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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沧海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僵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还是要脸的人，哪怕在牧归荑面前，他也没脸说出她不是他亲生的那些话来。
　　不过牧归荑一早就知道他的来意，一句废话没有，开口就指了一个医院，随即三人便直奔医院。
　　抽完样本，牧归荑就无所事事地站在外面，顾维桢一直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小声说些笑话逗她开心。
　　杜沧海则私下跟医生聊着什么，脸色越来越沉重。
　　这是市里最大的医院，手续流程都十分严格，基本没有造假的可能，牧归荑对此也不是很担心。
　　她倒不是特地留下来等杜沧海一块回去，不过就是被杜洵美那条消息绊住了脚步。
　　看清那句话的内容的时候，牧归荑弯了弯嘴角，也不生气，而是从随身背着的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随手拍了一张直接传了上去。
　　@牧归荑：这句话，还给你。@杜氏洵美　　＇图片…亲子鉴定书＇
　　得益于牧归荑随时存证的习惯，虽然当初她并未声张，但封老爷子带她做的亲子鉴定书可是一直都被完好地保存着的。
　　发完这句话，牧归荑便不再关心网上那些风言风语，直接关闭了消息提醒，退出了账号。
　　“我们先回去吧，听说小枫刚从她干爹干妈那儿回来，爷爷等着我们回去看着她呢。”
　　牧归荑说着，就已经拉着顾维桢朝外走了。
　　杜沧海也从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来，阴沉着脸跟在两人的身后，顾维桢侧过头瞄了他一眼，挑唇露出一个冷然的笑。
　　于是杜沧海立刻就想起不久前顾维桢对他的“警告”，当即脚步一顿，脸色难看。
　　他倒是险些忘了这一茬。
　　现在会找他麻烦的可不止牧安流一个人了，还有顾维桢这个顾家现任掌权人。
　　顾家可不比牧家，牧家毕竟在国外，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但顾家可就是在国内，甚至总部和杜氏都在同一个城市。
　　若是顾氏想要对杜氏动什么心思，那可就再简单不过了。
　　然而此刻杜沧海与牧归荑的鉴定单都已经下了，只等着几天后的结果，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毫无退路了。
　　但杜沧海是绝不会承认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吓到的，因而他也只是顿了顿脚步，随即又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就在他们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等在那里的人却又让杜沧海和牧归荑同时吓了一跳。
　　当中又属杜沧海惊吓最深。
　　因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来人的拳头已经砸上了他的脸。
　　杜沧海直接被打到墙上，后脑勺撞到墙壁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紧跟着肚子上又被踹了一脚，他险些直接吐出来。
　　牧归荑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舅舅？”
　　第一时间赶过来的牧安流风尘仆仆，他一向注重形象，然而此刻头发却乱得像是鸟窝，看起来颇为可笑。
　　不过相较之下，他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带着几分戾气，反倒叫人不敢往他那可笑的发型上多看一眼。
　　“我叫你照顾归荑——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牧安流又是一拳砸向杜沧海的脸。
　　

　　☆、49

　　十年前
　　杜夫人牵着杜洵美的手走进杜家的大门；　对着坐在客厅里的牧归荑笑得异常和蔼，满是讨好，姿态几乎低到尘埃里。
　　她不像是来看望未来的继女；　而像是来当一个仆人。
　　从第一次见面，牧归荑就不喜欢这个女人。
　　即便当时的她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即将要踏进她的家门；　顶替她母亲在这个家的位置，她也对这个将谄媚放在脸上的女人没有任何好感。
　　就连跟在杜夫人身后的杜洵美也是瘦瘦小小，畏畏缩缩地缩成一团，人站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连头都不敢抬。
　　这就是牧归荑第一次见到杜洵美和她母亲的场景。
　　而她也完全没有想到之后短短几个月内；　她的人生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时候牧湘君过世才几个月；　牧归荑陡然失去母亲；　一时难以接受，情绪起起伏伏，经历了好几个月的精神折磨；　甚至没有注意到原本和蔼的父亲对自己的态度的微妙变化。
　　杜沧海原本对牧归荑是真的好，好到连她要天上的星星都会去为她摘下的地步；　无论她有什么愿望，父亲都会尽力去为她达成。
　　说一句溺爱也不为过。
　　然而相较于一味宠溺的父亲，牧归荑一向都与善于交流的母亲更亲近。
　　牧湘君教导牧归荑的才是真正为人的道理。
　　母亲告诉她这世上有美好亦有残酷，不可轻信于人，但亦要保持善良，困难挫折是人生常态，但在哪里倒下；　就要从哪里站起来，不可轻易向违背本心的事物妥协……。
　　牧归荑往后所有的脾性与品格皆是由母亲一手塑造。
　　但这并不意味着牧归荑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当然这个喜欢要加个过去式了。
　　没有会讨厌深爱着自己的人，牧归荑也不例外。
　　然而直到很久以后，牧归荑才发现这份亲情、这份爱不过就是个泡影，甚至连一点光照的打击都经受不起，便飞快地显出了原型。
　　杜沧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露出那种复杂的神情的呢？又是什么时候看着她的视线中慢慢含上了疏离，甚至是怨恨的呢？
　　仔细想来，似乎就是牧归荑初见到后来的杜夫人起。
　　那时候杜夫人满脸热切，浮夸的笑里满是虚伪，张嘴闭嘴都夸牧归荑长得跟牧湘君一个样，倒是看不出杜沧海的影子。
　　说得多了，该上心的人自然就上心了。
　　人总是主观的生物，只相信自己认为的。
　　没多久杜夫人就嫁给了杜沧海，牧归荑并不喜欢这个后妈，同时也无法理解父亲为何这么快又要娶一位新妻，还带着一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拖油瓶。
　　牧归荑不想看到虚伪的后妈，便整日往师父那边跑，竟没有发现父亲渐冷的态度。
　　事实上杜沧海对杜夫人算不上喜欢，结婚唯一的理由就是杜洵美是他的女儿，他不愿委屈了自己的血脉。
　　但同时他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将这件事说出来，因而只能选择这种方式做些弥补。
　　直到撞到他们之间的争吵的那个夜晚，牧归荑才反应过来这是怎样的一个大胆的阴谋。
　　杜夫人胆子确实很大，大到牧归荑险些都要信以为真。
　　那个晚上杜洵美捡回那两张鉴定书是意外，但牧归荑会正好撞上他们为她的身世吵架的场景，却是因为杜夫人偷偷用杜沧海的手机给她发了信息，让她晚上那个时间点回去。
　　后来牧归荑也看过杜沧海的手机，发现那条短信早在发完就被删除了。
　　杜沧海瞒着她还来不及，更不可能故意发短信叫她回来，何况对于这种阴谋圈套，他一向是不屑的。
　　于是那条短信来源于谁，又出于什么目的，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那晚下着雨，雨势不算大，但也淅淅沥沥地将屋里与屋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牧归荑忘记带伞，急匆匆赶回家，刚推开大门，就听见杜沧海与杜夫人的争吵声。
　　他们说亲子鉴定的结果不会骗人，说牧归荑确实不是杜沧海的亲生女儿，说牧湘君那么受欢迎，说不准就一时情不自禁犯了错误，说杜沧海错付了一腔真心，说还好他还有杜洵美这个亲生女儿……
　　除去杜沧海初时的咆哮低吼，剩下就只有杜夫人的安慰声，一字一句条理分明。
　　牧归荑已经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也曾听朋友抱怨过自己父亲那些乱七八糟的婚外情——当时那个朋友甚至还对她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然而当初朋友的羡慕让她多得意，之后就让她有多难堪。
　　那晚牧归荑在门外站到深夜，直到屋里两人的声音平歇，她才悄无声息地转身，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雨里。
　　雨水冲不去她满脑子繁乱的思绪，从过世的母亲的脸，到父亲日益冷漠的神情，最后她发现，她竟记不清当初一家三口站在一起笑着的场景了。
　　当时牧归荑几乎已经相信了杜夫人的鬼话，她也知道亲子鉴定是什么东西，原本坚定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崩塌——
　　深情的父亲转眼娶了新妻，还有个六七岁大的孩子，那个孩子是他亲生，而自己却不是母亲与父亲的孩子……
　　牧归荑始终也不愿意相信温柔的母亲会背叛父亲，就像她一开始也不愿意相信父亲会背叛母亲与别的女人偷情一样。
　　在那之前，她还坚信杜洵美只是个跟杜沧海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她甚至不愿去深想为何父亲会这么快就另娶新妻，只能自欺欺人地给自己留下一点幻想的余地。
　　但如今她亲耳听他们谈论那些秘密。
　　母亲已经不在，真相如何无从求证，杜洵美却真真正正被杜沧海承认了是他的亲生女儿，同样也是背叛的铁证。
　　牧归荑满心茫然，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对于那新的一家三口来说，她已经是一个外人。
　　她没有家了。
　　牧归荑无知无觉，一路走到了师父的门前也不自知。
　　恰好那晚封老爷子半夜心悸失眠，起身到客厅倒茶，听见雨声顺势往外面瞄了那么一眼，就看到了呆站在雨里的牧归荑。
　　牧归荑被台阶绊得一个踉跄，一头磕在门上，撞出一声闷响，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随后她终于醒过神来，看着熟悉的大门沉默许久，转身就要走，却师父叫住。
　　封老爷子随手拿了把伞，匆匆忙忙地出门来，一手揽住牧归荑的肩，把她往伞下带，才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不是我爸爸亲生的。”
　　牧归荑话一出口就把封老爷子惊呆了，他立刻就否认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这怎么可能。”
　　“我可是亲眼看着你妈妈怀孕生的你，你爸当初抱着你就不肯撒手，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但是，我刚刚听到我爸爸说……”牧归荑低着头，用脚尖点着地，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他说我不是他亲生的……”
　　封老爷子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紧跟着又想到杜沧海最近新娶的老婆，顿时眉头都皱起来。
　　“先进来。”封老爷子看了眼小徒弟一身的水汽，当即拍了拍她的肩，将她带进了家门，“先去洗个热水澡，洗完回来你跟我好好说说怎么回事。”
　　等到牧归荑裹成好几层毯子，顶着一条干毛巾，捧着热茶坐在客厅里的时候，封老爷子才从她那里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封老爷子一听就说不可能。
　　他与牧家人都是旧识，跟牧湘君这个小侄女更是格外投缘，还成了忘年交，他自然清楚牧湘君的秉性。
　　牧湘君是念旧情的人，更是专情的人，只要是熟悉她的人就不可能说出她出轨这种天方夜谭。
　　别说她跟杜沧海结婚好几年才生了牧归荑，单就论她自身的条件来说，她家世、相貌、才情、能力、性格哪样单拎出来都是顶尖的，追她的人说绕小区一周都算是往少了说。
　　严格来说杜沧海才是高攀的那个。
　　所以如果牧湘君不是真的喜欢杜沧海，根本就不可能屈尊嫁给他。
　　再说，就算牧湘君之后不喜欢杜沧海了，完全可以直接提出离婚，杜沧海绝没有对她说一个不字的权利，她又何必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封老爷子是怎么也不相信牧湘君会出轨的。
　　但话说回来，杜沧海那种男人虽然有点自负和爱面子，但在大的德行上却没有什么亏缺，而且他也确实很爱牧湘君，否则当初牧家人也不可能同意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他应该还不至于损到造谣亡妻和亲生女儿的身世。
　　这当中显然还有什么内情。
　　封老爷子直觉跟杜沧海新娶进门的妻子脱不了关系。
　　牧归荑年纪小，还没怎么真正见识过人世间的险恶，考虑不了太多的内情，几句话便能将她唬住，但那些话骗不了封老爷子。
　　封老爷子深知这时候找杜沧海对峙也没什么用处，反而会将牧归荑置于尴尬的境地，几番思量之后，便决定先把牧归荑的身份确认下来。
　　他嘱咐牧归荑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偷偷拽了杜沧海几根头发，然后就带她去大医院又做了一次鉴定。
　　一周之后鉴定结果出来，显示牧归荑与杜沧海有血缘关系。
　　这在封老爷子的意料之内，又在预料之外。意外在于杜沧海竟然真的是空口胡说，但对于这个结果，也正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这当中大约就是那位新任的杜夫人胆大妄为，才故意用假的鉴定书来做了嫁进杜家的踏板。
　　封老爷子本就不喜这个浮夸虚伪的女人，如今又多了这么一份恩怨，自家小徒弟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他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于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所有的资料情报全部清清楚楚摆在了封老爷子的面前。
　　头一份就是杜洵美和杜沧海的鉴定报告，显示这两个人压根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而杜夫人却将这个事实整个翻了向。
　　至于杜夫人本人，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位杜夫人没上过几年学，就是凭着几分姿色和会讨好男人的嗲态，在酒吧夜｜店之类的地方流连多年，期间还做过好几个土大款的情妇。
　　杜沧海是经由合作商的推荐，在私下的酒桌上半推半就地跟杜夫人有过几段露水姻缘。
　　在此同时，杜夫人还跟好几个土大款有来往。
　　之后没多久杜夫人就怀了孕，原本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她一个小姐妹劝她留下来，随便讹上一个土大款，后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而在那一群肥头大耳的土大款中，杜沧海顿时就被衬托城了一朵出水芙蓉，无论是相貌背景还是有钱程度，都不是那群土大款能比的。
　　于是杜夫人就把主意打到了杜沧海身上。
　　打定主意之后，杜夫人几经辗转，将杜沧海的家世打听得一清二楚，紧跟着就想法子勾搭上了杜沧海的好友，也就是他的私人医生。
　　医生抵不过小情人的温柔乡和金钱的诱惑，同意帮她作假。
　　最初只是杜洵美的亲子鉴定书，之后就连牧归荑的鉴定都做了手脚。
　　杜沧海初听到消息时，确实满心仓惶了一阵，他在外面玩归玩，但从来都是避着牧湘君的，一点风声都不敢叫她知道。
　　而且他会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上｜床，也只是因为牧湘君身体不好，他受不了清心寡欲的生活，这才偷偷摸摸地排解一下寂寞。
　　但他是死也不可能因为别的女人而跟牧湘君闹出什么矛盾的，更别说离婚去娶只有几次露水姻缘的情妇了。
　　而且那时候还有牧归荑在，杜沧海对于这个正经的亲生女儿还是很有感情的，外面的又只是个女儿，而不是儿子，他当时压根没想过将杜洵美母女俩接进家门。
　　但杜沧海对于另一个“亲生女儿”多少也有些怜惜，于是选择了退让一步，每月都会给这对母女转一大笔钱。
　　杜夫人的野心却不止于此，但她多少也知道牧湘君家里不是什么好惹的，因此每次只敢缠着杜沧海，却不敢闹到牧湘君面前去，只能规规矩矩的拿钱拿房，平常连电话都不敢多打一个。
　　于是在两方的配合下，杜沧海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还在外面养了个女儿。
　　谁知世事无常，最后牧湘君先一步离世，杜夫人借此机会，又给她和牧归荑泼了好大一盆污水，并且顺利地踩着她们上了位。
　　而杜沧海那个蠢货因为自负与面对牧湘君一直以来的自卑，竟轻易被一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耍得团团转，甚至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什么异常。
　　封老爷子看到那些消息的时候，险些连肺都给气炸了，当即就牵着牧归荑的手，拎着那叠资料准备上门找杜沧海和那个女人算账。
　　但牧归荑拉住了他。
　　牧归荑完完整整地看了那些资料，封老爷子担心她因此生出什么自责的情绪，因而直接将那些阴谋算计都挑明了一句句讲给她听。
　　所以牧归荑也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牧归荑此刻已经在杜家与他们周旋数日，早就看清了这些人丑恶的嘴脸，心底对那个家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凉下去。
　　她不打算在这时候戳穿他们。
　　“师父你打算把我送回去吗？”牧归荑扯着师父的衣角，仰着头看他，神情出奇地平静，“让父亲继续来照顾我？”
　　封老爷子闻言也是一脸无奈，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虽说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但他也是误会你的身世才会对你——”
　　牧归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恶心。”
　　封老爷子被牧归荑这直白的话语惊住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就算杜洵美不是他亲生的，但他也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否则他怎么会相信？”牧归荑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想要他做我的爸爸了。我觉得恶心。师父，不行的话你把我送到孤儿院吧。”
　　封老爷子正思考着回复的语言，一听牧归荑最后这话，顿时皱起了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