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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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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己左手一几前:“此赵郡李颀是也。”

叶畅一惊:“可是少小幽燕客的李长征?”

“正是老夫。”李颀长身而起,向他拱手。

此时李颀,已经年近半百,目光如炬,隐隐带着红光。叶畅顿时向他长揖:“空见蒲桃入汉家之句,有古仁人之风,向来闻知大名,恨不早识!”

“君看一叶舟,亦是不差。”李颀笑着道。

“这二位,你自是相识,不必介绍了吧?”二人见礼已毕,张旭又引次李颀身边,却是王维与王昌龄二人。

他二人也从长安到洛阳来,让叶畅始料未及。

“二位长者,南山一别,已有数月,风采依然,不胜可喜。”叶畅面色不动,仍然照常见礼。

他原是要说什么的,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争执之声,紧接着,门帘被掀开,方才引叶畅来的伴当进来:“有人寻叶录事。”

“叶十一,你躲在这边……”

来人紧跟着进来,甚为失礼,但一看到这里面如此多人,愣了愣。

叶畅回头望了望,却不相识,他拱了拱手:“足下何人,为何相询?”

“某姚訚,乃故梁国公之孙,方才去南市见汝,汝不在,便寻至此处。”那人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肃容整冠,向叶畅还礼道:“知叶十一郎乃是妙人,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众人见他原本气势汹汹而来,此时却这模样,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不过座中也有认识他的,董糟丘忙来招呼,不待张旭吩咐,又让人添了席面。

被这不速之客打断了介绍,张旭微微摇头,今日在酒楼上看到叶畅入内,他原本是无意招呼的,但架不住在座诸人不认识叶畅者好奇,只得请来相见。果然,只要叶畅在,必然有意外发生。

他又继续介绍屋中余下诸人,这一介绍,叶畅顿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星汉之中了。

高适、岑参、綦毋潜、刘长卿、储光仪……

这可真是群星灿烂,高适、岑参自不必说,后世边塞诗名如雷贯耳。綦毋潜乃盛唐时江西第一诗人,刘长卿号称五言长城,他的“风雪夜归人”乃是千古名句,储光仪名声稍弱,但一谈及盛唐时的田园派诗人,必少不得他。

这……可真是一个奢侈的时代,奢侈到随意到酒楼之中,便可以看到这么一群诗人!

不过,叶畅心中有些奇怪,这一群人凑在此处,不知是为何。

就在这时,张旭指着正在布酒诸女中一女冠装扮者,郑重其事地道:“还有一人,叶十一须得相识。”

第152章 妙语联句满座倾

叶畅进来之后,其实一直在观察周围诸人,除了这些著名的诗人之外,在场的尚有一些使女、侍者,其中一女,道姑打扮,最为引人著目。

闻得张旭如此说,便知此女必有不凡之处,他待人向来平等,极少以身份区别视之,因此向张旭道:“还请张公介绍。”

“此姝姓李,名冶,字俊兰。”张旭笑道:“善诗,吾作诗不如她。”

“却不敢在叶十一郎面前谈诗。”那女子敛衽为福。

对于盛唐时著名的女子,特别是才女,叶畅并不是太熟悉。正是因此,当初他才没有想到元载的妻子王韫绣乃是王忠嗣之女,双方才结下大仇,至今方解。

故此,叶畅虽是客气有礼,却并没有将这个女子放在心上。

与众人尽皆见礼已毕,叶畅举起酒杯,向着面前的众人致敬:“今日能结识诸位,叶某甚为欣喜……”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因为坐在他面前的,又是如同群星灿烂般的人物。

张旭年长,居于上座——他如今也在洛阳为官。张旭左手坐的是李颀、王维、王昌龄,右手坐的是高适、岑参、綦毋潜,对面坐的着储光羲、刘长卿,再加上叶畅。

另外还要加一个刚刚进来的姚訚,也就是跑去找叶畅麻烦的姚家子弟。

最初时姚訚还是气势汹汹的,可到了这里面,他神情顿时收敛起来。他的嚣张跋扈,是做给人看的,而在某些场合下,再这样嚣张跋扈,那就演过了。

与姚訚一般神情有些异样的,还有王维。

自从帮助兄弟王缙获得球市之后,他就一直抑郁,觉得颇对不起叶畅。前些时日随綦潜毋一起来洛阳,一来是送别,二来也是散心。却不曾想,在洛阳城中也会与叶畅相遇。

叶畅敬了众人酒,然后单独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对着王维举起。

“长安相会,便为王公风采所折……”

叶畅一举杯,众人都觉得情形不妙,他们听得叶畅带着一伙子吏员在外呼喝,便遣人邀叶畅来,一是给不认识叶畅者结识的机会,二来也是晓得王维与叶畅恩怨的,想替他们化解一番。

没有想到的是,叶畅反应如此快,竟然不等他们开口,便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王维。

王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是个好脾气,性格有些软弱,可并不代表没有脾气,否则也不会为了避玉真长公主而自请外出为官多年了。叶畅这样开口,也就是向他挑衅,他若避让,岂不是示之以弱!

因此,他沉着脸,站起身来,只等叶畅说出无礼的话,便要反唇相讥。

叶畅表情诚挚,又继续说道:“某年少轻狂,言谈偏狭,自负才气,颇有失礼之处。长安之时,某虽是心折王公风仪,却未能亲近,甚为遗憾。原以为要再相遇,须待来年,不曾想竟在洛阳又重逢。某自罚一杯,算是为长安未与王公亲近之事赔罪。”

说完之后,叶畅举杯示意,‘w…r…w…h…u。c…o…m‘一饮而尽。

他这番话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原本起身准备反击的王维先是觉得,自己蓄足的力气象是打进了棉花中一般。

而周围诸人,原以为会剑拔弩张,却发现叶畅开口不是往传闻中用的毒舌,而是谦卑示好,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有心思重又较了解叶畅的,比如说张旭,甚至以为叶畅还藏有什么后手。

倒是王维,在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落空之后,满脸肿红,尽忸怩之态。他忙离席过来,抓住叶畅的手:“是某失礼在先,如何能怪叶十一郎!饮胜,饮胜!”

尴尬之中,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举杯,一饮而尽。

二人将空了的酒盏互亮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那边张旭看了,捋须也笑道:“好,好!”

方才的尴尬被化解之后,气氛顿时热闹,众人纷纷举杯相劝,一时之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跟在叶畅身后的善直却有些眼睛发直。

叶畅的表现让他太吃惊了,以往叶畅就像是一只惊恐的刺猬,把全身的针都竖了起来,谁只要敢动他,他定然要刺回去。而现在的叶畅,竟然知道什么是“化敌为友”……

善直甚至想到叶畅一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时,偶尔便会露出的口头禅:“这不科学!”

他却不知,叶畅已经吃够了四面树敌的亏。在座诸人,互为友朋,虽有亲疏,却都是如今洛阳城中风流人物,叶畅有意在洛阳城里做出一番事业,自然会注意控制自己的脾气。

更重要的是,叶畅此前与这些人相处,总觉得对方是古人,自己仿佛在经一场梦幻,故此多有轻慢,遇事不愿忍让。如今屡受刺杀,心性已经有所变化,沉稳圆滑得多了。

在座诸人都是名士,便是姚訚,虽然乃洛阳城中的跋扈贵公子,却也不是没有文采诗才的。因此谈得甚为投机,不过男人在一起,哪怕身边还有一个僧人,在见过善直的粗率后,众人的话语,不免就要向着下三路而去了。

叶畅注意到,那李冶李俊兰在诸女当中,是最活跃者,不仅谈吐不凡,而且胆子极大,叶畅甚至觉得,她颇有些像另一世见过的那些酒精考验的女公关。烛光中看不清这位女冠究竟是多大岁数,但她的谈吐殊为不凡,一看便知是经过专门训练的。

所谓交际花,便是斯女了。

刘长卿此时在座中算是年轻,三巡酒过之后,那李治便笑着看刘长卿道:“见着刘文房,某便想起一句诗来,此诗一吟,必致满堂绝倒,只不过某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一边说,一边妙目流转,似笑非笑地望向叶畅。叶畅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好奇,这位女冠此时会念出何等诗句。

“李俊兰女中诗豪,所忆之诗,必非凡句,何不说出来,让吾等洗耳恭听?”刘长卿笑道。

“却是不好说呢,今日座中,不仅有高僧,尚有叶十一这般的年少才俊。”李冶妖娆一笑。

“且说,且说!”众人都起哄。

“若是叶十一要某说,某才敢说。”

众人都知道她是要调笑叶畅了,只不过拿着刘长卿做引子,故此又都催促起来。张旭年长德高,干脆道:“若是你说出来,能博取众人一笑,老夫令十一郎敬你酒,如何?”

“酒自然要饮的,某还有别事,须得烦劳叶十一的。”李冶道。

“好说,好说,为博诸君一乐,某便应承下来!”叶畅心中也好奇:“请李娘子吟诗。”

李冶又是一笑,双颊流丹,目光如水:“山气日夕佳。”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满场绝倒,爆笑之声不绝于耳,便是听不明白的叶畅、善直,也为众人所带,脸上浮起笑容来。

笑归笑,叶畅心里却是莫名其妙,待众人笑声稍歇,他起身问道:“诸公何故发笑?”

叶畅这一问,满座又齐齐爆笑起来,众人当中,唯有刘长卿笑得有几分尴尬。

“呃,失礼了。”叶畅仍然是不明所以,不过见刘长卿神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故此也有些尴尬。

“呵呵,叶十一有所不知,刘文房得了阴疝之症,行走多有不便,此次来洛阳甚是艰难,李俊兰以此打趣他……他二人熟惯的。”

叶畅旁边的储光羲凑过来,在叶畅耳畔低声说道,叶畅闻言,顿时哑然失笑。

所谓阴疝,便是男子阴囊肿大,李冶所言陶渊明“山气日夕佳”,其实此山乃彼“疝”,加上一个“日”字,当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叶畅一来觉得好笑,二来也不禁佩服李冶这个女道士,当真是大胆。

便在这时,李冶又是眼波流动,目光一瞥而来,那神态狐媚,便是叶畅这二世为人的,也不禁心中怦地一跳。

此女真祸水也。

“咳咳,既是李诗豪这般说,那某也有一诗,可聊表寸心。”

众人笑毕饮胜,刘长卿略有些迟缓地起身道,众人看他目光盯着李冶,毫不掩饰自己的痴恋之情,都知必有妙语,于是停杯置箸,只等他开口。

叶畅也同是如此。

只见刘长卿清了清嗓子,然后亦以陶渊明一诗奉还:“众鸟欣有托。”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整个雅座当中,一股声浪掀起,几欲将屋顶都掀开。

恰此时,南霁云到了雅间的门前,听得这声音,推开正在门前守着的董糟丘,径直闯入。

才一进来,便觉得一股笑浪扑面而至,他抬眼望去,只看到雅间之内诸人,或捶几,或抚掌,或顿足,或抚胸。人人都在爆笑,笑得五官挪位者有之,笑得前俯后仰者亦有之。

见不是有刺客,南霁云便又退了出去,歉然地对董糟丘道:“失礼了,郎君可有事否?”

“你这汉子,好生鲁莽!”董糟丘在洛阳城中这上佳地界开酒楼,自是大有来头的,此刻怒视着南霁云:“此处你也敢乱闯!”

“却是某之错……”南霁云道。

他在外边竭力解释,雅间中诸人虽是注意到他,但众人的大笑,此时才渐渐平息下来,故此无人询问。

叶畅听得他的声音,心中却是一动,这南霁云虽然一直看他不顺眼,可是责任心却极强,对他的安危甚为挂念。

方才李冶说刘长卿疝气,刘长卿便自嘲“众鸟欣有托”,因为他能自由行动,便是以布兜托住下体,“众鸟”之谐音,众人是一听会意,故此大笑。而且“欣有托”之句,颇有向李冶求欢之意。

饶是李冶自叶畅入内之后,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叶畅身上,此时也禁不住眉眼盈盈地看着刘长卿,目光里几乎能滴出水来。

众人一见便知,今夜这二人只怕要成就好事了。

叶畅两世为人,见过的荦段子不少,但如同李冶与刘长卿这般,以陶渊明大雅之诗,言大俗之事者,当真是绝无仅有。故此他也禁不住笑得畅怀,旁边的储光羲笑着拍了拍叶畅的肩膀:“叶十一郎年轻,莫要跟着这二位学样……”

“若能学得这二位一半机敏,某倒觉得无妨。”叶畅道。

欢笑之后,便是声乐,叶畅倒是少欣赏此时女乐,便专注观看。不意间,身边突然香风飘动,他侧眼一看,却是李冶偎依过来。

叶畅忍不住就向刘长卿望去,只见刘长卿嘴角微微下撇,眉宇间隐约有愁苦之色。

“叶录事,听闻有意于洛阳城中制一酒楼,兼有宴乐百伎?”

李冶的声音传入耳中,叶畅觉得耳垂有些痒,仿佛热气都喷到了这里。他正襟危坐,笑着转脸:“李娘子倒是消息灵通。”

“奴风尘中人,原是去长安见识广运潭献礼之事,又赶上市赛,见识了叶录事奇思巧智,便为之心折。”李冶低声道:“今日之后,若是奴前去拜谒叶郎君,还望勿拒之门外。”

叶畅心中一动。

在他来此之后,这李冶就表现得异样热情,也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方才的话风中隐约却透露出,她对自己新建的那种集购物、餐饮、娱乐于一体的地方,甚感兴趣。

此事已经随着灾民的安置传遍了洛阳城中,李冶得知,叶畅并不觉得奇。

而且叶畅也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种场所,也确实需要李冶这般的交际花。

因此,他轻微点头:“必恭候。”

得了他这一句话,李冶笑吟吟为他满酒,然后退至刘长卿身侧。张旭却有些不满地道:“叶十一恁小气,你的甘露酒与醉黄粱,何不拿出与诸人共享?”

他嗜酒,而且与叶畅关系亲近,又年长名高,故能做此语。叶畅笑着道:“不知张公在洛阳城,否则定要留些,某来洛阳时,只带了五坛,与我身边这善直师喝了一坛,又赠了一坛与弓手南八,其余三坛,早饮尽矣——方才进来者,便是南八。”

“可是那洛阳城北的神射手?”众人得知叶畅遇刺之事,故此便有人问道。

“正是其人。”

“不可冷落壮士,当请进来同饮一杯。”张旭顿时叫道。

正合叶畅之意,当下便让善直去唤南霁云,不一会儿,南霁云便负弓而入。

“方才入内何其急切,吾险些以为,进来的是闯鸿门宴的樊哙。”高适喜好结交壮士,看着南霁云道:“可能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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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武为止戈忘战危

岂有不能饮之理!

南霁云将面前的酒盏放下,径直将酒坛拎起,仰天长饮如鲸吸,酒后嗝声似雷鸣,一坛酒,便被他如此饮得点滴不剩。

“真壮士也!”众人纷纷交口称赞。

叶畅点头:“确实真壮士,不过南八酒量在其次,其神射方是一绝——某向来知道,诸公当中,颇有人有志于边疆。南八这等壮士,厕身于东都,为人看门守户,实是大材小用。诸公他日赴疆,当荐之于军前,令其一身本领,不至埋没。”

他这话说出来,众诗人当中,便有几人若有所思,而南霁云则是转头看他,目光甚为异样。

南霁云如今也年过三十,可是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弓手,若不是遇到叶畅,这个伙长之职都没有。他自负一身本领,而立之年却仍然蹉跎,心中岂会没有郁气?

叶畅将他引荐给这些人——虽然这些人都不得志,但是南霁云方才在外边问了董糟丘,知道这些都是当今名士,只要有其中一人能到边疆,那么他南霁云就有了施展本领的机会!

“为何……会如此?”

想到自己一向对叶畅冷言冷脸,南霁云便觉得惭愧:叶畅确实不是传说中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物啊。

他向着叶畅拱手,然后又向众人行礼,默默退下,退到了叶畅身后。

“说起边疆之事,如今四边皆有骁将,烽烟不起,唯有犬戎那边,皇甫惟明与犬戎对峙,怕是来年就有大战了。”

叶畅起了这个头,高适接口道。岑参、王昌龄包括王维,都曾有志于边事,李颀同样如此,而且任何一个时代,男人的酒桌之上,美女与军事都是永恒的话题。

“自金城公主薨后,犬戎便蠢蠢欲动……”

“皇甫惟明乃当世良将,犬戎赞普蛮夷之辈,岂是皇甫惟明的对手!”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是对的,有些却是粉饰太平,比如说烽烟不起之句,叶畅就知道是错的——边境冲突,可以说始终没有断绝,无论是与众人口中的犬戎(也就是吐蕃),还是东北的奚、契丹,都是如此。

“听闻今上有意令范阳节度使裴宽入朝,正择人代之,也不知何人能替,如今李公适之、裴公宽相继自范阳入朝,若是择人不当,必生后患。”说了一会儿西部边疆之事,李颀又将话题转到了东北。

说到此事,张旭眉头皱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东北奚、契丹二部,一向尚公主,如今二部,各立新主,朝中有人在推动,要再遣公主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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