，可我身为臣子当听从陛下的命令，断不可违抗。公主若想进上书房，就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魁梧青年俯首贴在地上，用英勇就义的口吻说道。
　　萧慕雪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汉子，略惊讶，饶有所思一番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殿下，臣叫蒋士堂。”
　　“蒋士堂。”萧慕雪喃喃自语，而后想起皇后之前提到的话，目光一怔，可不正是蒋士堂带人从东宫中搜查出针扎小人的么？
　　萧慕雪清幽如霜的脸庞上升起了一股怒意。太子萧湛为人严格谨慎，身边的太监都是心腹之人，一般情况下旁人很难把罪证之物藏匿在东宫中。
　　因此只能说明一种情况，那就是蒋士堂在借搜查东宫时，趁机偷偷把罪证藏在那里，刚好搜了个证据确凿。
　　萧冠任人为亲，看蒋士堂对皇帝的忠诚程度，不用想也知道，他在陷害太子之事上起了多大作用。
　　若不是他刻意栽赃陷害，太子何以深陷囹圄？以萧慕雪的性子，她确实是想一剑刺死蒋士堂，替太子出口恶气。然而细细一想，这事也不能全怪他，毕竟皇帝的旨意摆在那。
　　萧慕雪内吸口气，压制心头的怒火后倒显得平静了许多，缓缓道：“进去通报一声，真的比蒋大人的性命还重要？”
　　蒋士堂铿锵有力答道：“臣身受皇恩，自当忠于陛下。陛下的旨意确实比臣的微命重要。”
　　“免礼起身吧。”萧慕雪挑了挑眉，脸上浮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蒋大人对陛下还真是忠心啊。”
　　不知为何，蒋士堂从萧慕雪的口中听出了深深的讽刺味道，他心里一惊，不过还是恭敬道：“公主谬赞了。”
　　这时，陈怀生走了过来，因为端着安神汤不便行礼，给蒋士堂使了个眼色，正准备让他端着，自己好给六公主行礼。
　　萧慕雪见状，说道：“陈公公不必多礼。”
　　陈怀生道：“六公主是来见皇上的吧。”
　　萧慕雪轻点头，漠然看了一眼蒋士堂，说道：“本宫有事求见皇上，可这位蒋大人守在外面，宁愿冒死也不愿让本宫进上书房。他对皇上的忠心还真是天地可鉴啊。”
　　陈怀生狠狠瞪着蒋士堂，然后抽回目光，笑盈盈看着萧慕雪道：“陛下要是知道六公主来了，肯定会很高兴，老奴这就进去通报。”
　　陈怀生知道萧慕雪在皇帝心中有着的非比寻常的地位，六公主昨儿个出嫁，萧冠对着容妃娘娘的遗画，独自黯然神伤了许久。
　　萧冠虽然下了命令，不准让人来打扰，可这命令是针对李朝臣等人而下的。以他疼女儿的性子，见了萧慕雪到来，一定会眉开眼笑的，指不定之前的烦恼会烟消云散呢。
　　蒋士堂被陈怀生瞪得不明所以，他支支吾吾说道：“这，这似乎不妥吧。”
　　陈怀生轻斥他一声：“你没瞧见这是六公主么？下次万不可再阻拦了。”说完随之迈入了上书房内。
　　“陛下，六公主求见。”
　　萧冠正一脸疲惫靠在龙椅上，食指轻掐着眉心。他一听到六公主这三个字，赶快坐正了，脸上的疲惫之色一扫而光，欣喜道：“快宣。”
　　陈怀生领命后，迅速走出来通报了萧慕雪。疏离清幽的慕雪向他投了个感激的眼神，然后款步走了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雪儿不必多礼，你怎么想起来看父皇了？”萧冠柔声道。按照萧国礼数，女子出嫁三天后才可回娘家拜访，称为归宁。
　　站在萧慕雪面前的萧冠，双鬓微白，脸露微笑，俨然是个和蔼可亲的慈父，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他就是那个猜忌心重重，设计陷害亲生儿子的人。
　　“父皇，儿臣出阁后，便想你想得紧。”
　　萧冠发自肺腑，会心一笑：“朕就知道，朕的雪儿不是那种有了丈夫就忘了爹的人。雪儿，驸马待你如何？”
　　“驸马性情和善，待儿臣很好。”想起顾云璟嘱咐的话，萧慕雪又轻轻加了句，“相信母妃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提起容妃，萧冠脸上的笑意突然间凝结了，沉重地叹着气。他可能算不上一个好皇帝，可对容妃的深情举国皆知。容妃逝世后，萧冠下令六军缟素十日，全国百姓半月不准吃荤。萧冠自己则在容妃棺木前，失声痛哭数日。
　　爱屋及乌，正因如此，他对这个女儿格外疼爱。
　　萧慕雪仿佛霎那间感受到了这个不可一世男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她垂着眼睫，柔声道：“父皇别难过，母妃在天之灵，一定是希望看到我们开开心心的。”
　　萧冠轻轻感叹，动容道：“不错，容妃一定在盼着我们父女好好的。”看着和容妃面孔有七分相似的萧慕雪，萧冠心中涌出了万般感慨，千种柔情。
　　萧慕雪细细观察着萧冠的神色变化，她知道眼下是劝说的好时机，轻声道：“父皇，儿臣进宫除了来看你，还为了另外一件事。”
　　萧冠当了几十年的皇帝，琢磨人的心思并不弱，他微微皱眉道：“可是为了太子的事？
　　萧慕雪答道：“是。”
　　自己女儿的心思，萧冠怎么会猜不透，她和太子感情深厚，铁定是求情来的。毕竟是最疼爱的女儿，萧冠不忍心发怒，可语气还是有些冷淡：“是皇后让你来做说客的吧。”
　　此刻听着萧冠的话，萧慕雪在心中对顾云璟的的佩服更加上升了个高度，她不仅分析局势头头是道，甚至连萧冠的心思都揣摩得极透。
　　萧慕雪目光微凝，轻抿嘴唇，说道：“父皇，儿臣确实是为太子哥哥之事而来，但绝不是为他求情。”


第16章　规劝
　　萧慕雪的回答，让萧冠很是意外。他眼眸中闪过疑惑和震惊，“哦？”
　　萧慕雪坚定道：“太子以下犯上，用巫蛊之术谋害君父，实在罪无可恕。身为太子失德至此，雪儿觉得父皇应立刻废除太子。”
　　萧冠心神一震，本以为萧慕雪是为太子求情的，万万没料到她竟然会提出废太子的建议。萧冠微微瞪了眼睛，用不明所以的目光深深看着萧慕雪，似乎想看透她的心思。
　　萧慕雪自然是明白萧冠的疑惑，她柔然一笑：“父皇不必感到诧异，儿臣说的确实是由衷之言。”
　　她继续说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遗憾：　“太子和儿臣虽然兄妹情深，可他做了不忠不孝之事，儿臣绝不会庇佑他。”
　　“因为在雪儿心中，父皇是最重要的。轻柔而不失恭敬的声音飘荡在上书房中。
　　萧冠虽是九五至尊，可他戒备之心愈渐强烈，得时不时提防着臣下叛乱，时不时提防着皇子结党营私。在猜疑心的促使下，在深宫高墙的束缚中，萧冠的心也变得愈渐薄凉。萧慕雪的话让他心头一暖。
　　他颔首笑着，笑得极为亲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只有在最宝贝的女儿面前，他才会露出如此灿烂而真挚的笑容。
　　萧冠满意说道：“雪儿，能听到你说这番话，父皇很是欣慰。朕的意思和你一样，太子萧湛品性不佳，当废之，贬为庶人。”
　　萧慕雪心头一凛，原来皇帝真的准备断太子的后路。她凝思了小会，说道：“父皇，太子是该废，可贬为庶人似乎不妥。”
　　“有何不妥之处？”
　　“原因有二。其一：太子虽然犯错，可父皇的身体仍旧安康，可见他的阴谋尚未得逞。太子毕竟是嫡子，父皇若能网开一面，相信史书上一定会称颂父皇仁慈。
　　“其二：二皇兄英年早逝，如今母后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父皇要是把他贬为庶人，母后该有多伤心。这些年母后把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若是因为此事你们生了嫌隙，想必母后也是无心再替父皇管理后宫。父皇觉得丽妃能治理好后宫么？”
　　萧慕雪郑重道：“古往今来无数例子证明，后宫乱则前廷不稳。”
　　萧冠很认真思考着萧慕雪的话，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很有道理。丽贵妃擅使女人家小性子，确实不是掌管后宫的料。后宫要是不安，头疼的还是他自己。
　　“依雪儿之见，该如何处置？”
　　“不妨废除三皇兄的太子之位，将他贬为王。不过他毕竟有罪在身，父皇尽可收去他的权利，让他做个有名无实的王，安度余生便好。”
　　萧冠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废除太子，只要萧湛不掌握权利，一切都好说。他微微笑道：“雪儿言之有理，朕准奏。”
　　萧慕雪知道萧冠的耳根软，特别容易被枕边风吹动。丽妃的枕席之能可不是虚盖的，她随便说几句，萧冠恐怕又会改主意了。
　　“儿臣觉得应立刻下旨，这样天下百姓都会知道父皇是个仁君。”
　　萧冠最喜欢听臣民的赞赏话，萧慕雪的提议正中他下怀。他即刻拟旨让陈怀生去宗人府宣旨，放出萧湛废除其太子之位，贬为安王。
　　一场危机就这样无声无息化解了，萧慕雪如释重负。在上书房又陪萧冠唠叨了许多家常话，告退后便往幽雪阁赶来。
　　风吹起，幽雪阁旁的梅花飘来缕缕芳香。
　　此刻的顾云璟正斜靠在塌上，支着手小眠。她原本打算小憩片刻就好，不料竟沉沉睡去了。以致萧慕雪走到她身边时，她都没发觉。
　　阁楼的门是敞开的，风袭来，掀起阵阵冷意。顾云璟单薄的身影明显颤抖了数下。萧慕雪见状，从衣架上拿了件披风下来，轻轻盖在顾云璟身上。
　　萧慕雪本是不愿和陌生男子过分靠近的，不过两日相处下来，她对顾云璟这个人由衷的敬佩，因为敬佩，她愿意把顾云璟当成一个朋友来对待。
　　就在她往少年身上盖披风时，顾云璟忽地一下子醒了。由于刚睡醒的缘故，少年眼睛微眯，俊雅出尘的面容上出现了轻微的懒散之态。
　　“公主殿下。”少年的声音七分温润，三分慵懒，她瞧见萧慕雪手上拿着的披风，眉角里悄悄荡漾着欢喜的色彩。
　　萧慕雪微一颔首，把银丝披风递给了顾云璟，淡淡道：“风大，你身子弱，披上吧。”
　　“多谢公主殿下。”顾云璟柔声感激道，欢快应了声，接过披风系上带子。
　　从小到大披过无数披风，可公主的这件比候府里的任何一件披风都要舒适暖和，顾云璟心中一丝灼热的情感在缓缓升温着。
　　“父皇已经下旨废除太子，将三皇兄贬为安王了。这次真多亏了你，我替母后和三皇兄向你道谢。”
　　“公主太客气了，”顾云璟沉吟片刻，轻声道，“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朋友，我希望殿下不要和我太生分。为朋友分忧解难，情理之中的事。”
　　萧慕雪缓缓点了点头。


第17章　探望《修》
　　“其实我不过是提供意见，若不是公主蕙质兰心，又如何能说服陛下呢？”
　　顾云璟谦逊一笑，看了一眼天外偏西的斜阳，搓着双手轻哈口气，缓缓道，“时候不早了，既然事情都已解决，我们还是尽快回府吧。”
　　“我想去看下太子哥哥。”萧慕雪倒不急着回去，想到关在宗人府大牢里的萧湛
　　，她的心莫名有些酸楚，黯然低声道：“等父皇圣旨昭告天下后，便不能再这样称呼他了。”
　　萧慕雪虽然穿越过来只有短短数十日，然而因为原主留存的记忆，她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原主和皇后母子在一起的温馨画面。纵然这些场景不是她亲身经历的，可对于前世亲情缺失的她来说，温情画面无一不震撼着她的内心。
　　绝色女子眉间簇拥着的惆怅，以及清幽脸庞上露出的遗憾和惋惜之情，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冷漠疏离的气息，多了几缕柔情的味道。顾云璟还是第一次在萧慕雪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萧慕雪觉察到了少年的目光，怔怔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顾云璟偏了下视线，赶紧挪开目光。
　　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她忙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