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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林昭浑身一颤。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阎七刚刚的那句话像是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万念俱灰。
他只来得及再匆匆看他一眼。
阎七下一秒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一直黑着的、没有任何光亮的屋子在这一瞬间像是打开了万花筒一般，萧林昭的眼前呈现出不同的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被包裹在五颜六色的水晶球当中，它们在萧林昭的眼前不断地跃动着，闪烁着，最终变成一幕光怪陆离的场景。
这是阎七的记忆，是阎七几千年来的经历。
可是这些画面中，全都没有萧林昭。
这是阎七没有萧林昭的另一个世界。
萧林昭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些画面交织，竟是笑了出来。
三界交汇之处，阎七静坐，他依旧是一壶酒，披散着头发，闲闲地听马年云和他说着什么。
“您是远古上神，是龙族，您能来我们魔界，是魔界的无上荣耀。”
阎七置若罔闻。
马年云又继续道：“您现在可能还不太相信我们，但是我想，您也绝对不会再回到那个因为一己私欲而驱逐了您的天帝那里了吧。九重天对您而言不是什么好去处，您在那里，是屈才。”
阎七似乎这个时候才听到些什么，转过头来，看着马年云。
马年云继续道：“贤臣择主而事，您大可……”话还没有说完，马年云就被那威压的视线硬生生吓得跪在了地上。
“臣？”阎七开口，他的眼中是玩味与不屑，这是萧林昭没有见过的，他独属于龙族的高傲与矜贵。
他分明没有说什么，只是复述了一个字，他的语气也是极平淡的，甚至透露出几分兴味，可是偏偏这玩味中是轻蔑，是戏弄，是高贵的龙族对于低贱如蝼蚁的旁族的藐视。
马年云不敢抬头看他，身子抖如筛糠，连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阎七笑了笑，“怕什么……”
“我都来了这里了，要怎么被处置，不是都应该预料到的吗？”他慢慢地抿了一口酒，头发散落在后背上，他拨弄了一下，轻声道：“起来吧，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一直旁观着的萧林昭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样的阎七也是有趣的，他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可偏偏又要去撩闲。
像一个无聊了许久的大猫终于找到什么有趣的玩具一样，逗弄一会儿觉得腻了便又推开，或是转头吃掉。
萧林昭看着眼前的阎七，不由自主地想着，他与天帝吵的那一架或许真的只是无聊，他寻个由头到了魔界，顺便把天帝一直为患的魔物给处理掉。
接下来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没有遇到他，而显得格外顺利，他在魔界没多久就将符箓拿到了手，因为不用赶着去救他而大伤元气去催生阵法，也不用为了他和天帝决裂，彻底离开九重天。
在解决了魔界之后，他又恢复了整日无所事事的生活。
龙族的数量在逐渐地减少，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些从远古至今的，因为身份的特殊而被格外的纵容。
但不管如何，阎七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也懒得再和天帝吵架，去了西山自己一个人住了一段时间。
彼时的阎七，尽管已经是一条四千多岁的大龙，但他少年心性未退，有时候的举动还像个孩子一样。
在某天他带回了一个人类的姑娘给远道而来的太白看到时候，众神仙终于意识到，这只大龙春心萌动了。
但是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对于时间以百年来计算的龙族而言，没有人类能够陪伴他们很久。
阎七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在不断地变换自己的伴侣，男女都有，荤素不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完全投入任何一段感情当中，似乎真的是在游戏人间。
一直看着的萧林昭不由自主地呆了。
阎七后来对待情爱的态度变得可有可无，大抵是玩腻了，他乖乖回到九重天，同天帝要了个职位，做了个闲散神仙。
生命太过漫长，任何有趣的事情在阎七这里都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他由最初的烦躁变得冷静，最后终于甘于平淡。
他与同为上神的萧林昭见过几次，但每次都只不过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他们的交谈只会停留在每次上朝觐见时候的一些问题上，然后告辞。
或许这会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萧林昭看着画面中的自己，焦灼的情绪再一次被激了起来，他甚至想要冲进去，替代这个萧林昭。
这个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他不甘心消失在阎七的生命里。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幻境（二）
这段记忆中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熟悉又陌生，可是又少了最该出现的那些人和事，地府的孟婆、黑白无常、地藏菩萨、趴蝮、谛听，狴犴……还有他后来的哥哥萧林恒，都不复存在。
是啊，如果没有遇到阎七，事情就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发展，他们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他们不会经历生死，不会经历无穷的等待，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状况。
“哥哥！你看，文殊菩萨过来了！”那些五彩的光圈还在不断地变化着，可是阎七却不再出现，转而是萧林因和自己。
他们还是按照原来的那样的相处的方式，萧林因对自己这个哥哥无限依赖，对别的事物永远期待又害怕，每每总还是躲在自己身后，拉着他的衣服说着“哥哥，我们早些回去吧。”
这就是原本的记忆吗？
文殊菩萨笑着同他们道好，萧林昭很熟练地煮了茶，“菩萨今日怎么过来了？”
文殊菩萨从身后的侍童那里拿了个小盒子，打开以后里面是两个圆形的红色玉佩，“本座前几日从别处寻了块很好的玉。”
他拿出来，仔细地给他们两个戴上，“想起好些日子没有见你们二人，最近正好又逢上一件喜事，便从极乐世界过来九重天了，也好看一看你们。”
萧林昭掌心中托着这块玉，玉的材质很好，剔透的红，光照之下里面似有莹莹闪烁，入手细腻温润，上面雕刻了他二人的名字，是极精致。
萧林昭带着萧林因拜谢过文殊菩萨，又闲话了些别的，最终没有忍住好奇地问道：“菩萨说近日有大喜事，是什么？”
文殊菩萨道：“阎七你们知道吗？这大龙要成亲了。”菩萨笑得慈眉善目，他以长者的身份对阎七稍作打趣，“过了五千岁生日以后大概是不想一个人再呆着了，前些日子找天帝许了门婚事。”
萧林昭点点头，并不太在意。
正说着话，外面的小仙托着个红木雕盘进来，一一行礼以后呈上一封喜帖，“二位上神，这是龙族的阎七派人送过来的请柬，请您二位十日之后去西山参加婚宴。”
萧林昭接了，萧林因巴巴地凑过来拿在手里看，鎏金的字大气而喜庆，他好奇地翻着看了两遍，同萧林昭道：“哥哥，我们准备什么贺礼好？”
文殊菩萨笑着看他们两个，“本座送了金嵌珠七珍象宝，当心别撞了。”
萧林因点点头，“多谢菩萨提醒。”
萧林昭和萧林因很是兴奋地商量着，这是九重天上久未见的喜事，众位上神也一直没什么事情可做，是以都准备好好热闹一番。
文殊菩萨去别处了，萧林昭和萧林因回了房间，拖出一本长长的宝册出来。
“紫檀镶金玛瑙百宝盒？”
“玉壶冰墨八宝袋……？”
“是不是太俗了？那送什么？乾坤锁吗……？”
“哥哥，我们之前化形的时候不是有脱落的一节尾巴？那不是凡人常说的可壮阳补肾的好东西？我们找个好看的盒子装着送了怎么样？”
“不许胡闹……”
萧林昭严肃地这样讲着。
“不……不是的这些都不是真的！我不信！”一直看着这一切的萧林昭终于忍无可忍地嘶吼出声，这些算什么？这些什么都不算！
他看不下去这个和阎七没有任何关系的萧林昭，这不是他，真正的萧林昭不会这样放任阎七的婚事而乐乐呵呵地给他准备贺礼的……
不，倘若是他自己，阎七怎么会有同别人的婚事？
他蜷缩着身子，黑暗中只有眼前这万花筒一般的图像不断地闪现，他不断地向后退，直到被这狭□□仄的一方天地逼到无路可退，身后贴着冰冷的山石，萧林昭的眼泪落的猝不及防，这究竟要让他看到什么时候……？
他抬头看向别处，可是眼前却只剩下鲜艳夺目的红色，西山的婚宴没有因为他这个旁观者有任何的推迟或是变动，穿着大红色喜服的阎七脸上带着笑，牵着他的爱人，迈入仪式举行的地点。
萧林昭近乎奔溃地看着他们举行婚礼，他听到旁边有其他小神仙窃窃私语，“我听说这个龙族为了讨爱人欢心，特意跑带人世间去学了好多那边时兴的礼仪回来了……”
“是呀，据说婚床上还洒了什么桂圆红枣，那不是吃的嘛，撒在床上干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早生贵子的意蕴在里面。”
“咦？可是他取的不是个男仙吗？怎么生孩子？”
“嗨，讨个好彩头罢了……”
交谈还在继续，此起彼伏的祝祷声和酒杯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交织出热闹非凡的场景，萧林昭看到自己和萧林因带着贺礼前来祝贺，阎七笑着道谢收下，由侍童领着他们入席。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萧林昭看着他们行礼，嘴角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笑。
他又拦不住什么，事到如今，还见不得阎七好吗？
这些画面不都在告诉他，如果阎七没有同他在一起，他之后的生活是无忧又平安的，不是吗？
他也可以和萧林因继续一直兄友弟恭下去，对不对？
这就是这个记忆的意义吗？
或许这只是幻境，但不管是什么，到底是叫他认清了事实，多少明白自己是个本不该出现在阎七生命中的多余人。
萧林昭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画面，本该继续进行下去的“夫妻对拜”戛然而止，所有的画面全部停顿了下来。
虚空中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极强的诱惑性，缓缓道：“是不是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你知道的，这些都是假的，如果你想重新得到阎七，就将这里面的阎七杀掉就好了。”
“真正的阎七现在在外面等着你，他很担心你，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不要再让他着急了。”
“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就好了，对不对？”
那个声音在说完以后便消失了，与此同时，萧林昭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匕首，画面中的人物，再一次动了起来。
“夫妻——”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幻境（三）
画面再一次出现了变化。
穿着喜服的阎七突然变了样，他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神情冰冷地看着某个方向。
那个一直盖着盖头的另一位新人掀开了红色的盖头，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隔着许多张喜宴的桌子与前来贺喜的萧林昭遥遥相望，旁边一直陪着自己的萧林因不见了，新人笑了笑，“是我赢了。”
是萧林因的声音。
是，是他赢了。
萧林昭愣怔着松开一直攥着匕首的手，呆呆地看着插入自己胸口的利刃，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一般，“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萧林因，你步步紧逼我，最后就是要我和阎七你死我活，对不对？
你真了解我啊，知道不管怎样我都不舍得对阎七下手，所以才把匕首交给我，让我动手杀了自己。
何况眼前这段不知真假的幻境或是记忆，若是里面那个真的是阎七，那他只会更下不去手。
眼前一直纠缠着自己的画面终于全部消失了，那些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球发出了古怪的“噗叽噗叽”的声响，萧林昭抬起手想要去亲手戳破，最后发现自己的手似有千斤重，如何都举不起来了。
眼前再一次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静谧中萧林昭似乎听到自己的血液汩汩流出的声音，从胸口淌到手腕上，还有温热的触感，黏稠的叫人生恶。
他尝试着堵住那个伤口，最后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体内的温度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他却还是直直地站在那里，意识即将陷入荒芜的时候，他意外地想到第一次见到阎七的情形。
他从未因为那次相遇而有任何的后悔。
他相信阎七也是这样。
就当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彻底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这个一直没有任何光亮的地方却霎时亮如白昼，无数的光线从任何的地方投射进来，萧林昭费劲力气睁开眼，看到了阎七。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将死而出现的幻觉还是真的见到了阎七，勾了勾嘴角，低声唤了句“阎七”，整个人终于不受控制地后仰，再没了任何动作。
“林昭！林昭——”阎七想要往萧林昭那边跑过去，他想抱住萧林昭，想告诉他并没有什么事，一切都会好，他还在……
只是似乎并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他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样，身子晃了晃蓦地喷出口血来，“咳咳……林昭……”
“你们两个可真好玩。”一道略显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萧林昭已经没救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解药在下头的水池里，你自己去拿吧。”
“阎七，你们真的是一种类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全都是为了保全另一方而舍弃自己的，若是换作一般的情形，或许另一方真的就这么活下来了。”
“啧啧啧，可惜啊……”
萧林因撇了阎七一眼，面露无奈，“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知道我卑鄙无耻狠毒至极，可你再怎么恨我，萧林昭已经死了，你救不了他，不如先救你自己，如何？”
阎七转过头去，深深地看着萧林昭，他在萧林昭身上留了护身符，是可以抵住一次任何外界的伤害的，可唯独没想到，最后对着萧林昭下手的，会是他自己……
他万万没有想过，萧林因会将林昭和自己都放置在了幻境之中。
他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是怎样的林昭，想必林昭便是看到的怎样的自己。
萧林因冷漠地看着神思恍惚的阎七，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什么远古上神，为情所困不也一样的脆弱无用，更何况这眼泪也不是为他落的，那边更没有什么值得他所同情或感动的了。
阎七救不救他自己都无所谓，反正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倒要看看谁还能拦得住他萧林因。
想到这里，他干脆将萧林昭身后的景象完全露了出来，“阎七，你不如抬头看一眼萧林昭身后是什么，然后再看看自己脚下又是什么，如何？”
阎七闻言，抬头看去。
那一直被遮蔽着的东西终于完全露了出来。
阎七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萧林昭现在所在的居然是之前萧林因布下的血祭的阵的阵眼。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个面无表情却张着血盆大口的死魂，那一个个本来干瘪着的魂魄现在却出奇地渐渐饱胀起来，脸上全都是餍足之色。
然后他们开始争先恐后地朝着萧林昭的尸体涌去，脸上的贪婪之色愈发明显，口涎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让这本就混乱的场面更添了几分恶心。
从萧林昭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几乎没了，只剩一些缓缓地滴落在地上，然后顺着那阵法的纹路画出越来越明显的符文。
阎七的眼神最终停在自己的脚下，阵法的另一头牵连着自己，他自己的血也落在上面了，符文逐渐完整了，那些死魂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全都看向萧林因。
萧林因的身子腾到了半空中，他四肢舒展开，像是在接受什么力量的洗礼一般，青色的妖纹出现在他的脸上，然后蔓延至脖颈与手腕，他脸上露出了满足的饕餮神色，“我等了这么久，最终胜负你可看到了？”
“萧林昭，你死得其所，哈哈哈哈哈哈！我萧林因得不到的东西，那便通通毁了，我要让你们全都为我所用！要你们事到如今的阻拦全都功亏一篑，要你们全都臣服于我！”
可就在他浑身的妖纹即将汇于心口之处，就要成功化魔之时，萧林因整个身子却猛地瑟缩了起来，本来好好的阵法也似乎全都变了样，他不可置信般疯了地狂喊道：“不！不要！不要！我就要成功了的……阎七！阎七你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我说的全是假的，你别……你冷静下来！”
阎七置若罔闻。
他整个身子再次幻化成了龙形，这次没有丝毫的收敛，大大的身子使得这山洞都显得很是狭小。
阎七的龙爪猛地将自己身上那块逆鳞给硬生生扯了下来，那块鳞片跌跌撞撞落在了萧林昭身边，然后他就着自己的血，重新画了阵。
阎七在以命改阵。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幻境（四）
山壁下方那一池水潭中的水被阎七全部聚于龙爪之中，然后化为巨大的水柱向萧林因袭去。
萧林因正值化魔的关键时期，阎七这样几乎同归于尽的做法让他慌了手脚，阵型一乱他便也没办法继续下去，可是却又无法将这股已摄取的力量完全化为己用，此时只觉自己筋脉逆流，气息都完全乱了。
他看着阎七，身形巨颤，口中“哇”地呕出一口血来，“阎七！你冷静一点，这样下去你也会没命的！”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龙啸，潭中的水已经完全见了底，中间一方石台上锢着一丸解药。
阎七摆了摆龙尾，将那解药圈了过来，此时整个山洞都已经被这样大的动静给震的几乎要倒塌。
萧林因从半空中猛地摔落下来，又是一口黑血吐出，他努力地动了动自己的手，却发现一股黑气已经钻到了中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