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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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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她珍视的人,都要落一个凄凉的下场么?
  卫秀心中满是沉痛。
  可她到底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更不会坐以待毙。
  余下几日,她不断回忆梦中之景,又与现实对比,很快卫秀便发觉有许多事已不同。她未远行,跟着公主来到京中,她也不曾投到萧德文门下,而是伴与公主身旁,为她解忧。她又振作精神,既然那么多事都已不同,结果也未必会如梦中那般发展。
  她所珍视的人,许多在她无力保护的时候,便已身殒,她痛苦,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让那充斥着鲜血与杀戮的一夜变作她永生的噩梦。她已无力再承受所爱之人陨落在她面前。
  卫秀坚定了意志,她要保护好公主,不能让她有一丝损伤。然而,当她下了这个决定,兄长的模样浮现在她脑海里。他将她藏在林中,叮嘱她不要出去,叮嘱她要为父母复仇,他去引开追兵,便再也没有回来。
  执着半生的事,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卫秀刻意地回避,平生第一次不敢在心中再想起那些往生的亲人。
  卫宅的主人就卫秀一个,故而正旦,也未大肆庆贺。
  卫太师又来了一次,已不急着让卫秀随他回家,倒是神神秘秘地又问了两回,公主是何心思,圣心所向又在何处。
  卫秀照旧一字不透。卫太师也拿她无法,反倒因她这般守口如瓶,更加深信不疑起来。回去便开始糊弄赵王,又谋算着要从赵王的阵营中脱身出来。
  对他这唯利是图,卫秀嗤之以鼻,然濮阳不能像皇子笼络朝臣那般直言壮志,她也只得先这般稳着卫氏,让他们紧随公主眼色行事。
  正旦过后,皇帝往圜丘祭天,随行除诸王大臣之外,还有濮阳。这便如一标志,标志濮阳公主在朝中地位日益凸显,已非常人可比。
  卫秀自是乐见如此,只是因此,濮阳公主府门庭若市,贵胄往来,连她这里,也有不少王公前来走动。转眼间,二人便有二十余日不见。
  上元。
  夜幕未至,濮阳便入宫中行宴。卫秀用了些晚膳,带了二三仆役,便出门去了。
  上元夜是不设夜禁的,闾巷通衢,宝马华盖,满是人影浮动。
  天还些微亮着,朱雀大街却已挂起彩灯。
  虽不设夜禁,街市上秩序却仍是有条不紊,金吾卫加派了巡逻人手,在各处维护秩序。
  仆役推着轮椅,卫秀袖中揣着一小手炉,悠然看着这满城繁华。不多时,便有一身着盔甲之人走了过来,朝她一拜道:“见过卫先生。”
  卫秀令人暂停,打量了此人一回,便噙了抹笑意道:“周将军别来无恙?”
  周玘直起身,一手随意地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笑道:“劳先生挂念,玘一向安好。”
  他身后停着小队甲士,应是今夜巡视的金吾卫。卫秀朝那边看了一眼,便与周玘道:“周将军公务在身,自去忙吧。”
  周玘顺势应承,二人目光交汇,周玘微微颔首,快步而去。
  卫秀见他走远,方继续前行。
  她居住之所,与公主府分布皇城两侧,离得并不近。卫秀也不急,由仆役推着,缓缓前行。
  月上枝头,夜幕笼罩,今夜月色格外清冽,想来明日必是一好天。
  愈是入夜,街市上愈是热闹,各式彩灯挂满了枝头,屋檐,行人手中亦各提一盏明灯朝着一个方向去。这其中不乏年轻男女,他们无忧无虑,并肩而行,虽恪守礼仪,无肢体接触,然四目相对时飞快别开的动作,亦使得朦胧的情意弥漫。
  卫秀看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公主府外。
  她看了看天色,略略算计过时辰,便令仆役在树下等候,并不去惊动府中。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远处有车轮滚过的声音伴随无数马蹄声从夜色中传来。
  濮阳的车驾自里巷尽头缓缓而来。
  卫秀示意仆役推她前行,自阴影下出来。车驾到了公主府前,秦坤快步到车驾前掀开门帘,濮阳从中探出身来。她所着盛装,发上步摇凤钗,颊上薄施脂粉,在侍从所提宫灯的映照下,风采绝伦。
  卫秀眼中顿时再也容不下其他。
  濮阳似有所觉,默契地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惊喜霎时间在她眸中漾开。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胡马胡马是韦应物的词,《调笑令》。
婚前好几个月不见太残忍了,一定要见!
以及,如果因为一个梦就想到前世今生太夸张了,正常人最多也就会想到这个梦很灵验,很可能是某种预兆。
濮阳对卫秀秀来说已经不是仇人之女了,更多的是与她父母划为一类的想要珍视的人。父母她那时无力保护,现在她有能力了,就不愿意再让濮阳受伤害,不想悲剧重演,不想追悔莫及。还有就是,她知道,就算复仇成功,她也会像梦里的那样不快乐。

  第78章

  昏黄宫灯闲照,华盖寂静无声。
  濮阳步履轻移,朝卫秀走去。
  她仍是一袭玄色宽袍,发丝束以玉冠,腰间佩以香缨,并没有什么奢华的地方,然而她身上却总存着风雅,仿佛与生俱来一般,随她一挑眉,一偏首,便是无尽光华。
  濮阳眼中满是意料之外的喜意,她走近了,便凝目端详着她,似欲弥补这近月不见的相似,又似确认她近日可好。卫秀唇畔也染上笑意,由着她看。
  夜色已浓,隔着坊巷,朱雀大街上的喧闹之声隐隐传来。上元夜的欢庆浸润茫茫夜色,这一夜仿佛也与平常不同了。
  良辰美景,如花美眷,使人生出无尽的欢喜。
  二人终是回过神来,各自弯身,依礼见过,濮阳方上前接替了仆役,推着卫秀,柔声问道:“先生如何来了?”
  “夜间无事,又闻是上元,便出来走走。”卫秀回道,她目视前方,却可以感觉到因公主站在她身后而带来的心安。
  “宫中行宴可好?”她又问道。
  濮阳低首看她脑后的头发,那发丝柔顺乌黑,梳得一丝不苟,以一玉冠束起,这玉冠是她上回赠与的,此时看到,心中的柔软被触及,濮阳眼中漫上温柔。卫秀在她身边,她也同样心安。
  “与往年一般,先祭太一,后于太液池旁行宴。宫中宴饮,总是拘谨。”公主缓缓诉说。
  侍候在旁的秦坤听着,不由心中暗笑,明年的上元宴,便是公主与先生相携赴宴了,明年的先生,也该改口称驸马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便上前笑着道:“天还尚早,城中热闹方起,殿下与先生不妨前去一游,与民同乐。”
  大魏民风开明,且二人名分已定,此时同游,纵为人所知,也不会说什么,至多打趣一句小儿女情态罢了。
  可谁人无少年?
  濮阳止步,望向卫秀,卫秀回首,便见她满目意动,她微微一笑,道:“我在此等候,殿下且去换下华裳。”
  欣喜霎时染上了濮阳的眉眼,落入卫秀眼中,是如画一般的岁月悠长。
  上元夜,烟火纷纷,乱落如雨,灯火笙箫,明灭悠扬。
  她们这样相携外出的时候不多,二人轻车简行,只带了十余名侍从,便往城中最为热闹之处行去。
  人流渐渐拥挤,道旁华灯高悬,满街流光溢彩,将人群也映得影影绰绰的。民间之物,自然不如宫中府中的精巧,却也别有一番意趣,一盏盏样式不一,似花球,似棱角,似方胜,似双鱼,悬在屋檐下的,提在行人手中的,使人眼花缭乱。
  亦有笙箫所奏之曲,不知何处传来,缭绕于空中。人声鼎沸,亦不觉嘈杂,反是被感染了喜庆。
  人多,侍从们警惕地跟随,有意无意地将公主与先生同人群隔离开。濮阳双眸映照着灯火,显得十分明亮,她含着笑意,一路观赏。
  卫秀见她开心,也跟着欢欣起来,眼中也漾开一抹深深的笑意。
  花灯是装点上元不可少之物,今夜人人提着花灯,街旁也到处是售卖花灯的商贾。孩子们在街上奔走玩闹,又或聚在商贾四周,抬起小小的脑袋,指点着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许多花灯。
  再往前,又有傩戏。
  傩戏是祭祀驱傩中演变而来的。一群带着面具的伎人围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跳起傩舞,边上满是围观的百姓,人群之中,喝彩声不断。许多百姓也罩上了面具,随着手舞足蹈。
  濮阳看着有趣,令侍从也去买了一面具来。
  面具是香樟木所刻,刻绘出傩公的样子来。傩公是温和正直的神祗,可佑人平安喜乐。濮阳接过,很是欢喜地转身,便见卫秀提着一盏莲形的花灯,微笑看着她,见她转身过来,她将花灯递过去,面上隐隐有着期盼。
  濮阳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她仔细端详着,很快便显出喜欢的神采来,卫秀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期盼便化作了高兴,脸上也随着有些微微发热起来。濮阳自提着花灯,弯身将手中的面具戴在卫秀脸上。卫秀稍稍后倾了一下,但很快便止住了,任由那刻绘成神祗模样的面具落在了她的脸上。
  一向内敛稳重的先生戴上有些俏皮的面具,濮阳不禁轻笑起来。她在阑珊的灯火下,笑意嫣然,卫秀心头发烫,望着她的目光像融入了一整条春江水一般,温柔而情意绵绵。
  这是难忘的一夜。
  直到将近子时,人群逐渐散去,她们才随着人群,也一同回府去。
  濮阳提着花灯,并未交与侍从,卫秀也将面具拿在手中,不时看一眼。
  “先生今日可用过汤元了?”濮阳仍旧神采奕奕。
  “晚膳时用过一碗。”卫秀回道,“殿下呢?”
  “在宫中陪着陛下,也进了一些。”濮阳笑着说道。
  公主府就在眼前。门前立着甲士,屋檐下所悬宫灯仿佛将要燃尽了。自热闹的街市走入这黑暗寂静的里巷,仿佛突然间,繁华便冷寂了,使人无所适从。
  濮阳也有些不自在。她此时已知了,今日先生来便是特意与她上街同游的。念及此处,濮阳更觉欣悦。
  公主府已到了。府门前的甲士见公主,齐整地弯身行礼。
  卫秀示意身后的仆役停下,抬头看了看濮阳。濮阳有些不舍,却也知总有分别的时候。
  明月隐入阴云之后,夜风也寒冷起来。卫秀握了一下濮阳的手,她的手心带着凉意,卫秀不由怜惜,叮嘱道:“时候不早,殿下快入府去,早些安歇吧。”
  濮阳仍有留恋,但她很快便想到,只需再忍上数月,便可与先生日日相对。她的眼角浮现体贴的温柔,抬手理了理卫秀衣领,道:“先生路上慢行。”
  虽分居两处,心却在不知不觉间越发接近。
  过了上元,往来走动的亲友便少了下来。卫宅也逐渐归于平静,准备起婚事来。卫秀亲力亲为,一件件看下来,便发觉少了伎乐。那几日必然是少不了筵席的,有宴无乐,不足尽兴,她又指派人去采买些善音律的乐人来,又派人往教坊,去看看可有排演得好的舞姬。
  家中人虽少,然人一旦到了高位,便一事都不可少。
  事虽杂,然卫秀到底思路清明,安排起来,也不算难。她还有空闲翻一翻底下的奏报,看看近日朝上,又有什么新鲜事。
  齐宋的战事,已停了,用的是正旦将至,不宜大肆杀伐的借口。宋能主动退兵,齐自然求之不得,当即也退了一步。魏师不曾南下,却轻易阻挡了一场战事。
  这倒是好,不过齐国内政,似乎有些不安稳起来。齐帝对豫章王愈加宠信,待太子日益疏远,齐国大臣见此,也渐渐亲近豫章王而远太子。长久下去,恐怕齐太子将孤立无援。
  国君对朝政的影响,可谓立竿见影。齐帝贪图享乐,大臣们也跟着学,齐太子反倒格格不入,虽有贤臣,终归不济。
  魏国储位之争可比齐国更加严峻,可魏国朝中,政治清明,大臣们虽有所向,也在相互争斗,却不敢耽搁了本职。这与皇帝的手段分不开关系。
  太簇正月,万物动生,朝中倒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大事,只是修了多年的《周史》,年前听闻已成书,过了年本可颁行天下,不知为何,皇帝突然下诏,令太史监暂缓颁行,先去修一部收录上古至今的诗文的集来。待修成,再与《周史》一同颁布。
  史书是最后的公正,后世如何评说,多看史书如何记载,但凡士人,无不重视身后之名。
  有周一代,魏所著《周史》最具分量,卫秀也不免重视。见突然推迟了,又要修新著,便发觉其中恐怕有什么秘事。
  既然是皇帝下诏,便与皇帝脱不了关系,只是,此事是打听不出来的。干预修史,并非光彩之事,纵有所为,也必是隐秘。太史监处,更不会泄露口风。
  卫秀不禁生出些疑虑来。
  正想着,便听闻仆役来禀,东海郡王来访,此时便在门外。                        

  第79章

  萧德文独自前来,身边只随了两名贴身侍奉的内侍。他十分守礼地站在门外,单手背在身后,目光四下打量着,在孩子的好奇中又不乏稳重端凝。
  大抵一盏茶的功夫,门内便出现了一道身影,萧德文双眸一亮,嘴角就翘了起来,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先生。”
  卫秀也弯下身去:“腿脚不便,来得慢了,望郡王恕罪。”
  萧德文忙伸手阻拦,连声道:“先生是长辈,德文等上片刻,又有何妨?”
  卫秀也不推辞,顺势直身,便看着他。
  明理谦和,举止有礼,再思及他幼失父佑,谁能不心软,对他多加照看。光看他这模样,如何能想到他本性之中,是如何阴沉暴戾,能对一向对他多有维护的姑母下手!
  萧德文见卫秀看着他,也不说话,那目光里不是平日常从他人眼中可见的怜悯,亦非关切,倒有些蜇人,使得他浑身不自在。可细看,却又无失礼之处,平平淡淡的,风雅有度,偏又透着疏离冷漠。
  萧德文抿了抿唇,以为她不喜,便小心翼翼道:“先生何以这般看我?”
  卫秀淡然一笑,道:“昔日代王宅前一别,郡王身量长了。”又一伸手,“请。”
  萧德文这才安下心来,以为她这般名士,总有些脾气,疏冷一些,也是有的。反过来说,倘若她对谁都热情,稍加致礼,便愿献策,也不值得他这般惦记了。
  入卫宅,便见亭台轩丽,草木珍奇。萧德文目光在上头掠过,便开始夸了。卫秀听过便罢,并不怎么应和。
  二人一路往里,便难免要分先后。照辈分,卫秀即将便是驸马,是萧德文的姑父。可论尊卑,萧德文为郡王,卫秀辈分再高,也只是臣。
  萧德文主动道:“先生是此处主人家,理当先行。”
  他个头还在长,此时站直了也与卫秀坐在轮椅上一般高低,再一弯身,非但不倨傲,反倒尽显谦卑。一孩童,若不深思其中缘故,倒是懂事可爱。
  卫秀也不平白受他礼:“郡王为尊,还请在前。”
  萧德文眨了下眼睛,在前走了,但不多久,他便又与卫秀并肩,有意无意地让她半步。
  他此时前来,恐怕也是算计过的。
  早几日,她这里门庭若市,往来皆是宗室公卿,他来了,只怕得不到多少厚遇,迟几日,卫宅便要忙于筹备婚礼,他来此,便是添乱。
  眼下这时机选的不前不后,恰是妥当。
  进入厅堂,卫秀便令人奉茶,与萧德文分坐两处。
  皇室子,看着还小,弯弯绕绕的心思早就起了,全不能仅当个孩子来看待。
  “原想拜先生为师的,可惜与濮阳姑母提过两回,姑母都挡着我,现下可好,即将便要是一家人了,往后再来拜见先生,也方便得多了。”才一张口便要为来日再登门埋下铺垫。
  卫秀敷衍着他,也同样在心中评价他,若是不聪明,恐怕也压不下诸王,可若太聪明,便难以拿捏。虽有梦,往日濮阳也描绘过此人,卫秀自是信公主的,但究竟如何,她还未亲自评判过。
  “我才名浅薄,做不得郡王之师。听闻年前陛下为郡王延请二师,那两位先生,便很好。”
  萧德文耳尖地听出卫秀语气中的和软,心下便是一喜。他眼下缺人得很,一来他不立于朝堂,二来他又没什么势力,但凡有些才能的人,都不会屈就于他门下,他府中那些幕僚,都是平庸之辈,出不得什么好主意。这便使得他颇为寸步难移。
  他见卫秀态度已略和软下来,便试探着看了她一眼,而后低落道:“二师虽好,奈何总不亲近,许多话便不好开口。先生也知我与其他皇孙不同,虽为长,却远不如他们有父庇佑。”
  他说罢,叹了口气,又勉强笑了笑,很坚强的样子:“不过也罢,父王不在了,但姑母姑父,也是德文长辈。”
  卫秀笑了笑:“陛下也是郡王依靠之所在。”
  萧德文神色一振,握拳道:“不错,不错,还有祖父!”说罢,又拿眼去瞄卫秀。
  卫秀自是不语,接过侍婢奉上的手炉,捧在手中,感受其中暖意。
  萧德文做出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又黯然下来,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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