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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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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悠悠地说罢,漠然地盯着濮阳,看着濮阳眼中闪过一缕慌乱,他唇角的笑意才真了几分。就该是这样,既是败了,还做什么临危不惧的风骨。
  “不如七娘跪下求一求我,说不准,王兄一高兴,就让你们死得痛快一些。”
  濮阳自是不动的,也不必她动,卫秀到了。
  卫秀是孤身前来,她瘦弱的身躯陷在轮椅中,目视前方,自重甲林立的羽林间穿过,冷硬的刀光剑影之间,卫秀的身形愈加显得清瘦羸弱。
  濮阳看着她由远到近,她突然想到,许久之前,阿秀入京还不久的时候,与她说过一句话,她说:我愿与殿下同生共死。那时她很高兴她的这番心意,却从未去深思过这句话是真是假。
  但如今,她知道,她是当真的。
  如此险境,明知是局,她为她,甘愿自投罗网。
  卫秀靠近了,她的目光落在濮阳身上,似是确认她的安危,见她安然无恙,她便转向晋王。
  晋王不大敢看她,他唯恐卫秀还有什么奸计,挪开眼,望向濮阳,道:“人已齐了,王兄这就送你去见先帝!”
  他说罢,拔剑,指向濮阳。
  卫秀驱动轮椅,挡在濮阳身前。濮阳大惊失色,道:“驸马!”
  卫秀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目光轻柔,轻易抚慰了濮阳的惊慌,见濮阳镇定下来,她又回过头去。濮阳被她护在身后,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她背影十分瘦削,体格亦称不上强壮,兼之身有缺憾,不必壮士,就是一小儿,都能轻易将她杀死,可她偏偏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她的身前,像泰山一般,不容动摇。
  晋王突觉好笑,既然要死,他就成全他!
  剑锋下移,转向卫秀,抵着她的心脏。
  卫秀岿然不动,看着晋王,连目光都不曾闪躲。
  晋王轻蔑一笑,手上用力,剑锋刺透卫秀的衣袍,没入进去。卫秀仍旧不动,坚定地挡在濮阳身前。
  晋王变了脸色,他盯着卫秀,卫秀也看着他,一个怒火中烧,一个淡然自若。
  “你不惧死?”晋王咬牙道。
  卫秀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她笑了一下,笑中俱是讥诮。晋王本就忌惮她,见此,更为慌张,拔高声音,又问了一遍:“汝不畏死!”
  卫秀从容道:“有晋王殿下陪葬,死有何惧。”
  晋王眼中瞬间布满杀意,他瞪着卫秀,已是怒极,他就知道,她敢孤身入宫,必不是来赴死!她在宫外,势必有所布置!
  晋王正要开口询问,却猛然想到,不论她在宫外有什么布置,她们二人现都在他手中,而他,已犯下足以夷族的死罪,早已没有了退路!
  晋王想明白了,便骤然冷静下来。
  殿中立满了甲士,殿外重甲护卫,别说两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便是能与万军之中来去自如的将军,也别想安然走出此地。
  晋王不再慌乱,也恢复了仪态。他手中的剑,依然抵着卫秀的心口,他甚至能感觉到将剑身全部刺入这具身体,然后再扔出去五马分尸带来淋漓畅快。
  晋王又往前刺了一分,卫秀依旧面不改色。
  晋王突然有了兴致,究竟是如何万全的计谋,能让她死到临头仍旧从容自若?他突然有兴趣知道,问个明白,也好便与他过会儿应对。
  如此一想,晋王问道:“不知卫郎有何万全之策?”
  卫秀低头看了眼泛着冷光的剑刃,也不隐瞒:“还有两日,玄甲军便可抵京,无故入京,是死罪,想必到时,为了自身性命,玄甲军也会破洛阳,入皇宫,诛逆贼,立新帝。”
  这逆贼,自然就是晋王了。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神又乱了,晋王眼中再度闪过惊恐,他并不知濮阳已派人出京,他盯着卫秀,卫秀微一颔首,以示她所言不虚。
  濮阳在身后,她看不到卫秀的神色,却能看到晋王的面容,她心中升起希望,然只刹那,她便意识到,玄甲军并不足以为惧。两日时间,足以扫荡京城,加固洛阳十二门的防卫,若无人为内应打开城门,玄甲军是攻不进来的,到时,晋王大可点烽火,向稍远处的定北军求援。
  晋王比濮阳慢了不少,但也终究让他想到了,他暗暗吁了口气,又冷静了:“卫郎莫不是虚张声势?两日时光,稳定京师足矣,到时别说一个玄甲军,就是两个、三个玄甲军的兵力,都别想踏入京城一步!”
  他一面说,一面涌起畅快淋漓的笑意,他觉得卫秀已经黔驴技穷了,他输给她一次,又胜了她一次,这一回,他要她的命!
  卫秀看着他,他如何喜形于色,她都不曾改换神色,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晋王见此,笑容越发明快,眼前这个只能依靠轮椅的废人,看着足智多谋,其实也不过如此:“倘若这便是卫郎最后一计,也未免太使人失望了。”
  卫秀缓缓开口:“执金吾焦邕,是我的人。”
  晋王像是被人狠狠掌掴,前一刻犹是张狂得意,这一瞬张狂得意都被冻结在脸上。他僵硬地扭过头,双目圆睁,语气凝滞:“你说什么?”
  卫秀笑意讥讽,却不答话。分明是如此孱弱风雅的一个人,此时落在晋王眼中,却与索命的幽魂那般,使人从心底升起寒意。
  他又往上挪了挪视线,去看濮阳。
  濮阳也不说话。
  晋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来自地底的森冷,让他在这炎炎夏日,浑身发寒。若是金吾卫坚持不归顺,这座让他得意自豪的宫城,就会死死圈着他,外面的人进不来,他同样也出不去。倘若还有十天半个月,他尚能驱使羽林、虎贲与金吾卫一战,然而两日,两支战力相当的军队,还有众多愿为玄甲军开城门的大臣,他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
  殿中寂静。晋王又看向卫秀,他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甚为突兀,亦极刻意。笑了一阵,晋王收了声,恶狠狠地盯着卫秀:“你以为我会信你?执金吾是朝廷大臣!他是朝廷的人……”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卫秀的眼中的讥嘲之色愈发浓重。
  晋王愈加慌张,他知自己已信了她,但他尤不敢承认,他心中存着万一,万一她只是骗他,万一这不过一招缓兵之计。
  他输不起,他身家性命都压上了,哪怕有一点可疑,他都不能信。
  虽作此想,可他执剑的手却在不住颤抖。
  这时,殿外奔入一人。
  来人惊慌失措,在晋王身侧跪下,道:“殿、殿下,执金吾突然带人,围了晋王府,王妃与王子都在府中!”
  证实了,焦邕确实听命于卫秀……晋王一下子泄了气,他茫然地看着卫秀,又看着濮阳。他离大位只差短短一步,但这一步似乎是跨不过了。
  晋王魂不附体,看着卫秀的目光充满厌恶,亦充满畏惧。
  卫秀低头,以食指与中指夹住剑刃,毫不在乎地将剑拔出来。
  “现在,晋王殿下是否能心平气和地同我谈一谈?”卫秀双唇微抿,她眼中不再是讥诮,而是如刀芒一般的锋锐。
  

  第100章

  羽林军与其他军队不同之处便在于他们戍守宫廷,处于权力鼎盛之处。见惯了争权夺利; 看多了尔虞我诈,对于形势; 自也有自己的判断。
  卫秀与晋王一番交锋; 先抑后扬,直扼晋王之命脉; 打乱的不止晋王的方寸; 还有殿中羽林的心神。
  晋王惶惑尽显,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豪情。他甚至有冲动直接杀了这二人; 可他终究不敢。濮阳与卫秀的性命在他手中,但宫外的情形他鞭长莫及。他只有与卫秀商谈; 不然便是玉石俱焚。
  “你要什么?”晋王口气冷硬地发问。
  卫秀环顾四周,示意那些披甲执矛的甲士,笑道:“晋王殿下这就要与我谈了?”
  晋王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很怕她又有什么伎俩; 不敢屏退四下。
  卫秀缓缓道:“晋王殿下不怕乱军心; 我自也不必多操这个心。”
  晋王这才注意到; 殿中羽林的神色已不是那么坚决镇定。听卫秀说罢,他们更是眼神闪躲,不敢与晋王对视。
  屋漏偏逢雨!晋王开始担心让这些人继续留下会不会被卫秀策反。且接下去要说的话属于机密,非心腹不能知晓,他掌二军时日尚短,还不敢全然信他们。
  片刻,晋王清空大殿,紧闭殿门,殿中只剩他们三人。晋王的剑已回鞘。濮阳也走上前来,先王灵位前有供以跪拜所用的蒲团。濮阳与晋王各据一处跽坐,卫秀自与濮阳一边。
  卫秀看向濮阳,濮阳也关切地看着她,看到她胸口的衣衫虽被刺破了,但没有血迹,她明显松了口气。
  卫秀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她看得出来殿下是有疑虑。焦邕是朝廷大臣,受朝廷管束派遣,无论如何都不该听命与她,这其中定然是有内情的。但殿下没有急着问,也没有显出怀疑,她只是因想不明白而迷惑,她更担心她受晋王刀剑所挟,是否受了伤。
  卫秀也只是一个女子,她比常人见过更多残酷血腥,也因此更坚韧,更临危不惧,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文弱的女子。
  但有濮阳的关心和信任,她又觉得她所做所为都是值得的,她甚至觉得,即便真相大白,殿下也会原谅她,接纳她。
  卫秀又有了信心。她看着濮阳的目光是柔和的,对着晋王,就不是这般容易拿捏的样子了。
  晋王沉不住气,率先开口:“事已至此,要如何解决,想必卫郎已是胸有成竹,不如说来听听。”他终究是忌惮卫秀的,又飞快地添上一句,“到了这个时候,我劝你还是诚实相告的好。我就算要败,也是二日之后,而你们,是生是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殿中虽撤去了香烛,但经多年熏染,檀香高压沉静的香味未散,使人心气平和。
  卫秀好似受了影响,语速也缓了下来:“既要与你谈,自然是以诚相待。”
  晋王略略安心,将他要的说了出来:“我要玄甲军退回原地,焦邕避位,让出执金吾一职。”
  这要求,极为严苛,晋王忐忑不已,唯恐卫秀拒绝,但唯有如此,他才能登得上皇位而无后顾之忧。他看着卫秀,极力显出泰然自若的模样,落入卫秀眼中却全是虚张声势。
  “前者可行,后者……”卫秀顿了顿,略有迟疑,晋王紧张地握紧了拳,卫秀看了他一眼,道:“也不是不行。”
  晋王舒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我登大位之后,七娘依旧位列诸大臣之首,再加封食邑万户,以作交换,如此可好?”
  这便是要濮阳投入他门下了。
  听起来倒是双赢的好局面。
  卫秀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只问:“以何为凭?”
  晋王解下腰间玉佩,递与卫秀:“此我王令。”
  卫秀摇了摇头,并不去接:“不够。”
  晋王显出懊恼之色,除此之外,他再拿不出其他凭证,将来之事,谁能说得准。更何况在他心里,他根本就没想留下这二人,等他登基,自然是要将今日之辱全部讨回来的!
  他看着卫秀,见她神色清明,便知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信。
  “方才晋王殿下说了要诚实相告,可现在看来,殿下似乎没有一句实话。”卫秀说道。
  两下对比起来,仍是卫秀处劣势,她的计策要在两日之后方能奏效,但晋王却能立即处置了她们。
  晋王自也知晓,他阴沉地盯着卫秀,道:“那你说!”
  卫秀没有推辞,开门见山:“我要公主活着,富贵尊荣依旧。”至于是否手握权柄,她就不强求了。
  晋王听出她言下之意,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不想卫郎如此明白。”若只如此,似乎不难。先帝不也留下了汝南王?
  “那你呢?”晋王又问。
  “我?”卫秀微微一笑,她垂眸,掸了掸膝上的衣摆,捋平了上面的皱褶,淡然反问,“你能容得下我?”
  晋王笑意更盛,自然是容不下的,他只要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卫秀活着,他就寝食难安。别说让她活着,哪怕是让卫秀走出这间大殿,他都不会答应。
  “你可真是明白。”晋王说道。
  卫秀目光低垂,只她唇畔的笑意,依旧温雅,乃至有些看破之后的豁然。
  听闻晋王府被围时的紧张已全然逝去,晋王又恢复了大局在握的信心,他看看卫秀,忽然起了些惜才之心,只可惜这个人他是不敢用的。他又问了一遍:“你就不怕死?”
  卫秀转头,看向她身边的濮阳,濮阳很紧张,但她忍着没有出声,她怕打乱了卫秀的布属,又怕这是真的,卫秀打算用自己来换她能平安走出这座皇宫。
  卫秀笑了笑,没有回答,只道:“请晋王殿下上前来,我与殿下细说退兵之策。”
  晋王依言上前。
  卫秀严肃起来,话语也慎重不少:“我经太师,以书信与玄甲军往来,以密语为令,以亲笔为号。要退兵,必须我亲笔写下密语方可。”
  晋王皱眉,道:“如此繁琐,需尽快才好。”但他转念一想,又道,“玄甲军还有两日,不算太急,还是先说说如何使金吾卫听从我的号令。”
  卫秀一笑:“这个容易一些,殿下附耳过来。”
  这殿中就他们三人,为何要附耳相告?晋王不解,但他看到濮阳皱了下眉,也显出疑惑之色,便猜想兴许这是卫秀瞒着濮阳做的。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有些胆怯,不敢靠近,卫秀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怕她,只得叹息,却没有退让。
  晋王打量她片刻,终是谨慎地靠了过去,卫秀压低声:“焦邕听令于我是因他是我家旧人,我有一玉佩可证实我身份,那枚玉佩现在……”
  她声音低了下去,晋王正听到关键之处,不由更往前靠了靠。
  “现在公主府的寝殿之中,你可派人去取。”
  晋王听清了,面色一点点舒展开来,但下一刻,他就睁大了眼,面容扭曲,显出痛苦之色。他不敢置信地低首,只见一把剑刺入他的腹部,剑身已全部没入,剑柄握在卫秀手中。
  卫秀依旧是那般淡漠的眉眼,冷酷地看着他忍受剧痛。
  晋王意识到了,他就要丧命于此。
  他扭头看向濮阳,心中升起一股铺天盖地的恨意,他艰难地开口,嘴唇张张合合,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先、先帝是、卫、卫……”
  他没能说下去,卫秀拔出了剑,鲜血汹涌而出,浸透了他的衣袍。这是王的朝服,用玄色为底,绣以繁复华贵的底纹。染上血后,绣线变成了红色,刺目、悲冷。
  晋王倒地,他睁着眼,充满了怨恨,他看向濮阳的方向,像有满腹未尽之语。
  卫秀握紧了剑柄,晋王的血留在剑上,此时,顺着鱼肠剑的纹路下淌,一滴一滴地滴落。
  濮阳站起身,取出绢帕,替卫秀擦手,她握剑的手染满了血,血液凝固极快,怎么也擦不干净。
  在幕后策划,与亲自行凶,毕竟还是有所差别的。白色的绢帕沾满了血,不再洁白无瑕。卫秀回过神来,自己接过了绢帕,怕上面的血污沾上濮阳的手。
  “七娘。”卫秀说道,“外面那些羽林军……”
  濮阳道:“我来。”
  军心不稳,群龙无首,最好策反的时候,濮阳大长公主兼辅政大臣的身份,恰能压得住他们。
  卫秀也是这个意思。她将手中的剑插入剑鞘,收回袖中。自先帝驾崩后,她一直带着鱼肠剑,以作防身之用,本是以防万一,不想当真用上了。
  晋王的尸首还在地上。
  濮阳走过去,将他睁着的双眼合上,到了这份儿上,她并不为晋王的死而哀戚,却难免为同室操戈而悲哀。
  卫秀抿了抿唇,道:“晋王临终之语,还未道尽,不知他要说什么。”
  濮阳皱了下眉:“谁知他要说什么,总不会是什么实话。”
  卫秀松了口气,显出柔和的神采,道:“你快去吧,迟则生变。”
  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
  皇帝没了,要立一新帝,晋王篡逆,要宣布他的罪行,处置他的妻儿。还有朝中有谁附逆也要一并论罪。
  濮阳也想到了。却并未急着走,而是看着卫秀的身前衣衫破碎之处,她抬手,欲探看,卫秀却顺势握住她的手,笑道:“只衣裳破了,不要紧,回去换一身就是。”
  她今日着青袍,颜色深,胸口处破了一道口子,也看不出来什么。
  濮阳执意脱出卫秀的手,想要看一看,卫秀又一次拦住她。到了这一步,还不知她受伤,便是濮阳太过迟钝了。
  卫秀只好叹了口气,无奈道:“一点点,皮肉伤,连血都没有渗出来,没事的。”这已是很好的结果了,只她一人,受了一点伤,而殿下安然无恙。
  
  第101章

  入宫时还只早晨,这一番折腾下来; 已是过午了。
  向死而生,终归是度过一劫。多数障碍已清扫干净; 想来往后的路会越来越顺。
  但濮阳没有一丝喜悦。她没有去想萧德文驾崩; 立新帝当立谁,也没有去想这时候她若想称帝时机是否合宜。
  她自重生以来; 心心念念想要坐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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