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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3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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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毕竟是主官,这样说来,那吏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

当初刚看到叶畅时,他们这些吏员也以为那只是一个和气的少年,很好说话,但结果却是雷霆手段!虽然这些年,叶畅在朝局之中,多有忍让、妥协之举,可是别忘了,他还是打断过王准的腿、抽过杨国忠儿子的脸!在边疆,他不仅杀了无数的蛮胡,还曾将自己的上司高仙芝都抓起来过。

这样的人,岂是好相与的,这位达奚大尹,可是被他表面行事给骗了!

达奚珣虽然口中如此说,但心中却有些不安起来,他这样暗中纵容,为的是讨好杨国忠,却不是让自己与叶畅结下死仇,有些该做的准备,还是先做好准备为妙!

“这样,你把差役召集起来,给我召集几十个,都要精壮,能随时去办事的。”他吩咐道。

那吏员依言出去,不一会儿,却又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大尹,大尹,叶公回到洛阳了!”

“什么?”达奚珣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色骇然:“他不是在辽东么,怎么……怎么现在回来了,他去辽东才多久,这有一个月么?”

“叶公已经带着亲卫去了大观园,大尹,当下如何是好?”

“这个……这个……你不是去召集差役了么,那些差役人呢?”

“已在衙前。”

“好,你带着他们去大观园……不,不,还是我亲自带人去!”达奚珣道。

达奚珣点齐了人手,慌慌张张准备赶往大观园时,大观园前,那个被从人群中拉出来的家伙正面对着叶畅的质询。

“我……我放在家中,未曾带在身上……”

听了叶畅的话,那人脸色变了,慌慌张张地说道。

那所谓的“吕宋商会”办“金票”,确实全面模仿叶畅的手段,叶畅当初为了尽快将云南商会办起来,曾经办过“糖票”,而在安西商会时,又办过“布票”。但无论是什么票据,都要有一专门印刷、留有暗记的硬壳纸,以此作为凭据。

“不知阁下家在何处,我这就派人到你家去取。”叶畅又道。

那人哪里拿得出凭据来!

他们这些人,便是发行金票者,自家知道这所谓金票,完全就是骗人的勾当,便是最初时手中也有些,到得后来也全都转手,怎么可能还保留到现在?

“我家……我家……”

“诸位可有认识他的,不妨替他想想,他家究竟在何处。”叶畅却没有继续听他敷衍,而是问向周围的人。

围在此的百姓,足有数千人之多,这一问,倒真有人认得此人:“他不就是当初兜售吕宋金票的耿龠么,他是卖吕宋金票的啊!”

“他是卖吕宋金票的?”

“我们上当了?”

“不仅是上当了,这分明是让我们去得罪叶公,去得罪官府!”又有人叫道:“是让我们送死啊,诸位,当真是好算计,若是我们真冲撞了大观园,我们被当乱贼杀头充军,自然是不用还我们的钱了,而若是叶公护卫动了手,那么此担子就由叶公担了……好算计,好阴险!”

此时众人心中惭愧,急需要寻一个替罪羊,于是这耿龠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叶畅也不理会,向后退了几步,得了他示意,夹着耿龠之人将他推回人群之中。

耿龠刚想往人群中钻去,便被人揪住,有人大叫道:“打!”

“打!”

在人人喊打声中,便有人当真拳打脚踢起来,那耿龠初时还左支右挡,到后来唯有哀哀求饶。可是如今众人都将他视为罪首之一,哪肯放过他,不片刻功夫,他开始向叶畅大呼,叶畅却没有理睬,眼见他在众人痛殴之下倒地,然后被不知多少只脚踩了,完全没了气息。

“杀人了……”众人见此情形,都有些惶然。

叶畅目光一转:“方才在人群中起哄闹事者,绝不只这姓耿的一人。还有谁,将他们揪出来,让大伙认认,是不是也是其同党!”

他目光所视之处,人人变色,生怕被他当成耿龠同党抓出来,叶畅看了一圈,微微一笑,然后立刻有人将一个汉子推了出来:“这厮方才也是带头起哄者之一!”

那汉子脸上都没有人色了,他原行缩在人群中好好的,也不知怎么的,有人一推便将他推出来。他立刻嚷道:“冤枉,东牟郡公,小人冤枉,小人没有起哄,小人只是来看热闹的……”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叶畅道:“大伙说你起哄,你必是起哄了……老实交待,你背后指使者何人,还有,你们骗了大伙的钱财,究竟藏在何处!”

“冤枉,冤枉,我当真……”

“推回人群中去。”叶畅道。

顿时有人将那厮又推回人群之中,然后就是耿龠的重复,转眼之间,又是一条性命。

叶畅脸色不为所动,淡淡地道:“下一个!”

人群中又有一人被推了出来,现在参与这场热闹的百姓也都明白了,他们当中肯定是有叶畅安排的眼线,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连小声议论都不敢了。

“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叶畅道:“若是答得我不满意,你自家知道后果。”

这第三个人当然知道后果,两具踩扁的尸体就在离他不远处呢。他两股战战,站都站不稳,直接就瘫坐在地上:“我……我……”

“嗯?”叶畅轻轻哼了一声。

“我说,我说……”

面对这种压力,那人哪里还撑得住,当即忙不迭地嚷了起来。

他说的东西并不太多,原本他就是一个跑腿的,也确实不知道多少事情。但他口里却出了一处消息,洛阳城里仁坊,乃是他们这群人的据点。

里仁坊在洛阳城东南角,与永通门相邻,倒是个好去处,一旦有什么不对,便可以立刻出城。那些百姓听得这个消息,顿时又怒了起来,大伙嚷嚷着便要去里仁坊寻根问底。

对此叶畅当然不拒绝,相反,这般行动,正合他心意。

百姓当中,有怕事的便乘机离开,特别是那些别有用心者,这个时候只能溜走,然后乘快马赶去报信。

自大观园所在慈惠坊至里仁坊,要经过大半个洛阳城。当他们行到集贤坊南横街时,却见一队差役,足足有数十人,过来将他们的去路挡住。

“可是叶公在前,下官达奚珣求见!”

那群差役护着一人,小步快跑走上前来,向着叶畅一行行礼。

叶畅听得“达奚珣”这个名字,便阴下了脸。这厮原本在长安任礼部侍郎,是个想拍杨国忠马屁结果拍到马蹄上的家伙,如今为河南尹,正是洛阳城中的大员之一。严格来说,这洛阳城中的大小事情,他也插得上手。

“你有何事?”叶畅道。

“下官为河南尹,这洛阳城中之事……实在是干系到下官职责。”达奚珣看了看叶畅:“叶公身边这许多人……只怕会闹出事端来,还请叶公将他们遣散了吧?”

叶畅眉头皱了皱,达奚珣这厮倒是胆大,他又来拍杨钊马屁,莫非就不怕得罪自己么?

转念一想,他忽然明白过来,达奚珣并不知道他是奉圣旨来处置两京百姓骚动事宜。或许他还以为,自己是擅自入京的吧……

而且,大观园连接着几日都被人围着,河南尹达奚珣与东京留守李憕都不出声,这其中若说没有诡异,叶畅才不相信。李憕为东京留守,乃是因为与杨国忠不睦,但达奚珣这个人却没有那么多节操,安知他不会为了讨好杨国忠,有意纵容某些事情!

“笑话,他们围着大观园时,你未曾派人来驱散,现在他们要随我去追寻诳骗百姓煽动民乱之徒,你却出来要驱散他们。达奚珣,莫非这幕后之支使,就是你?”

达奚珣原本以为,叶畅即使不遣散那些人,也不过是倚权仗势罢了,却不曾想,叶畅毫不犹豫就翻了脸,直接将幕后指使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他顿时脸色大变:想拍杨国忠马屁不假,可是此次来,却不是为了成为叶畅死敌的。

他原本是想去大观园前驱散百姓的,在半途中听说大观园前发生的事情,便改道在中途来截住叶畅,好让杨国忠的人能够有时间收拾。现在看来,叶畅已经看明他的用心,他哪里还敢出头,只能一缩脖子,讪笑着道:“郡公说笑了,郡公说笑……下官听闻郡公来此,特意领着人手前来效命,不知郡公可有吩咐?”

叶畅冷冷瞥了他一眼,此人性子摇摆,明显是个墙头草式的人物。他不再与日俱增,向着跟随的百姓呼了一声,然后继续前行。

跟来的百姓数量却少了一半,毕竟大伙心中都是惴惴不安,乘机逃回家里,等事情平息了再出来打听风声,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即使如此,当叶畅带着人手抵达里仁坊之时,仍然还有千余百姓。他们到了那厮交待的地点,见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院子周围倒已经有数十人执刃守着,看服饰都是官兵。

“禀郡公,我们依令围住这院子,擒获了四人,当场格杀一人。”那些官兵为首者上前向叶畅禀报道。

围观的百姓里有人讶然:“叶公早就派了人来?”

“那是自然,方才那厮可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招供,人群当中,肯定还有他的同伙,这些同伙必然要跑来报讯。叶公如何会让这等小人得逞,先派了人手来将他们堵住,正好一网打尽!”

“可是方才我一直跑着,并未见到叶公有吩咐之举啊?”

“蠢货,叶公是什么人物,他手下将士又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足智多谋,岂是你能看得透的!”

周围一片议论之中,叶畅转向苦着脸跟随而来的达奚珣:“达奚大尹,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这个……这个……”

达奚珣暗暗叫苦,突然间后悔,自己根本就该缩在衙门里,不应跳出来趟这次浑水嘛!

“你为河南尹,莫非此时当如何处置都不知道?若是如此,看来朝廷用人不明,你这河南尹之职,也不用再当了!”叶畅森然道:“此次我奉圣人密旨来此,解决两京百姓骚动之事,圣人许我全权——你不能理政治民,治下乃出此等变故……”

“下官惶恐,下官惶恐……下官知道如何处置了。”达奚珣一咬牙,忙堵住叶畅接下来的话语。

第433章 举世滔滔孰最贤

叶畅在逼他选边站。

达奚珣不蠢,叶畅方才说手中有李隆基的密旨,再结合他突然从辽东返回洛阳来看,确实有密旨。

更重要的是,达奚珣觉得,这次危机完全可以变成一次机会,让他重新确认自己阵营的机会。

此时整个朝廷内外,对于叶畅与杨国忠之争,都不看好叶畅。杨国忠在内而叶畅在外;杨国忠为贵妃亲戚,而叶畅却是天子深忌的李林甫之婿;杨国忠乃杨氏族人而叶畅乃是微末庶族;杨国忠为宰相而叶畅不过工部尚书。种种比较,叶畅都处于劣势。

但达奚珣却觉得,这劣势之中,还有胜势。

杨钊一幸臣罢了,幸臣唯一的倚仗就是天子,失了圣眷就什么都没有了。叶畅则是能臣,可以说幸臣离不得天子,天子却离不得能臣。叶畅失利一次,不过贬斥一时,终有再起之日,而杨钊若是失利一次,那就立刻会有人替代他,他再无回来之时。

“叶公,下官人手不足,还请叶公借调些人手与我。”

拿定主意之后,达奚珣又道,叶畅点了点头,自然有人跟着这些差役冲了进去。

事实上里头已经乱成一团,有人正在抢着烧账簿,但这边人一冲,便将人全都抓起,账簿也起了出来,只不过还剩余三分之一左右。

足够了,这剩余的三分之一账簿被抬出后,足够证明这里就是所谓“吕宋金票”、“安南铅票”、“天竺糖票”等等近几年在长安洛阳风行的大小“商会”的据点,也足以证明,这些闹得沸沸扬扬的“商会”,背后都是一家支使。

不过还是有所欠缺,无论是文字证据,还是人证,都到了这些被捕之人身上戛然而止,幕后指使者是谁,虽有些线索,却还须细细查证。

达奚珣心中暗暗嘀咕,他能猜出这些人是杨国忠暗中指使的,可杨国忠这厮也未免太过大意了,竟然会留下这些线索,甚至连账簿都只是事到临头才来烧毁——这可不像是杨国忠的手段,有些蠢了些吧。

看了看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叶畅,达奚珣心里又是一动。

若是杨国忠手下之人里,有叶畅预先安排的人手……

事实上仔细想来,这天下会办商会、能弄股票者,谁能超过叶畅其右?他安排两个亲信到杨国忠手下,当真是轻而易举,杨国忠其人自视虽高,才华却浅,被叶畅玩弄于股掌之间,也未必可知!

“如今情形已明,乃是此地奸人,在人指使之下行此诳骗之举。”叶畅骑在马上,扬鞭徐徐说道:“如今此事,已交由达奚大尹处置,我在此只提两条,一是抄没所有与此案相涉者家财,用以弥补受骗百姓损失,即使不能将全部损失都补回来,也要先补上一部分……”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顿时欢呼起来,达奚珣的脸色却是变成了土一般,这个要求公开提出来,他若补不上这笔款项,百姓们非得到叶畅那里去继续告他的状不可。

“叶公贤明!”

“叶公,多亏了叶公!”

达奚珣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听到周围百姓欢声如雷,他顿时知道,此际自己要唱反调,只怕立刻要被这些百姓撕碎了。

目前来看,自己还是保持着安静比较好。

百姓们却不管他心里有多为难,叶畅一向以来的声誉,让百姓们对他有种盲目的信任,特别是他们此次闹事,说白了也就是希望叶畅出面给他们一个交待。现在叶畅既然做出如此承诺,他们虽然不能说完全放心,却也已经欢欣鼓舞了。

“都静下,都静下,叶公还有话说,诸位且听听!”有人见叶畅举起手,便纷纷叫道,过了会儿,众人又安静下来,只等叶畅下边一句。

“其二……这些奸贼背后还有指使者,我亦在此要求达奚大尹,一定要深究细查,不可放走了幕后黑手。无论那个幕后黑手是谁,官多高权多重,都须将他拿下!”

达奚珣此时反正是债多不愁,能不能做到且再说,当着这数千百姓,总不能连这点承诺都不敢做。当下他连连点头,表示应承,见他这般识趣,叶畅又举起手,让欢呼的百姓们再安静下来。

“自然,大伙也都明白,即使追赃,也不可能将全部赃款都追回来,便是拆了达奚大尹的衙门,他也变不出这许多钱……”

听得这句,达奚珣脸皮抽了抽,终于苦笑出来。

“故此,叶某在此应承一声,这吕宋商会之事,叶某接下来了——叶某下一步,便要谋划南海商会,吕宋、安南之经营,统由南海商会处置。各位父老被诳骗未补回的钱,只要有凭证可查,叶畅都认了,只当是各位出的股金,在商会正式经办十年后开始偿还!”

叶畅许了一个十年之期,看似遥遥不可及,但是对于已经做好了损失心理准备的百姓来说,这就是一份希望。他们此时尚未细想,没有想到他们真正留有凭证的只怕只剩余三分之一——绝大多数账簿都“不巧”被烧掉了。叶畅倒不是想赖账,在他看来,不要说十年,只要再过些时日,他就有办法将这些百姓被诳骗的钱追回来。

听得叶畅这样说,达奚珣亦是叹服,此次危机,在别人眼中或许真是危,可叶畅却将他变成了机会!

而叶畅为此付出的,仅仅是一个口头上的承诺罢了。

但是,达奚珣也明白,杨国忠不可能坐以待毙,在发现自己给叶畅挖的坑,变成了自己的坟墓之后,杨国忠肯定要反击,甚至有可能采取最极端的手段。现在他只求杨国忠在收拾掉叶畅之前,暂时不要先想到对付自己。

料想杨国忠在得知洛阳城里风向只因为叶畅的到来而发生彻底改变,必然会有所动作……只不知,他与叶畅的这番争斗,最终胜利者会是谁。

“多谢诸位信任叶某!”叶畅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他许多后手,都还没有用出来,便在洛阳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这与他在洛阳多年经营有关,从设大观园之时开始,他便逐步加强自己对洛阳城的影响。他不在时,这些百姓在人煽动之下,或许还敢无礼,可是他人都到了,又以雷霆手段连接处死了几个煽动百姓闹事者,让洛阳百姓回忆起十年前树在城外的那些木桩,再有他的许诺,百姓们只要有一线希望,又为何去铤而走险。

“达奚珣这狗奴,安敢如此!”

洛阳的消息传到长安,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就在次日傍晚,杨国忠就得到了消息,他愤怒至极,同时也恐惧至极。

叶畅对百姓的宣告,与其说是说与百姓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听的。杨国忠很清楚,叶畅既然这样说了,就肯定要深究到底,多年以来二人的交往,无论是初时的交情还是后来的交恶,都让杨国忠对叶畅的性子甚为了解。

若不是准备与他决战,叶畅绝不会说这番话,而既然准备决战,那叶畅必然有自己的把握!

到这个时候,杨国忠才发觉,自己内心深处对叶畅竟然有某种恐惧,这种恐惧让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痛骂叶畅,而是骂起达奚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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