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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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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一艘大船上,一个男子赤着半边胳膊,白衣绿锦,红罗系头,远远望着,手舞足蹈,似乎是在歌唱,但因为人声鼎沸,又隔得远,还听不清他在唱什么。
在头船之后,每船上都竖有一牌,随着船渐近,叶畅视力好,看到船上之牌大书“广陵”二字。
船上堆着白花花的东西,象是米堆,在米堆之上,又堆锦、镜、铜器、海味。
数艘广陵船之后,船上牌子书“丹阳”二字,显然是丹阳郡船。除了也堆着大米,还堆着如云的绫缎,叶畅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听得旁边有个商贾模样的人道:“是京口绫衫缎!”
紧接着是晋陵郡船,那商人又说出“折造官端绫绣”,然后是会稽郡船、南海郡船、豫章郡船、宣城郡船、吴郡船……竟然有数十郡船!
每艘船上都堆满了米和各地的特产,丰盈至此,让观者咋舌。
而那高大如墙的船只,也引发一阵阵惊呼,此前长安附近的船,都是小船,却不曾有这样的大船!
船只聚于望春楼下,足有数百艘之多,周围开始渐静,然后便听得那头船之上的人高唱:“得宝弘农野……”
在其船周围,数百女子齐声应和:“弘农得宝耶……”
为首者唱:“潭里船车闹……”
女子和:“扬州铜器多……”
为首者唱:“三郎当殿坐……”
女子和:“看唱得宝歌!”
这番唱和之中,又是一船排众而出,船上之人,一身官服,正是转运使韦坚。他在船上下拜,陈上诸郡宝货的礼单,又上数百牙盘各色食物点心。
奢华热闹,大唐盛世风范,绝对是叶畅这一世仅见!
第105章 南山别业无知音
长安城的百姓还在对昨日的仪典津津乐道的时候,叶畅、杜甫和焦遂,已经悄然南下,向着南山行去。
因为南山离着长安不远,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多有权贵在此筑别业,或避暑气,或避长安城中的政治动荡。便是王公贵人,也不能例外。
正是因此,许多有志于仕途者,会在南山隐居求名,让自己的名声为贵人所知,然后再出仕。这样做,便是俗语所云“终南捷径”。
玉真长公主虽是女冠道士,但受两任天子恩宠,其别业美轮美奂,甚至不逊于王侯。
远远望见那半隐半现的檐角,杜甫感慨了几句,又年到昨日的仪典上去:“如此盛世之况,当真自古未有,我大唐富庶强盛,史书绝无……”
“隋炀帝时还给街边的树披绸挂彩呢,路边不依然有衣不蔽体的贫者。”焦遂大着舌头,醉眼惺忪:“子美,你想得太简单了。”
“岂可将今上与隋炀帝比!”杜甫变色道:“焦遂,你莫说疯话!”
“可若无隋炀帝开凿运河,岂有昨日之盛况?记得上回十一郎曾经说……说……”焦遂回忆了一下,然后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叶畅挠了一下头,这是他前些时日与焦遂讨论大运河时随口念出来的,这不经意间,又抄了一首诗。
“十一郎……”杜甫听了这首诗,神情很复杂。
叶畅还算是缩在河南一地,杜甫年少就四处游学,齐鲁吴越都曾经去过。因此,他对大运河的作用,有着亲身的体验和认识。
“随口胡诌罢了,子美不必往心中去,焦大这厮便是灌多了黄汤,说话就没有……”
叶畅正要骂焦遂两句,突然间听得身后有人道:“此诗粗鄙,且为炀帝涂饰,作者性鄙陋,由此可见矣!”
他们一行行于路中,周围亦有别的行人,言谈之间,偶尔相闻,但彼此互不干扰。不曾想竟然有人开口批评那诗,焦遂莫看平时与叶畅多找麻烦,实际上心中最敬叶畅,闻言顿时大怒,几乎要跳出去争吵,却被叶畅一把拉住。
叶畅回过头,见着那群人骑着马,为首者四人,相貌都殊为不凡。焦遂回头原本是准备大骂的,但看到这几人,却是一怔,然后收声不语。
“咦,原来是你……名为……名为……”
四人中一个看着焦遂,大约也认出他来了,凝眉苦思了好一会儿,却就是叫不出焦遂的名字。焦遂面皮紫胀,神情大窘,叶畅笑着道:“不必在意,全天下都知姓名者有几人?”
那颇为失礼者目光转到叶畅身上,傲然一笑,然后便纵马而前。他身边年长者歉然地拱了拱手:“舍弟失礼,还望海涵……”
“兄长你何必如此,一群愚氓,也敢以诗讽古,文章千古大事,岂是此等人物能为者。近日坊间见那绣像三国志,便是此辈泛滥……”
那无礼者高声点评,竟然丝毫不顾众人颜面,其跋扈竟然如此!
叶畅原本不欲惹事,但他绝对不会怕事,见此情形,眉头便皱了起来。但那年纪稍长者再度拱手,然后呵斥了一声:“夏卿,休要再做此言语,当心口舌之嗔!”
此语说出,那无礼者才肃然裣衣,向年稍长者应诺:“是。”
叶畅那口气终究没有化成恶毒的语言,望着这行人远去,叶畅若有所思。
回过头来,他问焦遂道:“此为何人,你似乎有些忌惮他?”
“哪里是忌惮,不过是此人口不修德,不愿与之争执罢了。”焦遂有些为难地道:“他们今日在此……必定也是去拜访玉真长公主的,若是真争执了,怕误了十一郎的事情。”
叶畅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般隐情,奇道:“此人与玉真长公主交情甚深?”
“何只深……”焦遂说了三个字,看了看叶畅,然后摇头:“不说了,快赶路,别到夜里还没有办完事!”
他嘴中虽说讲不说了,可眉宇间却是带着隐忧。叶畅心中有些好奇,看来那人对玉真长公主会有极大的影响,否则焦遂不会如此担心。
望山跑死马,虽然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些建筑,可是真正赶到,却是小半时辰之后了。那行人比叶畅等快一些,因此叶畅见他们先进了别业,那个无礼之人还特意留在后面,对着门口的门人说了什么。
“看来是有麻烦了。”叶畅心中想。
如他所料,当他到门前报上姓名,说是求见之时,那门人懒洋洋地道:“连名刺都没有,也敢来请我通禀,退下,退下,此地非尔等能来之所!”
因为玉真出家的缘故,所以这里被建成了道观模样,但是这门人却没有道士打扮。叶畅皱着眉:“是长公主令我等来此拜谒,你这般阻挠,误了长公主之事,可担待得起?”
“某却不曾听得法师有何交待。”那门人却不怕这吓唬:“况且此地只有持盈法师,却不曾有什么长公主!”
持盈乃是玉真的小字,叶畅大怒,情知是这门人故意刁难,但一时之间,却也无法。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若真打了这门人,便是强行进去见到了玉真长公主,只怕也会激怒这位与他关系尚好的天家贵女,双方的交情到此为止不说,还要树上一个强敌。
但若不发作,他就别想过门禁这一关!
叶畅正琢磨着,院里有人伸出头来,只见正是方才那被称为“夏卿”的无礼者,他见着叶畅等人被拦住,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当如此,持盈法师别业,岂是俗人可来,谈笑有鸿儒,往来尽知音,庸碌之辈,还是自觉远避为好!”
“呵。”叶畅笑了。
笑容嚣张而讥嘲,焦遂看到这笑,便也笑了起来。
若说焦遂会招惹事端,那么与叶畅的这种斜睨讥嘲相比,则是小巫见大巫。焦遂认识叶畅以来,凡叶畅露出这等讥笑时,对方没有不被激怒的。
果然,这个笑容让那夏卿很恼怒:“如何,你还有何话说?”
“谈笑有鸿儒,往来尽知音……此句甚妙,不知是不是阁下所作?”
“这个……”那位夏卿愣了一下。
前些时日,他在兄长处见到了这《陋居铭》,虽然他一直不喜此文作者,觉得其人行事浮浪。但此文倒是带着一股清气,让人觉得可爱。因此今日随口道来,原意是讥讽焦遂一介布衣,既不是鸿儒亦不配知音,没有资格登此门。
“是不是某所做,与你何干!”他有些羞恼地道:“汝乃何人,竟然敢在持盈法师别业前喧哗!”
“喧哗的不是我等,而是你啊,更可笑的是,你以别人之文攻击别人……叶十一,你说他这是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杜甫面上沉郁,实际上却是个有性格的人,而且此时年轻,还未遇到干谒十载一无所成的窘境,因此在旁对叶畅道。
“什么?”那位夏卿闻言一愕,然后瞪着眼睛:“你……就是修武叶十一?”
“咳咳,那文亦非我所作,乃梦中所见。”叶畅慢条斯理地道:“子美兄,不必争执了,咱们既非鸿儒,又不配为鸿儒知音,自然只有回头的份……”
叶畅这样说,实际上是因为看到这位夏卿的兄长也已经走了出来。
这位夏卿的兄长,倒是个谦逊和气的模样,虽然这只是外表,不过对方既然知道叶畅身份,想来不会任叶畅走了。
更何况若是叶畅被“谈笑有鸿儒、往来尽知音”两句赶走,只怕用不了多久,那位夏卿就会如同元载一般,成为长安城中的笑柄。
果然,夏卿的兄长拱手道:“竟然是修武叶十一,闻名久矣!舍弟性子喜谑,方才不过是玩笑之举,还请叶十一郎勿要见怪。”
“不敢不敢,某不过布衣,为人轻践,亦是寻常。”
那兄长心中苦笑,据闻这位叶十一郎心胸狭隘,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自己弟弟言语上得罪了他,他便要找回来。
“某河东王维,字摩诘,此为舍弟王缙,字夏卿……”
那兄长做自我介绍,然后就看得叶畅嘴巴张了张,似乎很惊愕的模样。
叶畅确实非常惊愕,没有想到,与自己发生争执冲突的,竟然是王维兄弟!
但转念一想,能入玉真长公主别业,同时仿佛是别业主人一般吩咐门人行事,不担心长公主怪罪的,恐怕也只有王维王摩诘了。
难怪方才自己问焦遂此人与玉真长公主交情时,焦遂说了一句“何只深”,只怕王维与玉真长公主,有负距离交情才对!
当初王维初入长安,声名不显,进士落第。于是通过宁王、歧王介绍,年方二十,“妙年洁白、风姿郁美”的王维亲抱琵琶于宴席之上为玉真长公主弹奏,一曲《郁轮袍》之后,玉真长公主令宫婢将王维带入内室,换以华裳锦衣,再出来时便是高坐宾客之首!
而且次年,王维便进士及第,成为能够方便进出宫苑的太乐丞。他甚至可以借用公主别业招待好友孟浩然,也因此才会有李隆基来访,孟浩然吓得躲在床底下的轶事。
“原来是王摩诘……”愣了一下子之后,叶畅回过神来,便是王维又如何,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诗圣杜甫呢!
仔细打量了王维一眼,果然,虽然此时王维已经年过四旬,但长得端的好相貌。他的弟弟王缙亦是一副好皮囊,只是与叶畅见礼时,多少有些尴尬。
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叶畅不知道王缙为什么看自己不大顺眼,他也懒得理会,便将身边的杜甫介绍给王维。
杜甫对王维倒是甚为景仰,此时王维诗名已著,杜甫却还是默默无闻,但既然都是不世出的诗人,寒暄一番后,还是颇为投机的。
就是王缙,对叶畅还是一副忍不住要讥嘲的模样。
有王维招呼,门子自然不会阻拦,叶畅随着王维进了别业,在廊榭间转了一会儿,便听得有丝竹管弦之声。
“法师正在宴乐。”王维低声说了一句。
方才随王维一起来的几人,此时在前等候,近前之后,王维介绍道:“叶十一郎,此公为王昌龄,字少伯……”
叶畅丝毫不觉奇怪了。
昨日见到的望春楼前广运潭的盛景,在他眼中繁华归繁华,却不能代表盛唐之景,唯有此际,举步之间随便见着一人,便是后世名扬的大诗家,这才是盛唐!
王昌龄此时也是四十余岁,微有些瘦,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倒看不出边塞诗人的铮铮肃杀之意。
“叶十一?莫非是叶畅?”他一边拱手,一边问道。
“正是叶某,见过王公。”叶畅长揖,对于边塞诗人,他总有份异样的敬意。
“此为裴公,单名迪,字启之……”(注,此字为作者杜撰)
这位裴迪虽然在后世诗名不显,但是有许多诗都和他有关,从杜甫王维,到叶畅的另一位熟人钱起,都没少写诗与他交游。叶畅当下亦是一礼:“叶十一见过裴启之。”
裴迪此时年方二十余岁,比叶畅大些,却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上前便把臂道:“前些时日与摩诘论文,对叶十一《陋居铭》赞不绝口,也不知是何等人物,方能写出这等文来。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也未必。”旁边的王缙嘟囔了一声。
“主人等急了,咱们先进去。”王维微咳了一声,然后笑道。
众人不再寒暄,当下迈步前行,向着那乐声不绝的院子行去。
没过多久,便到了院子门口,门前亦有仆役侍候,但见是王维,竟然不通禀,只是拱手,便让道路。王维缓步而入,脸上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倒是旁边的王缙,却有些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浮躁,昂然进步。
叶畅不知道,这四十岁左右的人,放在这个时代都当了祖父,为何会如此。
院内丝竹声徒然一停,然后传来一个女子中音:“竟然是摩诘来了,我道为何今日一路喜鹊叫个不停呢。”
叶畅等人此时也跟着进来,便看到院子正北,花盆掩映之中,一女冠道姑高坐于胡床之上。
正是玉真长公主。
她眼睛盯着王维,看别人只是轻轻一扫,就是看到叶畅,也只比旁人多停片刻。
“咳……王维拜见持盈法师。”王维干咳了一声,长揖行礼。
第106章 白云一片黄河远
“摩诘为我带来不少客人。”玉真长公主生受了王维这一礼,见到其余人跟着行礼之后,她款款起身,微笑着道:“诸位来贫道这方外之地,我心甚慰,俗礼安为吾等而设,都免了吧。”
叶畅站直身,口中跟着众人道谢,心里却是腹诽。
若真免礼,一进来时她就应该说,直到众人行完了礼才说,马后炮有什么意义。
“十一郎也来了……摩诘,看到十一郎,便让我想起当年的你啊。”
玉真长公主看着叶畅,神情有些欣赏。
不过她提起旧事,王维却有些尴尬。
毕竟堂堂才子,以色事人,因此发迹,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叶畅拱手,不过他尚未说话,那边王缙却笑道:“法师所言,某以为不然。”
“哦?”
“当年家兄才学文章,皆是一时之选,虽尚未见传于世,却已经如雏凤潜伏,只待能落于梧桐之日,便可一鸣而惊天下……”
王缙侃侃而谈,风度倒也翩然,而且他言辞文雅,声音清越,让人一听便觉有理。
玉真长公主听得这个,想起二十余年前的往事,看着王维的目光,不免又有些温柔。
“叶十一则不然,如今叶十一已经背负盛名,上动帝王公卿,下惊贩夫走卒……”
叶畅眉毛再次扬了扬,听起来王缙似乎是在赞美他,但为何这话语里,总让叶畅觉得带着讥嘲讽刺呢?
“家兄善艺文,一曲琵琶,当事罕有。叶十一善经营,足球之戏利可敌国……”王缙又继续说道,只不过,当他说起足球之戏利可敌国时,忍不住顿最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目光也有些不同。
王缙好财货,如同元载一般,对于金钱财富有着非常执著的追求。足球戏获利如此,在他们看来,幕后筹划这一切的叶畅,定然也因此巨富了。
“家兄长于文章,字句尽入贵胄雅士之耳。叶十一虽是聪慧,却不通文辞,故此才擅改史事,做小说话本以充市井群氓之用。法师以家兄类比叶十一,实是大误矣。”
说到此处,王缙已经锋芒毕露,矛头指向,毫不掩饰了。
王缙一直觉得,叶畅能在幕后主持长安城中的足球戏联赛,靠的便是玉真长公主。
若能打动玉真长公主,改由他在幕后控制足球戏联赛,他能弄来更多的利益。此次唆使王维带他来公主别业,名义上是将王昌龄、裴迪等介绍给玉真长公主,实际上的目的,就是足球戏。
当然,王缙不会直接出面控制这个财源,他是仕子是官员。他也只能如同叶畅现在一般,于幕后操纵一切。
叶畅却不知道这些,他的性格,可不是受人攻击而不回的。
莫说是王缙,就是王维本人,若是如此攻击他,叶畅也会毫不留情打脸回去——诗佛又怎么样,诗仙诗圣都在的时代,诗佛难道很稀罕么?
不过王维的性格还好,很是温和敦厚,甚至有些软弱,或许正是因此,他才压制不住弟弟。
“十一郎,你可有话说?”玉真长公主道。
“某为何要有话说?”叶畅奇道。
“夏卿这番话,难道你不欲有所驳斥?”
很显然,玉真长公主是希望叶畅能与王缙激辩的。
“某幼时脾性极大,动辄与人争执,家中族老曾劝某勿与人争。”叶畅微笑道:“某便回道,他人谤我,故与之争。法师可知族老是如何劝某的?”
玉真长公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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