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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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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罢,用人之际,些许不足,也只得忽略了。
  濮阳睡了一夜,隔日醒来,精神恢复了一些。
  宫宇华贵,锦绣成堆。宫室之中,处处都刻画辉煌。此处便是含光殿。
  濮阳在榻上睁眼,太医就候在殿外。先前侍奉濮阳赴宴的宫人皆未能回来,眼下上前来侍候的,是殿中的次等宫娥,也是伶俐的人,只是尚未达到心腹的程度。
  濮阳令太医进来,容色沉静,丝毫没有在卫秀面前的宽容可亲。太医见公主神色不好,更添了一份小心,细细地诊过脉,心放下一半,回道:“殿下昨日是累着了,歇了一宿,恢复了元气。待臣开副方子,用上一月,便也痊愈了。”
  濮阳点了点头:“有劳卿家。”
  “不敢,不敢。”太医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宫人们都察觉公主心情不好,无人敢上前搅扰,连呼吸,都比寻常轻、慢,满殿都透着一股小心。
  宫中与卫秀的草庐不同,在草庐,她能松快一些,但一回到这里,濮阳的神经便绷紧了,哪怕眼下这座偌大的宫城的主人是她的父亲。只是有些人,生来便适合尔虞我诈,濮阳显然便属于其中,回到牢笼一般的宫殿,濮阳不仅不觉烦恼,反又点燃了精明。
  遇刺之事还没完。她往别院,唯有她身边的人与陛下知晓,陛下身边兴许也有人知,但皇帝身边的人,口风必是紧的,问题还出在她自己这里。
  有人泄了她的行踪!
  皇帝下了早朝,便往含光殿来了。濮阳摒退宫人,在殿中与皇帝说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皇帝回宣德殿,留下一队羽林,与连同窦回在内的数名宫人。
  濮阳扶着窦回的手起身,下令:“将含光殿围住,不许放走一人!”
  所有宫人皆被驱到庭中。
  一个不少。
  说明那人,或那几人,还在这里。
  濮阳喝令,将所有宫人分处关押,务必要将人审出来。
  庭中一时人心惶惶,几名宫娥惶恐地看着靠近的羽林,粗鲁地将她们拎起。大祸临头,众人皆以为难逃一死,有宫娥宦官已抵不住内心的恐慌,与对死的惧怕,哽咽啜泣起来,更有人扑上前,大声为自己喊冤的,一句话被说尽,便被羽林堵住了嘴巴,强行拖了下去。
  总有三百余人,众人恐慌积聚,连看的人都禁不住心惊胆战。
  窦回悄悄地觑了眼公主,只见公主神色如故,扶在他臂上的纤纤玉手,端庄自持,力道不增一分,也不减一分。她根本不被眼前哭喊啜泣的景象影响,甚至还着重观察了几名宦官、宫娥的神情。
  有一宫人扑到了她的脚下,她只淡淡一瞥,那宫人连她的裙摆都未触到,便被羽林拖了下去。
  如此,冷硬心肠。
  窦回不得不感慨,怨不得圣上最疼七殿下,这心性,与圣上如出一辙。
  眼前终于清静了。
  濮阳回过头来道:“窦中官,此番有劳你了。”
  窦回笑回:“殿下称奴窦回就是。”
  皇帝将他留在此,是不放心濮阳,有什么事,可让他去做。
  窦回尽心尽责:“殿下接下去,欲如何处置?”
  一起处置了这么多人,就不怕传出酷戾的名声?皇子如此,操控言论兴许能得个果决、可成大事的评价,可于公主而言,多半是酷戾冷血。
  “审出贼人便止。”濮阳又非嗜杀成性,自然不会将三百余人皆处死。
  窦回道:“如何善后?”
  “审出贼人,凌迟处死,余者,厚恤。”
  “殿下心有成算,老奴,便不多言了。”
  濮阳一笑,温和而柔缓,就如催生满园花儿的春风一般,使人心旷神怡:“中官在此,便已是出力。”
  三百余人,让平常人分别审起来,恐怕得几个月,而濮阳,不过七日,便揪出了泄密者。有八个,五个是庭中洒扫或厨下做重活的,寻常见不到她的,三个稍近一些。并不都是晋王的人,还有赵王,甚至代王也有一个。能将人安进她宫里,自然有后宫妃子的宫劳。
  果真如她对窦回所言,查出人后,濮阳便立即处置了,并未就着这线索,顺藤摸瓜。余下无辜者,都放了出来,仍旧各司其职,并加以厚恤。审讯之中有展露坚毅心性的,提为心腹。
  这群宫人纵几个怨恨受无妄之灾的,见抚恤丰厚,也消了。殿下未使一人蒙冤,亦未放走一人,追随殿下有厚赐,而背叛……这几日的暗无天日,灼在了他们心头,又见那七人下场凄惨,更是深深引以为戒。
  经这一遭,想在濮阳身边安插人,已不可能了。
  皇帝见她没有揪着幕后之人不放,也很欣慰,认为七娘识大体。
  此事一旦揭露,损伤的是皇家颜面,何况,若是处置了晋王,便要让赵王独大了。且二王与世家牵涉甚深,不宜贸然处置。
  皇帝不能率性,何况如叶先生所言,濮阳是他之女,晋王也是他骨肉,濮阳到底无事,但刺杀手足的名声传出去,晋王便彻底毁了。
  因濮阳送的信,是给晋王,皇帝便以为她不知真相,只是隐约猜到是她那一群兄弟,才不追查的。不知真相,也未一定要查个明白,实在懂事,相对的晋王,便是真可恨。
  但皇帝不知道,濮阳未深究,并非只是识大体,一是如卫秀所言,晋王纵可恨,赵王也是眼中钉,去了一个,剩下那个便要坐大。再则,她不能让皇帝不喜。
  知道该如何行事对己有利,濮阳却一点都不快活。
  赵、晋二王,上一世是无缘皇位的,今世如何还未可知,她的到来,已使许多事都与前世不一样了。
  想到皇帝向她问起那救了她的隐士,濮阳深深地觉得,招揽之事,不能再拖了,过几日,伤口痊愈,便去一趟邙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先生,多日不见,想不想我?
高士:不想。
公主:我想先生。
高士:你在宫中不是很充实,很威风?
公主:(︶︿︶)可是仍然想你。
    
    第12章

  濮阳的伤一日日好起来,她心系着邙山,却也知晓,若未完全痊愈,皇帝是不放心她出宫的,便十分听从太医的叮嘱,用药亦及时。
  卫秀的方子用得甚是对症,又因濮阳服用效果极好,太医为稳妥,只略作修改,便沿用了下去,仍旧是苦得令人望而却步,濮阳坚韧地一碗一碗,按时服用,次数一多,竟也觉得不那么难接受了,可见人的适应力是极强的。
  伤中无趣,大半日都躺在榻上,只偶尔在庭院中信步走上两圈,然后便又是歇着。日日对着一处景致,也是枯燥的紧。濮阳便令宫人打听些京里京外的趣闻来解闷。
  打听来的,多半是世家中哪家有盛举,哪家设宴,哪家又传佳话。
  之所以趣事皆涉世家,这是有缘故的。
  此时选官用的是察举制,各州郡举贤良方正之人入京,皇帝考察后,确认合用,便授予官职,举荐的名目有不少,孝廉、茂才、察廉、直言极谏等,朝廷稀缺贤才的年份,皇帝还可另设名目向天下征士。
  这一选士之法,已沿用了上百年了。
  天下三分已达六十年之久,六十年前,这天下是统一的王朝,王朝名“延”,察举制便是大延高祖皇帝所创,后天下大乱,各路诸侯纷纷举旗自立,又相互兼并,乱了十来年,便化作了天下三分的局面。
  周占中原腹地,兵强马壮,国力远胜于齐、宋二国,齐、宋二国虽略小了些,但各自建国皇帝都是雄才伟略之人,不断开疆扩土,齐国地势险要,据险而守,宋国有长江天险为屏障,两国朝堂也是人才济济,王侯将相,亦都是血性之人。周要吞灭这二国也非易事。
  三国间几次混战,都是谁都并不了谁,如此拖过了三十来年,齐、宋皇帝都换了好几任,周为魏取代,周帝被废为王,在魏室苟延残喘。时移世易,各国皇帝似乎不那么热衷于吞并彼此了。
  齐帝忙着享乐,宋帝是个暴虐之人,在国中发明了各种刑罚,以看人受苦为平日解闷,而魏立国不过十八载,尚且脆弱,魏帝忙着巩固自己的皇位。
  天下虽三分,察举制却一直沿用下来,甚至比在大延之时更盛。战乱时期,需要人才,三国间相互“抢士”不是一回两回了,皇帝们急令各地选拔人才,听闻有才之人隐居山林,甚至不惜放下皇帝的威严,亲自去请。
  如此本就存在缺陷的察举制,日渐顽固。
  察举制之缺陷便在于,这是人看人的选士方式,皇帝所用人才,多半是下面举荐上来的。而被举荐之人,总是与举荐之人存在或亲或友或利益相关的关系,如此,选士之权实际便落入了卿大夫之手。一人为官,便荐亲友入仕,这家势力愈加昌盛,同姓之人紧密团结,守望相助,这便是宗族。
  宗族的势力,一度强胜于国家。
  如此,那些出身寒门的有识之士,欲献力与国家,却发现投国无门,他们是寒门,家中没有人做官,谁来举荐?只得望洋兴叹。
  那些既得利益者形成了一个个世家,因家中优裕,把持着朝廷最好的部分,有权,有财,世家代代相传,形成各色底蕴,在世家与寒门间划下了一道如深渊一般的界限,这便是士庶之别。
  士庶之别,有如天渊。
  后来皇帝也发现不好了,皇帝毕竟是皇帝,世家一为照顾皇帝情绪,二也是安抚寒门。寒门中若无一人可出仕,时日已久,积怨一深,便会引起大乱。于是选士之时,也会选名声极好,远近闻名的一些寒门之士。却也极少,每年举士数百数千,寒门之子占不到五分之一。
  魏帝篡位,借助了世家的力量,立国后自然要与世家好处。但皇帝是个有抱负,有眼力之人,一眼便看出,倘若让这些世家再发展下去,江山未必姓箫。
  周帝现在何处?京中幽禁,苟延残喘尔,周室宗亲也多半诛杀,以免有复国之危。可那些周室的大臣呢?转投了现在的皇帝,仍旧钟鸣鼎食,荣华富贵。
  两相对比,皇帝岂能不慌。
  朝中多半为世家,寒门之士寥寥无几,上一回的大理寺卿张道之是出身寒门,他也是寒门之中少有的位列九卿的大臣,靠得不止是自身能力出众,还是皇帝大力提拔。但刑部尚书赵邕便是世家赵氏之子。濮阳的母家王氏也是世家,当初皇帝与王皇后联姻便是出于政治需求,只是后面二人处出了感情,王皇后温婉,却不失魄力,王氏亦十分尽心,帝与后感情深厚,平日相处犹如民间夫妇。十二年前,王皇后薨逝,皇帝悲痛欲绝,日日恸哭,几不能自持,此后,一直不曾立后。
  正因这世家横行的局面,加之世家子确实文雅,言行举止,皆仪态端方,世家女也更温婉,几乎是人人都通诗文能奏乐。世家看起来,花团锦簇,世人亦崇尚。
  濮阳百无聊赖地听内宦眉飞色舞地说刘恒又做一曲,倾倒满座。
  刘恒会鸣琴,在濮阳眼中却是百无一用,因为他只会鸣琴,满心都扑在这上头,一概庶务皆不通。
  “取我的箫来。”濮阳道。
  宫人立即便翻出一管白玉箫来。
  羊脂玉所制的箫身,晶莹洁白,状如凝脂,握在手中,手心生凉。箫身长二尺,中空而莹薄,末端悬红色流苏装饰,一眼看去便知,是奇宝。
  这是濮阳三年前所得,一直跟随着她。她十分喜欢,之后十二年,也不曾丢失或赠人。只是她技艺不好,便少有吹奏的时候。
  濮阳细细端详了这箫一番,而后竖于唇畔。箫声袅袅而来。满殿宫人皆屏息细听。
  然而只是开端一会儿,濮阳便停了下来,宫人疑惑,却未敢贸然出声,只是尽心地侍立在旁。
  濮阳叹了口气,取手帕细细擦拭箫身,而后道:“寻一锦匣来。”
  宫人看到那白玉箫,心中透亮的,也不问要装什么,立即就去寻了。
  晋王自濮阳回京便一直处于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尤其濮阳大手笔地处置了宫人,引来朝内外一片侧目。他与濮阳一父所出,晋王自以为对濮阳是有些了解的。她本就是如此张狂之人,丝毫委屈都受不得,此番吃了诸多苦,连命都差点搭上了,如何能不怒?定要与指使之人不死不休。
  见自己安插在含光殿中的内宦一个不剩地拔了个干净,晋王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若与濮阳对上,阿爹必不帮他,又有二郎落井下石,他定然讨不了好,说不定多年心血还将就此付诸一炬。
  晋王默默地认定了濮阳不好惹,又等了多日,见含光殿无丝毫动静,濮阳竟当真安安生生地养起伤来,皇帝也不曾寻他说事,赵王起先洋洋得意,过了几日没动静便是惊疑不定,直到近日,那素来横冲直撞的眼神中满是愤懑。
  晋王见赵王不高兴,他便高兴了,也慢慢地品过味来,濮阳那里是否知晓她遇刺是他指使,尤未可知,但陛下,是要将此事无声无息地掩过去。
  晋王自以渡过了一场难关,以手加额道:“侥天之幸。”当下便令人收拾出一份贵重的大礼来,他要入宫去探病。
  顺便,也探探濮阳的口风,她若不知,倒好办,若知晓,往后,便得防着她了。晋王自觉解了危境,竟有心思操心起这些来。
  叶先生冷眼看着,一眼不发,横竖他说的话,殿下都听不进去,他何必再多言来讨人嫌。他已萌生去意,另择明主侍奉,若非顾忌着立时走了,晋王面上下不来,兴许会与他为难,叶先生也忍不得这几日。
  说到底,还是志气不够。
  携礼至含光殿,濮阳正在庭中闲步,见他来,停下步子,行了一礼:“晋王兄怎来了?”
  晋王三两步跨到濮阳跟前,在她弯下腰前便扶起了她,口中柔声道:“一直挂念你的伤势,只是你这总有人,我也不好来搅扰。总算今日让我寻了个空隙。”
  濮阳一笑,她回来以后,诸王公主与宫中的妃子们三不五时便来探病,晋王说她这里总有人,倒也不错。
  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晋王引入殿,晋王也关切道:“你身上有伤,不好总站着。”
  到殿中,濮阳令宫人上茶。
  晋王见殿中宫人令行禁止,井然有序,竟比他王府更具威严气象,便低首饮茶,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那几名宫人是他借母妃之手好不容易安插进来的,现已都折了,真是令人咬牙切齿。
  偏生濮阳还什么都不知似的,平心静气地与晋王交谈:“晋王兄替我将手书呈送陛下,此事还未向王兄道谢。”
  “谢什么?你我兄妹,说什么客套话。”晋王笑着说道。
  “那我,也不与王兄客气了。”濮阳从善如流。
  二人说着说着,晋王便有意将话引到了邙山上。
  “听闻是一隐士救了你?不知是谁家儿郎?”
  濮阳怕晋王心生懊恼打击报复,虽然觉得晋王在卫秀眼前根本不够看的,但若是卫秀不堪其扰,干脆换个地方,就糟糕了。
  “我在山上,多半养伤,不怎么见他。阿爹说要颁赐,我便想待我伤好后,亲自去谢过。”暗示晋王,这人皇帝也知道,不能轻动。
  说完看晋王表情,竟品出一丝向往来。濮阳心下一紧,万一三郎不是要报复,而是要招揽呢?
  晋王这人,最是惺惺作态,就喜欢招揽各种隐士,显得他贤德,能将心在山林的隐士都吸引来为他做事。
  虽然觉得卫秀肯定看不上他,但濮阳还是很警惕,微笑着,漫不经心地道:“见过那隐士一眼,年轻得很,兴许才及冠,腿脚有缺,坐与轮椅之上。”
  晋王确实动了招揽的心,不单是贪恋贤才,更是能顺势问问濮阳在邙山上做了什么。现下一听,年轻,便意味着天真无知,身有残缺,兴许是家族发配在此?
  这样的人,是不值得花大力气的。晋王当即就撂了开去,专心与濮阳说话。
  濮阳见他不执着了,很满意。先生是她的,谁都不能抢!有念头的要统统扼杀!
  因为晋王不垂涎卫秀了,濮阳对他态度更柔和了。
  致使晋王走的时候,还一头雾水,她到底知不知道啊?按七娘的灵慧,探子都挖出来了,没道理不顺势审明白的,可若是知道,怎能一丝风都不透?相处起来,竟与从前无异。
  真是诡异。
  要真是十七岁的濮阳,多少都会流露出真情绪,可她不是十七岁。
  送晋王到殿门外,濮阳看着他走远,方冷冷一笑。
  之后,皇帝也来问过隐士的事,濮阳照应对晋王的说辞说了,但皇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濮阳便道:“年轻,看不出什么来,阿爹不妨记着,过些年再瞧瞧,若果有才干,总会有贤名传世。到时,再行征辟也不迟。”
  皇帝一听,有道理。
  还有王鲧,他是亲眼见过的,总放不下,舅母来探望的时候,就提了提。
  濮阳眉头就蹙起来了。都在惦记着她的人,这怎么行。她相信先生心性坚定,但她不信这些肆意撩拨的人。
  伤一好,濮阳便向皇帝请行,她要亲往邙山,前去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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