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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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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心在曹营身在汉”来,南霁云愣住了,而叶畅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绣像三国志演义》中的一语,说的是关云长……”钳牟丁解释道。
南霁云顿时也笑了:“好叫你得知,这书可是我家参军所著,原句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曾想你这辽东偏僻之地,竟然也有此书流传!”
钳牟丁顿时惊得几乎呆住,他转向叶畅,然后拜伏在地,少说有七分真心地道:“荒僻野人,如今服矣,不想叶参军竟然是如此大才之人,无怪乎破高尹成如擒三岁小儿一般!”
“好了,闲话不说,你此次来究竟是什么用意,我心中有数,但青泥浦此前做了些什么事情,我心中亦是有数。”叶畅笑毕摆手,正容道:“我只想问一句,高松是想死还是想活,是想荣华富贵,还是想灰飞烟灭!”
第233章 谁人更扫黄金台
青泥浦如同都里一般,也是汉人客商往渤海国、黑水一带的重要商埠,高松能据此为基业,甚至遥控都里,除了手中兵马之外,便是因为他是一个识时务者。
卑沙城强盛时,他便向卑沙城称臣,而今旅顺占了上风,他也立刻派出钳牟丁,前去试探旅顺的口风。
“情形如何,那位叶参军……究竟是怎么打算?”
听得他急切地追问,钳牟丁心中有些快意,但同时又有些为难。
“明府,这一次,咱们只怕做差了啊。”他唉声叹气地道:“叶参军有令,让我们立刻去他军前效力!”
“什么?你有没有说我偶感风寒?”
“说了,可是叶参军连我们刚刚从卑沙城中脱身都知道……明府,叶参军在辽东有探子细作!”
能将他们一举一动都打听清楚,那肯定是有探子细作在行事,高松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之后道:“反正不能去,去了他军中,岂不任其宰割了?”
“可是他知晓泉盖洪是我们挑唆的……”钳牟丁又叹气了。
当初高松欲行借刀杀人之计,挑唆泉盖洪攻打都里,钳牟丁便持反对态度。钳牟丁更倾向于与旅顺搞好关系,最好能通过旅顺名正言顺地拿到大唐朝廷的封敕。可高松未从其计,这种情形下,想要轻松从叶畅那边过关,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无妨,大唐君臣都是一般,无非便是要我等称臣纳贡罢了,我重重贿赂之……”高松又道。
“这位叶参军却非这等人物,他说了,高尹成被生擒时也声称愿降,可他以为不诛之不足以戒来者。”咽了口口水,钳牟丁看了高松一眼道。
他说得还很含蓄,叶畅说得更不客气,让他直接告诉高松,负荆请罪都没有用,何况只是口头上的臣服?大唐不需要心怀鬼胎的墙头草,高松唯有两个选择:去他军前效力或者在他攻下卑沙城之后转攻青泥浦。
“时代变了……”钳牟丁能够隐约感受到这一点,可是高松却没有这般感受。
饶是钳牟丁说得委婉,高松听罢还是冷笑一声:“且看他如何攻下卑沙城吧,若真能攻下卑沙城,我便是去拜谒也不迟。”
“若是能攻下卑沙城,这积利州就算是定下来了,积利州人口总数有近十万,放在中原只相当于一个县,可在辽东,已经算是人口不少了。有十万人口,我之大计便可以得成。”
与此同时,三岔口的军营之中,叶畅环视帐中诸人。他的声音尚未歇,然后,他又道:“如今周围各方势力,多持观望,我们不能乘机夺取卑沙城,让卑沙城喘过气来,再想攻取,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而且,卑沙城下,我也好上表奏明朝廷,真正在辽东制立制度。”叶畅最后道:“一州之地,朝廷怎么着也得意识一下吧,诸位若是想封侯,便在于此了!”
顿时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叶畅注意观察,甚至连南霁云这时的神情都与平日不同。
唯有善直,倒还保持本心,或者对于莽和尚来说,所谓封侯,还比不得一顿美食重要吧。
“虽是如此,卑沙城不好攻,想要夺城,必出奇计不可,诸位可有什么想法?”叶畅又道。
他如今兵力少,不可能为了省事而去拿人命填这座卑沙城,故此须出奇计才行。
卑沙城这些日子可谓人心惶惶,泉盖洪得知唐军在距离卑沙城不足三十里处扎营,便将部下驱赶起来,整日里巡城修城,昼夜轮换,唯恐给了唐人可乘之机。他的部下也知道事关重大,没有一个口出怨言的。
唯一清闲的人,就是负责北门的罗九河。
虽然泉盖洪口头上说北门重要,实际上大伙都明白,唐人不可能绕过大黑山跑到北门去,故此罗九河所守之处,其实是最无威胁之地。泉盖洪甚至再度从罗九河手中调走了一百五十人,只留给他一百五十人,几乎彻底剥夺了罗九河的兵权。
罗九河心中憋闷,却不敢形诸颜色,越发兢兢业业,唯恐给自己惹来祸端。他这日正在城上巡视,却见一头驴踏着薄雪而来,仔细看去,乃是水云观观主陈宣微。
“宣微道长如何会到这里?”罗九河讶然道。
“眼见便是年关,贫道欲入城买些红纸、香油……咦,罗将军怎么亲自上城值守?”
罗九河叹了口气,他笃信道教,故此在大战之前还曾去水云观祈福,此时见陈宣微来此,便下令开门让他见来。
谁知他命令一下,旁边一人却道:“罗将军,此事不可,刺史可是有令,不得他军令,任何人都不准出入卑沙城,以防唐人奸细!”
罗九河愣了愣,不禁颓然。
他知道泉盖洪不信任他,却不曾想,这个名义上来助他防守的家伙,竟然是来监视他的。陈宣微在水云观修道多年,卑沙城中人几乎都认识他,他比叶畅来辽东可要早二十年,他如何会是奸细!
无非就是为难他罢了。
“啊呀……”卑沙城并不高,他们在上的说话,城下陈宣微自然也听到了,他面露难色,然后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入城了……只求罗将军替我将红纸香油送出城,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罗九河心中歉然:“理当送上贵观,罗某也许久未曾去礼敬,罢罢,今日罗某便暂休一日……荔丁,这北门守卫便烦劳你了。”
荔丁正是被派来监视他的那人,见罗九河识趣,他笑着道:“罗将军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
罗九河买了纸和香油,令亲兵带着,便出了卑沙城。陈宣微与他惯熟,稽首道谢,几人便缓缓离开。
山路雪地湿滑,甚难行走,到后来众人只能牵着马驴。陈宣微回头笑道:“此路令老道想起曾听过的一首诗来。”
大唐诗风甚行,樵夫孺子,皆能背咏,辽东近唐,亦有诗风。罗九河身为汉人,虽是身在胡营,却也能欣赏。当下便道:“道长所记的,必是好诗,请为我试吟之。”
陈宣微捋须吸气,然后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李太白之诗!”罗九河听得这两句,心中顿时记起,这诗乃开元年间李白所作,此时流传已广,罗九河亦是能背。那“拔剑四顾心茫然”一句,令他大起共鸣之心。
他将门世家,自负才气,却厕身于胡虏之下。以前还可以以甚得重用自我安慰,可现在泉盖洪猜忌之心已经表露无疑,他便是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故此,待陈宣微吟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之句时,他忍不住应声同吟,到最后“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时,他声音却压抑下去。
吟罢之后,陈宣微笑着看了看他:“罗将军心情不好。”
“让道长见笑了。”
“将军听得这一首,可知李太白去年又做了一首《行路难》?”陈宣微道。
“某粗鄙之人,确实不知,请道长为我吟之。”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陈宣微又是一声长啸,开始吟诵。他唱道情惯了的,声音清亮,直震得周围林海雪声束束,如一道凉风,直贯入人脸。罗九河只听这一句,便有共鸣之心,长叹了一声。
待听得“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之时,他心情一愤,忍不住拔剑,砍向身边的一株树。最后“行路难,归去来”六字,陈宣微声音余韵,绕于林间,许久不歇。
“恨不能随道长隐居练气,以求长生之道。”良久之后,罗九河叹道。
“长生何其难也,将军乃富贵中人,求不得长生,哈哈……”
说话之间,到了水云观,罗九河见着观外细雪未扫,两棵古松边却系着几匹马,心中一动,猛然止步。
他虽是心情激荡,但向来机警,一看着这几匹马,便意识到不对,手握在剑柄之上,怒视陈宣微:“道长何意?”
“引君去见黄金台啊。”陈宣微倒是不惧,捋须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将军莫非以为贫道会害你不成?”
罗九河心念转动,若一路上陈宣微未曾念李白的那两首诗,他二话不说调头便走,但是李白那诗确实打动了他,如今“行路难”,莫非他真的要“归去来”么?
他心中正犹豫,突然见道观大门推开,一年轻人笑吟吟出来,在他身边,则是见过一面的那位善直僧,除这二人之位,仅有一随从,虽是握刀,却未着甲。透过这三人身后往道观里望,空空荡荡的,可见除他们之外,并无别人。
那年轻人长揖下去:“汉人叶畅,拜见罗将军!”
罗九河身体一抖,他虽是镇定,这时也不禁讶然:“叶畅,哪个叶畅?”
“此时此地,还会有哪个叶畅?”陈宣微笑道:“罗将军,我汉人为礼仪之邦,休如胡蛮,失了汉家礼数!”
罗九河轻轻抖了抖,然后上前抱拳:“罗九河拜见叶参军……”
“我此来非大唐参军,乃辽东一汉人也。”两人礼毕,叶畅笑着摆手道:“罗将军这些年支撑积利州汉人事业,多有辛苦,叶某向罗将军礼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九河听得此语,顿时心头一热。
大唐因为营州之变而彻底撤出辽东之地,甚至连安东都护都撤回一幽州,只是进入天宝年间后才复东进至营州辽西故城,这数十年间,汉人在辽东的日子可不是艰难!
他在卑沙城,尽自己之力庇护积利州的汉人,甚至组织了一支汉军为泉盖洪效力,这其中艰难,唯有他自己知道。别的人只看到他身为泉盖洪帐下第一汉将的威风,却不知道他是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个……不敢当叶参军之语。”罗九河在激动了一刹那后迅速冷静下来,叶畅的来意,他很清楚,若只是被这样一句暖心的话就打动了,他也就不是罗九河了。
“听善直师说,罗兄心怀故土,想要回中原去看看?”叶畅一边把着他的手臂,邀他入道观,一边又笑道:“辽东亦是汉家故地,中原亦是汉家故地,我汉家之壤,北穷寒漠,南接莽荒,西含绝域,东拥大洋,处处壮丽山河——我自幼志向之一,便是能踏遍这些地方!”
听他此言,罗九河只是一笑,却不应答。
进了院子,道观的玉皇殿便成了临时会客之所,叶畅向玉皇神位敬了香,罗九河亦是如此。安座之后,罗九河笑道:“叶参军亦心慕仙道?”
“某乃药王孙真人再传弟子。”叶畅道:“自然不敢不敬天地鬼神列祖列宗。”
此语入罗九河耳,罗九河便稍有愧色。
“将军请用茶,这是孙真人药王观传下的茶,泡制之法,与一般煎茶不同。”叶畅又笑道。
早有一小炉上水在沸腾,善直亲自动手,为他二人各泡了一杯茶。罗九河端杯在手,对着微微显得深绿色的茶水发起呆来。
叶畅的来意,他岂有不知者,敢于只带寥寥数人深入敌后,其人胆气,让罗九河心中深折。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对叶畅纳头便拜,他心中更大的念头,是不是要暴起发难,擒住叶畅,送去见泉盖洪。
只要擒住此人,此战就必胜了。
不过叶畅既然敢来见他,岂会没有防备,现在看到的只是善直一人,谁知道道观之后是不是还埋伏着什么。另外,叶畅身体矫健行动敏捷,一看就不是文弱之辈,自己真能一击得中么?
“有一件事情,须得与将军分说。”叶畅仍然是面带微笑:“将军如何看卑沙城?”
“雄关高踞,叶参军如欲北上,必不可绕之。”罗九河眯着眼道:“参军莫非意欲攻城?”
“将军此言差矣,这世上没有比人更坚固的雄关。”叶畅正色道:“若众人一心,则平地可以为城,若离心离德,则铁壁亦不过粪土。将军以为,卑沙城中,当真是人人一心么?”
“自是上下齐心。”
“哈哈,将军言不由衷啊,我有样东西,请将军一观。”叶畅笑着道。
第234章 输肝剖效英才
罗九河不知道叶畅会拿出什么东西,在他想来,应当是金银珠宝之类,或者是官职告身之类。叶畅欲来劝说他,无非就是以财或以权来打动他。
但叶畅拿出来的东西,着实出乎他意料。
是一封信。
同样样式的信,罗九河此前见过一次,就是追高松之时。故此接过信之后,他瞄了一眼信封,上书“致罗将军讳九河亲启”,落款也确实是“青泥浦高松顿首”。
罗九河讶然看了叶畅一眼。
“此信乃是青泥浦高松重写一份献与我的。”叶畅笑眯眯地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然后从罗九河的神情里看出异样:“怎么,罗将军竟然没有看到这一封信?”
罗九河默默拆开信,在他想来,叶畅说的没有假,青泥浦看来已经投靠大唐了。青泥浦乃是卑沙城附近仅次于其的势力,这一投靠,必然会带动不少墙头草。
信中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挑拨离间的话,大致意思罗九河扫一眼便知。虽然这个离间计用得相当笨拙,可是罗九河手却攥得紧紧的,甚至有些发抖。
若泉盖洪没有怀疑猜忌他,就不会不把信的内容与他看。泉盖洪手中抓着那封信,莫非就是想事后以此为借口,收他兵权,甚至……杀他?
“将军在泉盖洪帐下,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是极限了。将军既是好道,当知《易》,亢龙有悔,物极必反。将军若是已经六十岁,自可以退养天年,如今泉盖洪与将军互不猜忌。但现在是泉盖洪年近六十,而将军年方三十,泉盖洪爱幼子,承其位者必幼子泉苏,子幼而臣壮,若是高尹成尚在,尚可以高尹成平衡将军,如今高尹成已死,泉盖洪会如何做?”
叶畅缓缓地说着,他全然没有提自己,只是分析罗九河在卑沙城中的处境。罗九河只觉得口中有些发干发苦,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道:“必不至此,便是如此,君臣人伦……”
“至不至此,将军心中明白,叶某不必多说。至于君臣人伦,将军无罪而获罪,则其君不君。况且将军自己心怀忠义,别人捕杀将军时,却非要给将军一顶叛逆之冠,没准还是狗都不如的千古逆贼……将军自是不畏死,可将军妻儿何辜?”
此语真正打动了罗九河。
他坐正身躯,盯着叶畅,叶畅见他终于正视自己,心知自己的言辞起了作用,便笑着又道:“更何况,卑沙城属大唐,将军之君,乃大唐天子,泉盖洪何德何能,可为将军之君?将军守护一方,乃是我汉人疆土,高句丽遗种,不思归化,篡地夺权,僭踞我汉人旧土,将军忠于其人,实是背典忘祖,岂非怪哉?”
这番话将罗九河最后的心结也打开,他沉声道:“叶参军之意,罗某已知,只是罗某如今身受猜忌,又智短才浅,实是不能助叶参军。”
叶畅一笑,这话就是推托,罗九河家中三代在卑沙城中效力,他自己为汉军之首也有七八年,就算身受猜忌,只要他还有自由,那么就自然有其影响力。
“将军过谦,我不瞒将军,我身上这积利州录事参军之职,实是圣人为便宜我在辽东行事而赐。但既然为其职,便当负其责,我有上表奏请任免积利州诸官职之权。将军拨乱反正,有功于国,朝廷也不会吝啬一个真正的将军职司。”说到这,叶畅又顿了顿:“况且我如今身在旅顺,主要精力也放在那边,这卑沙城以北军务,需得才智勇猛之将一身担任……”
这是许诺如有得成,卑沙城以北事务,就交与罗九河。罗九河心中一热,然后听得叶畅又道:“罗将军,便是不为私人计,也当为辽东汉人计。我来辽东,汉人竟沦为奴仆,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每日辛苦劳作,养得蛮夷之辈脑满肠肥,自己却骨瘦嶙峋。每每见此,我心中便觉不安,这世上还有比我们汉人更勤奋者么?天生万物,智者辨而识之,勤者择而用之,德者据而有之——智、勤、德,我汉人与蛮夷相比,此三者无一不远胜之,奈何为其奴仆?”
罗九河顿生知己之感。
叶畅虽然说的是那些汉人奴仆,但在泉盖洪眼中,他罗九河不也是一个奴仆么?无非是地位稍高的奴仆罢了!
他的智、勤、德,无一不胜过高尹成,但泉盖洪以高尹成为主将,在高尹成败亡之后还百般猜忌他,如此之主,岂堪他长久效力?
“叶参军说得透,人异于禽兽者,便在智、勤、德也,罗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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