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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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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阳是知晓皇帝寿数的,但卫秀不知,皇帝也不知。他已年过五十,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能活过六十的?这几年他必会将太孙的位子弄稳当。再想缓缓地来,也容不得他不急。
  萧德文还没有在百官面前露过脸,这次正好将他推上台面。
  濮阳不语,卫秀说的确实在理。
  “你知道,也别率先替萧德文说什么。诸王储君之梦乍然破灭,最是疯狂的时候,陛下还好,你一出头,他们必会冲着你来。”卫秀为她分析着。濮阳根基再厚,也经不起诸王联手对付。
  濮阳一想也是,抱怨道:“尤其晋王那个人,最是阴险。”
  卫秀不由轻笑,拍着她的手安慰她:“别管他了,你要实在看不惯他,我想办法给你出气。”
  濮阳让她哄得笑起来:“那倒不必,不要为他,坏了大局。”
  夫妇俩相互调笑着,说着无趣的政事,也能有滋有味。
  晚间濮阳要去郑王府上赴宴。郑王下帖,邀的是公主与驸马两人。自濮阳成婚之后,举凡有人相邀,一般都是邀请夫妇二人,只是卫秀不爱动弹,不常出门。不过郑王不同,他是宗室长辈,又是主持她们婚礼的人,为显恭顺,卫秀也与濮阳同往。
  二人各着华服,看着天色差不多了,便登车前往王府。
  与宴众人皆是位高权重。赵王、晋王、代王、荆王,还有底下两位备受忽视的小皇子全部到齐了,几位稍年长些的皇孙也带了来,又有公主、长公主们,朝上的大臣们也来了一些。
  诸王来,是想请郑王为他们说好话,公主们或替兄弟活动,或是纯粹凑个热闹,而大臣基本就是殷勤好友了。
  众人相互寒暄。见甚少露脸的濮阳公主驸马也在,纷纷上前交好。皇帝对这位驸马青眼相加,乃至将爱女下嫁,丞相对他也是推崇备至,与他相交过的人,无不称赞。哪怕她不常出现,也无人敢轻视她。
  郑王这里,从来都是只谈风月不谈政事的。他特别喜欢卫秀的风雅,见她亲临,极是高兴,几乎要与她把臂同游,惹得王妃嗔怪了几句,才醒过神来——还有众多贵客需要招待呢。纵是如此,他还是与卫秀多说了几句。
  濮阳见卫秀应付得宜,便也不跟在她身边了。有几个公主暗暗与她套口风,想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这大半年来,皇帝待诸王忽冷忽热,又有萧德文入宫日益频繁,诸王还是急了,哪怕知道多半没用,还是请了几位公主各自来跟濮阳探口风。
  若说京中有人能提前知晓皇帝心思,这人必定是濮阳。
  公主们已无往日淡然,眉目之间显出几许急色。濮阳认真道:“这是大事,关乎朝政,陛下即便要露口风,也绝不会先说与我。我实在不知。”
  也有人问卫秀,卫秀也是同样说辞。
  暴风雨来临前,总会有些征兆,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人心浮动,已难掩饰,一场好端端的宴会变得不是滋味。
  濮阳让那些急红了眼的王妃、公主问得心烦,饮了些酒,借醉脱身,遣了个婢子来说与卫秀。卫秀闻此,也趁机走脱出来。
  卫秀令人扶着濮阳,向主人家致歉,她们夫妇要先走一步。
  郑王长吁短叹,十分惋惜,却也无法。他不涉朝政却不是看不清形势,只好道:“你们在这里也不自在,且去,来日我再设宴,单宴你们。”
  卫秀再以致歉,又做一揖:“旁人不好说,若是殿下相邀,我与七娘必来的。”
  郑王这才展颜,命家仆好生送了公主与驸马出去。
  濮阳看着已是醺然,一上马车,便顺势偎在卫秀怀里。
  与人周旋一晚,那些王妃、公主一个个都不好对付,一定是累了。卫秀令车夫稳一些,取过一旁的毯子披到濮阳身上,以免她着凉。
  车驾在夜色之中,一路行得缓慢。濮阳一直合着眼,卫秀看着愈加怜惜。到了府门外,才不得不唤醒了她。
  濮阳似是有些茫然,眼中雾气濛濛的,卫秀不由担心,令人速去抬了步辇来。
  夜间天寒,一众婢子内侍围着驸马与公主飞快地回了房。
  房中已用火盆烤得暖暖的,热水也都备好了。
  卫秀令她们将公主安置榻上,便遣退了所有人。
  濮阳合着眼,双眉轻拢,似乎很不舒服。卫秀端过调好的蜂蜜水,轻声唤她:“七娘,醒醒。”
  濮阳睁开眼,看到她,唇角泛起一抹轻柔的笑意:“我没醉,我只是有些乏了。”
  卫秀知道,她戒心甚重,怎会在他人府上醉酒。她将玉盏送到她唇边,柔声道:“喝一点。”
  濮阳便乖乖地就着喝下半盏。
  她懒懒的倚着,一点也不想动。卫秀也不愿她起来,搁下玉盏,便将她发上簪钗取了下来,又去绞了热帕子来,为她擦脸。
  热热的帕子,还透着热气,从脸颊上擦过,十分舒服。濮阳一点也不躲闪,任她擦拭,待她擦完了,方低声嘟哝着道:“手也要。”
  卫秀不禁一笑,帕子已经凉了,她又去热水中重新浸过,替濮阳一一擦过。她在轮椅上,来来去去一点也不方便,但她耐心十足,对待濮阳像对待一个不晓事的孩童一般,周到备至。
  濮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她将她和自己都收拾干净,也上了榻来,方轻轻依偎到她的怀里,轻声问着她:“阿秀,我好不好?”
  卫秀轻笑,回道:“好。”
  濮阳靠着她,依得更紧了:“那你不要挂念旁人了。”
  卫秀知道,她说的是阿蓉,她这几日挂念的只有阿蓉。原以为她与阿蓉是主仆,是亲人,并没有什么,不想公主竟然偷偷地吃醋。阿蓉离京已大半个月了,她忍了大半个月,装作若无其事,直到今夜,才借着酒意说出来。
  她柔软的身体依靠着她,静静的,一动也不动,格外乖巧。卫秀觉得,她心中某处柔软如水。她轻抚濮阳的发丝,答应道:“好,我只挂念你。”
  濮阳这才满意,合上眼,沉沉睡去。
  卫秀低首,就着微弱的烛光凝视着她。她忽然害怕起来,如果有一日,她入京复仇的初衷败露,七娘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靠在她怀中安然睡去。她会厌她、恨她,还是会与她断绝往来,永不再见。

  第88章

  齐国太子谋逆,附逆者皆伏诛。平日与太子稍好些的大臣都按上了大大小小的罪名; 遭受贬谪、罢黜、流放,乃至处以极刑。
  太子贤明; 与他往来俱是贤臣能臣; 这一番动荡,齐国元气大伤; 朝中能者皆去; 留下的不是媚上奸佞者,便是平庸度日者。与此同时; 诸皇子也开始争夺太子之位,其中以豫章王呼声最高; 俨然已有新储的架势。
  濮阳与卫秀所料不错,皇帝果然有所安排,刺史之缺,他已有人选。但这人选却是众人都没想到的。他将统领羽林的王鲧外放出去; 掌一州军政。
  京城之中的军队有三支; 一为羽林; 宿卫大内;二为虎贲,守卫皇城九门;三位金吾卫,主管京师治安。除此之外,距京师两日路程还有五万锐士,称为玄甲军,这支军队眼下由车骑将军卫攸统帅,然玄甲军太远,快马来回也需四日。
  故而一旦朝中生变,最为紧要的还是京中的三支队伍。
  原本王鲧掌羽林,濮阳三占其一,算是有优势的,可皇帝却突然把王鲧派出去了。
  “何人主羽林?”濮阳急问。
  立即有人回话:“王将军出京,补上是张议。”开口的是廷尉寺少卿,此事在一个时辰前,由皇帝当廷宣诏,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张议……”濮阳重复一遍,若有所思。
  卫将军张议,在朝中一向独来独往谁都不靠。看来陛下是要择中正之辈,辅佐长孙了。
  在这紧要关头,将王将军从羽林调开,莫非是陛下对王氏生疑?众人都有些不安。濮阳见诸人都看着她,立即沉着道:“这数月京中怕不太平,尔等各安其位,不得擅动。”
  众人齐声称是,行礼退下。
  卫秀一直没有开口,她靠着椅背,正凝神想着什么。
  还有半月,便是正旦,又一年过去,风云涌动,暗潮激荡,来年只怕还有更大风浪等着庙堂上的诸位。
  濮阳提壶,替卫秀杯中换上热茶。卫秀毫无所觉,目光一直对着眼前一处,却又没有在看那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又过片刻,她像是想通了什么,望向濮阳,刚欲开口,冷不防一阵咳嗽。濮阳忙上前轻抚她的背,替她顺气。
  卫秀以帕掩口,咳得声音都哑了,好不容易停下来,才有精力与濮阳道:“不妨事,每年总有那么一两遭的。”
  她面色苍白,嘴唇因痛咳过一阵,而显得异样鲜红。濮阳忧心不已,忙道:“你去歇着,要用什么药?我令人去取。”府中囤了不少药材,就是为卫秀准备的。
  卫秀早已习惯了,反过来安抚她:“过几日便好了,你别急。药我已使人取了,也用过一副,好了不少。”
  她说好了不少,可她看起来仍是气息不稳,羸弱不堪,单薄如冬日残阳。濮阳担忧地看着她,却也没有好的法子。人一生当中,最为束手无策的莫过于生老病死,连自诩为天子的皇帝都也只能听之任之。
  卫秀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以此来宽慰她,口中换换地说道:“陛下令舅父出京,必不是心有猜疑。若猜疑,便不会让他在此关头,去那样一个紧要的位置。我猜想是陛下想要练兵了,王氏的声望,海内皆知,在军中也有号召力。就这一两日,相府必会来人相请,邀殿下过去商量此事。殿下不妨听听丞相的意思。”她们最要紧的还是京中,地方一来势力混杂,而来也不易控制,如今国富民丰,地方想要生乱也不是易事,倒可暂且搁一搁。
  濮阳道:“我明白。”
  卫秀慢慢舒了口气,像是缓过一阵,她拍拍濮阳的手背,微笑道:“劳烦娘子送我回房。”
  濮阳没忍住,轻笑出声,却依言起身,取了毯子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推起轮椅,走出这间大殿。
  刚走出两步,卫秀又似不经意般道:“殿下与执金吾可有交情?”
  濮阳想了一想,一面走,一面道:“没有,执金吾焦邕,比张议还独,张议虽不党附,好歹还知敷衍着诸王,焦邕却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诸王都怕了他了,我也无捷径可与他交好。”
  卫秀摇了摇头:“不要轻动,羽林、虎贲、金吾卫,陛下盯得最紧的定是这三处。”这个时候,可不能被人拿住了把柄。
  濮阳也是这样想的,一动不如一静,暴雨将至,她们还是稳着些。
  只是……“阿秀怎么忽然想起执金吾来了?”濮阳疑惑道,往日也没见她提过焦邕,且要说拉拢,今任虎贲中郎将的蔡蠡可比焦邕软和的多。
  这时恰好寒风过境,卫秀掩唇咳嗽,濮阳再顾不上别的,忙令人挡着风,又替卫秀顺气。
  因皇帝这一系列官员调动,加上他对萧德文所展现出的看重,京中连年味都淡了几分。
  京师中稍有些品级的文武大臣加一起,近千号人,无一人看好皇长孙,无他,太小了,再且,大部分人都有看好的皇子,乍然跑出一个新人来,岂不是说他们多年依附支持的功劳皆化为乌有?
  京中人心惶惶,各有猜想,偏生陛下始终不曾松口。萧德文前所未有地受了众多目光注视,他既得意,又惶恐,牢牢记着卫秀的话,竭力挺直胸膛,表现得不骄不馁,不急不躁。如此,倒也有少数大臣逐渐转变观念,觉得这兴许是个可造之材。
  直到正旦大典,东海郡王着朝服站在皇帝身旁,出现在朝臣们眼前,大臣们既心惊,又有一种终于证实了的感觉。诸王气得眼都红了,相争多年,却便宜了这个小畜生!诸王之中,谁能心服?
  萧德文何德何能,能居东宫?非但诸王,连许多大臣都是这样以为,国赖长君,皇长孙未免太小了些,过了年,也才十一岁。可他的叔王们,都是年富力壮,兼之多年积累,手中势力稳固,依靠利益、姻亲诸多手段,与许多大臣结成了联盟,这又岂是萧德文可比的。
  朝中一下子就乱了起来,愤怒者有之,怀疑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欲趁机先行依附者亦有之。
  皇帝却像丝毫不知,从容不迫的安排一件件事。大臣们想到的,他又如何想不到?他预备接下去就做两件事,壮大皇长孙的声威,与此同时,削弱诸王。因齐国那边出了变动,原本二事,只好再添一件,囤兵。
  练兵不是旬日可成的事,打仗也不是说打就打的,粮草、徭役、兵丁、兵械,还有可统千军的将帅,皆不可少。皇帝让王鲧去做这件事。王鲧之父是丞相,有王丞相在朝支应,许多事都会方便得多。
  京中乱糟糟的,待到二月末,已有人准备上表请立东宫。
  宗室是最为紧张的,说得小一些,这根本就是他们萧氏的家事。大家想到濮阳,急匆匆地赶来,想要让她出个头,去问问陛下究竟怎么想。
  晋王极为恼恨,自三年前,他便不敢登濮阳之门,此次也厚着脸皮来了,坐在堂上,听赵王义愤填膺:“陛下若立长孙,如何安置我等?我等皆体自陛下,也是萧家血脉,难道便眼睁睁见辱于小儿?”
  几王吵吵嚷嚷的,无外乎要请濮阳出个头。往日你不与兄长们亲近,我们也不怪你,到了这个关头,你总还是我们妹妹,总要替我们说句话吧。
  濮阳心情很差,心爱的阿秀过了年后不见痊愈,反倒日益加重病情,她在家闭门不出,照顾驸马,这些人却乱哄哄地都赶了过来。
  诸王也是病急乱投医。皇帝积威甚重,谁也不敢拂逆,但争了十几年的储位,就这么轻易让出来,也是谁都不肯甘心的。
  晋王冷眼看着他们喧嚷,忽然出声道:“七娘如此气定神闲,该不会早已得知要立太孙?”
  殿中倏然一静,众人齐刷刷地望向濮阳。
  濮阳神色猛地冷了下来,看着晋王冷冰冰地开口:“晋王兄这是何意?立储之事,关系国本,对丞相尚且不肯明言,对我就肯了?晋王兄未免太高估了我!”
  “那不如七娘上表,请封德文为王,出镇地方。”晋王又道。
  濮阳唇畔显出一抹冷笑,代王心头一跳,知道七娘这样便是生气了,他忙往后缩了缩,却也希望濮阳答应下来,把萧德文弄出京去。
  “晋王兄好算计,陛下圣心独断,何人敢逆,晋王自己不敢触怒陛下,倒指着我为诸位王兄火中取栗。”濮阳语气冷硬起来。
  代王都快哭了,缩了缩身子,又忍不住道:“七娘,你知道阿爹疼你,纵不答允,也不会责怪你的。”
  荆王也是如此说话。
  赵王道:“让那小子得势,咱们都没活路了!七娘,阿兄唯此一请,陛下若生气,我们四人合力保你。来日不论我们谁有幸……都不忘今日之恩!”
  此言一出,余下三人立即应和。
  四人从来没有如此志同道合过。他们固知濮阳前去,也是收效甚微,可这两月来,能试的办法他们都试了,赵王门下两名御史遭贬,晋王遭斥,代王系也有数名官员受挫,荆王禁足在家,直到前日才解禁。皇帝看似心意已决,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动摇,再下去,这朝中,便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第89章

  濮阳怎会答应?立太孙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朝堂还是在皇帝掌控之中的。就是她,也不敢轻易显露锐意。卫秀入京三年有余; 除却替她收拢几个寒门将官,不敢再多沾染一丝一毫。羽林、虎贲、金吾卫不说; 连京外玄甲军; 都不敢过多插手,所忌之事唯一件; 便是担心引起皇帝猜疑。
  对自己尚且如此谨慎; 更不必说为从来都无往来的诸王去拂逆皇帝逆鳞!
  卫秀还在床上躺着!她昨日体温骤高,用尽了办法也降不下来。又不能请医; 大夫一看,她的女儿身便藏不住了。卫秀替自己诊断了; 煎了药来喝,一夜过去,也不见起效。她劝她不要急,再过两个时辰; 便可退热。濮阳焉能不急; 取了医书来翻看; 可她那三脚猫的功夫,纸张都快叫她翻烂了,也寻出一个法子。她拿着医书的手直颤,心中乱极了。诸王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能听他们絮叨这许久,濮阳自以已是极好的修养了!
  赵王还在劝,燕王去后,他便是诸皇子之长,按照长幼,理当立他才是,他本身便是最有可能入主大位的一个,希望骤然落了空,整个人都是迷茫的,兼之性情暴躁,语气也渐渐差了起来:“七娘,今日便问你一句话,兄长们的生死,你管是不管!”
  余下三人也一并望了过来,目光既紧张,又带着些威胁。晋王心机最深,心肠最狠,目光最阴沉,代王与荆王稍好些,但也是眼巴巴的。
  濮阳叹了口气,道:“那我的生死,兄长们顾是不顾?我濮阳公主府只忠天子,王也好,东宫也罢,你们要争,我不掺和,若阿兄有幸,能得天下,我必下马伏拜,为今日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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