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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寒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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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里每天早晨,要读一遍《初入道》,心思才渐渐沉下,读得进去其他书。
他忽有所感,抬头一看,瞪圆了眼:“怎么又是你?”
肖停云正抱着一沓书卷进门:“谨遵长老教诲,晨读不可废。”
他向孟雪里身旁走去。
孟雪里赶忙道:“有人了,这是你虞师兄的座位!”
霁霄笑问:“哪里没人呢?”不知为什么,小道侣对自己有点敌意。
孟雪里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自己身后一副桌椅空着,不情愿地指了指。
霁霄将书卷放下,孟雪里听见背后拉凳子的响动,忽觉锋芒在背。
这时一位年轻执事走进来,看见肖停云笑道:“你在这儿啊,我正打算带你来认路,你就自己来了。”
说罢转向孟雪里:“孟长老,劳烦您多关照了。”执事知道这位年纪不大的长老,经常为弟子们答疑,在论法堂弟子中甚有威信。
孟雪里点头:“嗯。”天才总有些优待,执事堂果然对此人特别在意。
执事又嘱咐肖停云两句,欣慰地走了。
学舍里气氛沉默,孟雪里打算继续看书,却听见一阵低咳。
那人压抑着声音,明显不想打扰别人。
孟雪里转头,见他苍白面容显出一阵不健康的潮红,却神色平静,似乎已习惯忍耐痛苦,不由心中一动:“你这是什么病?从小就这样吗?”
霁霄咳罢,笑道:“过阵子就好。”待神魂与身体彻底融洽,病痛自然消解。
孟雪里听对方不愿多说,心想也是,寒山自有灵丹妙药为你调养,轮不到我操心。
“啊——”
锦衣少年打着呵欠进门,瘫在孟雪里身边,眼神迷蒙。
孟雪里介绍道:“这是你虞绮疏师兄。”
霁霄:“虞师兄好。”
虞绮疏见状睁开眼,挑剔的打量他一眼,淡淡点头:“你好。”
然后拉着孟雪里前倾,伏在桌上低声道:“他就是新来的肖师弟?”
“对啊。”
虞绮疏瞪眼:“你怎么跟他聊天?你居然叛党,忘记我们的誓言了吗?”
孟雪里心想什么誓言,一边讲道理:“我们是反对将肖师弟与霁霄相提并论,不是反对肖师弟。肖师弟本人并没有做错什么。”虽然我现在怀疑他身上有鬼,可还没有证据,也不能带人排斥新同窗,那太幼稚了。
虞绮疏认真思考片刻:“你说得对!”
孟雪里面对肖停云,原先还端着点架子,大有昨夜离去时,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可没过多久,门外响起笑闹声,一群小弟子涌进学舍,手里拎着各色油纸包、小布袋。
“孟长老早。昨晚你没来,我们给你打包了好东西。”
“糖炒栗子、芝麻花生、蟹黄瓜子,都特别好吃,快尝尝。”
零嘴堆满桌案,还有人剥了一颗栗子递过来。
孟雪里:“谢谢。”他吃得眉眼弯弯,两腮鼓鼓,毫无长老威严。
“你就是肖师弟?”有人注意到孟雪里身后的瘦高少年。
霁霄点头。
众人好奇心大作,围上前正要搭话,门外忽然响起一声低喝:
“孟长老在吗?”
声音不大,却暗含真元,修为浅薄的弟子当即头晕脑胀。
只见门口站着四位青年修士,玉冠白袍,腰间佩剑,典型的内门弟子打扮。
学舍瞬间寂静。内门弟子的地位,惯来比论法堂弟子更高一等。
孟雪里应道:“我就是。”
那四人打量他,见他桌上竟摆满各色零食,隐隐露出不屑神色。
其中一位长脸修士道:“请您借一步叙话。”
孟雪里正要起身,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罢。”
虞绮疏听见肖停云出声,立刻反应过来:“大家都在向孟长老请教问题,他一时半会走不开呢。”
学舍里其他弟子察觉气氛不对,纷纷站起身。
长脸修士目光冰冷的扫过他们,冷笑一声,对孟雪里道:“我等奉掌门真人之命,将在瀚海秘境中保护孟长老。既然奉命行事,必定尽力而为,也请长老配合我们!”
“瀚海秘境开启在即,时间紧迫,请长老慎重对待,勿要消磨时光。我们师兄弟四人,近来合练一套剑阵,请您自明日起,每隔三天,卯时来演剑坪西侧,参加一次演练。”
另一人接道:“不用您使剑,只要学会随阵型变化的步伐。我们在秘境里遇敌,才能保您安全。”
他们说着‘保护’,言语却暗含轻蔑之意,说话前甚至没有自报姓名。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保孟雪里避战七日,全身而退,意味着放弃争夺名次,放弃二十年一度的盛会,二十年来最好的成名机遇。
四人却不敢反对掌门真人的安排,甚至不敢露出丝毫不情愿。怨气憋在心里,自然转移到孟雪里身上。
——无力自保,就老实在长春峰呆着,凭什么连累别人?以为瀚海秘境是春游吗。
霁霄微微蹙眉。
孟雪里神色不变,只是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四人对视一番,本来听说这孟雪里是个跋扈脾气,如果被气得叫骂起来,他们便抢先一步,向掌门哭诉告状,再宣扬一番对方无理,说不定能推了这差事。
如今计划失败,众目睽睽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心中更觉憋气。
领头的长脸修士拱手:“不打扰长老读书了,告辞。”
四位气势汹汹的亲传弟子走远,学舍里响起议论声。
“孟长老,你真的要去瀚海秘境?他们看上去一点不可靠。”
“等我以后拜师学了剑,我来保护长老。”
“呸,你现在才炼气一层,等你学剑菜都凉了!”
虞绮疏转过身,敲了敲肖师弟的桌子:
“你刚才表现不错啊!这么上道,是不是想加入我们拥霁党?”他指着孟雪里和自己,“以后党魁和副党魁罩你,论法堂六舍你横着走。”
霁霄疑惑:“什么党?”
虞绮疏笑容真诚,露出一排雪白牙齿:“只要你拥护霁霄真人,我们就是朋友了。”
孟雪里心中一声哀嚎,恨不得找个雪堆钻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孟雪里:让我死!
虞绮疏:别闹,发展党员呢。
第17章 良辰美景
孟雪里拉开虞绮疏,低声道:“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虞绮疏:“为什么?”
“直觉。”
虞绮疏解释道:“我这招叫化敌为友。只要他加入咱们,以后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自己肯定不会自比霁霄真人。刚才你还开导我,别对他有偏见。”
孟雪里面色微窘。
‘拥霁党’本来只是朋友间玩笑,现在真成了笑话。
这个肖停云,昨夜就害得自己失神丢脸,现在说不定正在腹诽:原来孟长老脑子有病。
虞绮疏:“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孟雪里摆手:“反正你别做梦了!人家天赋异禀前途无量,才看不上我们。”
却听身后那人道:“虞师兄,孟长老,我想加入。”
“好眼光!”虞绮疏对孟雪里得意扬眉,又转向身后:
“我俩是最有资格组建‘拥霁党’的人。这位,是霁霄真人一生挚爱的道侣;而我,实不相瞒,我乃灵虚道尊之重孙、崇源道师之孙、白鹭城城主之子,白鹭城未来少主虞绮疏。我曾祖父与剑尊,乃至交好友。”
霁霄想了想,暂时没记起这号人物,只好沉默点头。
虞绮疏:“你以后跟着我俩吃香喝辣,如果表现好,也给你个副党魁当当。”
孟雪里表情平静,眼神绝望。
霁霄本是担心孟雪里结党营私,惹下什么祸乱,传出论法堂不好收拾,才决定跟着他们看看情况。
小弟子每天向孟雪里‘上贡’各种零食,难道是入伙费?
“敢问党魁,我党如今何等规模?”
孟雪里破罐破摔,冷笑一声:“成员贵精不贵多,加你三个!”
他看见肖停云嘴角弯了弯,眼底又是昨夜烛火下的笑意。
孟雪里微恼:“入党讲诚意,你今天日落前,写一篇赞颂霁霄真人的千字文章,要格律工整感情饱满,本党魁亲自检查。”
霁霄笑容消失。
霁霄真人最终还是没写完自传文章。
今天休沐日注定是非多。前有亲传弟子来找孟雪里,后有执事长来找肖停云,据说是掌门真人有请。
众弟子趴在窗边探头张望,只见执事长的飞剑倏忽而起,穿过云层,化作天外一道遁光,不由连连惊叹。
“‘穿云追风,遨游天地。’我什么时候才能御剑啊?”
“掌门真人找肖师弟,难道要收他为徒了?”
“不会吧,那样不合规矩。”
孟雪里想起自己昨夜思索,关于肖停云身份的三种可能,心情略感沉重。
如果肖停云不是寒山一步暗棋,那么自己有所怀疑的事,寒山强者思量更多,自然怀疑更多。
虞绮疏却会错意:“那四位亲传弟子走了之后,你就一直不对劲。”
孟雪里笑道:“你想多了,我跟他们计较什么?”
他以霁霄道侣自居,看寒山众弟子,如同看晚辈。
熊孩子也是孩子。
虞绮疏无法体会这种心情,突然朗声道:“孟长老,你明早卯时要去演剑坪?正好在晨读之前,不如带我去长长见识吧。”
演剑坪是内门弟子练剑之处。外门弟子还没有剑,只能偶尔路过时,遥望纵横剑气,心生向往。
有人当即剥了栗子递上前:“孟长老,如果方便的话,能带上我吗?”
“还有我,我也想长见识。”
虞绮疏自觉聪明绝顶,对孟雪里道:“咱们一起去。不管他们有什么诡计,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你?”
……
飞剑远掠,山脚下的论法堂和青松林迅速缩小,庞大山脉渐渐显露全貌。
霁霄站在飞剑上俯瞰。
万山素白中一点碧色,是他与孟雪里的长春峰。
人事变迁,唯有风雪茫茫,山峦如旧,不废江河万古流。
执事长见他不言不语,回头宽慰道:“别怕,孩子。宗门对你寄予厚望,掌门特意请来高人为你起卦,你以后走上修行之路,大可遵照卜辞趋吉避凶,这是好事。”
霁霄点头,原来是他师兄到了。
难怪要乘飞剑。他望向远处,云海中,朱红巨船如一轮红日,若隐若现。
这艘云船平时泊在天湖之中,此时正悬停在寒山主峰上空。
云船遮天蔽日,使寒山正殿与殿前广场,笼罩在浓重阴影下。
有客远来,飞行法器悬空不落,本是不敬。
但来客是霁霄真人同门师兄,那便是情有可原。
肖停云上山之后,掌门见微真人召众峰主议事。
“先天剑灵之体降世,你们怎么看?”
紫烟峰主说:“我觉得这事不对劲,直觉。”
不是女人的直觉,修行者的直觉,是指冥冥之中,对天地气机的微妙感应。
流岚峰主问:“你说他身上有鬼,是别派奸细?”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霁霄陨落不久,瀚海秘境大比将至,盯着寒山的人太多。这种特殊时期,谨慎为妙吧。”
掌门真人沉吟道:“他上山时,我站在云上看他许久,没有异样。”
重璧峰主道:“想想办法嘛,既然我们看不透他,不如找个人来看。”
要论推演卜算、观气识人的本事,当数雾隐观观主最强,可雾隐观素来与明月湖关系亲近。
与寒山交好、又精通观气术的‘高人’,自然是南海上空,云雾深处,那位天湖大境之主。
境主名叫胡肆,曾立誓此生再不踏入寒山半步。
这誓言当真厉害。霁霄陨落后,人界各宗门齐聚寒山祠堂祭拜,唯独他没有来。
今日应掌门之约,云船悬而不落,确实不算‘踏入寒山’。
胡肆并没有与寒山决裂,只是与他师伯,寒山如今辈分最高者,太上长老决裂了。
太上长老今年五百六十岁。有的人上了年纪,越活越通达睿智;有的人相反,不操心点年轻人的私事,就好像失去一项生活乐趣。放在凡尘俗世,便是催促隔壁家孩子嫁娶的老大爷。
霁霄合籍时,太上长老叫来掌门真人听训:“霁霄自幼一心向道,谁知竟沾染上红尘俗事,否则有望更进一步,成为此界第一飞升者。”
明为贬斥孟雪里‘俗’,话外之意,好像霁霄已经注定无法飞升了。但霁霄修为已略高于他,这些话他不会当着霁霄的面说。
百余年前,胡肆可没有这般好运。
他不练剑,只沉浸于炼丹、炼器、推演观气等等修行杂学。他证道那日,寒山没有剑影,唯有满天绚烂红霞,如丹炉之火。
太上长老伴着云霞而来,当面斥责他:“进境迅速又如何?我寒山以剑立派,你不用剑,便不配为寒山弟子。你师父若还活着,得知今日,一定后悔当年收你入门!”
彼时胡肆年轻气盛,性格乖张叛逆,当即立下重誓,负气而走。待霁霄除魔归来,大局已定。
胡肆离开寒山之后,愈发胡作非为、肆无忌惮。有段时间甚至改修‘风月道’,在天湖大境豢养众多貌美男女,日夜笙歌。
他虽离经叛道,却境界高妙,不问人间权欲是非。许多人还要向他求丹药、求法器,因此天湖大境长盛不衰。
执事长驾驭飞剑靠近云船,便有一群娇美侍女前来接引。
朱红宝船如日,飘飞彩裙如霞,可谓良辰美景。霁霄想起师兄的做派,却略觉头疼。
他随侍女上船,在底层船舱沐浴焚香后,换上崭新锦袍。又有新的美婢接他登楼,他们来到云船顶层,而后赤足走在竹席上,绕过一扇扇墨色帷屏。
这是一间广阔静室,接引婢女垂头不语,寂静中,只有长裙扫过竹席的微弱声响。
走到内室,两扇格栅门在他面前向两侧移开。
掌门与各峰主盘腿坐在白色锦垫上,每人身前是一方矮几,有美婢服侍他们用茶点。
可大家面色不虞,明显不习惯这里的招待。
客席之前,还有一张锦垫空置。
再往前,一帘鲛纱,隔开主客。
纱幔后隐隐透出一道人影,那人端坐着,姿态甚庄重。
与他姿态截然不同的,是他散发披满肩背,外袍松垮,赤裸胸膛的打扮。
他对肖停云道:“坐。”
霁霄依言,隔着轻纱,坐在他对面。
只看一眼,便知一人命数,那不是修行者,是神仙。修士观气,需沟通天地,细细推算。
时间渐渐流逝,香炉熄了又燃,东方天空泛白,境主纹丝不动。
对面是天湖大境之主的审视,背后是数道目光的打量。霁霄同样不动。
就在脾气最暴躁的岳阙峰主,已深觉不耐时,境主抬手。
两位美婢拂开鲛纱,露出他皎若明月的面容。
胡肆终于启唇,吐出两个字:“师弟。”
话音落下,众峰主面色惊变,豁然起身。桌案倾倒,杯盏洒落。
掌门见微真人目光如电,直直看向肖停云。
霁霄只是剑眉微挑,显出淡淡疑惑。
境主继续道:“师弟,宗门今朝得此良才,使你后继有人,你若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众峰主无语凝噎。
境主转向掌门真人:“此子要成大道,还有一项禁忌。”
“是何禁忌?”
境主又吐出两个字:“避雪。”
流岚峰主不服:“我等剑修,一剑当前,诸邪辟易,百无禁忌!避什么避?”
重璧峰主皱眉:“寒山到处都是雪,他能避去哪里?一辈子待在山脚下论法堂?”
紫烟峰主摇着团扇道:“不如让他拜我为师,修习雷火真剑,以后紫火护身,保他片雪不沾!”
众峰主争执不休。
第18章 晓风残月
掌门真人道:“请境主再说的明白些。”
胡肆笑了笑:“不懂?那便顺其自然。”
此时天色未明,菱花窗外透进冰蓝色的暗光,灯烛与香炉的青烟在室内浮动。
他走向静坐的削瘦少年,居高临下端详对方面容:
“寒山住不惯,就来天湖大境找我。”
少年不卑不亢:“境主厚爱,不敢领受。”
胡肆身披松垮的素白外袍,里衣却是靡艳的深红色,行止间露出雪白赤足。像一朵夜放的红莲,轻浮又尊贵。
居然敢在寒山面前拐人。流岚峰主冷声道:“找你作甚?改修‘风月道’吗?”
胡肆认真答道:“如果他愿意,当然可以。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众妙法门,剑有剑的长处,风月有风月的用处。”
后辈弟子还在,掌门真人着实不愿他们继续这种话题,带头行礼告辞:“此番,多谢境主了。”
胡肆漫不经心地摆手:“举手之劳,当不得谢。春水、秋光,来替我送送贵客。”
帐幔后,两位婀娜美人娇声答应。
各峰主仿佛同时想起什么糟糕记忆,脸色霎白。
掌门连声道:“不必、不必了!停云,我们走。”
寒山众强者仓促告辞,像一群败走青楼的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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