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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后，沉烟山庄来了一位客人。施云岫出门迎接，笑道：“越凌前辈远道而来，辛苦了。”
　　马车上下来的柔弱女子正是有“武林活字典”之称的楼越凌。见到施云岫，楼越凌伸手拉住了她，“你这段时间出的情况也太多了。我在家里听着都担心死了。”她在楼家负责消息的整理，施云岫的情况自然瞒不住她。
　　施云岫笑得平和，“我没事。”
　　站在旁边的楼燕岚道：“小姑姑，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进了客厅，有人奉上香茗。楼越凌见除了阮烟罗外，五女皆在，心里安稳了一些。又见曲红绫的脸色依旧不好，忙问了她的病情。
　　“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养着就行了。”曲红绫笑了笑。她虽然吃了阮烟罗配制的药，但到底不是几天就能痊愈的。
　　楼越凌又询问了阮烟罗的情况，在得知情况稳定后，终于转入正题。她看着施云岫道：“楼家三天前夜里接到圣者令。家主连夜与我详谈，目前情况比较复杂，所以派我前来。”
　　施云岫点头。“有赖楼家高义。”
　　“莫说圣者令已下，就算是你云岫的一张字条，楼家上下自当全力帮忙。”这就是世家之间的交情。
　　一旁的楼燕岚用肩膀撞了一下施云岫小声道：“这也就是你，连我这个楼家人可都没有这样的面子呢。”说着还调皮地朝着施云岫眨了眨眼。可见楼越凌的到来，让她放松了不少。无论她多么优秀，也不过是在同辈人之中。而楼越凌却是楼家人里最优秀的人才。
　　“楼家施家皆属武林一脉，理当同气连枝。”楼越凌边说边示意楼燕岚坐到一旁的桌案上负责记录她们之后所说的话。这是楼家的规矩，每一次重要的谈话都要有所记录。对于自家人的情报，他们同样不会有所疏忽。
　　楼燕岚这活是从小就会做的，因此熟门熟路地坐好，铺纸提笔，等待记录。
　　“根据之前你提供的信息，和楼家这段时间收到的消息，我对比了之前二十年武林中出现过的事件，得出了一个猜测。”楼越凌在武林中地位超然，所以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需要负责。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能说是猜测，而不能说是结论。
　　众人都在洗耳恭听。楼越凌的眼睛却望向了门口的谢别梦。众人随着她的目光也去看谢别梦。
　　“果然是和谢家有关吗？”施云岫皱眉道。
　　楼越凌收回视线，“看来你也在怀疑谢家。那么这件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施云岫点头道：“之前我在无心山庄遇袭，对方能够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进入山庄，被小梦发现后又能消无声息地逃走，可见对于山庄内的机关十分了解。”
　　谢别梦这时才终于露出顿悟的神情。其他人却还是不明白。
　　“无心山庄的机关是当年的神机童子谢枢毓所设计建造。算起来……他是小梦的舅公。”施云岫说出来的这一段往事，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甲子过去，当年繁盛的施家和谢家，如今都已经人才凋零，形同灭门。
　　“金陵谢家，同样是武林中存在百年的世家。所不同的是，谢家继承家业的都是女子。因为谢家的家传绝学霓虹剑法是女子学的武功。而谢家的男子，因为不能学习家传绝学，也不能继承家业，所以都另辟蹊径，倒是在其他方面十分出色。比如方才云岫提到的神机童子谢枢毓，再比如人称‘小鬼谷’的谢天希。”楼越凌当然不会随便举例，因此她提到的每个人大家都要在脑子里好好过一遍，搜罗自己的记忆里是否有这么一个人。
　　谢天希这个名字，在场有印象的人不少。除了曲红绫之外，其余人都听过这个名字。楼越凌和楼燕岚自不必说。施云岫是武林圣者，对于武林向上百余年的人物轶事都要有所了解。谢别梦是谢家人，谢舞当年对她讲过很多谢家人的事情。唯一让众人有些意外的就是厉蕖枝居然也知道这个人。
　　厉蕖枝看大家都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得意道：“没想到吧？谢天希的兵器离山锥可是我们厉家打造的。厉家的兵器图谱上有啊，我小时候翻着玩的时候爷爷就对我讲过这个人了。”
　　“那你说说。”作为在座唯一一个不知道此人的人，曲红绫十分着急。
　　厉蕖枝眨了眨眼，似乎在理自己的思路。“谢天希是和越凌前辈同辈的人吧。我小时候听爷爷说的时候他已经成名了。但是他成名却不是因为武功，而是他那神出鬼没的布阵之法。所以大家才称他为‘小鬼谷’，是说他有鬼谷子的才能。”
　　“不只是这样。”门口的谢别梦走过来道：“谢天希的武功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他少年时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笈，可是无论刀剑都不适用，他潜心钻研数载，终于以离山锥发挥出那本秘笈的最大威力。我娘说，此人聪明绝顶，心思缜密，是当世大才。只是为人心胸狭窄，且常年钻研布阵之术，有些极端。若是为人利用，必然为祸武林。”

　　☆、第一百零四章　发作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楼燕岚道：“难道当日围攻燕楼的人是他布置的？”
　　“你们三人这几年成长不少。就算没有我和小梦在，你们也不该出了这么大纰漏。”施云岫的意思是指曲红绫被人暗算的事。
　　“这么说对方是谢家人无疑了。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趁机杀了我们呢？”曲红绫问。
　　楼越凌和施云岫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清明。施云岫道：“这就要看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了。”
　　“目的？”几人同声问。
　　“他们刺杀云岫，暗算红绫。不管得手没得手，都是一击就走，可见他们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楼越凌分析道。
　　楼燕岚在一旁边记边思考，“小姑姑的意思是，打击鸩羽只是对方的一种手段，而不是真正的目的。”
　　“没错。针对这一点，我临走时和家主探讨了很久，我们得出的猜测是，谢家人在向鸩羽施压。”不待众人奇怪，楼越凌继续道：“也许鸩羽中有什么东西或者人是谢家人想要得到的。”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又忍不住齐齐望向了谢别梦。谢家人要什么东西她们是没有线索，不过说到要人，显然这里就有一个。
　　谢别梦神色不变。“不会是我。”
　　“为什么？”厉蕖枝问。
　　施云岫接口道：“因为小梦严格说来不算谢家人。”
　　众人一想心下了然。谢别梦随母姓，其实她该算是仲家人。
　　“谢家虽然一向都是由女子掌家，但是对于血统却十分严格。谢家女儿生下的孩子是没有资格继承家族的。”这些是施云岫小时候听谢舞说的。
　　众人想了一会儿，既然不是人，那就是要什么东西了。不过这显然也是和谢别梦有关。她不算谢家人，她娘谢舞可是谢家人，若是有什么东西，现在落到谢别梦身上也不奇怪。
　　可是施云岫清楚，谢舞当年只给了谢别梦三样东西——蝉音剑、剑谱和她自己的内力。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结论。这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厉蕖枝张罗着大家吃饭。晚饭过后，众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大家讨论了一下午，需要换换心情和思路了。
　　曲红绫来到阮烟罗的房间，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阮烟罗也刚刚吃完饭，这时正在灯下看着医书。见她进来，放下书问道：“我听说越凌前辈来了，你们得出什么结果了？”
　　“有了一些进展，不过还没有最后的结论。”曲红绫将下午大家讨论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阮烟罗听了吐舌道：“好复杂。竟然牵扯出二十年前的谢家！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你们要小心了。”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别看这些书了。养好了身子，你想看什么书都行。”曲红绫说着将她手里的医书抽走放到桌子上。
　　阮烟罗笑了笑，无奈道：“好，我睡觉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曲红绫起身离开了。回到房间里才发现这会儿刚吃完晚饭，天色还早，哪里睡得着啊？想着阮烟罗会不会是想让自己离开，她再继续看书。这样想着，她出了房间来到阮烟罗的房间外，推门进去一看就愣住了。
　　阮烟罗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脸色灰白，露在外面的脖子上泛着冰蓝色的寒气。一张小脸扭曲得可怕。
　　这是……曲红绫如何能忘记？这是冰玉蛊发作的症状！不是解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她几步来到床边，手指刚碰到阮烟罗，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烟儿……”
　　阮烟罗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神智清醒，只是她的嘴一直在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岫！”曲红绫冲到门口大叫。
　　这一嗓子将所有人都引了过来。众人一见这情况也都惊呆了。
　　“小梦，帮忙！”施云岫反应还算快。立刻招呼谢别梦上前，两人依旧联手用内力压制阮烟罗体内的冰玉蛊。这次不像上次那么耗时耗力，很快就结束了。
　　阮烟罗虚脱一般地倒在了曲红绫的怀里。施云岫的脸色虽然也不好，但是没有像上次一般站都站不起来。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没人能够回答。在场唯一能回答的人现在还没有苏醒。
　　“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我照顾就行了。”曲红绫将阮烟罗抱紧，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厉蕖枝还想说什么，却被楼燕岚拉走。施云岫看了一眼，“她醒了你叫我们一声。”说完，和谢别梦、楼越凌离开了。
　　“冰玉蛊至少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出现过了。”大厅里，楼越凌道。
　　“为什么蛊毒明明已经解了，却还会发作？”厉蕖枝不明白。
　　其他几人都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也许……根本就没解。”楼燕岚迟疑着说出这句话。
　　厉蕖枝皱眉，“可是烟儿明明……”明明什么？她说不下去了。阮烟罗从来都没说冰玉蛊已经解了。众人看到的只是阮烟罗的命保住了而已。
　　施云岫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她明白阮烟罗为什么这么做。可也是因为明白，她才更加心疼。
　　“阮家人什么时候到？”她突然问道。
　　“还要等三天。”楼燕岚回答。她知道施云岫问这话的意思，对于医术，她们这些人都是外行，除了能用内力压制蛊毒之外，完全帮不上忙。
　　“这三天，小梦，小枝和我轮流守着烟儿，一旦出事立刻出声召集其他人，千万不要耽误。”施云岫下令。
　　楼燕岚发现没有自己。“我也可以……”
　　“你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不要分心了。红绫自己的身子还很虚弱，我怕她意气用事。”施云岫叹了口气。“总之目前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冷静。烟儿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所以我希望这种事不会再有下次。无论大家遇到什么困难，姐妹同心，总有办法解决。”
　　施云岫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了。在场除了楼越凌外，都点头应承。
　　第一棒守着阮烟罗的任务被厉蕖枝抢走了。理由很简单，施云岫和谢别梦刚刚都耗费内力帮助阮烟罗镇住蛊毒，这会儿需要好好休息恢复。两人也没争，都回房休息去了。
　　楼燕岚继续布置山庄内外的事情，楼越凌则代替了楼燕岚的负责处理收到的消息。
　　阮烟罗的房间里，曲红绫守在床边连眼睛都不敢眨。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最小的女子究竟还瞒了她们多少事情？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你的蛊毒明明就没解，为什么还要假装解了呢？”曲红绫拉着阮烟罗的手，手上似乎已经失去了活人的温度。
　　门口有人敲门，但是听声音却不是从外面传来的。曲红绫回头，就见厉蕖枝抱着肩靠在门上，人已经进来了。
　　“云岫说她、别梦和我轮流守着烟儿，你回去休息。”厉蕖枝走过来。
　　“我守着她就行了。”曲红绫怎么肯在这种时候离开阮烟罗？阮烟罗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厉蕖枝找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如果你没受伤当然没问题。可是你现在的样子，比烟儿也好不了多少。云岫的话是对的，她不让你守在这里，就是怕你意气用事。红绫，目前的情况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你应该清楚。云岫受着伤两次冒险救烟儿到底为了什么？”看到曲红绫愣愣地看着自己，她道：“你真以为我只知道胡闹啊？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要保住这条命再说，对吧？”
　　曲红绫低头看着阮烟罗，慢慢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拍了拍厉蕖枝，“有劳了。”
　　“自家姐妹，说这话就见外了。”厉蕖枝笑道。
　　曲红绫点点头，出门回房了。厉蕖枝呼了口气，总算把这位伤员劝回去了。她去关了房门，回头就看见阮烟罗睁着眼睛看着她。
　　她吓得一蹦，“哇！烟儿，你怎么突然就醒了？”
　　“你小声点，别把她又招来。”阮烟罗吃力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半靠在枕头上。
　　厉蕖枝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蹑手蹑脚走过来问道：“你在躲着红绫？”
　　阮烟罗不说话。厉蕖枝看着她的表情，小心道：“你们闹别扭啦？”
　　“没事。”阮烟罗摇头，似乎并不谈这个话题。
　　“对了，你是怎么回事？”厉蕖枝终于抓到重点，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
　　阮烟罗笑了笑，伸出左臂，示意厉蕖枝自己看。
　　厉蕖枝将她的袖子挽起来，就看到一条冰蓝色的细线蜿蜒向上，已经有小臂的一半那么长了。“冰玉蛊？”
　　“血魂草只能缓解冰玉蛊，却无法完全解除。原本六天的时限延长很多，不过我不确定它的发作时间了。”阮烟罗平静地说道。她那日醒来就感觉到体内的蛊毒仍然存在，只是感觉比原来微弱一些。她仔细地记载自己的症状，却找不到规律。发作间隔的时间更长，也完全没有规律。但是会有前兆。今天她就是感觉到蛊毒即将发作，所以先把曲红绫打发走的。

　　☆、第一百零五章　医者

　　“你为什么不对我们说呢？今天如果不是红绫发现了，云岫和别梦都在，你不是很危险？”厉蕖枝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阮烟罗笑得清浅，苍白的脸色让这笑显得柔弱飘渺，仿佛一阵风吹来就散了。“我自己心里有数，虽然会吃些苦头，但是要不了命的。你知道，云岫还伤着，救我这两次基本就是极限了。如果还有下次，我相信她还会救我。可是她那身子就撑不住了。我不能让她为了救我而出任何危险，她是圣者啊。”
　　厉蕖枝心疼地抓住阮烟罗的手，“那你要怎么办？”
　　“我有办法的，只是……还需要时间。小枝，如果下次我蛊毒发作，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阻止云岫出手。她不能再用内力了，否则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她的命。”
　　厉蕖枝挠头。这道理她明白，可是眼前这不也是一条命吗？
　　“听说云岫已经发下圣者令，我家里应该会派人来的。到时候就能够顶替我的位置，为她治伤了。”
　　厉蕖枝听这话不对，皱眉道：“那你呢？”
　　阮烟罗翻了个白眼，“我当然要潜心研究冰玉蛊啊。都说了我需要时间。可是我现在恰恰没有时间啊，你们一个个都伤着，我不能不管啊。”
　　“哦。”厉蕖枝看阮烟罗的样子，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她也就暂时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在这里守着你的，需要什么只管叫我。”
　　阮烟罗没有再客气，点点头重新躺倒，眯着眼睛回忆刚才蛊毒发作的感觉。
　　夜里，谢别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阮烟罗的房间里，换下了厉蕖枝。
　　“别梦，你回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阮烟罗竟然醒了，只是黑暗中一身黑衣的谢别梦并不好寻找。
　　谢别梦道：“这是云岫的命令。”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她是奉了施云岫的命令守在这里，那么能让她离开的，也只有施云岫。
　　阮烟罗没有再让她离开。“下次我的蛊毒发作，你们都不要出手了。”
　　谢别梦不说话，她知道阮烟罗说这话的有目的的。
　　“云岫的身子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了。我想给她配一些药的，可是我现在自顾不暇，只能等家里来人。你别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当心到时候后悔。”阮烟罗的眸子在黑夜里发着光，她知道自己留在鸩羽的职责，救治所有人，尤其是施云岫。这是神医阮家对于圣者家族的使命。如果她救不了施云岫，那么阮家也就不配这神医之名。
　　医者，仁心仁术缺一不可。她已经满手血腥，注定无法回到自己的家族。但是属于阮家人的使命却不能不顾。
　　沉默，长久的沉默。黑暗里，谢别梦的声音里透着迟疑，“烟儿，你不怕死吗？”
　　阮烟罗笑了。她知道谢别梦问这话的背后意义。“别梦，如果你是我，云岫中了蛊，你会怎么办？”
　　“我明白了。”谢别梦暗自叹了口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第二天上午，施云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