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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这名男孩起名为齐念安，不日封为太子。
　　　　念安，念安。
　　　　唯念卿安。

　　☆、第66章　缓缓归

欢元五年，暮春时分。
　　　　大齐版图上，最靠东的地方，有个小渔村。它临近东海，坐落于一座小岛之上，与齐都隔着清安河遥遥相望。每日，都城码头只有一艘船往返于两地之间，这也是岛上的人们，与外界交流的唯一途径。
　　　　虽说只是座渔村，然而村里的人们靠海吃海，每日捕来成箱的海鲜，等着从码头来到这里的固定商户们来取，家家户户的生活过得都还算富足。
　　　　齐都的陆棱，做的就是这档子生意。他每日早晨赶去岛上，将船上给村民们带的货物卸下，装上村里人们捕来收集好的海鲜，再趋船回到城内以市场价卖给酒楼客栈之类的散户，赚取其中的差价。
　　　　这一天，他照常前来取货，岸边已经有人在候着他了。村长之女是个年轻漂亮的高个子姑娘，每回陆棱都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五年来每日清晨的默契一笑，让陆棱对这个眉眼间带着些英气的姑娘存了些别的念想。
　　　　可惜姑娘告诉他，自个儿家中已有朝夕相对的人了。
　　　　这让他很有些沮丧。
　　　　不过每天能看见她，陆棱已经很知足了。
　　　　货船靠岸，陆棱亲手提了些东西交给那姑娘，笑道：
　　　　“薛姑娘，这是你叫我帮忙带来的几副药材。你看看，数量和种类是否正确？”
　　　　五年前陆棱接过父亲手中的这档子事，这个好看的姑娘常会给他几锭银子，托他从都城带各种各样的药材和村里买不到的生活用品回来。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需要他带来的药材似乎越来越少了。不若最初，伤药成批成批地进购，像是家里养了好些重伤将死之人。
　　　　薛菡仔细点了点，才抬头颔首道：“确是不错的。劳烦陆公子了。”
　　　　陆棱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见姑娘这两年购入伤药不若前几年频繁，是否姑娘的家人已经痊愈了？”
　　　　听到这个话题，薛菡通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才有了些笑意：“陆公子观察细致入微，薛菡实在佩服。实不相瞒，我家中两个妹妹五年前为贼人所伤，伤势极重，这两年才算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仍是留了些遗症，还需补药吊着。”
　　　　两人寒暄了一阵子，便分别了。
　　　　陆棱回去之后细细一琢磨觉得有些不对——
　　　　这村子几近与世隔绝，民风淳朴，哪会有什么贼人如此心狠手辣呢？
　　　　******
　　　　薛菡提着两大包沉甸甸的药材依旧走得飞起，脚步轻盈，武功不见衰退。她快步走近一座木屋，见房门虚掩着，敲了敲便推门而入。
　　　　屋内有一名纤瘦的黄衣女子，背对着她立着，正拉开一个药屉子检查里头的药草。听见门口动静，转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
　　　　“菡姐姐。”
　　　　此女深目高鼻，肤色白皙，相较五年前更为深邃精致的眉眼间，依稀可见曾经的灵动活泼。
　　　　正是五年前身受重伤坠入清安河内，就此杳无音信的沈乔欢。
　　　　薛菡表情也变得柔和，走近将手中物事放在面前桌台上，看见沈乔欢衣衫单薄，不禁皱眉道：
　　　　“小乔，春日正易着凉，你身子虚，怎能穿得这么少？”
　　　　“呃，因为我觉得今天很热……”在薛菡的眼里，只要她把棉衣和毛衣脱下，不管她穿得是啥穿了几件，都少得像是她在裸…奔一样。她深知薛菡此人以姐姐身份自居的固执，急忙岔开话题，“这是给我带的药吗？药房近日确实少了几味常用药，我本打算近日告诉你的，原来你已经托人带来了。让我看看……辛夷、葛根、白芷……嗯？怎么还有灵芝、阿胶、何首乌？”
　　　　薛菡道：“你不是一直有胸口疼的痼疾？这是给你补气固元，养好身子的。”
　　　　这个白认的姐姐，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直到现在也未有改变。沈乔欢感动得几乎要泪流满面，也不管自己的表情动作有多么浮夸，就要扑上前去抱住对方：“啊！菡姐姐，你对我真好！我却不知该如何报答你……可惜如今我这副身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也无法帮你喂马劈柴宽衣解带什么的……”
　　　　却被薛菡有些嫌弃地避过：“得了吧，你这表情假得我都看不下去。我才不稀得你给我做那些，你只消在家把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管好就成。对了，她们俩呢？”
　　　　薛菡口中的两个“孩子”，大的那一个，是那日随沈乔欢一同跳崖的赵雅姑娘，另外一个，则是今年刚满九岁的流火小姑娘。
　　　　流火小姑娘何许人也？这事儿还得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沈乔欢只差一点就死掉了。
　　　　要不是随她跳下去的赵雅在崖壁上轻点两步赶上，并在二人落水之前以身体护住了她，恐怕以她当时失血过多又胸口中箭的身体状况，再遭到水面巨大冲击，真的就这么一命呜呼了。不知是不是与她们这神奇开挂的血统有关，一夜间，两人顺着清安河水漂至东海，被浪潮拍打上岸，第二日早晨被这个小渔村里的小女孩发现的时候，竟然都还存有一丝余息。
　　　　那个救下她们的小女孩，就是当时只有四岁的流火。
　　　　机智的小姑娘跑回村里喊来了村长——就是这么巧，村长的女儿，就是和沈乔欢有些渊源的薛菡。大齐好师姐薛菡将这两人带回家，从都城找来大夫为其治疗，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只是因坠落有些四肢骨折的赵雅，凭借自己超强的恢复能力，在三个月内就活蹦乱跳了。
　　　　但是沈乔欢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足足昏迷了一年半才醒来，当然这与赵姑娘、薛姑娘以及小流火坚持不懈的努力是分不开的。醒来后，又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能够下床走动。而且这一次大伤元气，她的身子变得十分虚弱，时不时的就染上风寒头疼脑热的，好了病病了好，这么断断续续的直到一年前，才算是能够正常生活了。
　　　　尽管如此，她的心口还是留下了痼疾。不能有什么剧烈的情绪起伏，也不能过度劳累，更不能做些什么重活，逢着阴雨天还常常浑身刺痛……
　　　　而且，内力几近全失，且不能再动用武功。
　　　　陈贤说的没错，她的身体确实开化不少，个子高了些，五官也长开了些，总而言之就是变好看了。但是变好看了顶个什么用？没人看啊！赵雅倒是常常盯着她看上许久后欢喜地告诉她“小乔，你醒来后好像变得文静有气质了耶，虽然没有以前那么活泼可爱了，但是这样子也让小雅觉得很好很好呢~”。这村子里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是“美貌安静的大家闺秀”，其实那只是她受迫于现在这个残破的身体而不得不维持的一个假象。沈乔欢每每想到此都十分郁结，她空有一颗生来逗比的心，下半生却只能在林妹妹般娇羞孱弱的苦情女主身躯中度过。
　　　　而且她还不能因此郁结太久——胸口痼疾，不可长期情绪起伏。
　　　　为着补偿薛菡一家，沈乔欢重操旧业开了家小医馆，为村里人治些大病小病的，每日便是诊病——抓药——看医书，日子确实是有些枯燥。
　　　　好在还有流火这个小姑娘陪她玩。
　　　　“小雅在武馆里头教村头老王他儿子武功，至于流火……诶？刚才还在这的呢，去哪了这是……”
　　　　“……”看着沈乔欢惊慌失措的样子，薛菡只想无力扶额。这厮，在生人面前还可以装的像个气质美人，和她说不了两句就原形毕露。她只得无奈道，“好歹流火也喊你一声娘，你这做娘的，怎么总管不住自个儿的孩子呢？”
　　　　是的，沈乔欢不仅认了个便宜姐姐，还收了个便宜女儿。
　　　　流火这丫头的身世挺可怜的，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给弃在村头，名字是村长起的，因为她出现的那一日恰逢七月里最为凉爽的一天，所以起名流火。因着天生呈暗红色的头发，在村里总会遭到些歧视，长期以来一直被好心的村长收留在家，孩子的心里其实一直很想为自己找个娘。
　　　　然后，她就捡到了她一眼认定为娘亲的沈乔欢。
　　　　看到当时还生死不明的沈乔欢那张脸的第一眼，流火就在心里感慨：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她心中梦里的娘亲。
　　　　要不然，她凭什么在沈乔欢昏迷之时，为沈乔欢殚精竭虑端屎端尿啊？没什么利益的事儿，精明的流火会做吗？流火是真心想让沈乔欢当她亲娘的，这一根筋的性子与沈乔欢倒是有些相似。
　　　　所以沈乔欢一睁眼，已经被五岁的红发小姑娘甜甜地笑着，喊了一年的娘了。而周围的人们都已司空见惯，甚至许多不知情的已经认定她俩就是亲生的。
　　　　沈乔欢一开始自然是不依。想她芳龄十七，一觉醒来怎么就成了一五岁小孩的妈呢？一下子老了一个辈分啊！她问流火：当时我跟赵雅姐姐一起被你发现，你怎么不挑她当你娘呢？
　　　　流火眼珠转了转，故作惊讶道：因为赵雅姐姐，是姐姐呀！
　　　　所以原因其实是她长得比较老吗？！
　　　　流火喊她娘，喊薛菡为菡姨姨，却喊赵雅姐姐。这么混乱的辈分关系，沈乔欢也是醉了。
　　　　好在她也没那么在意这种东西。久而久之，她也算逐渐习惯了那声“娘”的称呼。实际上，她存了些私心：言歆和赵雅这两人明显是被她养成坏了（言歆：……），这回她再次捡到个萝莉，怎么的也得往正道上引。
　　　　“呃……我想想，流火那丫头那么爱武功，大概是跟去小雅的武馆了。我这就去找她！”
　　　　薛菡望着眼前之人慌慌张张跑出的背影，凝视片刻，眼底却有些复杂的情绪在流转。
　　　　你唤我菡姐姐，我可曾唤过你一声妹妹？
　　　　初识时带着戏谑的姐妹之言，如今却是我作茧自缚。
　　　　也罢，只要能如此守着，以“姐姐”的身份，她也就知足了。
　　　　原地怔了片刻，她便随着沈乔欢一同出去了。
　　　　果不其然，二人在赵雅的武馆中的某个角落找到了流火。
　　　　说是角落其实很不贴切，因为流火一群人几乎霸占了四分之一的武馆——
　　　　只见一瘦小的红发姑娘，在场边静静观摩赵雅的出拳套路，一套拳法完毕后转头，对着自己的小跟班们，眼冒精光中气十足道：
　　　　“怎么样怎么样？都看明白了吗！这拳法一气呵成，专挑要害，毫无赘余，真是太美妙了！”
　　　　五岁到十四岁不等的男孩跟班们和站在一边的沈乔欢一同满脸迷茫地摇头：“不——明——白——”
　　　　“这么简单，怎么会不明白呢？”这话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恨铁不成钢，从一个满脸稚气，身高才刚及沈乔欢胸口的小鬼口中说出，真是有说不出的违和感。她扫了一眼众武学白痴，少年老成地叹口气道，“没办法了，你们看着我再打一遍吧！”
　　　　流火人如其名，大大的双眼中总像冒着两团火一般明亮炽热。她的五官在沈乔欢身边的众多美女中顶多能算中上，端正有余而精致不足，然而那双明亮的双眼，却能让人一眼便留下深刻的印象。再说了，这小美女还没长大呢不是？自家的女儿，未来五官长开了，那美丽俊秀的面容，岂不是要让天下的男男女女为之倾倒？沈乔欢对自家女儿偏心严重，俨然已经把她当做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
　　　　流火将这套拳法加以分解，并减缓了速度。沈乔欢纵然对招式套路不通，光看她每一拳打出的力度和拳风，也能看出流火这套拳的水平。
　　　　赵雅和薛菡二人也加入了观看的阵营，这两个人才是行家。
　　　　“这套拳共有三十六个招式和一十六个套路，仅凭方才看过一遍就能参透到这般地步，流火的武学天赋真真世间少有，”在她的身上，薛菡仿佛看到了当年勤练武艺的自己，不由有些感慨。她转头看向赵雅，“赵姑娘是师傅，对流火评价何如？”
　　　　“比我以前学得快多了，小流火真是好厉害！看来我也该更努力了，要不然都被小流火比下去了，”赵雅对此表示由衷地佩服，仍然不忘补充一句以夸赞自己唯一的偶像兼心意对象，“不过跟汤包哥哥比起来，应该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啦。”
　　　　“小雅，不是跟你说了，汤慕白是女的吗？而且，我才不信她像流火这么大的时候有她厉害。”沈乔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本来就因为当年的驸马之事对此人很不待见，这几年得知小雅居然对此人一片倾心，她更是越发不喜此人，逮着机会就要损上两句。
　　　　赵雅的小脸皱成了一只苦瓜，她是没那么在意性别啦，但是要改口叫成“汤包姐姐”吗？听起来真的好怪异啊。但是汤慕白在她心中的地位无可撼动：“小乔，你这是红果果的嫉妒，这是不对的！”
　　　　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从来对她言听计从乖巧懂事的小雅，现在居然为了根汤木头和她顶嘴。为了避免情绪过大波动，沈乔欢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眼见那边，刚完成一套拳法的流火已经被星星眼的粉丝们团团围住，沈乔欢心中得意非常，提高声音喊道：
　　　　“乖女儿，过来娘这边！”
　　　　流火立马扔下粉丝团，乖巧地小跑过来，小嘴甜甜地喊道：“娘！菡姨姨！赵姐姐！”
　　　　“真乖！流火今晚想吃什么，娘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此话一出，三人立时都凑了过来。
　　　　村长家中有请专人做饭，是以沈乔欢下厨的次数很少。但是一旦尝过，那滋味便让人难以忘怀。
　　　　流火双眼更亮了，惊喜道：“真的吗？娘你真好！我要吃红烧排骨农家小炒肉糖醋里脊宫保鸡丁blablabla……”
　　　　赵雅绽开大大的笑容：“小雅要吃大鸡腿！炸薯条！香辣鸡腿堡！”
　　　　薛菡微笑：“那么我就要酸辣土豆丝和清炒大白菜好了。”
　　　　沈乔欢：“……都给我滚！”
　　　　******
　　　　晚饭结束，沈乔欢窝在屋子里翻阅医书。
　　　　忽而有人来访。
　　　　是赵雅。
　　　　“小乔，这是亦茹姐姐这个月送来的信。”
　　　　周亦茹的情报网真的做得十分强大，一年前就找到了她们。但是沈乔欢给予回信的要求只有一个：对任何人保密自己还活着的信息，且不要来找她们。
　　　　周亦茹心知师傅心结，而她只求能与师傅联络，是以答应得很是爽快。一年来，当真没有任何人打扰过她们平静的生活。
　　　　“亦茹说，那个从风月阁起就纠缠她的登徒子又找到了她，问我怎么办。”大略扫了两眼，沈乔欢眯起了眼睛，这徒弟字里行间，分明就是“我已经动心了只是还拿不定注意师傅你就给我点信心吧”的意思，“顾丞相还真是执着啊，不过这回她大概终于要成功了。”
　　　　赵雅对此却有些敏感：
　　　　“顾宁丞相找到亦茹姐姐了？那么我们……”
　　　　“我让她不要告诉顾宁就好了。顾宁与……那般亲密，若她知道了，定是不会隐瞒的。”
　　　　赵雅突然起身扳正沈乔欢，看着她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
　　　　“小乔，我们回去吧。”
　　　　赵雅的话，沈乔欢并不意外。事实上从一年前，她的身体几近康复之时，赵雅就旁侧敲击多次向她提起此事。
　　　　她知道，小雅是想汤慕白了。
　　　　小雅这么一个不会藏事儿的姑娘，喜怒哀乐全部摆在脸上，想到什么立马就去做。能为她等到现在，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沈乔欢却撇开头，道：“小雅，你走吧。”
　　　　赵雅急了，小脸涨红不知是羞愧还是害怕：“小乔不走，我也不会走的！大不了让汤包哥哥再多等几年……可是你真的不要考虑一下下嘛……”
　　　　“小雅，我同你不一样，”沈乔欢沉静道，“你心中还有牵挂之人，有未了结的情缘，但我已经没有这种念想了。我毕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找个安静的小地方，平淡温馨地度过此生。现在，它已经实现了，我不想再离开。”
　　　　却有一声音自门口传来：
　　　　“果真如此？”
　　　　是薛菡，方才在门口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薛菡步入屋内，走近，眼里似乎藏着些沈乔欢看不懂的东西：
　　　　“小乔，不要骗自己。你明明，一直在以各种方式打听都城的消息。”
　　　　薛菡的目光，好似已经看透了她。
　　　　默然半晌，沈乔欢终于开口，涩然道：
　　　　“当年之事，我尚且不知真相如何……她登了帝位，还有了太子，估计已有后宫三千了……而且，我如今又是这般残破的身体，再回去，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赵雅插口道：
　　　　“既然不知道，那就亲口问个明白呀？小雅也不知道汤包哥哥是不是喜欢小雅，所以才要赶紧回去问清楚呀！如果汤包哥哥喜欢小雅，那小雅就跟她在一起；如果不喜欢，小雅就去做别的。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嘛，小乔你怎么搞不懂呢！”
　　　　沈乔欢心中已有所动摇，但仍是摇头不语。
　　　　她恐怕，已经没有再面对一次的勇气。
　　　　“那么，就当陪我好了，”薛菡强迫沈乔欢对视她的双眼，英气利落的眉眼间染上那样浓重的哀伤，“明日是开元节，都城晚上会有热闹的花灯表演，我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