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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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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便将锦盒置于案上,将礼送得不容拒绝。
  卫秀抬眉看了眼,却见公主虽神色坚定,可她的眼中是含了期待的,分明是在等她高兴收下,或许,还在等她夸她两句。
  卫秀心底不知怎么便柔软起来。这许多年来,她逼着自己学一切需要的东西,恨不得将一日当做两日来用,从未有片刻放松,从未关心过她人,亦从未容他人关心她。
  阿蓉跟在她身边近廿载,却从不敢在书房中说一句早些安置。
  她将自己逼得很苦,可唯有如此,方能一鼓作气,她活着,本就不是一个人,父亲、母亲与兄长都在看着她,她怎能懈怠?温柔也好,奸佞也罢,除非复仇有需,余者一切都是多余的。她极力地摒弃那些多余。
  可公主却能当做看不到她的拒绝,不管不顾地靠近。她似乎从不怕拒绝,活在光明之中,与她是全然相反的两个人。
  “你用着试试,倘若当真不好,再还我便是。”大约是见卫秀始终不置一词,濮阳也不敢逼得太过,软下声来,温柔劝着,一面说,一面还将锦盒打了开去。
  柔和的光芒溢出,因天还大亮,只在珠身周围浅浅一层。可想而知,到夜间,是何等光华四溢的风采。如此价值连城之宝,与濮阳而言,也只因它恰能为卫秀所用而显珍贵。
  可这温润的光芒,落入卫秀的眼中,便如无数针芒扎入了她的眼球。此等至宝,怕是只有皇帝那里方有。此物从何而来,不言而喻。可笑她方才竟还心软。
  卫秀心中难堪起来,仿佛方才那瞬息的心软背弃了父母与兄长,背弃了那些于劫难之中丧失了性命的人。她自责起来,公主的好意被她有意曲解为收买,仿佛如此,方能使自己坚定,仿佛如此,方能让公主不那么无辜,方能让她,毫无愧疚。
  卫秀将涌动的心绪压下,面上一笑,神色清明,眼中无一丝阴霾,让人看不出一点心思:“多谢殿下美意,只是不必如此周折,我早已惯了,夜间也并不觉有何不便。”
  话已至此,便是不容更改,珠子是送不出去了,濮阳黯然,她抿了抿唇,抬头看了卫秀一眼,眼中满是无奈与情意。
  卫秀对上她的目光,神色间不为所动,视线再下移,看到公主的肩上积了几朵杨花,她下意识地欲替她掸去,右手还未伸出,便被左手死死地握住。
  既然已被拒绝,濮阳也不是纠缠之人,便将珠子收了起来,放到一旁,说起萧德文来。
  “此子不凡,善忍,善谋,一旦他掌权,怕不会比诸王好多少。”濮阳直言道。
  卫秀便笑了:“如此说来,若我顺势而为,入郡王府教导,岂不是一招好棋?”她自以若入东海郡王府,便能将萧德文拽在手中,将他控制,正便于濮阳行事,“不过,待事成,殿下须得为我正名。”
  她还玩笑了一句。事成,便是萧德文无用的时候,他无用,他身边的人自然也留不得。那时若有正名,她便是功臣,若无正名,她便随萧德文或幽禁,或身殒。
  濮阳面上一丝笑意也无,她突然想到,若是上一世,她不死,她与先生,会如何收场?这一世巧合太多,许多事皆隐隐有指向未来一些事的痕迹。譬如卫秀方才所言,便让濮阳想到,前世先生选萧德文,可有她的缘故在?
  按理,自然是没有的,那时她们甚至连一面都未见过,可听卫秀言语,她便忍不住这般想起来。这些都已无解,但每发现一个巧合,卫秀在她心中的分量便会更重一分。上一世分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可重来之后,再去回想,竟发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先生似乎出于什么缘由,将自己与她紧密深切地纠缠在一处。
  濮阳低眸笑道:“我在郡王府布置了不少人,萧德文到底式微,以他之谨小慎微,有万全之策前,怕是不会出头,以免诸王嫉恨,如此倒便于我们行事。至于先生入郡王府,尚无这个必要,不过,若萧德文来,先生倒是可以虚与委蛇。”
  要控制一人,便需显得他信任,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她们又想到一处去了。卫秀笑道:“如此,我便可借为郡王出谋划策来为殿下谋利。”
  濮阳也是一笑,眉宇间皆是了然与聪慧。
  说完此事,还有一件也是迫在眉睫,濮阳正色:“最迟不过月末,先生便得入宫一趟。”
  虽有她拖着,但拖不得太久,羌戎之事,关乎国政,更是拖延不得,陛下早一日见卫秀便早一日安心,濮阳若再应付,只怕陛下便会直接下诏。
  卫秀早知会有这日,可当听闻这日不远,她的心在胸腔之中仍是抑制不住激动地重重一击。她弯唇,显出一抹宽和的笑意,眼中那泣血的恨被她深深地掩藏,便如这十八年来的每一日那般,藏到深处,不表露出一分。
  “我整日空闲,殿下但安排便是。”她含笑道,一面说,一面转头望向窗外,这个位置,正好可望见院门处。院中杨花纷飞,她曾见有人轻裳浅妆从中穿过,风采绝伦,光华绝代。                        

  第45章

  今日皇帝召见,濮阳伴卫秀入宫觐见,府外车驾已备,二人自卫秀的小院中出来,并肩而行。
  春日总免不了雨水缠绵。骤雨初歇,道儿上仍是湿的。
  府中景致绝佳,红花为雨打落,凋零一地。墨绿茂密的叶如洗过一般,苍翠欲滴,望过去,空中恍若弥漫着水雾。连呼吸起来,都带了一股潮潮的味道。
  卫秀着玄衣,用玉簪,轮椅行得不疾不徐。濮阳亦不见急色,只与她说些陛见礼节,与皇帝喜好。
  卫秀认真听着,唇角含了丝笑意,看来十分愉悦。
  濮阳见此,也稍稍有了些许安心。
  车驾稳而快,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入宫门。
  宫道上每隔小段,便立一羽林,羽林盔甲加身,身姿挺拔,手持长矛。又不时可遇整队巡逻兵士,防卫甚严,极为肃穆,虽有人,而不闻一声人语。
  寻常人光是见此,便已胆寒,卫秀未见惊忧之色,只是不时地看一眼来往的羽林郎,眼中显出一些思索来。
  凡新朝建立,经过战乱,起先几代,总会显出蓬勃之态,待传过数代,方显暮气。但魏不同,皇帝篡政,未经战乱便得国,之前的周已传四代,朝中之臣,大半是周臣,这座宫殿也曾是周宫,早已显不出新朝气象了。
  可如今亲见,这座宫宇仍是庄严,军容整肃,无一丝涣散,其中有中郎将的功劳,但更多,怕也是皇帝御下之能。
  穿过皇城,入大内,便依稀可见内宦宫娥。往往是三五人并行,低首快步,不见拖延嬉笑,见公主辇车,便退至道旁,弯身候车驾过去,方再前行。
  礼仪一丝不错,虽规行矩步,但面容不见压抑苦闷。
  卫秀只见羽林与宫人,便知这座宫城防御极严,若有一日洛阳城破,不说将士,就是这些宫人,怕都会自组成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上行下效,国君如何,已可窥见一斑。
  卫秀是知晓这位陛下,皇帝做得还算勤勉,也知他颇有些手段,此时震撼之余,更令她生出深深的危机来。往后的行事,怕是得更严密一些。
  她转头望向濮阳。
  濮阳对她笑了一下,安慰道:“阿爹人很好,不会为难有识之士。”
  卫秀也笑了一下:“早有耳闻。”
  宣德殿近了。它恢弘大气,如山一般,高高矗立。人在它前,如此渺小,忍不住便生出拜服胆怯之心。
  卫秀木然地看着,她的心跳得飞快,不是怕,不是惊,紧张似是有一些,但更多的是激动。
  越来越近了,她的仇人就在那里,不需多时,她便会看到他。卫秀不担心她会泄露出恨意。
  她家上下数百条性命,从八十余岁的祖母,到出生不久的婴儿,都死在萧懿刀下,除了她,无一人活下来。她走到今日,觉得踏下的每一步,都能印出一个深深的血印,带着黑红的血迹。
  在最初那几年,母亲倒下的那一刻,父亲沉没在厮杀中的身影,兄长死不瞑目的面容,夜夜都会进入她的梦境。那一定是家人的魂灵在敦促她,让她活下去,让她为家中亲人都讨一个公道。
  恨意带着血,早已深刻在她的灵魂中,她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将自己当做一个真隐士,学会不在人前泄露任何蛛丝马迹。
  她丝毫不担心会在皇帝面前漏出端倪来。
  可她疯了一般地想能在今日手刃仇人。最好能让皇帝的血一点一点流尽,让他在死前受尽折磨,让她能亲手割下他的血肉,将他的尸首分开,将他挫骨扬灰,要他魂飞魄散!她等了很多年,本以为为最后的成功,她能忍耐,能再等许多年,可一想到此人就在不远处,杀意便攫取了她全部心神,只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先生。”濮阳忽然出声,打断了卫秀满是恨意的冲动。
  她惊了一下,却掩饰极快,未表露出来,自然地转头,微笑,温柔道:“殿下何事?”
  濮阳正欲开口,见她衣领有些乱了,便自然地弯身替她整理。纤细柔嫩的手指刚一触上卫秀的衣领,卫秀便做了一个后退躲避的动作,满是防备之姿。濮阳手一顿,收了回来,眼中几不可见的显闪出一丝尴尬与受伤。
  卫秀蹙了下眉,自己抬手理了理,道:“不好让陛下久等。”
  濮阳看了眼她的衣领,已齐整得体。此时不是纠缠的时候,她便温声道:“此番召见,先生心中也有数,说是为《徙戎论》,实则是为留先生在朝,想来先生已有应对,我便不说了。”她略略显出担忧来,君父待她慈爱宽容,待旁人却未必仁善忍让。声音更为柔缓,濮阳道,“过一会儿觐见,陛下多半不会留我在旁,望先生能谨慎待之。”
  皇帝忌讳什么,濮阳早与卫秀说了,卫秀不会入朝,她也知道,今日难题,便是如何拒绝皇帝。只是皇帝,是说拒绝就拒绝的么?越是英明强盛的君主,越容不下臣民与他说不。濮阳岂能不忧。
  若是她所敬爱的父亲,伤了她心爱的人,便不好了。
  卫秀可看出她的忧心,心内叹息一声,口上则道:“我心中自有分寸,殿下不必担忧。”又一笑,“若殿下不能旁听,过一会儿,恐是还得劳烦殿下等我,接我回府。”
  濮阳看她一眼:“怎么能说劳烦?等你多久我都愿意。”
  这话怎么听都是一语双关。卫秀不再答,目视前方,继续前行。
  宣德殿中并无大臣觐见。濮阳二人一到,便被一位内宦引了进去。
  皇帝坐在案后,他身前岸上摊着一本奏疏,想是先前正在看奏表。卫秀进来了,推着她的已从严焕换做了一名宦官。她看着前方,皇帝的面容落入她的视线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天子,只一眼,他的模样便像被刀刻一般,印在她的脑海中。卫秀看着她,袖下的双手握成拳。
  “快走!不要都折在这里!”
  卫秀仿佛听到父亲的嘶喊。
  “阿濛,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阿兄去将他们引开。”
  兄长轻声的叮嘱在她耳畔响起。
  卫秀一点点向前,她的眼中便只剩下了皇帝一人,皇帝也在打量她。
  “阿濛,活下去,为爹娘报仇!”
  兄长不甘的声音尖锐地钻入她的脑海,卫秀感觉到她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疼,她觉得她的灵魂被仇恨撕扯。
  终于到案前三步的距离,身后推轮椅的宦官停了下来。亲人们的嘶喊统统都收入心中,卫秀弯身作揖:“拜见陛下。”顿了顿,又道,“请陛下恕草民不能全礼之罪。”
  皇帝未出声,打量着卫秀,殿中寂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慌的威严压迫。濮阳有些不安,但又知道帝王心术,明白皇帝此时不会希望有人开口打破他刻意营造的氛围,便沉默站在一旁,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过得片刻,又兴许是良久,卫秀仍旧弯着身,稳稳当当,不见焦躁,亦无惶恐。皇帝看着她,威严的眼眸渐偏向温和与满意,笑道:“高士免礼!”
  卫秀便不慌不忙地直起身。
  “先生曾救我爱女,还未向先生致谢,着实过意不去。”皇帝笑着道,又令濮阳也坐下,示意人奉茶来。
  卫秀淡然道:“陛下已有厚赐,怎能说是未致谢?”
  皇帝闻此,哈哈一笑,便转换话题,问起卫秀在邙山隐居所见所闻,卫秀自是一一答了,濮阳间或说一句,话题走向始终被皇帝牢牢掌控。他偶尔一句不经意的笑言,却似暗藏汹涌之机,卫秀应对得体,不激进,亦不退缩,很有名士大家之风范。
  皇帝的话,是一层层递进的,有试探卫秀之才的意思,她若徒有其表,皇帝便赐她些东西,就令她走了,她若有才华,皇帝便一点点试探她的底究竟多深,又要知晓此人秉性如何,又能如何用她。
  终于,话题说到了卫秀家人。
  卫秀便将应对濮阳的说辞又说了一遍。此事可考,皇帝也已查过了。卫太师已隐约在皇帝这里提过。
  一盏茶尽,皇帝与濮阳道:“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你也不必在这陪阿爹了,去后宫寻人玩吧。”
  后宫中还有一位公主,与濮阳差不多的年岁。濮阳自是称是,起身退了出去。
  卫秀目送她出去,回头便见皇帝在看她。
  到目前,皇帝是满意的,能做出《徙戎论》,便不是什么庸才,看得出卫秀并未藏拙,这令他十分满意。
  “先生大作,朕已拜读,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只是,”皇帝凝思道,“徙,该如何徙?”
  论述中只写了徙的必要,却未写如何徙。皇帝便问了出来。
  卫秀答道:“两策,下策为逐,上策为融。”
  “哦?”皇帝兴致盎然道,“何为逐,何为融?”
  “逐,便是往关外徙;融,便是将羌戎夷人皆打散了,与我汉人杂居,往中原徙。”
  皇帝思索,逐出关外,他已想过了,趁刚打胜了仗,一股脑将这些不服王化的蛮夷统统驱逐出关,并锁国门,不与关外贸易往来,如此数年,他们必当服软,到时再施恩,便是恩威并济之法。
  可在卫秀口中,这却是下策。

  第46章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但凡有为之主,无不是爱才之人。且卫秀之父与卫氏有隙,她对卫氏必存怨怼,非但不会与世家搅一处,兴许,还有报复之意。
  如此贤达,方是皇帝所需。他神色更为和缓,眼中绽放着炯然亮光,道:“卿但请明言。”
  卫秀心下哂然一笑,口上仍算恭敬:“羌戎不除,后患无穷。想来陛下是主逐的?”
  魏总有一日要渡江,扫荡九州。羌戎这一叛,便成了朝廷一根刺,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留着这根刺,将来南下,让这刺在身后猛不丁地扎一下。
  皇帝双眸更显亮色,面上倒是温和平静:“不错。一众‘非类’,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生乱,朕便一举逐了他们走!”
  “陛下十年之内,可攻齐宋否?”卫秀问道。
  皇帝踟蹰,十年内,必是攻不了的,良将未得,如今军中居高位的,皆是世家子,这一打,又立军功,他付出多年心血压制的世家便复又凌驾皇室之上,届时新君若是稍羸弱一些,皇室久而久之,便如傀儡。
  前朝,便是这么没的。前鉴不远,皇帝怎能不忧。
  卫秀觑他脸色,暗自冷笑,又问:“十五年如何?”
  皇帝神色更显阴沉,十五年后,他未必在世,到时便看新君威风,可纵观他诸子,不是没魄力,便是有勇无谋,实在使人颓靡。
  皇帝心内一叹,淡然笑道:“卿不妨直言了罢。”
  说罢,又挥手令人添茶。
  卫秀便说了来:“十五年,魏也未必伐齐宋。但十五年,足以羌戎复兴了。大漠草原之王,与中原不同,不讲仁义道德,只比谁杀伐果决、孔武有力。羌戎出关,决出新王,便是须臾之事。有了王,便有部众归心之处。陛下想一想,本是在关中过关了安逸日子,倏然之间,便要遭日晒雨淋,便要风餐露宿,便要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蛮人心中可会有怨?”
  必然是有怨!且他们享过关中富贵,定是更加念念不忘,皇帝几乎能看到那时边关骚扰不断,烧抢掠夺,生灵涂炭。皇帝轻哼了一声,显示不屑,可他的神情分明是已将卫秀之言放在心上了。
  “羌戎天生好战,到时新王野心勃勃,部众亦怀念往昔,日日叩我国门,可愁是不愁?”卫秀语气淡定平缓,说到此处,她垂首望地,唇边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忽然又说起凉州战事,“此番凉州之战,便可看出军中腐败。三万魏军溃散,牵武固有错,朝廷便无过失?”
  说到底,那三万人因党争而死。这党争难道是赵王与诸王之争?不是,是赵王与诸王身后的世家在相。皇帝又岂不知?不换牵武,一方面确实低估了凉州军情,另一方面则是不愿与世家太过锋芒相对,并将江统老将军视为保底退路,可谁知,这十余年来,江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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