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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2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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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昙巽觉得耳边猛然响起这样的声音,简直比昨日吃叶畅那记耳光时耳朵里的鸣声还要响亮。他眼前发花,看得不真切,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并非他耳鸣,而是周围的围观者在同时出声议论起来。

“早就说了,叶中丞学究天人,乃是当代学问大师,国子监算学馆的这些迂腐之辈,也敢向他挑战,不过是自取其辱!”

“方才你还说算学馆定胜呢,现在就改口了?”

“胡说,我几时说算学馆定胜了,你们也不想想,算学馆这些人若有真本领,岂不是与叶中丞一般,去边疆为国立功,怎么还会呆在洛阳?”

“唉,看来算学馆是废了……都是些无能之辈,二十余人,连他们的助教博士都亲自上阵,仍然被人家三个少年郎比得落花流水……啧啧,不学无术,不学无术!”

议论声传入耳中,瞿昙巽觉得胸口闷得慌,气都喘不过来。他脸色煞白,坐在那仍摇摇欲坠,有学生过来扶他,他猛然挣开,起来厉声道:“我不服!”

“什么,他说什么?”围观百姓讶然问道。

“他说他还不服,输成这模样,却仍不服,当真是小人。”

“助教,圣人在上面,不可圣前失仪……”随着他们来的另一位博士上前想要安抚瞿昙巽。

瞿昙巽将那博士推开,大步走出来,然后跪倒在城门之下:“圣人,圣人,此次算学馆输得不服!”

李隆基在城上看热闹看得眉开眼笑,陡然间见瞿昙巽跪在下边,还大声嚷着什么,他左右望了望:“让他起来,叶卿方才说的是,胜不骄,败不馁,若能就此振作,知耻而后勇,亦可算赢。”

他没有听到瞿昙巽说什么,发出这样的口谕,看热闹的百姓见城头有人发布令谕,终于安静了些。这个时候,瞿昙巽又大叫“不服”,声音传入李隆基耳里,李隆基脸上的笑意顿时没有了。

他原本对这瞿昙巽就印象不好,觉得这人太过投机,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为了投机不知进退,甚至可以说是不知死活。

“有什么不服的,问他,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便有太监在城头发问,瞿昙巽于城下昂首大叫道:“我们算学馆所出十题,都是历年来寻出的难题,这些题目,便是饱学之士,也不可能在一时辰内尽数解出。叶畅权倾天下,多蓄死士刺客,定然是他遣鸡鸣狗盗之徒,昨夜偷了我们的试卷,预先知道答案。今日这三个鼠辈,装模作样在解题,实际上只是将昨夜盗走的答案拿出来罢了!”

李隆基听得他在下边这样大叫,心里简直要气炸了。

再看叶畅,站在那儿无动于衷,甚至嘴角还带着笑意,再想想方才叶畅明明获胜,却还为算学馆说话,想要给他们台阶下,李隆基不能不说,叶畅真有名臣风范,而下边的这个瞿昙巽,实在是一个无赖小人。

“你说叶卿派人盗取答案,你可有证据?”

“他们三个能解出答案就证据!”

李隆基微微摇了摇头,脸色变冷,向高力士示意了一下,高力士又向两个太监点了点头,那两太监原本站在城下,此刻过去一左一右,将瞿昙巽夹住。

“啊?”瞿昙巽惊觉不妙,不是天子对叶畅已生厌憎之心,故此才会冷落叶畅么,他拼尽全力在这里折腾,不就是为了迎天子所好么,怎么自己如此指证,天子都不过问一下?

“召算学诸生上来,把旅顺书院的三人也召上来,至于这厮,朕再也不想见到他。”李隆基低声道。

高力士点头,向那两个太监做了手势,两太监会意,将瞿昙巽嘴给堵上,便将他拖了下去。叶畅望着这个象死狗一般消失的家伙,摇了摇头,然后目光转了转,便看到了王焊。

曾经溜到城上的王焊,这个时候又到了城下,看模样,他刚刚与什么人说过话,现在正转回来。叶畅眉头皱了皱,这厮与刑縡狼狈为奸,正在策划一件大阴谋,虽然还不知道其具体内容,但是卞平传来的消息,此事应当就在今日。

看这厮的神情,却是充满怒意,似乎对什么不满,刚刚发作了一番。叶畅也没有太留意,目光又转回到城上,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抱着一个手炉子,略略有些倦意。他毕竟年纪大了,在这里坐上这么久,哪怕有炉子皮裘避寒,身体也觉得有些难过。

这个时候,算学馆诸生与旅顺书院诸人都上了城头。李隆基看着这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算学馆诸生,再看到岳曦三人英姿勃发,心里暗暗叹了声。

这双方的模样,倒有些象是自己与叶畅啊。

李隆基并不希望叶畅胜,但今天的结果,在某种意义上是给了他一记耳光,而且他还得把被打下的牙吞入肚子里。

勉励了算学诸生一番,李隆基转向叶曦三人,面上带笑:“卿等少年英才,朕最是欢喜,不知卿等可愿出仕,为大唐效力?以卿等才学,朕必不吝封赏官爵,卿等亦少不得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城上诸人的目光顿时又转向叶畅,这可是李隆基亲自出面挖叶畅的墙角,叶畅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李隆基许以荣华富贵,直接给挖走!

第414章 唐律疏议藏毒方

如果这三人应下,那么叶畅培养出来的人才被挖走,可如果他们不应下,这又为叶畅招来李隆基的忌恨。这其中关节把握,没有经验者,只怕很容易出问题。

李隆基器量毕不小,他当着叶畅与群众之面,做出这种事情,只怕还是如寿安公主事件一样,一是人老童心在,纯心要捉弄人,二来则也是想看看,叶畅教出的这几人,除了会算学之外,待人接物又是如何。

不过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不将叶畅放在心上的表现。

故此众人看着叶畅,却发觉叶畅不但不没有发怒或者憋闷,反而又微笑起来。

岳曦在三人中隐隐为首,他行礼谢过,然后徐徐道:“我三人如今,正在叶中丞帐下为国效力,只是寸功未立,尚不敢为官。”

他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虽然因为年少的缘故,目光明显有些紧张,可总体来看,还是落落大方,让李隆基真心欢喜。

看了看叶畅,李隆基笑道:“卿方才说朝廷需要算学……既是如此,不知卿可否割爱?”

“不知圣人欲许其何官职。”叶畅一本正经地道:“若只是充任小吏,为京中官员僚佐,臣以为只怕会浪费人才。”

李隆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是,这般英姿勃发的少年才子,若只是去充任仓吏,确实是浪费人才……既是如此,就让他们先在你手下再历练几年,过几年之后,朕再许与中原、江淮之亲民官,你看如何?”

“臣替他们谢过圣人厚恩了。”叶畅答道。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现在的李隆基,已经不再是唯才是举的时候了,杨钊这等人物,只因为裙带关系,就可以骤得富贵,而眼前这三位少年,分明才华远胜杨钊,却只得到一个空口许诺。

“现在,你们也可以去接受属于你们的荣耀了。”应付了李隆基,叶畅对着岳曦三人道。

三人愕了一愕,然后明白了叶畅的意思,他们下了城,来到城门口,恰好城上宣布出最终裁定的胜负结果。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早就知道胜负了,不过此时城上宣布,那就是最终裁定,结果出来之际,还是传出了欢呼之声。

紧接着,便是对此次获胜者的褒奖,李隆基虽是小气,正经的职司不肯拿出来,但是不值钱的散官职位他还是舍得的,从九品上的文林郎,也算是有了官身。但真正让众人惊愕的是赏金,每人一千贯的飞钱,被巨大的信封包着,由太监交到了三人的手中。

哪怕三人跟着叶畅后不愁零花钱,哪怕他们都知道将来在叶畅身边能赚到更多的钱,这一刻三人还是激动了。李隆基看到城下他们三人下拜的模样,回过脸来看了看寿安,寿安面上尽是笑意。

这笔钱,当然不是李隆基自己出的,而是寿安拿出的钱。李隆基也知道,归根到底,这笔钱还是叶畅出,只不过叶畅既是拿钱替他邀名,他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正看着自己女儿之时,发觉女儿手中拿着一张小纸条,李隆基皱了一下眉:“二十九娘,你手中是何物?”

寿安将手中的纸条递了上来,巧笑俏兮:“今日这等热闹,女儿甚是喜欢,巴不得看看都能如此,故有一个想法,父皇请看。”

李隆基看着那纸条,拿放大镜望了好一会儿,才又去看寿安:“果真是你的想法?”

“是!”寿安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其实有心人早看到,这纸条分明是叶畅方才抽空让小太监递到寿安那儿去的。李隆基也很清楚,只不过寿安非要这样说,他也没有办法。

“你啊,就喜胡乱,好吧好吧,便依了你……”李隆基笑道。

“谢父皇!”寿安道过谢,然后向高力士道:“高翁,请替父皇下诏,今后每年十二月十二日,在京城春明门外,办此盛会,由旅顺书院与国子监算学馆,共出十题,能在一个时辰内解出这十题者,可获千贯之赏!”

高力士觉得这有些胡闹,但看李隆基兴致勃勃并不反对,当下凑趣道:“是,只不过这盛会总得有个名目,象球市大赛亦有名目一般。”

“你来看。”寿安将那张纸又将与了高力士。

高力士一看,那纸上除了寿安提出的大赛建议,也为这大赛命了名:奥数大赛。

“奥数?好名字,好名字,究数之奥妙,穷算之至理……”高力士笑嘻嘻地道。

于是大唐奥数大赛便就此诞生。后世数学史家,亦将这一年称为奥数元年,随着其举办次数增加和影响日益扩大,乃至于大唐无数聪明才智之士,自小就投入到残酷的奥数大赛之中。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叶畅推动此事,无非就是想要普及算数,众人也都知道他的意思。高力士正待去传旨,这时有人却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不可,不可!”

李隆基已经倦了,心生去意,见此情形,却不得不留下。

说话者,乃是御史大夫、京兆尹、京畿采访使王鉷。

王鉷此时虽然稍逊于杨钊,但同样身兼十余使职,权势之大,在朝廷中枢绝对屈指可数。他既开口,李隆基无论如何,也要听他说上一说。

“王卿为何说不可?”

“臣与叶畅有杀子之仇,原当避嫌,不该说此,但臣身为御史大夫,又不能坐视奸邪宵小之辈惑弄天子!”王鉷沉痛地道:“圣人一时不察,竟为其所乘!”

“有话直说。”

“圣人,这算学如今归太史监管理,却是为何?”王鉷声音顿时高亢起来,似乎是犯颜直谏。

叶畅眉头猛然皱起,心中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他目光扫动,看到杨钊在旁,眼神兴奋,看到他时,还咧嘴笑了笑,如饥兽欲食人。

“这……”

“只因欲传习天文,必传习算学!”不等李隆基回应,王鉷便又厉声道:“故此,国子监算学馆,朝廷将之纳于太史监所辖。而精研算学,必涉天文,叶畅之辈,用心险恶,昭然若揭!”

李隆基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直视着王鉷。

这个时候的王鉷,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杨钊与叶畅虽然未必成为盟友,但至少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他如果不能抓住机会,断了他们的默契,今后将面临的是双方面的打压。因此他上前一步,又大声道:“臣记得,《唐律疏议》之中有载,诸玄象器物,天文图书,鹰书,兵书,七曜历,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违者徒二年。若将传用,言涉不顺者,自从造‘袄言’之法。叶畅私造算盘,此乃玄象器物,私传算学,此乃私习天文之理,其罪已当徒,当付之有司,追审其罪,若有涉及谋逆、不顺者,当从造‘袄言’之罪!”

他说到这里,又换了口气,然后迅速接着道:“《唐律疏议》之中又有言,‘造袄书及袄言者,绞!’”

说到这里,王鉷瞪着叶畅,眼中杀气凛然!

此次随叶畅来看热闹的,虽然不是满朝文武皆至,但也有不少当今高官显贵,王鉷话说完之后,众人尽皆屏息凝神,一个个噤若寒蝉,竟然无一人敢吱声!

原因无它,王鉷说的问题实在太过尖锐了。

深入研究数学必然会涉及到此时的天文学,而要研究天文,又必须以数学为其工具,这一点朝野之中都有共识。私研天文,乃是重罪,叶畅的旅顺书院里授受算学,甚至到了超过国子监算学馆的地步,若硬要说他有不轨之心,倒也不是不可能。

叶畅嘴微微抿了起来,不过表面上看,他还是镇定自若,似乎并不将王鉷的攻击放在心上。

李隆基目光转到了叶畅面上,他对叶畅,素有戒忌,只不过叶畅一直表现得非常好,不说对他忠心耿耿,但确实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权势野心,因此李隆基尚可容他。

但这个时候,李隆基不能不郑重对待了。

大唐虽是开放宽容,能够容忍叶畅穿着那一身奇装异服,但对于天文之事,还是敬畏忌讳,李隆基虽是聪明,也未能免俗。

寿安此时也花容失色,她知道父亲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因此不禁将王鉷恨到了骨子里。

就在众人都等着叶畅如何自辩之际,杨钊慢悠悠地出来一步,缓缓道:“臣愚钝,未曾发觉此事犯忌,还请圣人宽恕。臣以为,叶畅此时并无谋逆悖乱之心。”

他这一开口,众人便又愣了,方才杨钊与叶畅联手,难道并不是暂时的合作,而是双方又结成盟友,所以杨钊才要出来为叶畅开脱?

杨钊嘴角微微一笑,然后又道:“不过,叶畅素来行为不检,这也是事实。他虽无谋逆之心,可行为不检,自当贬责,臣请圣人罢职诸使职司,免其军职,放至岭南道为一郡司马,以尽其才!”

“狠!”

众人都是吸了口冷气,本来以为杨钊是为叶畅说话,结果杨钊竟然是在帮王鉷补刀,而且这一刀极准极狠,看似宽容地抹掉了叶畅“有谋逆之心”的大罪,实际上,却给叶畅套上了素行不检的罪状,而且还要解除叶畅的财权、军权,流放窜贬岭南去!

若叶畅真被罢职除权,他没有了足够的力量,又怎么能保得住安东、云南两个商会这两块肥肉?

一时之间,在场的诸高官权贵,都象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兴奋起来。

而杨钊这一记补刀,也让人对于此时朝廷里的诡谲有了新认识,刚刚杨钊还和叶畅一起打击王鉷,转眼便又与王鉷携手打击叶畅,这一手两面三刀,当真可以说玩得炉火纯青啊。

太子李亨垂下脸,不让眼神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的心中可以说是狂喜,当初李林甫在时,他一动都不敢动,朝不保夕,如今李林甫去相,他觉得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仿佛合拢了,所以才渐渐又活跃起来。

但他还必须束手束脚,只要李隆基,他的父皇,一天没有晏驾归天,他就得有多方顾忌。所以,眼前杨钊、王鉷和叶畅乱战成一团,正是他想看到的事情。

这三个令人生厌的东西,最后同归于尽!

在场诸人中,最为叶畅担忧的,就是寿安。若不是看到叶畅对她微微摆了一下手,她几乎都要出声为叶畅辩护了。

叶畅会如何应对?

叶畅什么话也没有说,一个人却大步上前,从队列之边走了出来:“臣元公路,欲劾王鉷诬蔑忠臣,包藏祸心!”

元公路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这是他对叶畅的承诺,也是叶畅给他的命令。

寻机而动,弹劾王鉷!

叶畅没有想到,王鉷会拿算学与天文的关系来说事,但是他既然将元公路推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岂会放任这枚棋子不用?

李隆基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个时候,他就有些怀念李林甫了。

若是李林甫在,这些人哪里会闹成这模样,一个个都老实乖巧得紧!

偏偏现在的宰相,是陈希烈这老货。这老东西此时缩头缩脑,正尽可能让自己不显眼,就在一边看闹热!

“臣还要弹劾王鉷,不忠于君,包藏祸心!”元公路又道。

“讲!”

“当初李淳风、袁天罡、僧一行等,皆为我大唐忠臣,劳苦功高,先帝与圣人都多有褒美。此三人之算学,皆非国子监算学馆所授也,王鉷血口喷人,诬蔑此等忠臣有谋逆之心,此其罪一也。如今天寒地冻,城上风冷,王鉷以小隙而拖延时间,置圣人于寒气之中,其不诡之心,昭然若揭,此其罪二也!”

元公路乃是亲民官出身,别的不行,胡搅蛮缠的本领还是有的。众人听得他这样说,不禁有人就笑了起来,只觉得此处紧张气氛,被他这番胡搅蛮缠反而弄淡了。

“胡言乱语,你这厮乃叶畅走狗……”王鉷顿时叫道。

“既然教习算学都可以牵连到私习天文上,那么王大夫你反复在城头纠缠,为什么就不是包藏祸心?”元公路冷笑一声:“罗织罪名,来俊臣、周兴之辈也,王大夫可为之,元某亦可为之!”

“行了行了,要吵到朝会上去吵!”李隆基实在厌烦了,而且元公路的话,也确实说到了他的心上,这城上寒冷,方才看热闹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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