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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钗黛]咸猪手,蟹黄酒-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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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这日薛蟠带着他新近勾搭上的妓。女云儿去绸缎庄里闲逛,刚好遇到掌柜的儿子在台前张罗。薛蟠见他长得十分清秀,顺嘴调笑了两句,那少掌柜的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却也是自幼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些闲气,未免应对失当,引发了薛霸王的滔天怒火。薛霸王遂祭起查账的大旗,并不听家中老人们的劝阻,又虑着恐外头的人查账,包庇刘掌柜的,这才十万火急好说歹说硬是把宝钗给逼请了来。宝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不妥,这刘家小子自己心怯,已经抢先供认了,从此成了呆霸王的人,由着他肆意胡闹,只得敢怒不敢言。
刘掌柜一心为薛家绸缎庄里的事情忙活,哪里知道自家宝贝儿子已经被人糟蹋了,有那知道端底的人也只敢在背后笑话、指指戳戳,说他卖子求荣,却无人敢在他眼前说闲话。谁知那日在梨香院被薛姨妈撞见的几个叠罗汉的,其中就有一个是刘家小子。这小子是个胆子小的,当日穿好衣服偷偷溜了回来,已经是心虚之相,待打听得薛姨妈因为这件事情生了重病,生怕被摊了什么不是,跪在地上哭着跟刘掌柜说了。刘掌柜闻讯大怒,正好赶上已经落草为寇的昔日旧交苏掌柜来家中游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卷了绸缎庄的银钱细软,带了老婆孩子,一径投奔山里去了。
陈义听莺儿转述宝钗的吩咐,就知道她已经明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且难得的虑事周全,轻重分明,心中赞叹不已。当日天色已晚,陈义背着一褡裢的账本回自己家中安歇,先把小三子接手绸缎庄的人跟家里说了,阖家欢喜,对宝钗提拔感激不尽。陈义的婆娘就去外面打了一壶酒,又把挂在屋檐下为过年准备的一截腊肠给蒸了,做了几样菜。
陈义喝了几杯酒,脑子有些飘飘然,叹道:“我为老东家一哭。那般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竟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来!纵有那样玲珑剔透、滴水不漏的一位姑娘,也只得怨自己生错了人家罢!”
他婆娘虽在二门外干些粗活,却也清楚薛家的事情,闻言便道:“你这是说哪里话?纵是大爷不好,又能碍了姑娘甚么事不成?我听说太太正在和那府里的姨太太商议着,要把姑娘嫁给宝二爷呢,果真做成了这样一门亲事,可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义跺脚道:“你们女人家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咱们家姑娘的才华,比外头那些男人们不知道强了多少呢!那宝二爷算什么东西!一个纨绔子弟,哪里就配得上她了?”
他婆娘听了咋舌道:“可见是喝醉了,在说醉话了。宝二爷再怎么说也是公侯府家的贵公子,生得模样又是那般,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他配不上的女人?咱们家姑娘固然是好的,我也是知道的,只是若按照你这般说,姑娘的终身大事又该如何,莫不是真个入了宫,去配万岁爷罢。”
陈义想了一想,一时语塞,悻悻道:“可见是妇人愚见!咱家姑娘的才学,正是外头用得到的,若是她是男子,在外头主持大局,咱们薛家在皇商里的位子也好往前排上一排。”
他婆娘见他说话都有几分口齿不清了,忙赶着上来,扶着他往里屋安置,一面走一面笑着说:“可见你们这些男人啊,总论些争胜斗狠的事情。姑娘若真是这么大的才学,她倒是早早留神把嫁妆钱拿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倒腾出什么来。”
陈义脚下踉跄,犹自嘟嘟囔囔:“你又胡说,姑娘是要入宫参选的,怎好私自婚配?”又一一拍脑袋道:“你这话说得也有理。我冷眼瞧着大爷这副德性,只怕这家业早晚被他折腾空了。就是不好给姑娘提醒。”
他婆娘不以为然笑道:“这么大的家业,金山银山的,就算再怎么折腾,也少不了她的嫁妆钱啊!若真的想要时,往太太那里一说不就完了,横竖当年老爷在世时,特特指了她的嫁妆的,说要命她自己学着打理,偏生太太说她年纪小,怕不懂事,糟蹋了钱,仍旧收做一处托大爷打理了。只是依我看,还是不要回来的好,讨了太太欢喜时,等出阁怕太太不给她多添些?”
陈义哭笑不得,想辩时,酒意已然上头,只觉得舌头粗大,说不出来,遂由着他婆娘伺候着躺下来。
烛影摇曳,灯花跳动,夜已经很深了,宝钗却犹自坐在灯下看账册,时而蹙眉,时而叹气。莺儿不解道:“好端端的,姑娘叹什么气?”
宝钗道:“我见咱们家的生意,几家当铺倒占了大头。须知当铺里的营生,名义上说是济贫帮困,实则趁人之危,仗着手头有几个闲钱,把人家十足真金的东西说成是破铜烂铁,给个低低的价打发了出去。长此以往,若是处置不当,恐怕激起民怨。”
莺儿听了便笑道:“姑娘也忒小心了!天下老鸦一般黑,难道独咱家霸道不成?就说这当东西,原也是为了怕有的人家一时周转不开,才开出了当票来,有死当,也有活当,若是他将来周转得开时,就当做活当,拿了银钱来赎,不过给几分利钱罢了。这又有甚么?”
宝钗道:“虽是如此说,但如今长安城中多事,我只怕有甚么不妥呢。罢了,我也只是这么一说。这账簿你且收了起来,去把我日里做得那副针线找出来。”
莺儿应了一声去了,正在这时,茜雪却从外面捧了一盏燕窝粥进来,说道:“姑娘还没歇下啊?这是莺儿姐姐叫厨房给熬的燕窝粥。”
宝钗接了过来,喝了两口,不觉道:“这东西滋阴润肺,最是滋补不过。只怕林姑娘倒是吃得的。”
莺儿听了便说:“既如此,她生辰时候直接送她十斤燕窝,如此可好?也省得姑娘你夜里看完账簿还不睡,倒要赶着做针线!”一边说,一边赌气把宝钗为了黛玉生辰准备的针线送她面前。
宝钗见状不由得笑了一笑:“你这丫头又胡说八道。姐妹之间的交情,送燕窝这等俗物给她过生日,岂不是亵渎了她?若平日里有个什么由头倒还罢了。日里她来,你在一旁想是也见到了,她是一片好意,岂能辜负了她?”
莺儿便不说话,只是把小嘴撅得老高。宝钗见了,忍不住笑了。茜雪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几度欲言又止,待到伺候宝钗喝了粥,终于开口道:“林姑娘是个雅人,平日里最喜欢诗词字画等物。姑娘若送她针线,她见了自然欢喜,但若是送她一幅字画什么的,想来就更喜欢了。久闻姑娘画得一手好画,不若送她一副画,岂不便宜?”
宝钗听了,奇道:“你怎知我会画画?”
茜雪低头道:“记得宝二爷夏天时得了一副扇子,欢喜得什么似的。请了林姑娘来看时,也说好。待到知道是姑娘画的扇面,就不做声了。我想着既是姑娘有心,莫若也送她一副扇面?”
宝钗想了半天,才笑道:“是了。初夏时候宝兄弟见到我家常用的一把扇子,说扇面画得好,就想抢了用,好说歹说把另画的从未用过的一副给了他,这才罢了。林姑娘若是想要时,只消她说上一句,我自会送了她,这并不值什么。只是她生日在二月里,大冷天的送一把扇子不合适。这是其一。其二是我素知她是个雅人,喜欢吟风弄月这些高雅的事情,倒怕助了她的性子,越发的不食人间烟火起来,岂不是害了她?”
茜雪闻言,虽不解其意,也只能就此罢了。
夜已深沉,宝钗喝过了粥,自去灯下做针线。茜雪收拾了茶盏,送去小厨房,莺儿要去厨房提热水,所以和茜雪同路,一路之上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林姑娘见了我们姑娘画的扇面不说话,莫不是在嫉妒吧。只怕她画不出来。”
“我哪里知道。林姑娘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只怕是有别的缘故,也未可知。”
“唉,你刚来,还不晓得我们姑娘,最是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最擅长的还不是画扇面,却是弹琴了,你还没见识过呢。世上的事情,就少有她不会的。份内的,份外的,色色的精通。只有一样,平日里倒不喜欢那些花儿粉儿的东西。她常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女儿家在要紧场合懂得装扮就好,若每日里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把时间精力都用在这些事情上,别的事情也就来不及学,来不及做了。”
茜雪听了,不由得心中暗自诧异。她原本服侍宝玉,那是一个会丢下自己的功课,花费大量的时间做水粉胭脂的主儿,如今听闻宝钗竟是如此行事,不免惊叹道:“想不到姑娘竟是如此想的!竟比很多爷儿们都强了许多!只是有一样,她再怎么强,也不过是女子,日后还是要嫁人的,我倒为她可惜了呢。”
莺儿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突然见前面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个人来,不是别人,却正是香菱。茜雪跟莺儿都奇道:“你现如今服侍太太,不在前头屋里好生候着,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第20章
香菱笑着解释道:“我正是在太太屋里值夜的。太太想来是晌午睡多了,这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要寻姑娘说话,命我过来请。也不知道姑娘睡下了不曾?”
莺儿和茜雪都说:“没有呢。刚喝过了粥,只怕还要过会子才睡呢。”
莺儿抢着说道:“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如今姑娘揽下一堆事情来。你是不知道,那些子帐竟然都是些糊涂账,姑娘为此耗尽心神,每日里都要到深夜呢。”
香菱听了,面上甚是不安。莺儿见她这副神情,倒又有些后悔,话头一转说:“倒不知道,这么晚了,太太要和姑娘说什么?”香菱想了半天,只说不知,莺儿笑着点她的头:“难怪姑娘总说你生得虽好,人却有几丝呆气。我不过随口这么一问,你就真个寻思上了。太太和姑娘每日里母慈女孝,凡事有商有量的,什么事情说不得?你就算想破了头又哪里想得到?兴许只是睡不着觉,寻姑娘说话解闷儿的。咱们又在这里瞎操什么心?你还不快去?”
香菱闻言,顿觉有理,遂提了灯笼继续向宝钗屋里而去,大老远就瞅见她屋里头的光亮,在这昏暗的冬夜中格外显眼,让人暗暗生出温馨安定的感觉。尚未挑帘子,先放重了脚步,略提高了声音叫道:“姑娘可曾睡下了?”
屋子里就传来宝钗平和的声音:“没呢。听声音,可是香菱来了?”
香菱这才小心翼翼挑开帘子进了屋里,就见宝钗坐在烛影里,手里拿着针黹诸物,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一双黑亮的眸子正深深望着她。香菱只觉得烛光铺在宝钗身上,给她浑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整个人显得格外端庄秀美,竟有些看呆了。待到察觉时候更是心慌不安,眼睛往四下打量,看到窗前书案之上堆积如山的账本,更是心生感激,细声细气地说道:“听莺儿姐姐说,姑娘这么晚还不得安歇,要看这么多的账本,这叫香菱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姑娘还是保重身子要紧。若不然,香菱就去求大爷,任凭给他做牛做马,也不能教姑娘这般劳累。”
宝钗听了,诧异道:“这是说哪里的话来!定是莺儿那个鬼丫头和你开玩笑,胡乱说话了,是不是?这些年咱们家的产业多半消耗了,如今哥哥进京来,正是要重振旗鼓。他事情多,忙不过来,我做妹妹的自然要帮他一把。这却又和你什么相干?”
香菱一张脸被噎的通红,吞吞吐吐正要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听得宝钗把语气放缓,慢慢说道:“你心里的好意我自然知道,只是这看账本之事,断然不是你一个人的缘故,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再者,我身子骨壮实,禁得住,晚上看些账本反倒睡得更沉一些。”
香菱滴泪道:“虽则姑娘根基好,不畏辛劳,也不能太过了。姑娘夜里看完账本,还要做送林姑娘的针线,断乎使不得。若是姑娘信得过香菱,何妨把这些针线活让香菱来做些?”
宝钗听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生日的贺仪,在乎的就是一个心意,若不是自个儿多花些心思时间在上头,也就没意思了。你来的日子短,只怕还不知道,论针线,莺儿是个手巧的,前些日也说要代我做,我也说不用。且不说这个,按理你今夜当在母亲房里值夜,如今这个时候过来,想是母亲有事寻我?”
香菱应了声是,宝钗遂同她一道往薛姨妈房中去。只见薛姨妈发髻蓬松,正歪在床上坐着,身边另有一个大丫鬟名唤文杏的,正用旁边服侍着。宝钗见了忙问道:“母亲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安歇?”
薛姨妈叹了口气:“还不是你哥哥的事情!越想越觉得恼火,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宝钗忙用些言语宽解,岂料刚刚起了个头,薛姨妈就拦住说:“话虽是这么说,可你父亲去得早,你哥哥又是这个样子。教我哪里放心下来?”
宝钗还未及答话,就听到那个声音突然开口道:“既是放心不下,就该小时候好好管教几下,只怕也就好了。现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说又不让人说,偶尔劝谏一两句还赶着拦在头里,生怕做妹妹的说了什么重话,冲撞到哥哥。虽说是什么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但你那呆霸王的哥哥,可能真个撑起门户来?世间以男子为尊,有多少特权,就该有多少义务,他既然不学无术,只知道在外面闯祸,给妹妹拖后腿,这叫人怎么尊重得起来?”
宝钗一向觉得那个声音阴阳怪气,说话偏激,如今见它这般说自家哥哥,就下意识想着反驳,岂料这次它的话却是话糙理不糙,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正在此时,薛姨妈已经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分得清轻重。我倒想了一个绝好的主意来,要和你商议商议,故连夜把你唤了来。”
文杏和香菱听了这话,知道她们母女有要紧事要商议,互相看了一眼,默默退下去了。薛姨妈这才跟宝钗提起她心里的想法:“你哥哥这般胡闹,原本是小孩子脾气,谁打小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不过因你父亲去得早,格外顽皮些。我起初气不过,如今想想看,倒也不算什么了。只是不该在家里玩。我想着,只怕等到他娶了亲就懂事了。——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一语未绝,那个声音先哈哈大笑道:“娶了亲就懂事了!娶了亲就懂事了!也只有那十分痴心的父母才这般想罢!只是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若娶一个温良恭让的,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若是娶一个厉害精明的,只怕你们母女二人都要被他赶出去呢!”
宝钗忙在心中向那个声音道:“休要胡说八道!我的哥哥我最知道,他平日里虽糊涂,倒还有几件好处,这头一桩,待我们母女最是真心。你不可诋毁了他!”
那声音辩道:“不是诋毁,你从前经过这么一遭的,只是不记得了而已。你好好想想夏金桂,好好想想你是怎么被他夫妇二人合力赶出去的,你母亲又是如何街头行乞的?你母亲爱子情深,一时糊涂了,你可不能糊涂!你现在对你母亲百依百顺,自以为承欢膝下,岂不知道反倒是害了她呢。”
宝钗见那声音说得如此郑重其事,难免将信将疑。薛姨妈自说了那番话后,就细心留神宝钗的反应,见她沉默不语,面上有愤愤之色,浑然不似平日里那般体察自己的心意,便有些不愉,把声音放重了些,道:“你怎的不说话了?平日里人皆赞你博古通今的,怎么到了用的时候,反倒没主意了?”
宝钗这才回过神来,忙面上带笑,向她母亲说:“母亲说的有理。若论哥哥的年纪,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只是如今咱们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倒要好好打听打听,寻那知书达理、孝顺公婆的女孩家才好。这事情自然要请二姨母多多费心,从旁参详。母亲前些日子和二姨母一道出门,可曾见了什么出色的女孩?”
薛姨妈见她说的句句在理,容色稍霁,向她道:“倒也没见什么出色的。你哥哥那性子,必是要寻个十分标致的,只怕才镇得住他,急切之间却又去哪里寻去?何况还要讲究门当户对,这里头的讲究多了。”又仔细想了一回,道:“上次遇到了一个姓傅的小姐,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已经二十岁了,是老姑娘了。”
宝钗也影影绰绰听说这傅家小姐,知道她是通判傅试的妹妹,名唤秋芳,最是才貌双全。想来是傅试有意和显贵之家结亲,故纵着家奴故意将闺阁文字外传。那外间人见千金小姐竟有这般才华,岂有不吹捧的道理?更兼家奴言说傅小姐十分美貌,这名声就更响亮起来。有那无知愚妇便羡慕傅家小姐芳名远播,宝钗却为她暗道惋惜,担心她将来会被人诟病说失了传统淑女的德行。
如今听闻薛姨妈提起傅秋芳,宝钗忍不住道:“我也听说过那傅家小姐,闻道模样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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