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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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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栉这才明白,用力撑了两下,木筏轻轻颤动,靠在了岸边。叶畅这才用力,将方氏从水中拉起。

方氏转过身蹲在木筏之上瑟瑟发抖,叶畅将自己上衣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她现在穿的还是孝衣,一浸水便有些透。

好在今日叶畅穿的也是衰衣,足够宽大,将方氏整个人都盖住,她才敢站起身转过来。先过水汊尚未离开的众人纷纷上来安慰,方氏人还有些发愣,叶畅也担心她是不是受了伤,人这么多又不好问。就在这时,有人突然惊呼了一声:“吴泽龙女!”

众人循声而望,却见在木筏的一角,方才从河中扑出来将木筏险些压翻的东西,乃是一件木头神像。他们对这神像并不陌生,正是一大早出来时,善直掀下来充当桥的吴泽龙女神像!

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每个人都想到道宁在那时的叫喊:菩萨必定显圣,必有天谴!

他们的目光转向叶畅,这龙女神像从水中飞起,险些害了叶畅和嫂子全家性命,这……是不是菩萨显圣带来的天谴?

非是乡民愚昧,实在是此时乃各路巫婆神汉大行其道的时代,这些乡民,几时见过这种情形,水里飞出一个神像来!

叶畅看着神像,初时没有作声。

这神像不是一块整木雕成的,否则便是和尚再大的气力也搬不动,应该是空心的。听得周围窃窃私语中,已经有人在嘀咕“是不是龙女菩萨发怒”,还有人在建议将这神像请回那庙中,再摆上三牲六礼谢罪,叶畅突然笑了。

“咱们在这等等,看看是不是真惹得吴泽龙女发怒了。”叶畅大声道。

他一边说,一边将叶栉与和尚唤了过来,几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叶栉得了叶畅的好处,因此连连点头,和尚更是咧开嘴傻笑起来。

接着叶畅又对有些不安的众人道:“若是有事,请自便就是,我留在此处,看这吴泽龙女还能有什么名堂出来!”

他这样说了,众人中便有胆小怕事的先散去,陆陆续续只剩余十余人。

“嫂嫂,你也先回去吧?”

“我与你在这,若是那位龙女真要降罚,我与你一起担着。”方氏却很坚定。

叶畅也不催她,原本准备修桥的人,过了许久没有过来,想必是得到消息了。叶淡倒是留下来,看着叶畅,欲言又止。

“叔祖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叶畅寻了一处干的地方坐下:“叔祖请坐,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刘逢寅有没有在咱们吴泽陂闹事?”

“那老儿想方设法替他侄子,那个不守清规戒备的道宁建庙,到村子里劝捐了两回,闹事什么的,倒是没有。”

“上回菩萨审案一事,县尉当众责罚他,他在邻近的声名只怕受损不小吧?”

“那是自然,以往大伙都道他可通县令、县尉,动辄被他以官府吓唬,如今可都知道他的老底,在县尉心里,他也不过是一介走卒,况且上回他还得罪了县尉!”说起此事,叶淡便觉得欢喜,他被刘逢寅压制了大半辈子,直到这两个月才觉扬眉吐气:“故此,他这两个月都很老实,除了建庙之事,几乎都不到我们这来耀武扬威了。”

在长安城中险些就见到了当今天子李隆基的叶畅,如今看刘逢寅这个小小的里正,简直就同看小孩儿玩泥巴一般。听得叶淡这样说,他点了点头:“果然如此,这边不行,那边补么?”

“什么?”

“此前刘逢寅横行乡里,靠的有二,一是他们刘氏家族,在附近是大家族,没有一个家族有他们人丁兴旺,而且府兵的队正之类,也由他们刘氏把持;二则是官府支持,他身为里正多年,勾结县城中的胥吏,狐假虎威,瞒上欺下。上回菩萨审案之事,将他的一个依靠打碎了,现在只靠着他们刘氏宗族之力,但刘氏宗族再强,总强不过咱们两三个宗族联合,因此,他必须再借助别的外力,重构一根支柱。”叶畅道:“道宁是十方寺的弃僧,又是刘家的侄子,正好废物利用来装神弄鬼……只是让一个僧人主持龙女的寺庙,终究是淫祠,只要禀报上去,朝廷必会追究。”

历朝历代,都对淫祠深恶痛绝,在华夏,可没有什么能凌驾于皇权为核心的统治体系之外,宗教同样如此。不经官府批准的鬼神祭祀,就是所谓淫祠,各地地方官稍负责一些的,都以打击这类淫祠为己任。

听得叶畅这样分析,叶淡才恍然惊觉:“原来这背后,都是刘逢寅这老东西的勾当!这老东西,当真狡猾,若非十一郎你得仙人指点,开有慧眼,只怕咱们都得被骗!”

“此事原不该我们插手,其实刘逢寅终究是在玩火,现在药王观与十方寺都不理会他,那是因为他闹得不大,若是闹得大了……”

说到这,叶畅冷笑了两声,原本他可以冷眼旁观看热闹的,但是刘逢寅想要借着他来为龙女庙打名声,甚至还做出了几乎危及他与嫂子性命的事情,他就绝对不会客气。

又闲聊了一会儿,叶畅大约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道:“等了这么久,也不见那位龙女菩萨降灾天谴什么的,想来不会有事,咱们先走吧。”

众人都唯他马首是瞻,不过对他这句,众人多少有些不以为然。有几人心中还惴惴不安,唯恐走到半途会出现什么意外。

果然,走出一里左右,叶畅忽然又道:“啊呀,我忘了东西在水汊边上,咱们再回去吧!”

众人心中不免一紧,只是叶畅既然开口,陪他都陪到这个地步,谁也不曾说离开。只是有人说要在这等的,叶畅却笑道:“忘了有趣的事件,若是想看热闹,还是随我来才对。”

这样一来,众人便又跟着他回到水汊边,还隔着远远的,便看见水汊对岸有人正在准备爬上岸,叶畅望见便大叫道:“贼,有贼!”

那准备爬上岸的两人回过头来一看,看到这十余人又跑了回来,顿时加把劲上了岸。他们撒腿刚要走,却见迎面的草丛中跳出一个魁梧的和尚来:“阿弥陀佛,贫僧可等你们多时了!”

两人左右散开就要跑,和尚冲过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将其摁倒在地。另一个乘机从和尚身边逃走,结果和尚方才隐身的草丛经过时,却被草丛中伸出的一根木头绊了一下,跌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那人想爬起,那根木头便已经抵住他后脖,将他牢牢摁住:“别动!”

和尚夹着自己手中的那个家伙,又过来将这个按倒,叶栉掏出绳索,将二人都绑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是讶然:“水中如何有人,和尚与叶栉又是何时回到对岸的?”

“方才我们在这边等的时候,他们从水汊上游绕道,跑到对岸隐着,便是为了等这两人。”叶畅笑眯眯地回道:“这是一场好戏……和尚,栉叔,将他们带过来吧!”

那两人这时终于开始嚷嚷起来:“我们是好人,捉我们做甚?”

“好人?好人会听得喊捉贼就撒腿跑?”叶畅冷笑了一声:“你们分明是截江盗匪!”

“我们不是,我们是好人,只是……只是天热,下水游泳罢了。”

任那二人如何自辩,和尚与叶栉还是将他们带到了这边来,叶畅端坐于一块石头之上,二人被带到他的面前,叶畅仰脸看了看他们,嘟囔了一声:“太高了啊。”

和尚不懂他的意思,倒是叶栉明白,拿撑筏子的篙子一扫其中一人的膝盖,那人顿时跪下。

另一人也跪了下来,这个时候,他们的眼神甚为不安。

“有谁认识这二人么?”叶畅回头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谁认识这两个?

“那么就是外乡人了,外乡人跑到咱们吴泽荡来游泳洗澡……你们自己觉得,这样的理由会是真的么?”

那二人对望一眼,这个时候,唯有嘴硬:“我二人确实是外乡人,听闻贵地盛产好药,前来打听,想要收一些药回去。”

“收药的……你们可知我是谁?”

“这个,实在不知。”

“真不知?刘逢寅请你们二位来,莫非没有说过我的本领?”叶畅冷笑了一声:“这些小伎俩,能瞒得过我?”

那二人的神情更为闪烁,这一下莫说是叶畅,便是其余人,都明白他们心中有鬼了。

“含着根竹管浅在水中,待我乘木筏时,将那木头神像抛出水,做出龙女显圣的假相,这样的花招,唬唬旁人可以,拿来唬弄我,未免太小看我了。”叶畅见二人不说话,便继续又道:“那桥也是你们拆的吧,方才潜在水下,险些掀翻我们木筏的,也是你们吧?”

那二人兀自不言,叶畅摇了摇头:“看来刘逢寅果真未曾把我的事情全说与你们听,罢罢罢,我原是想饶你二人性命,现在看来,饶不得了。叔祖,你是村正,缉盗捕寇,正为你之职责,将这二人以意图截江害命送到官府去,我再修书一封给元少府,必取这二人性命就是。”

这二人浑身一颤,截江害命确实是大罪,严判起来,肯定是要秋决的,而叶畅言语之间,与本地县尉还有交情,那么这案子就能够座实,若真如此,他们二人,岂不是为了一点小利,丢了自己性命?

第067章 据闻大牢正清凉

刘逢寅宅在小刘村中是高门大院,几乎占据了小刘村的十分之一面积。他家中人口众多,三代未曾分家,因此更显拥挤。

道宁一身僧袍,双眼溜溜地看着刘家的丫环,刘逢寅看到他这模样,就不由得哼了一声。

这个侄儿不争气,若是争气,如何会被十方寺的纯信赶出来,也用不着自己绞尽脑汁去建个什么龙女庙了。

“你眼睛往哪儿看!”终于忍不住了,刘逢寅喝了一声。

“啊……叔父,这不闲得无事么,随意看看,随意看看。”道宁有些尴尬,收回自己的目光,手摸光头道。

“哼,今日之事,甚为重大,若是能成,你这龙女庙的主持之位才能坐正,今后十里八乡的善男信女,都会到你那来,那些愚蠢妇人,还不是任你受用?”刘逢寅拄着拐杖,用力顿地:“你也不知道争口气,哪怕学得那叶十一三分心机,也用不着我来操心!”

“我这不就学得了么,那叶十一找个莽和尚来冒充韦陀,我便找了个粉头来假作吴泽龙女,那叶十一弄出个菩萨断案,我便定下个龙女显圣。”道宁得意洋洋地道。

“那是你的智计?那可都是我的!为此,我还请来了外乡善泳者,原本打算在水中制造出些声势来,现在却不得不替你去……”

发觉这个侄子有些得意忘形,刘逢寅厉声呵斥,以免对方弄错了双方的尊卑对方。道宁果然不作声了,他只是暗暗用嫉恨的目光看了刘逢寅一眼。

“该回来了……为何到此时都不回来?”刘逢寅懒得理他,起身自言自语道。

“下葬之事,岂有如此轻易,多耽搁些时间,在所难免。”

“你懂什么,如今这时间,便是请和尚放焰口也足够了。”刘逢寅心中开始觉得有些不安:“我们遣去的人,怎么没有一个回来报信的?”

“方才不是来过了,说是叶十一被吓住,在河汊那边等着龙女降罪么?”

“那也过去了一个时辰,到现在还没来,我总担心出事,那两个南来子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在水底下呆一个多时辰!”

“他们不会闯了祸,自个儿先溜了吧?”道宁也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将叶十一弄死,那倒好了。只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几千年,叶十一这般人,命硬,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死掉。”

“不死就不死,他又能如何?”

“无知,若不是老夫尚在,你们谁能压制住叶十一,只怕这个里正之职,也迟早要给他们叶家拿去!”

“他有这本领?”道宁尤自不信:“不过就是会装神弄鬼骗些愚夫愚妇罢了!”

“你……”刘逢寅还待呵斥,突然听得外边一阵混乱,紧接着,便听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刘逢寅皱着眉:“怎么了,外头……”

一个人登登跑了进来,瞅着刘逢寅后便嚷道:“刘逢寅,你还不去躲躲,少府老爷下令,要缉拿你归案!”

“什么?”

跑进来的乃是县里的一位差役,与刘逢寅一向交好,刘逢寅没少拿铜钱喂他,此时果然有效。他连声不迭地道:“快躲吧,吴泽陂的叶家将你告了,说你买通江洋大盗,意欲杀害人命,我来的时候,兵丁差役都已经动身,你若是再不快走,就来不及了!”

说到这,他转身便走,也不与刘逢寅细说。毕竟冒险来通知一声,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是为此将自己也折进去了,那可就大事不妙!

刘逢寅猛然跳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老者。他眼露惊恐:“糟糕!”

若不是糟糕到了极致,怎么会如此?

民心如铁官法如炉,若真是被捕进去,便是石头塑的像,过堂时也得开口说话,刘逢寅是深知这里面的弯弯勾勾,正是了解,所以才畏惧。

“快躲,快躲!”他低声嚷了两句,转身便跑。

“叔父,我呢,我呢?”道宁慌了,这样的变故,可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

但无论他如何喊叫,刘逢寅都不理他,大难临头,便是同林鸟儿尚且更奔东西,何况这貌合神离的叔侄二人。

刘逢寅心知官府捉人的规矩,他只要逃出去躲上三五日,待风声平息之后,再细细打探事情根由,或者托人情,或者使铜钱,最不济将事情拖下去,拖个几年,事情也不了了之。官府一向如此,没有利益的事情,哪件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但这个前提是他能躲几日。

好在现在天气还暖和,山里到处可以躲,就是蚊子多了些。想到这,刘逢寅脚步加紧,从后门径直出了家,然后贴着墙根悄然而行。他心知自己若是被捕了,那么万事皆休,不说他要吃皮肉之苦,无论是官还是吏,对他的家当都会下狠手。但若捕不住他本人,事情就有返转的余地。

往常他出门的时候,都是前呼后拥,晚辈子侄且不说,仅是家仆,便有数个跟着。可今日他身边,就只跟着一个最为忠心的老仆,冷冷清清不说,还凄凄惶惶,唯恐被人发觉。

到得村口,刘逢寅拄杖叹息:“今日这般狼狈,必有后报之时!”

“主人还是快走吧,来日之事,来日再说。”那老仆催促道。

他二人出了村,还没走多远,便听得后边一阵乱声,必是来自县城的差役们进了村子。刘逢寅想到这是叶畅所为,对这个小子更恨:“叶家那个小畜牲不除,四邻八乡休想安宁!”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响声,二人回头相望,看到道宁拎着僧袍一脚,快步跑了出来。边跑边喊:“叔父,等等我!”

“你跟来做甚?”刘逢寅顿足道。

“我……我可以服侍叔父。”道宁道。

刘逢寅心知,定是他害怕也被捉去,故此跟了过来,急切间,也赶不走他,只得带着他向北而行。

道宁和那老仆掺着刘逢寅向北边覆釜山进发,他们仓皇而逃,好在对地理熟悉,转眼间便钻入丛林之中。在林叶遮挡之下,刘逢寅又回头望了望,只见一缕烟从小刘村上升起,他勃然怒道:“今日这笔账,全部要记在姓叶的小畜牲身上,待我儿回来之日,必要报复!”

“怕是你等不到那一日了。”一声冷笑,就在不远处传来。

刘逢寅惶然回顾,便看到叶畅抱着胳膊,就站在林中树下,在叶畅身边,十几条吴泽陂的汉子,既有叶氏宗族的,也有非叶氏的,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刘逢寅大惊。

“以你的脾气,总不会束手就擒,少不得要往山中一钻。”叶畅伸出一根小拇指,轻蔑地道:“只用这小指头也能想得到的事情,你还来问我?”

道宁急了,他跳出来,正待喝骂,却被刘逢寅一把拉住。

刘逢寅目光在叶畅身边诸人身上打着转儿,脸色变了又变。

莫说叶畅身边有十几条汉子,就是那个光头脑袋的僧善直一人,刘逢寅听说过他的怪力,收拾他们三人就绰绰有余了。

“十一郎……十一郎,咱们刘叶两家,世代联姻,便是你母亲,也是我们刘家的外孙女儿,论起辈分,我当得起你的舅姥爷。这些年来,虽然疏于走动,但两家总是亲戚。十一郎,以往是老朽错了,日后必有……”

这老头儿眼见难以脱身,便开始打起感情牌,套起两家关系。叶畅只是笑,任他说得口干舌燥,面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松动。

“天这么热,你年纪又这么大,说这么久也不容易。”叶畅见他终于住嘴,开口悠悠地道:“据闻县城大牢中清凉宜人,何不去小住一段时日?”

“叶十一,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不成?”这一次刘逢寅挡不住道宁了,他跳出来怒喝道。

“赶尽杀绝那是官府朝廷的事情,我么,只是见义勇为,见着逃犯,顺手替官府缉拿。”叶畅笑道:“我才从长安归来,你们便跳将出来,还想着要将我弄进水中淹死……图谋害命,却说我赶尽杀绝?”

“我们只是想吓唬一下你罢了。”道宁道。

这一下,众人都笑了,刘逢寅则顿足,斥骂道宁道:“你个小畜牲,不会说话便躲着,没有谁将你当哑巴!”

这可是不打自招,证明是他们算计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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