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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3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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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畅端坐在那边,坐得很正,因为留了胡须的缘故,叶畅显得很是沉稳。骆元光自己相貌堂堂,有美髯,可见到叶畅时,还是觉得自惭形秽。这种感觉并不是两人的身份地位造成的,而是功业气质造成的。
在骆元光眼中,叶畅象座山,高大雄壮,要观全貌,唯有仰视。
“卑职见过叶公!”他不敢多想,单膝跪下行礼道。
“原来是你,竟是故人,我还道是哪个骆元光。”骆元光恭敬下拜,却听得叶畅带着笑的声音,然后眼见脚步移动,叶畅亲自到了他身边,将他一把拉起:“既是故人,就用不着这般虚礼了……当初宿卫军士之中,我就说过,你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日要为国立功于疆场之上!”
叶公竟然记得自己!
骆元光心里顿时一热,只觉得抓着自己手掌的叶畅的手分外温暖,在这初冬寒气之中,仿佛能驱散他心里的冰冷。
“叶公……竟然记得小人?”
“自然记得,自然记得!”叶畅笑道:“几回面圣,可都是你在宫门前为宿卫,当时我不就说过么,你这般人物,自应为国立功,安可立于门前,仿佛石狮一般!”
“是,正因叶公此语,此次贼乱,小人托了些人情,跟随程大夫前去江南道……”说到这里,骆元光神色惨淡,又跪了下去:“叶公,请为程大夫报仇啊!”
“报仇……什么意思?”叶畅一愣。
“六日之前,庐江城破,程大夫遣小人来告急……小人为避开贼军围堵绕,先南后北,故此得到消息,程大夫未能突围,已经阵殁!”
叶畅大吃一惊,这事情完全出乎他意料!
他只道程千里固然难以取胜,但是程千里所督毕竟是禁军,贼人要打败他也是不易。程千里只要能稳守城池,他在北边先平定了袁瑛,转身便会前去支援,若是顺利的话,新年之前应当能够扫平贼军。
结果他这里才击败袁瑛,正在猛追穷寇之时,那边程千里却也败了!
定了定神,叶畅正色道:“程千里行军谨慎,等闲贼军不能败之,这其中必有缘故,你说与我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骆元光神情有些恍惚,他看着叶畅,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说。
“你说吧。”叶畅心中微微一沉。
骆元光这才开口说起程千里败亡之局。
叛乱原本是从江南两道开始的,在程千里领兵南下之际,淮南道表面还安稳。可是叛贼似乎知道朝廷的动向,就在程千里出河南道的同时,他们也放弃了自己的目标,不再围攻余杭,而是掉头北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长江。
或许在长江之南时,乱贼总数不过十余万人,但当他们渡过长江,进入淮南道之后,被这几年搜刮弄得喘不过气来的百姓纷纷来投,乱贼人数像滚雪球一般暴涨,而淮南道原本有限的一些兵力,都去援余杭,只能尾随着叛军来追,结果叛军在攻克巢县之后,又杀了一个回马枪,将江南两道与淮南道原本就不多的地方兵力一口吃尽,缴获了大量武器装备。
得了这些武器装备之后,叛乱已经从民乱变成了真正的战争,袁晁遣陈庄东征,目标直指广陵郡(扬州),意在夺取广陵仓之粮与广陵郡之财,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同时己军北进,与程千里部相会于庐江郡。
因敌兵多,程千里不敢猝战,便聚兵于郡城之中。袁晁并不攻城,而是纵兵掠于左右,将百姓驱赶入城,又遣一支军北进,截断程千里粮道。此时秋粮尚未入郡库,故此庐江郡中并无多少存粮,袁晁再围庐江郡,城中大饥。
“城中大饥?秋粮便是没有完全入库,城中应当还有些粮,多支撑月余应当没有问题,为何会大败?”叶畅听得这里,心里一动,开口问道。
骆元光面有惭色,喃喃不语。
叶畅见他这模样,神情变为肃然:“有何事情,你就直说,这般吞吞吐吐,恁的不爽快!”
“叶公……叶公此事是家严不对!”
“令尊?”叶畅一愣。
他并不知道骆元光的身份,在皇宫之前虽然有数面之缘,也曾在交谈中发现此人颇有才干,为宿卫实在浪费,但不曾想过,骆元光这赳赳壮士,却拜了一个太监为养父。
“宫中骆公讳奉先者,为家严。”
“骆奉先……陛下所命监军使?”叶畅心头一凛,开口问道。
这个骆奉先,在宫中地位虽不是太高,却因为与高力士关系较近,也算是李隆基亲信,曾被打发到太子东宫中侍奉太子。但是这次程千里出兵,骆奉先不知如何讨了李隆基欢喜,被委任为监军使。
这也是李隆基自知朝中空虚,害怕剩余的这一点兵权为人所掌控,故此安排了这样一个人物。骆奉先随程千里南下,一心便是立功,程千里谨慎行军,在他看来就是没有胆魄。而且太监心理多数扭曲,程千里又不敢得罪他,不得不依其方略出战。结果胜负未分,骆奉先见程千里暂退,却以为战败,惊恐之下,开北门逃遁。
此时庐江四野尽是乱民,他这一逃遁,便使自己为乱贼所围。他遣骆奉先向程千里求援,程千里只能再度出城营救,虽是杀破重围,将他救出,却也只能再遣骆奉先来洛阳求援。
结果再回庐江城时,城中贼人内应早已开城,贼军一拥而入,程千里再护骆奉先北退,在过一处浮桥之时,马蹄陷入朽木缝隙之中。程千里犹自奋战,虽是杀贼数十,却终于为贼人乱刃所害。
听到这里,叶畅刃不住用拳一击掌:“祸国殃民!”
骆元光跪在地上,只觉得脸面无光,以头顿地,连声请罪。
“你虽为骆奉先养子,此事却与你无关,你往来厮杀,甚是辛苦,如此男儿,岂能为阉竖之子!”叶畅眉头一扬,拍了拍骆元光肩膀:“你祖上原为安息人?”
“是!”
“入大唐多年,早为唐人……不过你既是安息人,便复安姓吧,骆奉先何人哉,安得有此伟男为子!”
骆元光跪在地上,叩首道:“元光愿复旧姓,只是骆公为元光养父,数载亲恩,尚未报达,如今骆公虽有罪,愿死战为之赎罪!”
叶畅闻得此语,心里跳了跳,这骆元光虽是胡人后裔,却受汉家教化,有忠义之心,而且又是一个人才,正可为千金市骨之用。想到这里,他缓缓道:“既是如此,我岂有不助你之理……”
安元光感激涕零,以首顿叶畅之足:“恨至叶公帐下晚矣,愿为叶公效死力!”
“你先且安心休息,待我将都畿道贼人扫平之后,就禀明天子,督军南下。”叶畅道。
安元光知道这是必须的程序,叶畅为东京留守,在都畿道可以随意用兵,可是兵出都畿道的话,则必须经过朝廷之命令。
叶畅身边的栗援上得前来,笑着对他道:“郎君请随我来,我来安排郎君食宿,不知郎君是先睡一觉,还是先吃点东西?”
这几日安元光奔波而来,又是经过连番厮杀,早就疲累不堪。闻言之后,眼皮直打架,便跟着栗援出去。不过他神智还算清醒,知道此人在叶畅身边,定然是亲信,不敢有所失礼。
栗援有些不喜那锋芒毕露的辛京杲,但对这个谦恭的安元光倒是有几分好感。两人谈了几句,安元光虽然头有些昏沉,却也觉得,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见识谈吐都非一般。
“叶公身边随便一人,便是这般人物!我若真为叶公效力,当好好表现,不可落后于人!”安元光心中暗下决心道。
将他安顿下来,栗援回到中军大帐,发觉刘长卿、李憕等人已经到了。
只不过刘长卿、李憕的神情都是一片肃然,看起来非常沉重,大约是程千里失利的消息他们也已经知道了。
栗援为众人布好茶水,悄然退至门口,就在这时,忽见一人匆匆而来,到了帐前大声道:“紧急军情,欲求见叶公!”
“哪里的紧急军情?”栗援问道。
“巩县。”那使者喘了口气:“贼人聚于巩县!”
栗援此时还没有细想,正要进去禀报,却见叶畅皱着眉走了出来:“巩县?”
“禀叶公,河南道乱贼在攻克荥阳之后,闻说袁瑛围洛阳,便赶来相援,他们与袁瑛败军相会,如今正向巩县进逼!”
“洛口仓!”
不待叶畅说话,叶畅身后李憕脱口道。
叶畅苦笑着叹了口气:“当初我在城外操演新兵,便是以洛阳与我自身为饵,想要将贼人诱此洛阳,使其无心去顾洛口仓。此前大胜,原以为贼人必作鸟兽散,我可乘势东征,夺回荥阳……现在看来,贼人虽中我一计,却也能亡羊补牢啊。”
此前李憕对叶畅坚持将洛阳城的守备虚弱曝露在贼人面前是极不理解的,对于叶畅带着两千新兵在外,更是觉得冒险,直到那两千精锐突然出现,才觉得叶畅用兵之术,非自己所能揣摩,此时一听,原本还不解的几个疑问顿时全部明白,不过他明白得比贼人还要晚一些。
他顿足道:“事急矣,哪怕失洛阳,都不可失洛口仓,叶公,若是洛口仓有失,那,那……”
说到这,他声音发颤,当真是觉得胆战心惊。
“那便又是一个瓦岗军。”叶畅叹息道。
这洛口仓,便是兴洛仓,当初瓦岗寨反隋,给了隋王朝几乎致命一击,也使得天下群雄纷纷并起的事情,就是夺取了兴洛仓!
这兴洛仓有三千仓窖,每窖可藏粮八千石,若是仓满,即有二千四百万石粮。此时各地正遇饥馑,贼人夺了这些粮之后开仓募兵,只怕旬月之间,就能啸聚百万之众。那个时候,整个河南道,甚至整个黄河中下游流域,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到此刻,叶畅心里也有些打鼓:李隆基行事,与隋炀帝行事颇多相似之处,难道说历史真要重演,此前还繁华似锦的大唐,就要变成下一个隋朝?
第443章 今日敌军非瓦岗
为了保护兴洛仓,隋时曾建周长二十余里的城墙,是为兴洛城。后来李密攻破兴洛仓,不思进取,只想着依托这里海量的存粮建制称王,便扩建兴洛城,使之周长四十余里。
不过后来兴洛城毁于战争,兴洛仓也因之废弃,开元二十一年时,李隆基下令复建兴洛仓,转运江淮粮食,供应洛阳、长安还有北方边境,因此虽然尚未尽数恢复旧日规模,却也积存了不少粮食。
此前叶畅对于中原局势还很有把握,一个关键就是洛口仓的存在。他派人查过洛口仓的存粮,足有七百万石。
袁瑛望着洛口城的城墙,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个,袁五哥为何笑?”旁边一贼首问道。
袁瑛回头看了看,经过洛阳城外的那场惨败,他脸上的飞扬跋扈早就不存在了,取代之的,是一种阴鸷与森冷。
在大败之后,他能够还维持上万人的队伍,也算是有几分本领,而且在与河南道的乱民会合之后,他的声势复振,又有五六万人。
“你看到没有,那是什么,洛口仓,当初瓦岗军破洛口仓,毁了大隋基业,今次我们破洛口仓,亦要坏了大唐社稷!”袁瑛狞笑着回应道:“破仓之后,开仓放粮,河南河北百姓,必然蜂拥而来,我们再从中择青壮者从军,大事依然可期!”
众人面面相觑,打洛口仓倒是一个好主意,但洛阳外的惨败之后,众人就没有那么高的心气了,只想着能撑过眼前最困难之时,支撑到南面义军主力北上就可。即使袁瑛领着众人向东奔,他们也只以为是同荥阳的河南道义军会合,却不曾想,袁瑛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我们打得下么?”有人颤声问道。
在攻洛阳城不成,反而全线溃败之后,贼人就有些破胆,看到高大的洛口仓城,他们实在没有多少信心。
“攻得破,洛口仓守军不过千余,而且都是些差役民夫之类,不是叶畅的百战精兵。”袁瑛想到那支突然杀出的精兵,也不禁哆嗦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昔日瓦岗军李密用七千人便攻下重兵把守的兴洛仓,我们如今联军有五六万,破此城如探囊取物!”
“万一叶畅离开洛阳来此,那当如何?”又有人问道。
“我不是说过么,叶畅手中只有几千精兵,他怎么敢出来与我们野战?咱们就是站着不动让他杀,也能将他累死!”袁瑛咬牙切齿地道:“他除非能象上回一般,变出更多精兵来,否则就只能乖乖缩在洛阳城中!”
话虽如此,袁瑛心里也明白,这只是给同伙们打气,叶畅真有可能带着精锐来此,若当时他正在攻城,背腹受敌之下,很有可能连逃都逃不掉。故此,他攻洛口,没有象攻洛阳那样鲁莽,而是先在外围挖壕布栅,留下三万军守护,做好面对叶畅偷袭的准备,然后才挥军东向,准备攻城。
“城中守军如何?”来到城下之后,袁瑛向前锋问道。
“派了使者过去,都被射了回来!”
“守将是谁?”
“守将姓颜,名真卿,乃是巩县令。”
“这个名字似乎在长安听人说过……”袁瑛喃喃道。
颜真卿原本在御史台,只是他不愿凭借旧日交情依附于叶畅,又看不惯杨国忠之辈,屡屡上书进谏,得罪了杨国忠,被贬出长安。不过叶畅多少伸了一下手,没有让他贬到永州之类的偏远地界,而是到了离洛阳不远的巩县。
“依我之见,直接杀进去,管他这个狗官有没有名声,破了脑袋就是。”有人叫道。
这是河南道的贼军首领,他们连打胜仗,甚至还夺了荥阳,故此颇有傲意,甚至有些不将袁瑛放在眼中。袁瑛摇了摇头,叹气道:“吴大郎,咱们头号之敌,仍然是叶畅,能让兄弟们少些死伤那是最好不过……这样吧,你们不是带了那东西么,拿出来,用盒子封上,加一封信,送与那个颜真卿!”
没有多久,在洛口仓城之中,颜真卿便得到消息,贼人又派了一个使者,说是有书信送来。
“让那使者入内。”颜真卿有些奇怪,当下道。
那使者却不敢入内,只是在城下,将一封信与一个匣子放进了城上吊下来的竹笼之中,然后撒腿便跑了。见他跑得一溜烟,颜真卿笑骂道:“贼子鼠胆,倒是长了对兔子脚——将东西拿上来,让我看看是什么!”
那东西拉上来后,呈到颜真卿面前,颜真卿先是打开信,瞄了一眼:“贼子无文,这字写得狗扒一般,当真有辱仓颉!”
信里不过是威胁恫吓之语,倒不出颜真卿意外,唯有末了一句,让颜真卿开那匣子,便知其意。颜真卿不以为意,命人打开匣子,往里一看之后,却不禁怒发冲冠!
那里面是一颗人头!
仔细一看,他认出来:“是卢公!”
这颗人头,正属于卢杞之父卢弈。他奉叶畅之命,往河南道募兵,结果在荥阳被贼军围住杀害,贼人知道他是一个大官,还把他的首绩割了下来,用石灰保好,此时拿出吓唬颜真卿。
“卢公不慎落入贼手,不屈而死,而国之烈士,不可不敬之!”在认出是卢弈之后,颜真卿肃然道,然后将首绩木匣接过来,恭敬地放在一块石头上,自己下拜叩首。
他这一下拜,身边诸人便跟着拜了拜,颜真卿起身之后,回头望着大伙,见众人神情有些惊慌犹豫,便又道:“卢公虽殉国,朝廷必有哀荣,荫其子孙,而叶公坐镇洛阳,新近又大败贼人,必然会斩贼首为其报仇。诸位,贼人见洛口仓城墙高粮多,守备森严,无计可施,便以卢公首绩来吓唬我们。我辈男儿,岂能为此所屈!”
众人听他提到叶畅,都是精神一振,巩县距离洛阳并不远,叶畅在洛阳大败贼人的事情,众人都很清楚。
“我早侦知贼人欲攻洛口仓,故此已遣人求援,洛口仓乃国家粮库,干系社稷安危,我,叶公旧友,曾师事叶公以学书法,于公于私,叶公都会遣精兵强将前来救援,诸位莫要担忧……”
话未说完,便见远处,贼人的阵营乱了起来。颜真卿急忙举目去望,见贼阵中呼号之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其阵列乱成一团麻,然后象风掠过的麦田一般,向两边分开,一队人马破其而入!
“这是官兵,是朝廷派来的援军,是叶公的人!”见到这队人马所打的旗帜,颜真卿忍不住振臂大叫道。
来的确实是叶畅派来的援军,为首者,正是善直。
莽和尚总算捞着了一件重要功勋,当真如猛虎一般,带着部队突围而入。他虽莽,这些年跟着叶畅南征北战,又打过几场关键战役,见识方略都已经培养出来,故此抓住了贼人立栅未稳、欲攻未攻之机,打得贼军一个措手不及,带着一千二百余人破围而入。
眼见要杀到洛口仓城下,而贼人反应过来,也紧跟着拥了上来,城上颜真卿虽是命人准备好弓箭,可是敌我混搅在一起,他又不敢轻易下令射箭。善直回头一望,咧嘴笑道:“好贼,倒还没有杀破胆子,看和尚爷爷再杀一回!”
他咆哮一声,领着身边二十名僧兵,弃马执棍,排成锋矢阵狠狠突回贼军之中。他们斜斜杀过,在贼人里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迫得贼人不得不退。
善直勇武,将城上颜真卿等人都看呆了,善直杀了好一会儿,见情形有些不对,侧头大叫道:“射住敌阵!”
颜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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