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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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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手中若是有许多钱,或许还能买得他开口,但杜甫如今的经济状况并不算好,故此只能作罢。

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叶畅怎么处处是敌,然后又觉得好笑,自己为何会叶畅担忧。自己与叶畅原本就已经割袍断义,后来自己还念着旧情,曾经向叶畅暗中示警过,此后数年,自己与叶畅毫无往来,还有必要在乎他的安危么?

“我只是不愿意见着一个真心为民的好官,坏在王鉷这等只知盘剥百姓的败类手中……”他自我安慰道。

但在内心深处,却知道自己只是自欺欺人。当初因为李邕的事情二人反目,但时移事易,这么久过去之后,特别是李适之等人事败之后,杜甫便隐约觉得,自己奉为贤达宿老的李邕,未必真是什么当世圣贤,更大的可能是沽名钓誉之辈。他心中不只一次后悔,只为了一个李邕,自己竟然会和一向善待自己、敬重自己的叶畅反目,当时真是奇蠢无比。

他此次入长安,仍然是寄居在族兄杜位宅中,只不过因为李林甫辞相将东去,杜位宅里也是人心惶惶,他回到宅中,并无人理睬。

“阿戎何在?”他见杜位宅里乱成一团也没有人管理,便问一仆人。

“郎君去见叶郎了,尚未回府。”那仆人道。

杜甫抿了抿嘴,暗暗叹了口气,这就是树倒猢狲散,这几日他也听说了,李林甫数子自然将随父东迁侍疾,而诸婿则各有打算,甚至相互间还有争执。特别是杨齐宣,甚至公然去拜访了杨钊,投靠之意,毫不遮掩。

杜位会如何选择,杜甫也不知道。

“终究还是自己学问不足,若是学问足了,总有出头之日……叶十一这几本书,暗藏玄机,我当好好揣摩,争取能从中学到一些东西。”

他想到这里,便自回住处,闭门读书。到得午后,却听得外边有人道:“子美兄可在否?”

这声音有些熟悉,杜甫回想了一下,他妻子杨氏原本在一旁侍读,此时起身:“可要去见客?”

“是……是叶十一?”杜甫想了想,猛然记起,这声音就在上午,自己还听到过,正是叶畅的声音!

他霍然起身,但旋又坐下,犹豫之态,溢于言表。

他妻子杨氏,乃是司农少卿杨怡之女,秀美贤惠,自嫁与他以来,就没有过过多少好日子。但杨氏聪明,从杜甫那犹豫中,便知道杜甫还有些抹不开面子。她低声道:“客既来此,岂可失礼?郎君问心无愧,何惧见之?”

杜甫点了点头,然后苦笑,自己实在不敢说问心无愧啊。

他起身推门,站在门前,向着院外望去。这是杜位府中的一座小院,狭窄偏僻,但好在安静,正合他所想。院门如今是虚掩的,外头大约是听到里面的声音,叶畅的呼声又响起:“子美兄,小弟叶畅,前来拜谒,还请不吝一会!”

长长叹了口气,杜甫上前,拉开门,拱手一揖:“安敢劳烦叶中丞来访。”

“子美兄,你再说一个‘中丞’,叶某转身便走,此生再不敢见子美兄矣!”叶畅一脸正色道。

杜甫又叹了口气:“畅然……是某错了。”

这是一语双关,他终究抹不开颜面,为当初之事直接向叶畅道歉,故此借这事认错。

叶畅仿佛不知道一般,笑着上前把住他的胳膊:“子美兄隐在姊夫这边,却是将我瞒得好苦,闻道子美兄去年已添一麟儿,愚弟竟然未曾送贺礼,今日必要补上!”

他一边说,一边向后面挥了挥手,杜甫见有人呈上一个盒子,顿时变色:“叶十一,休要……”

他话没有说完,叶畅就打断了他:“知道吾兄品性高洁,自不敢以阿堵俗物来污了吾兄之眼,吾兄且看。”

叶畅将那盒子打开,里面却只是几部书,还有一套辽东产的小儿画笔——为了方便小孩儿练习绘画写字,辽东专门产这种画笔,只需刨削,便可一段段使用,而且有数种颜色,这几年风行于世,只是价格还是稍嫌贵了些。

那几本书,也是小孩儿用于启蒙的画书,上半边乃是绘画,下半边则是文字。仔细瞧来,同样是这几年风行的《三字经》,只不过画本三字经,倒是第一次见到。

“这……这个……”

原本到嘴的拒绝被咽了回去,杜甫再度苦笑。

他都不知道是今天第几回苦笑了,只能说,叶畅此人,太过精明,别人考虑不到的细小问题,他都考虑到了。

带书与笔给子侄晚辈,这般礼物,哪一个当父亲的能够拒绝?而且叶畅抢着打断他的话,免得他说出拒绝金银之类的话来,还显得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莫非二位就在这里说话?”叶畅身后的杜位道。

他如今神情轻松了不少,想来对于自己的去留,已经拿定了主意。

“请进,请进!”

将二人请进屋中,堂屋有些简陋,不过三人宾主落座,倒也不显局促。杨氏上来奉茶,叶畅忙起身行礼:“叶畅拜见嫂嫂!”

杨氏敛衽还礼,只是招呼了一句,便又缩回了里屋。叶畅看她衣裳,甚为简朴,再看杜甫,衣裳也是旧的,便知他如今的情形,并不是十分理想。

想想也是,奔波数载,求官不成,反而将家中一点积蓄尽数都耗尽。每来长安,须得借宿于亲友家中,方可长居。

“侄儿呢?”叶畅问道。

“方才睡了。”杜甫有些苦恼,又有些骄傲:“他每日只晓得睡,旁人家的孩儿,一岁都能到处跑了,他却还只能在榻上爬,勉强扶榻走几步便又要滚到地上去。”

叶畅哈哈笑了起来,聊了一会儿杜甫之子,叶畅神情转为严肃:“子美兄,今日来此,一是许久不见前来问候,二是有一事,欲请子美兄相助。”

杜甫心知叶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着。叶畅略一犹豫,考虑了一下措辞,然后又道:“子美兄此次在长安是否顺利,陈相公那边,是否给了子美兄什么承诺?”

此时文人入长安,倒有一半是为了求官而来,故此叶畅这样相问,杜甫也不觉得唐突,只是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见此情形,叶畅便又道:“子美兄禀性刚直,做官只怕不易。”

“畅然,你有何话,就直接说吧。”杜甫道。

“我欲在长安办私报,须得请人相助,换了别人,我信不大过,但子美兄笔下自有文采,故此我想借助子美兄之力。”

“私报?”

“与邸报相对,乃民间私办,故称私报。”叶畅道:“此报内容分为三部,一部乃是经济消息,也就是工农商……”

叶畅将经济类放在最初讲,发觉杜甫并没有抵触的意思,他不知道这几年里杜甫狠狠恶补了国富论,赞同他的工农商乃是社稷之基的说法,而今天早上还在城门处亲耳听到他训斥王准的话语。

见杜甫不反对,叶畅又道:“第二部分,则是大唐大事,凡不涉及机密者,皆可广而告之。诸如球社大赛胜负,乃至朝廷军政人物任免、朝廷政令法规,皆可见诸于报上,令购报者足不出户,可知天下大事,进而增广见闻,开阔视野。”

大唐的教育这四年里发展得甚为迅速,叶畅几乎将自己收益的三分之一,都拿出来补贴大唐教育,而在他直接控制的区域与能够影响到的区域,甚至开始尝试在城中搞自愿启蒙教育和工农夜校。大批得了他资助的底层读书人,正在市井乡村中扫盲,虽然这工作目前见效不大,可若能坚持下去,大唐的识字率会翻倍上涨。

而识字率的上升,为报纸的开办准备了条件。

“第三部分,则是传奇志异,小说笔谈,诗词歌赋……”

听得这第三部分的内容,杜位在旁边忍不住叫道:“若是这私报如邸报一般,那在报上写了诗文的,岂不省得干谒了?”

“正是!”叶畅嘿嘿一笑,他根本不担心报纸没有稿源,来长安求官的各方文人,巴不得有这么一份能够增加他们影响力的东西出来,他们会源源不断地写来稿子,从最初的诗词,再到散文、传奇,而且很快就会把他们的策论也弄出来——到时单纯的报纸,就会成为重要的舆论阵地!

“此报……”

杜甫琢磨了许久,觉得这报纸确实大有可为,经济行情可以吸引商人们购报,还可以投放广告,如同球市吸引广告一般,从而获得报纸自我维持的资本。大唐大事,则能吸引一般官吏和有志仕途者,为报纸提供稳定的读者来源,也有助于大唐政令的上传下达。文章诗词更不必说,那是千古教化之事,真要做起来,必定名垂青史!

杜甫此时虽然还没有对自己的仕途绝望,却也知道,杨钊若是当权,又是一个李林甫,自己更难有出头之日。而办这报纸,既能扬己之名,又可以让自己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再不济也不必在长安寄人篱下,故此他心中是甚为意动。

只不过文人的矫情与酸迂,让他还是假意婉拒了一下,叶畅自然看出他拒绝得并不坚决,又诚心相邀,杜甫终于松了口:“畅然非欲驱使杜某,亦无不可,只不过这私报之名,实在难听,以某之见,此报既是民间所办,又是面向民间,当名之为‘民报’。”

叶畅呆了呆,旁边杜位抚掌笑道:“好,好,这名字好,民报,民报!”

他为李林甫之婿,亦有一些官场见识,叶畅急巴巴要办此报,真正目的,除了他自己方才对杜甫说的那些之外,只怕还别有所图。

最大的可能,就是控制舆论。

如今舆论,主要集中在御史台,御史大夫王鉷曾经是李林甫的人,但这两年渐有分道扬镳之势,如今更不可能再买李林甫的账。今日叶畅与王准的冲突消息,早就传了出来,杜位也听说了,故此,他怀疑叶畅其实就是对着御史台去的。

别人只想着对付王鉷,叶畅却想着直接将御史台的言官之权给分掉……此等智略,让杜位更加坚定,自己选择去辽东是对的。

终有一日,叶畅会如同李林甫一般,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到那时,他自然就可以从辽东返回长安,而且是风风光光地返回。

“十一郎,你觉得如何?”杜甫见叶畅半晌没有说话,有些紧张地问道。

“好,自然好,民报这个名字好!”叶畅也连连点头,他心中暗道,只要不叫日人民报,那就是好的。

“恭喜妹婿,恭喜子美。”杜位笑道:“此事敲定,不可无酒,我这便吩咐人,聊备小宴,二位切莫推辞!”

他起身出去,自是留点空间给叶畅与杜甫,方便叶畅谈给杜甫何种待遇。叶畅也有这个打算,但他尚未开口,杜甫却肃然道:“畅然,今日在延兴门处,我见着你与王准冲突了。”

叶畅“哦”了一声,淡淡笑道:“长安还真小。”

“此后我在陈相公府中,还见到了王大夫,你要小心他。”杜甫又道。

叶畅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笑道:“你放心,他奈何不了我,若他有多些头脑,当将王准再打一顿,然后送帖向我谢罪,否则的话,自有人收拾他!”

杜甫心中一凛,叶畅这话说得隐隐带着一股寒气,让杜甫又想起了李邕。

第369章 阴狐暗隐挑心猿

“终于走了!”

春明门上,李隆基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然后他警惕地四顾,见周围的内侍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有任何一人露出异样神情。

李隆基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自嘲地一笑。

想当初自己拔三尺剑,带着高力士、王毛仲等人发动政变,先后诛韦后、太平公主,那时的自己是何等意气风发。但到得暮年,一个李林甫,不过是自己提拔上来的臣子,却像是巨石一般悬在头上,让他胆战心惊。

李林甫忌惮李隆基,李隆基同样也忌惮李林甫。

不过现在这块巨石总算搬走了,他将去辽东,在他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回长安。李林甫这种自我放逐式的下场,也让李隆基不愿意对他进行彻底清算,毕竟两人君臣协作这么多年,既然李林甫识趣,也用不着赶尽杀绝。

他的目光向下,又转到了杨钊身上。

城下的杨钊,嘴角眉梢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仿佛欢喜能从他脸上流淌出来一般。李隆基微微摇头,这厮还是轻浮了些,不过他精于计算,有这个优势就足够了,反正赚钱的事情,有叶畅么。

他的目光便停在了叶畅身上,心中带着深深的惋惜。

他是真心欣赏叶畅,当初想招叶畅为驸马,也是真心的,只不过为了安抚李林甫,也为了换取李林甫自己放弃权力,他不得不将这个理想中的驸马让给了李林甫。

李林甫也多亏了有叶畅,才能这般干净利落地退下,辽东虽然偏远,至少在那儿,他可以睡几个安心的觉。

“听闻前两日,叶畅打断了王准的腿?”他轻声向身边的太监问道。

高力士代表他去给李林甫送行,故此他身边的太监低着头,不敢回应。李隆基哂笑了一下,这个叶畅,当真是会来事的。

王准虽是近臣,在他眼中,价值也就那样了,与斗鸡小儿贾昌没有什么区别,哪里比得上能够给他带来滚滚财富的叶畅。故此,既然王鉷都没有公开告状,他也懒得去理会这件事情。

只装不知道即可,有的时候,当这个皇帝,就得装糊涂。

王准那厮,倚仗自己的宠信和父亲的权势,在长安城中也确实嚣张了些,连自己的女婿都敢欺凌,受点挫折,对他有好处……

可就在这时,同样送李林甫的王鉷,听得身边一个仆人的话语,脸上骇然变色。

他急匆匆便向这边赶来,也顾不得李隆基现在什么心情,痛哭一声,然后便拜倒在春明门前。

李隆基在城上正看着四周,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旁边的太监提醒,才在城上俯身道:“王卿,有何事情,且起来说话。”

“臣冤啊,臣之子冤啊!”王鉷哭哭啼啼地道。

李隆基眉头微微一挑,心里很有些腻歪。不用说,定然是来告叶畅状的,王准挨打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几天了,这个时候王鉷跑来告状,不免有些不知进退了。

“哦?你有何冤,说与朕听听吧。”他缓缓说道。

“臣之犬子,亦是陛下近臣,可是却被叶畅这狗贼当街杀死,请陛下为臣做主!”

王鉷抬起头,怨毒地指向就在不远处的叶畅,叶畅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正在和人说话,突然间发觉周围安静下来了,他才略有些惊愕地向这望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问道。

“王鉷说你当街杀死了他儿子王准……正在告御状!”

叶畅愣住了。

王鉷不是傻子,叶畅也不是傻子,前几天叶畅打断王准的腿,王鉷不但没有来找他麻烦,还遣人送信,向他赔罪。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个试探,叶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王鉷也用儿子的两条腿换来了叶畅某种程度的支持。

但是今天,就在李林甫出京之后不到片刻,风云突变!

双方达的默契,瞬间被撕毁了,导致这一切的,是王准被人当街杀死。

很明显,有人不愿意叶畅与王鉷之间达成平和,将王准杀死了。

叶畅转过脸,看向一边的杨钊,杨钊神情镇定,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在叶畅心里,这厮有最大的嫌疑。

谁最不愿意看到他与王鉷走到一处,毫无疑问,便是杨钊。若是叶、王联手,杨钊在朝中的地位,确实是会受到莫大的威胁,更何况据说近来王鉷与陈希烈走得很近。

“叶卿,你上前来。”李隆基听到王准被杀,也甚是惊怒,当下下令道:“王卿,你也上来。”

若给看热闹的百姓瞧到,不仅有伤朝廷体面,而且会损伤平民对官员的敬畏。叶畅与王鉷依言上了城头,王鉷在前,叶畅在后,两人目光一对,王鉷眼中的怒意完全点燃。

“二日前,臣子与叶畅争道,为叶畅所欺,被打折了双腿,臣念在同僚情谊与官府体面上,不但未曾追究,还手书一封,向叶畅谢罪道歉……臣却不曾想,此人竟然狼子野心如此,断了臣子的腿与仕途尚不知足,抹了臣的颜面还觉不够,竟然……竟然又当街将臣子杀害,如今臣子横尸于西市口,臣之冤屈,实是忍无可忍,伏请圣人作主。若是圣人觉得臣父子都该死,那就让叶畅将臣也杀了吧!”

王鉷一边说,一边浑身发抖,既是愤怒,又是恐惧。

这不是别的,而是当街杀人,在长安城中,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死了一位官员,并且是连砍数名随从之后杀死!

如此嚣张,如此跋扈,如此无法无天!

李隆基沉着脸,转向叶畅:“叶畅,你可有话说?”

“臣不知此事,并未杀人。”叶畅心中亦是惊愕,杨钊确实有些小把戏,但这种当街杀人的事情,真是他做的么,他就不怕刺客被捕,招出他来?

“你还抵赖,当日打断我儿腿的,是不是你?”

“是我做的,我绝不抵赖,汝子何许人也,斗鸡小儿,也敢侮辱大臣百姓,败坏天子仁义之名?我断其腿,以惩其罪,光明正大,并无遮掩!但今日杀他……却非我所为!”

“不是你又会是谁?”王鉷厉声道:“圣人,莫要听他狡辩,将他随从拷掠,必能得其详实!”

“汝子仇家遍于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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