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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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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声。
  卫秀正临着一封书信。这是衮州刺史派人送来的问安书信,顺便还提到今年天况少雨,已有些旱了,夏日若再不下雨,恐怕与收成有碍,到时还要请公主在朝中说两句话,不能叫百姓饿着肚子过冬。
  这是昨日送到的,濮阳看过,放在案上,内侍还没来得及收拾。
  这位刺史写了一手好字,颇具风骨,卫秀看着喜欢,便临摹两笔。
  濮阳看清卫秀所书,不由惊道:“哎呀!”
  卫秀被她吓了一跳,手一颤,笔下便污了,顿时没好气道:“叫什么?没见过人写字?”眼中却是带着笑意的。
  濮阳被她排揎了两句,也不生气,拿起卫秀所写,又拿起那封书信,对比着看:“见过人写字,却没见过仿得如此相似的。”一笔一画,如出一辙,连字中风骨,也颇得了七八分精髓。
  “随手写两笔罢了。”卫秀转动轮椅,挪开一些,让濮阳坐到她边上。
  濮阳惊奇过,也不深究,将书信放下了,坐到卫秀的边上。卫秀抬手拭去濮阳额上些许汗珠:“走得这样急。午膳在宫中用的?”
  “嗯,阿爹召我去说些事。”
  卫秀也不急问是什么事,而是看着濮阳不说话,忽尔一笑。
  濮阳让她看得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卫秀也有羞涩,却还是老实道:“半日不见,总觉得有些想念。”
  燕尔新婚,如胶似漆,分隔开半日,都有如三秋。濮阳也想她,靠到卫秀的肩上,遗憾地叹道:“若是能一时一刻也不分离便好了。”
  可她们,都有许多事要做。二人都知道要想长久,只能先解决安身立命的大事。
  濮阳依靠着她肩头,感受着她并不宽厚却足够可靠的肩头,卫秀顺手便拿起那叠名刺,看了一遍,便分做了两堆,左边是要接见或赴宴的,右边只需推辞了便可。
  “阿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要你教导德文,让他知道些事。”濮阳靠着她,也不起来,像是闲话家常一般。
  “那就教他。”卫秀道。早就在教了,不过是由暗变明。
  濮阳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倘若皇帝那么早便下定决心,将萧德文带在身边,教导上十来年,到时要再想对他施以影响,怕是不易。
  “要是真定了他,势必要为他扶植心腹,时日一长,难保不会脱离掌控。”
  卫秀也想过这种情形。她唇角浮现一抹淡淡笑意,漫不经心道:“哪就这般容易?立了太孙,诸王如何安置,朝臣如何说服?新旧臣子如何平衡,皆非易事。陛下再向着东海郡王,也不会全然无私地偏向他,他必然还要保诸王性命无虞的,如此,矛盾便出来了。殿下看,郡王是听我的,还是听陛下的?”
  濮阳歪歪头,卫秀的侧脸近在咫尺,她的鼻尖几乎可以碰到她光润的耳垂,她恰好也转过头来,白皙的脸上,五官并不深刻,却是各自分明,眉宇柔和,目光宁静,淡然、平和、清风霁月,一派古之君子风仪,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然而如此君子之风,却有着难以捉摸的深沉心思。有时,濮阳觉得,她们已如此亲近了,但阿秀心中仍是有一方地是她从未涉足的。
  卫秀见她盯着她看,便有些奇怪:“我说的不对?”
  濮阳回过神来,笑道:“你说的对。”
  萧德文视诸王如肉中刺,如今恭顺,不过是装的,一旦得势,总会想起他受轻视的那些岁月,定然会挖空了心思去找补回来。但皇帝不同,他想要一个能承担大事的储君不假,但诸王是他亲子,他一定会保他们。萧德文气小量窄,多半是既忌恨,又担忧自身位置不稳。他现下便很信卫秀,她说的,样样都应验,照她所言行事,事事都顺当,他自然多倚靠她几分,待来日,情势紧张,他只会更信卫秀。
  她早已胸有成竹,濮阳自不会再担忧什么。只是,还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她前世身死名灭,何尝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今生许多事都已不一样了,可濮阳每每想起她饮下鸩酒的那夜,仍是心有余悸,倘若这回再失败,便没有那么好的运道,重新再来了。
  “阿秀,若是我们输了……”濮阳低声道,前世她孑然一身,无甚可惧,今生再输,怕是要连累阿秀。
  卫秀却是坦然笑了:“纵然输了,也还能死在一处,总好过……”她眼睁睁看她饮下毒酒,却束手无策,留她在世上,独尝肝肠寸断。
  濮阳等着她说下去,卫秀却闭口不言了,她不由追问:“好过什么?”
  卫秀一笑,目光轻柔地看着她:“好过在萧德文手下讨生活,平白受辱。”
  如此洒脱轻快,使得濮阳也一扫阴霾,跟着轻松起来。
  京中还未察觉,皇帝那一病,看似寻常,实则,已是天翻地覆。
  濮阳与卫秀想的没错。皇帝已下定决心,要立萧德文为储。他日渐老迈,寿数不可期,东宫已不能再空缺了。诸王指望不上,干脆就立长孙。萧德文还小,这点确实棘手,但也正因他小,还能教一教。只要让他再活十年,教上十年,萧德文便是个蠢货,也该懂得为君之道了,那时他已二十,不算太幼,他再为他留下一班可靠的大臣,再佐以濮阳这样的宗室长辈,大魏便可无忧。
  他还考虑到王氏。王氏是外戚,人才辈出,在朝中一呼百应,如今有王丞相坐镇,王氏众人虽也有几个有小心思的,但总体来说,还算稳当。人主不能不算计臣大欺君,一旦王丞相故去,王氏势力盘根错节,若有不轨之心,着实是个麻烦。萧德文势必压不住,但等他即位,便有新的外戚,新旧不相容,正好能平衡,再来,到时七娘也该比如今更为老辣,让她去收拢部分王氏势力,应当不是难事。德文是小辈,与七娘并无冲突,但若换了晋王这等心怀鬼胎之辈,七娘便未必肯为他弹压外戚。如此,连权臣坐大的苗头也给扼杀了。
  想的十分美好。但施行却不易。皇帝自是晓得其中艰难,他也没想过一蹴而就,他打算春风化雨,潜移默化着来,还有诸王,也要让他们认命,保一条性命,留一生富贵,也不能怪他这个做父亲的狠心。朝堂之事,转瞬即变,慢慢施行上几年,足够沧海变桑田了。
  皇帝只盼上苍能多与他几年寿数,让他安排好这些事。
  圣心既有成算,处理政务之事势必便会有所偏向。待到秋季时,赵王便隐约察觉,他行事之时,似乎有些凝滞,不如往日那般顺畅了,不过这点凝滞不那么明显,况且看荆王,前几日他门下一刺史做差了事,叫陛下黜了,这一对比,他这里那点小羁绊,便不值得放在心上了,倒是幸灾乐祸更多些。
  那位刺史做差的,正是秋收的大事。
  早在第一拨冬小麦成熟前,濮阳便入宫过一回了。旁人有事要禀,需写奏表,一层层往上递,濮阳不必,她空着手,便入宫面禀了。
  “今年天旱,庄稼长势不好,听底下说,小麦颗颗干瘪,怕收不到几斗,朝廷还需划出粮食来,以备不时之需。”
  衮州刺史是一为民请命的好官,他写在书信中的事,濮阳记在心上,特去信其他几州府问过,年情确实差了些,她唯恐不提前预备,事到临头让百姓受饥,便早早入宫禀了。
  濮阳是第一个奏明此事的人,皇帝听她一说,也放在心上,上朝时,问了其他大臣。京官哪能对地方上的事一清二楚?需底下禀上来,才能做出应对,丞相总领朝局,还知道一些,证实濮阳所言非虚,余者竟是无几人知晓此事的。
  那时,皇帝便有些生气了,压着怒火,指派了任务下去,令各州府做好防旱的工作。结果,这般提前防范之下,那刺史治下仍是饿死了人,非但如此,他还来信京中,请荆王代为转圜,欲将此事瞒下来。
  皇帝极爱护声誉,更是容不得有人欺瞒,此事被代王系的御史当朝捅了出来,皇帝大怒,当下便黜了那刺史,又归罪荆王,下诏痛斥。
  一名刺史遭黜,又有一位藩王受斥,朝臣们行事更多了几分小心,京中氛围便有些紧张。
  这等情形下,有一人却兴奋得很,那便是萧德文。
  他感觉到数月来,陛下似乎对他更加关心了几分,时常召见,过问功课,甚至还有一回,与他提起了朝中大事。
  他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变化,既高兴,又得意,还唯恐自己会错了意,急忙上公主府请教。他现下在公主府所受待遇好了不少,以前是待不了半个时辰,目下勉强能坐半个时辰了。
  卫秀不喜欢他,只将事说完了,便打发他走,懒得理会。
  萧德文是一心细如尘之人,自然察觉到了,然而一则,卫秀所言必中,遵她之语行事,总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再则,她从未提及要什么好处,显得十分正直可靠。萧德文便以为她与他不亲近,当是性情清高所致,不留他久坐,应是怕招人侧目。
  竟也自己说服了自己。
  他双目泛光,浅掩着振奋将他这段时日所感说了出来。虽想表现得淡然一些,有气度一些,语速仍是加快了许多:“姑父,陛下是否真的……”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颤着声道:“真的,有心立我?”
  卫秀不紧不慢道:“有心立你如何,无心立你又如何?”
  她说得轻巧、浑不在意,如一盆冷水从萧德文顶上兜头淋下,他当即便十分不悦,但卫秀的话,他习惯性的便要琢磨一下,这一琢磨,怒意没有了,变作了惶恐,他跪坐到卫秀对席,惊疑不定道:“姑父是说,陛下在试我?”
  “真金不怕火炼,你做好本分之事,陛下试与不试,你都能行得正坐得端。但你若偏离本分,令陛下不满,便是已为东宫,也能废黜。”卫秀徐徐道,转头来看萧德文,“你可明白?”
  她手中拿着一柄剑,萧德文来前,她正持剑赏玩。此剑名鱼肠,“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相传此剑,正是用以弑君杀父的刺客之剑。
  萧德文已被卫秀点醒,正心惊胆战地想着近日可有逾越之举,此时缓缓低首,看到那柄鱼肠剑,只见剑身短小,钢韧无比,剑刃上还泛着森冷的光,光线映入他眼中,霎时一阵胆寒。
  “侄儿明白。”他忙道,面上还有后怕之色。
  卫秀将剑入鞘,放到一旁几上,看了看萧德文的脸色,笑着道:“你要猜陛下的心思,猜中了,也不要显露出来,他要什么,你便努力做好。略迟钝些也无妨,但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萧德文唯唯称是。
  “还有诸王,也要恭顺,哪怕有幸得居东宫,也不可骄奢,忍一忍,总有你做主的时候。”
  萧德文又振奋起来,将她的话一字一句都刻到心里去,又反省自己,昨日见了晋王叔,确实轻忽了,应当再恭顺一些,忍一时,等他得势,还怕讨不回来!
  卫秀见他暗自思量,哂然一笑,拿起鱼肠剑,入内室去了。
  萧德文知晓这便是送客,虽想再多问几句,可也不敢强迫,只得对着内室的门帘恭敬一拜,退了出去。
  阿蓉见他离去,方入内室禀道:“郡王已走了。”
  卫秀答应一声,示意她知道了。
  阿蓉将目光移到那柄剑上,这是三四年前卫秀意外所得,不知她今日怎么拿出来了。
  卫秀将剑放入袖中,大小正好,不会为人所觉,亦不阻碍行止。抬头见她没走,便问了一句:“还有何事?”
  阿蓉回道:“先生要的那片地,空出来了。”
  “哦……”卫秀恍然,“买下了吧。”
  “是。”阿蓉领命。但她仍有不解,迟疑片刻,疑惑道:“先生要那片地做什么?那里的田地,已足够族人耕种了。”
  仲氏近支都死光了,隔得远些的还在。卫秀特意买了一处地方。亲人们的尸骨是寻不回了,她竖了衣冠冢,又从血脉最近处选了几个孩子入继嫡系,以此延续先人的祭祀。
  但那处早已安顿妥当,田园宅屋尽是够的,不知她还要买地做什么。
  卫秀轻笑,与她温和道:“那一片地都是沃土,当年我便想要,可惜人家不肯卖,我们自也不好强夺。好不容易他肯卖了,你别问了,快去买了来,迟了,怕是又没了。”
  只催促着她去,却不解释。阿蓉无法,只得去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鱼肠剑,专诸之刺王僚也。
卫秀以后要用它扎一下某个人。

  第87章

  那处地方与京师相去甚远,快马往返也需一月。
  阿蓉担心底下人做不好; 让卫秀白高兴一回,干脆收拾行装; 亲自去办。她一走; 严焕几个恰各有事,卫秀身边缺了一个熟知她意的人; 做起事来; 颇不顺手。且这十几年,阿蓉照顾她起居; 从未离她这么久过。卫秀不免算着日子,等她回来。
  六岁穰; 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国家在丰年囤积粮食,逢遇灾之年,便借给百姓; 让他们过冬; 来年春耕; 再借与他们种子,不误农时。到秋季粮食丰收,还了灾年时借的粮食,往往还会有些余粮供以度日。如此,一个灾年便顺利度过了。
  小灾之年,朝廷基本是这么做的,大灾之年,则更棘手一些,也各有应对举措。
  此次早有准备,皇帝督促着,大臣们用心应对,除了那一州饿死了人,余者皆还算顺利。百姓都指着庄稼度日,一旦遇灾,实难抵御,举国上下,能只在一州饿死几个,真算得上是仁政了。
  可皇帝仍是不满意,他不满意主要是荆王折在里头,损了皇室颜面。濮阳也很不高兴,她不高兴是心疼那几个明明可以活下来却因刺史贪婪没下赈济之粮而饿死的百姓,指使底下御史上奏,罢官不够,必要重判!
  重判之后,一州刺史的位置理所当然地空了出来,不能让一州百姓无所依,任命新刺史刻不容缓。
  于是朝中忙完了赈灾,又忙着抢位置。
  那一州的地理相当好,刺史权重,那地方临着长江,惯例由刺史都督军事。诸王都争红了眼,濮阳也有所意动,兵部侍郎是她的人,且知兵事,正可主政一州。
  正要为此走动,齐国出事了。
  “齐国太子篡位,兵败自刎,东宫全数入罪,太子妃与太子之子俱饮鸩自尽。”奏报刚入京,濮阳便知道了,立即来说与卫秀,“太子这一死,齐国格局变了。”
  “大魏也要跟着变一变。”卫秀接口道。
  贤太子没了,余下皆是庸王,齐帝又不靠谱,贤臣们的心估计都要寒了。国运这种事,说着玄,却实打实是存在的。
  “兵部侍郎恐不能顶事。”濮阳有些忧愁,原本做一州刺史,他是可以胜任的,但齐国一出事,皇帝恐怕会在沿江布置些什么,兵部侍郎不曾出任外官,且又没有当真带过兵,纸上谈兵他行,实地去做恐怕不称职。
  总不能为党争误了国事。濮阳遗憾,也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卫秀道:“不如看看陛下如何打算,你帮把手,陛下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对皇帝的心思算得很清。濮阳顾全大局,主动放弃,转而替皇帝谋事,皇帝感动之下,定会与她补偿。
  “也没别的办法了。”濮阳也不是小气的人,一刺史之位,她还不至于看得那样重,决定了,便又重展笑颜,与卫秀道:“这几日忙,都没有好好陪你,真是对不住。”
  她挽着卫秀的手臂,笑语嫣然,带着歉意。卫秀怎么会怪她,她只心疼她如此忙碌,又恨自己行动不便,许多事,不能代她去走动。
  “你也要保重自己,别急,事缓则圆。”卫秀安慰她。
  正说着话,天忽然飘起雪来,濮阳起身关上窗户,回身见卫秀略有忧虑,不由关切问道:“怎么了?何事发愁?”
  卫秀皱着眉道:“道路积雪,行路艰难,阿蓉这个月怕是回不来了。”
  等雪停,路上又放慢脚程,恐怕得年下才能赶回京城。卫秀这里还有几件事,阿蓉赶不回来,需另寻他人。她又寻思着,得再培植一批人出来,公主势力越来越大,原本绰绰有余的人手,目今已有些不凑手了。皇帝不知还能熬几年,接下去用得着人的地方还多着。
  她想得入神,一转眼便见濮阳低着头,一言不发,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静静地往炭盆里添炭,炭火红旺起来,室内又暖和了不少。
  卫秀又想起一事:“正旦有大典,陛下看好东海郡王,恐怕会借此带他露脸,如此一来,圣心昭彰,诸王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朝政恐将动乱。”权力乱流里,想要独善其身,是很难的事,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朝臣,不得不党附,不得不站队。她要为公主想一应对之策,以免被卷进去。
  濮阳略一皱眉:“不至于这么急吧。”
  “差不多了。”卫秀断言。
  濮阳是知晓皇帝寿数的,但卫秀不知,皇帝也不知。他已年过五十,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能活过六十的?这几年他必会将太孙的位子弄稳当。再想缓缓地来,也容不得他不急。
  萧德文还没有在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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