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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归自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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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珂微微颔首,这会儿才注意眼前有一陌生少年。
那少年许也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原本低着头双肩微颤,不多时,又挣扎着抬起面容,扯起嘴角勉强拱手笑道:“久闻豫王府中的柔珂郡主容貌清艳秀丽,品性孝悌有道,幸会幸会。”
柔珂自小长在王府,又常出入皇宫大内,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四目相撞之下,竟不禁向后略略退了一步,呼吸紊乱,喉间发干。
世间许多事情,不经历不可下妄言决断。如柔珂向来不信所谓三生石的轮回之说,此刻却忽然顿悟何谓一见如故,这人……是谁?
第6章
“那是三年前,约莫暮春时节。彼时棠公子赴京会试落第,一人一马抢进寺里来。平日上香拜佛的客人本就不少,什么模样的没见过?当时僧侣们虽见她面容凄凄,衣着脏污,然而一副士人打扮,却也不当作一回事。哪晓得她一心一意直往后院奔,这里头有士兵看守,寻常人进不得,问她是来作甚的,她只嚷嚷着要见静慈师父。凑巧那日夫人午睡起身,出门看春,听见动静了便过来瞧。夫人是个菩萨心肠,瞅见士兵手脚粗鲁使刀柄驱赶于她,劝阻下来,还唤她进院里来说话。好笑的是,她这会儿又不进来了,杵在原地悲悲戚戚地抹眼泪,临行时望了夫人一眼便走了。”
柔珂越听越觉得奇怪,心下也不安起来,追问道:“她那日走了,后来呢?”伯母那样的人,心早就被自己灌注的铁箍紧了,岂是三两日就能被人探得一扇门窗而入的。
春华方才从厨房里被柔珂叫唤出来问话,猜到八成是要询问棠辞的事,是以不紧不慢地细细道来。拣着空当处停顿了会儿喝了口水润润喉,不曾想柔珂竟心急如斯,忙续道:“后来么,夫人只当是京中慕名而来的世家公子,并没放在心上,一天天地,也就把这事儿忘了干净。直至那年中秋,我大早上出来汲水和面,远远地瞧见一个纤细少年拎着食盒伫立在院门口,肩头已落满花瓣。那日面容倒不甚憔悴了,打扮得也讨喜,不像什么坏人,我便进屋禀了夫人。夫人闻言将数月前的初识一并想了起来,寻思着她许是羁旅游客,年纪弱小,乡思苦楚无处排遣。心一软就唤她进来,一起说说笑笑地过了中秋。那日后,棠公子偶尔过来一次,夫人与她颇为投缘,这便结下了情谊。”
“她每次都是一人过来?送来的食盒可曾一一查验了?”
心明如镜,春华了然笑道:“每次都是一人过来。”她忽又露齿笑道,“另带一匹黑马!”
有种自己的担心和忧虑白打了水漂的挫败感,柔珂轻叹一声无奈道:“春华姑姑……”
“我晓得小姐担心什么。”春华也叹了声气,沟壑纵横的肌肤里又多出三四条耷拉皱纹,“我自小侍奉夫人长大,风里来雨里去,多大的浪也淌过去了。见识过的阴谋诡计不比你少,也晓得时至今日夫人苟且活着心里还眷恋牵挂着什么。你且放心,棠公子并不是什么坏人,我若是连这个也看不出来,枉为奴仆一辈子了。再者,”她浑浊的眸子望向院门处巡守的士兵,“京里头那位一日尚在,没人敢对夫人下手。”
这话语里,多是恳切的恨意与无计可施的懊丧。
柔珂拉过春华枯树般的手,一遍遍摩挲抚慰,歉意道:“是我关心则乱,这些年来,都难为姑姑你了。”
不说长辈对晚辈总有容忍礼让之心,单论不可僭越的主仆身份,春华也颇觉受之不得,又不好辜负了柔珂真诚的道歉,莞尔道:“这怪不得你,夫人这儿除了你,几乎无人探望,莫说你诧异惶恐,我起初也是一样的。食盒里头装的东西次次用银针试毒,可都只是京里头有名的糕点,无甚稀奇。又赶上王妃过世,你离京守孝,夫人便命我不要写信叨扰于你,是以你今天才第一次知晓她。”
厨房内。
柔珂的贴身丫鬟樵青1从外面捧了一把柴火进来,得见砧板上切好的萝卜丝条条粗细一致,才扬起笑脸,却见棠辞慢条斯理地蹲着身子倒腾柴火,斯斯文文如写字画画般。
“哎哟,我的公子哥儿哩!瞧你这慢吞吞的,要到几时才能把火弄旺?火候不好米煮出来都夹生的!”樵青一把将棠辞推了出去,先加了细碎的木柴,然后扇风吹火,待火势燃上几分后再添了早搁在旁烘干的大根木柴。不多时,蒸饭的屉笼里冒出腾腾热气。
棠辞愣在原地,颇有些局促不安,正想重操菜刀,才走过去一步,眼前又堵上樵青的背影,并伴着不客气的吆喝:“这地方小,你个大男人就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了。夫人在午憩,可院里面有石桌石椅啊,你过去陪我家郡主说会儿话罢,你们两个读书人许能谈得来。”
颀长丰腴的身影瞧着瞧着便和幼时常叉着腰颐指气使的伶俐丫头重叠起来,可那时终归对自己是有礼有节的,指东不敢往西,指南不敢往北。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掸了掸衣袍,棠辞败下阵来抬脚往门外迈去,心想自己定不能往石桌椅那儿走。
世事往往不遂人愿,才一出门,迎面走来柔珂。
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微笑胡诌:“……郡主,好巧啊。”
柔珂淡淡看着手足无措的棠辞,随口道:“后院不过十丈左右长宽,可去处不过三四处,如何谈得上巧?”
棠辞红着脸颊轻咳几声,仰头看看天色,佯作顿悟:“素闻碧云寺后山每逢春季,百花盛开。趁着现下日色正好,我且去瞧瞧。”
柔珂不紧不慢地紧随其后,淡然:“不如同去。”
棠辞心里欲哭无泪,扯着嘴角笑说:“得郡主伊人相伴,只怕韶光也得逊色几分。”
到得后山,百花没有,惟有海棠。
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
棠辞与柔珂各怀心事,却无意赏花。一个如做贼心虚的小偷,垂首漫步。一个是液池钓鱼的叟翁,意不在酒。
许久,柔珂纤手拂过枝头雨露,蛾眉平缓柔和:“听说棠公子籍贯云州,我父王乃爱茶之人,云州普洱天下闻名。不知可否托你家中父母长辈或是姐妹兄弟,买些许茶饼送至京师?”
眉头微蹙,只一瞬又舒展开来,棠辞大方道:“这有何不可?我父亲母亲皆在云州城内居住,干些买卖营生,最熟络茶市不过。待我回家写封家书寄去,至多下个月此时,豫王爷便可品茗新鲜的茶香。”
“如此,便谢过棠公子了。”柔珂心中惊异于她竟如此不设防,自己三言两语地就把家世家底掏了出来说道,倒省却了再费尽心机打探,终究不是君子之道。
棠辞那边却如打碎了瓶瓶罐罐,五味杂陈。一半是为静慈安心,一半是为自己寒心,力求逼真地违心道:“哪里哪里,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再者,我父亲久仰豫王大名,想来很是乐意我攀附结交。”
攀附结交?柔珂暗暗冷笑,殊不知父王如今不过是空设的虚架子罢了。
“我伯母因着某些事由,起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若是棠公子吃了些苦头,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棠辞闻言止步,脸上有些强忍下来残存的不快:“郡主此言差矣,静慈师父待我极好。我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想来她脾性必定不差,怎会是个难相与的人?”
言辞尚可作伪,语气当不得真,神色分明郁郁。
柔珂此刻才稍放下心来,淡笑说:“棠公子说的是,是我过虑了。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先行回去罢。”
兵部尚书府。
“这不过是你的臆测,如何当得了真?”沈让临池垂钓,头戴斗笠,衣着布袍。
沈逸在旁欲言又止,须臾,垂下头来闷闷不乐:“若是大哥说与您听的,您还会这般作答么?”
沈让心知自己这个庶子少有英才,今又金榜题名,却苦于嫡庶之分,无论旁人相待或是街坊口传,每每显得落于自己嫡长子之后,是以心中郁郁不得志。
睁开眼来,眸色和缓几分:“德宗年间出了个名垂青史的女尚书,后来虽按律法斩首示众,民间以杂剧评书话本的形式统统将她冒死救父的事迹传开。荒唐仿效者屡禁不止,女子中又常有英姿飒爽之人叫人无法分辨。后来孝宗康乐三年,礼部商议呈书启奏,便在乡试、会试内设了主事,遇上秀美男子令人起疑者,请去隔间脱衣验身。你若有此怀疑,不妨将今年会试的主事请来询问一番。”
沈逸早有此心,不过他官职微小不敢妄动,此刻得了父亲的首肯,立时命人去传唤主事。
那主事年届不惑,生着一把山羊胡子,唤作丁永昌。
“脱衣验身的举人不少,不知公子和大人问的是哪一位?”
沈让仍旧阖目垂钓,充耳不闻。
沈逸眉宇间满是不耐:“棠辞与陆禾。”
一位是越位任六品修撰的补录探花,一位是名正言顺殿试钦点的榜眼,俱不是小人物。丁永昌脸色变了几分,惶恐道:“棠大人与陆大人都是正正经经的男子,无半分虚假。”
“当真?”沈逸挑眉怒问。
丁永昌缩了缩肩膀,面带惧色:“千真万确。那命根子硬挺着呢,两位大人是有福之人。”
沈逸冷哼一声,眼神狠厉:“你莫不是收了谁的贿赂?”
沈让睁开双眼,不怒自威:“逸儿。丁主事既然已如此说了,你不该咄咄相逼。棠辞与陆禾为父皆看过几眼,并无不妥之处。”
“可是父亲,那陆禾倒也罢了。棠辞行迹诡异乖戾,又生得精致跟个女人似的,若她真是个女子,入朝为官不知道图的是什么!”
沈让侧目看他,直看到他心虚得低下头来,方说道:“照你所说,置潘安宋玉何处?男子生得秀气就是罪过了?你已年纪不小,妻子怀孕在身尚且三天两头往外跑,入翰林本是长见识扩视野的好事,怎地你反倒心胸狭隘起来?”
得了沈让的眼神,丁永昌忙告退出府,不参与父亲教子的家事。
拐至巷角,回望无人,他才扶着墙壁大口喘气,额上布满汗液,双腿轻颤。
晚间,碧云寺不供给客人留宿。
用过晚饭后,棠辞与柔珂向静慈双双告辞,依依惜别。
行至寺门前,棠辞正要牵马跨上,柔珂径直走近,温言邀请:“今夜无月色当空,山野道路崎岖不平。棠公子还是与我同坐马车回城罢。”
望了望薄雾笼罩的前路,又看向眼前气势凛人的柔珂,棠辞只觉得自己宁愿摔个狗屎坑,拱手回绝:“这怎好意思?我与郡主不过萍水相逢,郡主清白之身,我不敢亲近玷污。”
柔珂轻笑,语气已和善不少:“棠公子读书人,又是翰林臣子,难道没听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怎能用相识时日长短来衡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还如此迂腐地介怀于男女之别。”
席间,柔珂曾特意留心观察棠辞,但见她对静慈果真诚挚相待,添饭夹菜细心体贴。饭后还捏肩捶背,浑然一个孝顺模样,静慈也乐在其中。是以她现下是真的对棠辞放下了戒心,翻涌替代的结交之意甚浓。
“……可……这马……”棠辞左思右想,寻不得个借口,随手一指身旁低头吃草的无辜马儿。
柔珂唤来樵青:“你到寺里面请个师傅看管马匹,明日雇人骑它回城,务必送回棠公子家中。”
棠辞只好悻悻然地应了,上马车的时候却因喝了不少酒,头脑晕乎,险些跌了,幸得柔珂随手一扶。
到得宽敞舒适的车厢内,柔珂与棠辞分坐两榻。
赶路的马夫是老手,一路平稳顺畅,倒显得气氛更加寂静尴尬。
“郡主……可是手受伤了?”棠辞忍不住道。
樵青一听,忙凑近几步将柔珂的手翻过来翻过去地看。
柔珂神色莫名,奇怪道:“不曾受伤,为何有此疑问?”
“嗯……我方才见你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看……”
柔珂掩嘴轻笑,随即抬眼看向棠辞,视线又顺落下滑到她的胳膊,正色道:“我只是扶你上车的时候失礼摸到了你的手臂,不曾想男子的手臂也如此纤细弱小,便有些入神。”
撞上樵青好奇探究的目光,棠辞更坐立难安,几乎要将自己缩到角落,红着脸支吾道:“人……生来本就一样的。男子若是田间锄地插秧,肩挑重担,自当身体强壮健硕。我自幼长在家中,吃穿不愁,苦读书本,自是养得白嫩纤细。”
第7章
每逢棠辞赴碧云寺看望静慈,渔僮都会遵照嘱咐自行果腹,并早早地睡下不作无谓的等待。
今日,亦是如此。
马车体量过大,棠辞便在巷口下了车,屡次躬身言谢。
背身听闻车轮辘辘远去,一路强行坚/挺的脊背终归颓丧垂落。
棠辞知道,自己若要在帝京久留,势必有一日会与柔珂重逢。遥想三年前初来京师,听闻豫王妃仙逝,她于长亭驿站登高远眺,目送扶灵队伍一路出京,阻在眼前的是山河迢迢,堵在心里的又何止千重万重?她与柔珂,十数年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纵隔了这许多日夜年头再相见,竟也不曾觉得生疏。
可……这又如何?
柔珂还是那个柔珂,京城已不是那个京城了,自己也只是棠辞罢了。
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人生过客?
洗漱脱衣,合衾而睡。
睁眼,是碧云寺海棠树下面如芙蓉眉如柳的高挑女人,漆黑夜幕山寺脚下,她说“岂不闻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耶?”。
闭眼,是长廊内木板上黑发白衣赤足走来的娴静孩童,雨打芭蕉滴阶声中,她道“待你病愈,我带你出去放纸鸢可好?”。
棠辞翻身侧躺,狠狠掐着自己今日被柔珂扶过的手臂,漠然呢喃:“白头如新,可不就是白头如新么?”
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人心尤甚。
她怕些什么?左右柔珂认不出她,即便瞧出些许眉目生长变化的痕迹,只怕也不敢认。倒是自己瑟缩踟蹰的,反叫人生疑,非长久之策,不如坦然应对。
棠辞轻轻叹了一声,手覆上额头,自语:“她说你待她好,我就信了,并会记在心上,不牵连于你。”
刑部司狱司所在处门前栽有两棵古槐,年头已久,不知起自何时。
因刑部尚书胡来彦好重典酷刑,每有犯事之人获罪入得司狱司,三五年内若无圣谕恩敕,大罗神仙也救不出来。纵是有那么一两个祖上积了阴德的,被家人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地接回去,或是手脚残疾或是疯狂癫痫,总归落得个自卑怯怯的心境,下半辈子便缩头缩脑地困在宅子里混过去了。
又赶上近两年,那古槐树不知什么缘由竟不开花了。木无花则虚,虚则阴,槐字去木为鬼。京中民众便笑称司狱司乃鬼见愁,戾魂恶鬼徘徊门前都不敢进去,被内里彻夜达昼的哭嚎声给吓住了脚步。
是日,胡来彦闲庭信步地从司狱司走出,身旁跟着个小官员在躬身说事。
细细瞧来,那官员蹙眉垮脸,一副苦相,禀的应是棘手之事。然而胡来彦逗鸟看花,眉眼清明舒展,心境宽松平和。
行至正门,官员禀完了事,束手站着,等待发话。
胡来彦仰头眯眼望了望槐树错乱繁杂光秃秃的枝干,嘴角微微一挑:“温振道是个死人,又无子无后,你怕些个什么?那一家的老娘们大大小小的俱发去黔州开路铺砖了,无钱财无门路的,上京平反恐比登天还难罢。”
“可……早前趁乱逃窜失踪的那位温家小姐……”官员眼皮一跳,忙改口,“那温姓女犯,至今仍无下落,恐夜长梦多啊。”
困在金笼里的鹦哥尖声学舌:“夜长梦多,夜长梦多!”
“多话,让你学个万寿无疆怎地没这么容易?”胡来彦拍了拍鸟笼子,继而整整衣襟,往前迈去,“亏你也晓得她是个女犯,服役逃脱本是死罪,旦她敢入京城,四面城墙十二道门哪一道门没我的眼线?抓来了投去府衙里,折磨死了也没人怪罪。再者,她是淳祐四年逃走的罢,至今已有八年,到了年底户籍都该给她销掉了,即便有她平反的机会,她说她是温家小姐她便是了?”
面前滚过个华贵车辇,赶车的内侍早早地望见司狱司门前立着两个官员,此刻看清服色补子了连忙勒马停车,下来请安。
“公公这是去往何处?”皇家车辇轿舆多有规格印记,胡来彦认出是宜阳公主的座驾,但见并无随行仪仗和婢女侍卫,便料定这内侍是奉了差遣去办事。
公公是大太监的尊称,内侍虽晓得胡来彦是有意打探消息门道故意阿谀,也笑得开怀:“回大人话,奴婢奉宜阳殿下之命去翰林院接个大人回府探究学问。”
胡来彦摸了摸唇边的两缕薄须,眯眼笑道:“殿下游猎回府了?哪位大人如此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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