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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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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二十余岁的模样,打扮得贵气逼人,长得也眉宇清秀,眼带桃风,一看便知乃是风流人物。他身边跟着六个使女,各个都是殊色,眉宇中自带风情,显然是已解人事。

他手中一柄玉扇,乃是谭木匠所制精品,仅这玉扇,便值百贯。谭家的右军扇,如今已经风行天下,一年来为谭家增添了不下万贯财富。再加上叶畅造纸要用毛竹,谭家在经济上与卧龙谷是非常紧密地绑在了一起。

头上的幞头,缀着明珠,身上的锦缎,乃是最好的蜀绵,腰间系着玉环。他只是一抬首示意,便有人匆匆而下,向着人群那边过去。

不一会儿,那人回来:“启禀王孙,乃是一群洛阳城中富贵子弟,宴请前太乐令曹绍夔与修武叶畅。”

“叶畅?叶十一郎?听说倒是个妙人,此等人物,须得结识。”那贵公子想一想:“不过如今俗人浊物环绕其侧,还是先候着吧。”

他语气之中,对于这些绕着叶畅打转的洛阳贵公子们颇有些不屑。这也难怪,那些人名义上是贵公子,实际上不过是些纨绔,在他眼中,那些人仰仗父祖余荫,根本算不得什么英雄人物。

此时叶畅正在被众人缠问,他是如何知道曹绍夔能破解铜罄自鸣之谜的。

叶畅总不能说,此事乃是他看了刘禹锡笔记得知,可是众人又逼得紧,为首者正是曹绍夔本人。叶畅无奈,便又只能推得梦里去:“某曾有一梦,得侍从仙人丹药,梦中知晓此事。”

这说得仍然含糊,让众人很是不满,于是又强要罚酒。叶畅饮了一杯,然后摇头:“此酒太淡,太淡,实在没有什么滋味。”

“拿三勒浆来,快拿三勒浆来,今日非要让叶十一喝高兴不可。”便有人大叫道。

三勒浆乃是有名的烈酒,但是叶畅又是一盏下肚,然后摇头:“还是淡,莫非洛阳没有好些的烈酒么?”

众人见他饮下这有名的烈酒,却依然面不改色,一个劲地叫淡,不免有些咋舌。叶畅其实投机取巧,用的是小盏,若是按着时人一斗一斗地喝酒,哪怕是再淡的酒也能让人喝醉了。

“谁说我们洛阳没有好酒,来人,给这位郎君上一坛马乳蒲桃春!”

却是牡丹楼的主人,一高鼻深目的波斯人前来招呼客人,听得叶畅如此评论,当下不服气道。

“是太宗皇帝亲酿的马乳蒲桃春?”有识货的便惊道。

李世民时破高昌,得马乳葡萄,将之种于御苑之中,成熟后采摘酿酒,所得酒史载“芳香酷烈,味兼醍醐”。听得那识货之人评价,那波斯人昂然道:“正是此酒!”

人们不免咋舌,这可是宫中御酿之酒,坊市之间如何能买得到?

“某家父祖生性喜酒,自从知道宫中有这马乳蒲桃春后,便百方搜求,却只是自天后处得赐一坛。”那波斯胡傲然道:“某听父祖言及此事,常恨生得晚了,未遇其时。但某念及,太宗皇帝的酿酒之法,既是自高昌国得来,想必高昌尚有流传。某耗时六载,花费百万钱,这才得此酒方,酿得此酒。原本轻易不与人尝,今日这位郎君小视我洛阳酒界,某这才拿出来——这位郎君,可堪饮否?”

叶畅仍是一盏,一饮而尽,咂了咂嘴。

比起起先的几种酒,确实要烈些,但是也不过三十度左右,对叶畅来说,当真不算什么。

“酒是好酒,但还不够好。”叶畅摇头:“仍不够烈!”

“郎君如此小瞧我洛阳美酒,莫非是曾尝过比这更好的酒?”那波斯胡人上下打量着叶畅,露出鄙夷的神情:“还是只虚张声势,诳骗我等?”

“胡说八道,叶十一是何许人也,他既说有更好之酒,必是有的!”有人便喝道。

叶畅笑着招了招手:“乌骨力!”

“来了!”

昆仑奴乌骨力顿时一跃而至,他背上背着个包袱,依叶畅示意,将包袱向桌上一放,打开之后,便见一个瓷瓶儿。

瓶瓶的口部,被木塞子塞住,饶是如此,众人还是隐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某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叶畅没有急着开酒,看着众人:“也与某当初一梦有关。”

波斯胡人倒是不知他提到的是什么梦,随叶畅一起来的洛阳富贵公子们却是知道,叶畅是在说那遇仙之梦。

“说是开元七年之时,有一卢生,屡试不第,于邯郸道中遇一道人,自称姓吕……以酒相劝,饮罢三杯之后,时邸舍主人正煮黄粱,生便入梦……”

稍稍改编之后的“黄粱美梦”,在叶畅口中娓娓说出,原本周围还有些嘈杂的,但后来,竟然鸦雀无声,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叶畅口才原本就好,这故事又是他酝酿久了,有方氏润色,因此说得当真是扣人心弦。待得梦醒事罢,众人不禁纷纷吸气长叹,一时唏嘘之声,不绝于耳。

酒楼上层之中,那贵公子模样的人,悚然动容,扼腕长叹。

酒楼外边,两个日本国僧人,相顾骇然。

良久,待众人从这黄粱美梦中醒来后,叶畅一拍桌子:“某曾梦中得见仙人,赐此酒秘方,细心反复,方得此一瓶。诸位皆是洛阳俊彦,可品评一二。”

说完之后,他猛然拔起酒瓶的软木塞。随着这个动作,几滴酒水滴落出来,顿时香气四溢,到处都是陶陶然醺醺然的酒气,将原本这牡丹楼里的酒味,尽数压了下去!

这可不是一般的酒,乃是六十度以上的烧酒,原是甘露酒基础上再添香粒蒸馏而成。瓶塞打开之后,有那量浅的,只是嗅了嗅,便觉得头昏眼花,“啊哟”一声,跌坐了下去。

这原是一个意外,可配以叶畅方才的故事,周围尽皆大骇。

“曹公德高,请先饮之——此酒乃仙人佳酿,凡体难受,故此不可多饮。”叶畅一边说,一边给曹绍夔倒了一小盏。

曹绍夔嗅得浓烈的酒香,又见叶畅说得慎重,当下微微一抿。酒才及唇,便觉不对,到舌之时,舌头几乎麻了,待到了喉间,仿佛喉内有火龙来回盘旋。曹绍夔也是啊哟一声,咂着嘴,眼睛顿时亮了。

“如何?”

“好酒,好酒!”

曹绍夔除了这两个字外,不知该怎么去评价这酒了。

足够了,他那脸上的神情,加上方才的事情,足够让周围的人纷纷举起酒盏,泼了原本的酒,向着叶畅伸过来:“与我,与我!”

叶畅一一为他们布酒,那瓷瓶并不大,不一会儿,便倒得不剩多少了。波斯胡人见状大急,忙抢了个杯子,向着叶畅道:“叶郎君美酒,还请赐些与某,某方能口服心服!”

叶畅笑着给他也倒了一点,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饮胜!”

“饮胜!”

周围一片这样的声音,众人举杯便饮,性急的一口灌下,慎重的小小抿吸,然后不是剧烈的咳嗽声,便是啧啧的咋舌声。

“好烈的酒……”

伴随着这声音,便有两人为酒劲所冲,坐在地上,便站不起来了。

“醉了的朋友,便有劳店主了。”叶畅向那波斯胡人拱手道。

那波斯胡人正拿着杯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他仿制出马乳蒲桃春,可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舌,更重要的是用这种烈酒招徕生意。但尝过了叶畅带来的酒之后,他便知道,自己的酒在对方的酒面前,几乎是不值一提!

“这……这是何酒,叶郎君可为其取了名字?”

“取了,名字便是由方才那传奇而来,叫‘醉黄粱’。”

“好一个……醉黄粱啊。”那波斯胡商眼睛转了转,然后慨然道:“叶郎君只管放心,这些都是小店贵客,小店自会照顾!”

第141章 金樽清酒斗十千

“人似乎要散了,王孙,可要某前去与那叶郎君招呼一声,免得他先走了?”

已经是申时,天色都开始转暗,底下的喧闹声也终于安静下来,人群渐散,各自回家,而叶畅与曹绍夔都已经起身,两人站在门前,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被称为王孙的华服男子摇了摇头:“这牡丹楼的波斯胡李果,却是个眼毒心大的,叶十一,一时半会走不了!”

仿佛是应证他所说的话,叶畅才与曹绍夔话别,那边便见着波斯胡人走了过来,对着他恭敬行礼:“李果拜建叶郎君。”

这波斯人倒有一个汉名,而且取了国姓。

“不敢当,李店主有何吩咐?”

“某出自波斯,先祖随阿罗撼王子至大唐,替大唐天子抚慰诸蕃,后遇神龙武后朝,被大唐授予官爵,传承至今,已经有八十年矣。”

这波斯人店主说起话来,一口非常地道的唐腔,丝毫不带异国口音,比起叶畅说的都要标准。他说起祖先的荣耀,一脸自豪,不时拿眼睛瞄着叶畅,仿佛等着叶畅夸赞一般。

叶畅却只是微笑,洗耳恭听模样。

“这少年郎不好对付。”李果心中暗道,口中却说:“先祖传下来一件重宝,某轻易不许人看。今日得闻叶郎君梦仙之事,便请叶郎君鉴赏把玩。”

叶畅点了点头,随着李果穿过酒楼后门。善直与乌骨力一左一右跟着他,那李果目光转动,看到这两人,轻笑道:“叶郎君走到何处,都带着这二位?”

“身怀重宝,不得不谨慎。”叶畅笑吟吟地答道。

“哦?不知是何重宝?”

“那醉黄粱的酿造方法,岂非重宝?”

两人对话之间,便明白对方的意图,李果笑着伸手:“请。”

这牡丹楼位于北市十字街处,两面临着街,都起了三层的酒楼。在后边,有一座院子,院中亭榭园林,倒是十分雅致。叶畅在李果指引下,穿过园林,到了一处厢房。

外表上这厢房不起眼,可进去一看,便知其中奢华,远胜过前面富丽堂皇的酒楼。

酒楼里的丝竹之声隐约传来,厚厚的毡帘放下后,这点隐约的声音也没有了。这确实是一处密谈的好所在,叶畅估计,有些贵宾需要静室,李果便会将他们引到此处。

“叶郎君,请看。”

进来之后宾主落座,李果也不再玩什么花样,说了一声后,便鼓了三下掌。

另一面墙突然无声无息地移开,一个明艳可人的少女,跪坐在那面墙之后。

原来那墙是扇暗门,叶畅有些惊讶,同时也暗暗警惕,若是在这里埋伏甲兵,只怕善直都发觉不了。

那明艳少女捧着一个锦盒,膝行而来。她将盒子放在二人中间的小几上,然后又悄然无声地退后。

李果打开盒子,原本昏暗的屋子里,突然间出现了一道亮光。

光是从盒子里放出来的,莹莹朦朦,虽不是很亮,却也隐约能照着人影。叶畅伸头一看,盒子当中有一块鹅蛋大小的圆球,旁边的善直忍不住叫了起来:“夜明珠?”

“愿以此珠,换叶郎君醉黄粱之秘方。”李果开门见山地道。

珠光宝气之中,这句话,让善直眼睛瞪得老大。

这“夜明珠”绝对是无价之宝,换取一个制酒配方罢了,善直虽然不是太喜好钱,这个时候也不禁怦然心动。

叶畅却是猛然向后移了移,尽可能离那“夜明珠”远一些。

“莫要害我,得此物者,必不长寿。”叶畅淡淡地道。

所谓的夜明珠,无非就是含有放射性物质罢了,叶畅可不愿意年纪轻轻,就被这玩意弄死来。

他这个反应,让李果大吃一惊,再看叶畅,连连点头:“某正想说,此物乃是家祖自波斯带来宝物,唯有德有福者方能居之,普通人气运不足,遭遇此宝,不仅不能受其利,反遭其祸……叶郎君既能看出这点,又曾有梦仙之事,正是有德有福者,持有此物,当无大碍。”

“呵,此物在贵宅,想必李翁亦不曾仔细把玩吧?”叶畅看着那个明艳少女,目光中不免有怜悯之色:“李翁将此宝交与这少女保管,不知这些年来,换了多少少女?”

李果与那少女都是颜色大变,那少女轻轻颤抖,抬起头来,看着李果,嘴唇再无血色。

李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挥了挥手,那少女垂首行礼,起身自前门退出。

“莫非此物,当真是……凶物?”李果艰难地向叶畅问道。

“此物能发光,乃是其能向四周射出无形罡煞。”叶畅信口胡诌,不过也勉强可以解释:“所谓宝光,其实乃是罡煞所带,伤人于无形。而且宝光可为木盒所阻,罡煞却会透盒而出,不知不觉中,伤害人体。世间唯一克制此罡煞者,唯有一物。”

“不知是何物,还请叶郎君指点。”

“铅盒。”叶畅道。

他是瞎猜的,这被李果视为“夜明珠”的玩意明显带有放射性,铅盒是不是真能将之阻住,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用铅盒装着,总比现在用锦盒装着要好。

以这位波斯胡商心性,他明知这夜明珠非大富大贵之人执有必受其害,却让一个少女保管,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惯常——不将仆人视为人。叶畅虽然无力干涉此事,终究有些同情,因此教他个铅盒的方法,若是有用,多少能保护一下看护此物的少女。

李果也明白这一点,笑着道:“叶郎君怜香惜玉,某这便令人去寻一个铅盒来。”

说完之后,他话风一转,正视着叶畅:“叶郎君知道我的用意,不知用何等代价,可得那酿酒秘方?”

“任何代价皆不可能。”叶畅说了一句后世广为流传的谚语:“我不会为了一枚金蛋,杀了会下金蛋的老母鸡。”

李果瞪着叶畅,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在武则天时代,他们这样的波斯人在洛阳城中算是有头脸的。武则天好大喜功,又意图夺位,重用一些并非大唐主流的人物。但如今三郎皇帝在,他们自保尚且心力不足,遑论其余。

因此想用别的手段,从叶畅那儿弄到秘方的可能性极小。

既是得不到,那就想法子合作吧。

“某愿为叶郎君专营此酒,叶郎君以为如何?”

叶畅摇头:“何言专营?李店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这酒,每斗可值千钱,你以为如何?”

李太白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虽有夸张之处,但此时美酒佳酿价值不菲,由此可见一斑。叶畅提出醉黄粱每斗一贯,那边李果眼前便亮了:“好,某便以斗酒十千,自叶郎君处进酒,叶郎君须得保证,供与旁人之价,不得低于此价!”

“不仅不得低于此价,而且市沽之价,不得低于二千钱。”叶畅又道:“若有低于二千钱者,某便不向其供酒!”

“口说无凭,立约为证。”李果道。

叶畅却不急,笑着问道:“立约可以,不过我这酒一年产量有限,如今酒政虽松,可大量购粮酿酒,毕竟易为官府所忌,故此须得限量,待来年再增量,李店主以为如何?”

李果眼睛转了转,有些犹豫。

叶畅此前弄球市,手中大约攒了些钱,李果是有所耳闻的。不过那么大的一个摊子,叶畅手中便是有钱,数量也不多,更何况,酿酒非一时之事,他如今酿酒用的粮,没准还是发家之前攒的。

想到这里,李果在心中冷笑。

此酒既是大卖,那么叶畅必然要扩大产量,投入的成本就会增加。待得来年,他积压的酒多了,自己再联合与之合作的各大酒楼酒肆,向他压价,迫使他将斗酒千钱的价格降下来……

如今最要紧的,是获取售此酒的资格。

“好,既是如此,契约之上便定下,一年之内,叶郎君供酒一千斤,等来年,我们再依情形重定货量,叶郎君觉得如何?”想到这里,李果便提出了一个自以为高明的建议。

“一千斤没有,只能供三百斤。”叶畅摆手:“李店主,莫看只是三百斤,我只定了最低售价不得低于两千钱,你要是能卖到万钱十万钱,那都是你的本事!”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李果是懂的,他脑子里一转,便已经有了好几个将酒价卖高的主意,当下也不多说,伸出了手掌。

二人三次击掌,算是达成协议,不过文字契约终究是要签的。

出得门,在释善直与乌骨力等护卫之下,叶畅向着大福先寺又返回。离了没几步,善直便不解地问道:“叶郎君,为何要便宜了这厮?我看这厮贼眉鼠眼目光不正,乃是奸商一个,与他合作,会有什么好?”

“大师傅你这就说错了,论打,咱们几个绑在一起不是你的对手,但论动脑子,一百个你绑在一起也不是十一郎的对手。”旁边的贾猫儿笑着道。

看了叶畅一眼,他又说道:“十一郎初入洛阳,并无根基,他要做的大事,都需要洛阳本地有势者支持。与牡丹楼合作,便是为此……那位李店主固然不是好人,一看就是爱算计心刻薄者,但叶郎君岂未防他?那一年之约,可不是吃素的!”

叶畅连连点头,笑着拍了拍贾猫儿的肩。

贾猫儿这人,社会底层打摸惯了,很会看人眼色。他这番话,表面上是说给善直听,实际上是说与叶畅听的。

他们到卧龙谷之后,叶畅给他们画出许多大饼,但到目前为止,这些大饼还都只是小打小闹,无论是在资金投入,还是在技术支持上,叶畅都有的保留。旁人不明白,贾猫儿却看得清楚。

叶畅最初担心的是众人的忠诚义气,经过球市之事后,贾猫儿也明白,自己这些老兄弟,关键之时未必靠得住。但在诸人的子侄送到卧龙谷求学之后,这个问题就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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