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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生情障-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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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白反驳道:“可他毕竟是我的生身之父。”
  明空讥讽地道:“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么?”
  话音落地,他又不由分说地道:“你随贫僧离开此地。”
  阮白挣扎着道:“你不是要抛弃我么?我要做甚么与你何干?”
  明空怒目而视,面色铁青:“纵然贫僧要抛弃你,亦不是你自寻死路的理由。”
  阮白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明空,仿若是从十八层地狱而来的修罗,全无似素日宝相庄严的痕迹。
  他吓得白了脸,连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明空自从五百年前那人死后,便沉浸于佛经,时日一长,性子被磨软了,且不论心中是如何想的,表现出来的姿态直如得道高僧。
  见得阮白的反应,他才意识到自己现下的模样定然极是可怖,他已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激烈的情绪了。
  他叹了口气,哄道:“你勿要害怕,贫僧断不会伤你。”
  阮白却道:“我不怕你伤我,我怕你生气。”
  “贫僧已消气了,走罢。”明空松开了阮白的手腕子,转而牵住了阮白的手。
  阮白生怕再惹明空生气,不敢再挣扎,一被明空牵住了手,暖意当即充盈了心头。
  明空牵着阮白出了镇子,并未再回木屋。
  九尾狐妖既然到了此处,不出几日,木屋之所在便会被发现,木屋已回不去了。
  此处多山,出镇子百里,又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明空带着阮白上了山去,寻了个洞穴暂居。
  阮白不想再惹明空生气,镇日乖巧,明空让他做甚么,他便做甚么。
  明空足足忍耐了三日阮白的小心翼翼,再也忍耐不得,直截了当地道:“你不必如此,贫僧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亦不是这般容易生气的。”
  “可是我很害怕……”阮白说着说着,便红了一双眼尾,显得分外委屈,在委屈当中却蕴着几分媚色。
  明空无视媚色,单纯地伸手抱住了阮白,就如同抱着当年的白狐团子一般。
  阮白陡然被明空抱住了,不觉舒服得阖上了双目。
  他现下明明是人形,但八条大尾巴却是从尾椎处窜了出来,摇摇晃晃着,向明空示好。
  他试探着圈住了明空的腰身,见明空并未露出半点不耐烦,软声软气地要求道:“你摸摸我的尾巴好不好?”
  明空一颔首,八条大尾巴便直直地朝着他的掌心送了过来,丰盈而柔软。
  阮白被明空抚摸着尾巴,不由软了身体,一双手难耐地攀附于明空的双肩上,一副身体更是本能地贴上了明空的身体,甚至从唇角溢出了一声低吟。
  明空心无旁骛地抚摸着阮白的尾巴,又抚摸了一会儿,怀中的阮白竟然变回了原形。
  他怀抱着白狐,索性坐下身来,继而变出一把梳子,为白狐梳理皮毛。
  阮白即使变作了白狐,亦记得用一双毛爪子扒拉着明空的僧衣,唯恐明空抛弃他。
  他的修为增进得很快,但还不够快,他远不是明空的敌手。
  不知何时,他们才会出发去寻妖道尊主,他有时候觉得只要能与明空在一处便是好的。
  他不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对母亲心怀愧疚,但又不希望被明空抛弃。
  明空凝视着阮白,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那人。
  初识那人之际,那人尚且不过五岁,由于体质阴寒,身子骨太弱,被父母送至无相禅院休养。
  他正因不服师父管教而大闹无相禅院,将无相禅院闹得鸡飞狗跳。
  莫要说是佛案上的供品了,连佛案都被他掀翻了去。
  他在前面捣乱,师父与师兄弟在后头追,他便将双手能抓到之物尽数往后头砸。
  在禅院门口处他撞上了那人,那人身着锦衣,乃是一副笑模样,瞧来是个白白软软的小公子。
  被他撞倒在地却也不哭,亦不让父母扶,自己站起身来,拍去了身上的尘土,又冲着他笑。
  他素来最讨厌假模假样的富家子,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笑甚么,莫不是个傻子罢?”
  那人却半点不恼,反而出声道:“小哥哥,你是有甚么事情不开心么?”
  他心中满是暴戾,这天下并无一件事能教他开心,他控制不住地欲要破坏入眼的一切,譬如眼前这个小公子,他便极想瞧瞧其哭出来是何模样。
  是以,他故意抬足将人踢翻了。
  那人却是蹙了蹙眉,便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是自己不够用力么?
  他本想再试一回,却被师父制止了。
  他没趣地撇了撇嘴,又听得师父向那人及其父母致歉,便下定决心要将那人欺负哭。
  白白软软的小公子便该当痛哭流涕,狼狈不堪才是。
  

  ☆、第二十三回

  
  他怀着这般的恶意,闲来无事便要寻小公子的麻烦,不是在小公子被褥中藏些蛇鼠爬虫,便是将小公子的衣物毁去,诸如此类的恶行,他乐此不疲,但小公子却从来不曾哭过。
  五岁的小公子纵然是委屈极了,亦只会不理睬他。
  一日,他将小公子锁在了屋中,声称小公子犯懒,不愿与师兄弟们一道诵经。
  师父托师兄送饭,他便将饭中途截了去,又自己吃了干净。
  他喜食荤食,对禅院中的膳食并无兴趣,但一想到自己所吃的乃是小公子的份,便觉得直如是在享用山珍海味。
  他足足将小公子关了三日,才将房门打开了。
  小公子躺于床榻上,一听得动静便睁开了双目来。
  由于逆着光,他瞧不清楚来人,眨了眨双目,方才道:“是师兄么?”
  明空对上了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一听得对方唤他“师兄”,登时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舒坦。
  小公子从来不曾以“师兄”称呼过他,总是唤他为“小哥哥”。
  小公子从床榻上下来,面容憔悴,扫了他一眼,便越过他出去了。
  他以为小公子会径直去向师父告状,细数他的种种罪状,然而,却无人责罚他。
  小公子因为被他饿了三日,狠狠地病了一场,但却不哭不闹,苦得要命的汤药一碗一碗地往嘴里灌,像是一个大人一般。
  明空极为困惑,为何小公子不去告状,又为何小公子对于喝药这样熟练。
  小公子足足病了半月,险些丧命。
  他偶尔会去瞧小公子,小公子若是醒着,便会同他寒暄。
  他向来是不接茬的,自是不会回应小公子的寒暄。
  小公子寒暄一两句,自觉无趣,便会闭口不言。
  而他则会讽刺小公子体弱多病不及女儿家。
  小公子不反驳,亦不承认,时日一长,他直觉得小公子已被禅院中的泥疙瘩附体了。
  小公子久病初愈后,日日跟着师父与师兄弟们做早课、午课、晚课,虔诚至极。
  一月过去了,小公子仍是不曾向师父告状。
  起初,明空吊儿郎当地认定是小公子怕了他了,不敢得罪他,后来,他才发现小公子是不屑与他计较。
  他已经十三岁了,可面对早熟的五岁的孩子却顿觉自己很是幼稚。
  便这么僵持了一年,他拦住了小公子的去路,却不知该说些甚么。
  小公子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兄”,便沉默不言。
  他见状,趾高气扬地道:“早课快要开始了,你若是不跪在地上求师兄我放你过去,你便要迟到了。”
  小公子依然沉默不言,连眼尾余光都不愿分他半点。
  他恼怒地欲要扇小公子一个耳光,却是被小公子躲了过去。
  小公子较他矮上许多,仰着首,淡淡地道:“你闹够了么?”
  他嗤笑道:“急着去诵经么?你难不成真以为神佛能让你长命百岁?”
  “不,我是为了给我父母积福。”小公子抿了抿唇瓣,“我不是修仙的料子,今世活不过十五,自是不会长命百岁。”
  不知为何,听到小公子平静地对他说自己活不过十五,他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活不过十五便活不过十五,与他何干?
  常言道:“早死早超生”,指不定下一世还能挑一个好人家。
  在他思忖间,小公子已绕路去佛殿了,只余下他一人以及他耳侧恼人的蝉鸣。
  小公子一年较一年容易生病,最开始,在床榻躺上三五日便能起身,待小公子十岁,至少要躺十日方能起身。
  小公子的父母在小公子来无相禅院的前两年,每月都会来探望小公子,渐渐地一季来探望一回,半年来探望一回,逐渐演变成仅小公子的生辰会来探望一回。
  在小公子十一岁生辰那日,小公子的父母并未来探望小公子,小公子从破晓便坐在禅院门口的石阶上,一直坐到日暮。
  明空穷极无聊,坐于小公子身侧,道:“你爹娘今日不会来了。”
  “嗯,我知道他们不会来了。”小公子的语调很轻很轻,仿若一阵转瞬便要消失于天地间的清风。
  他啧了一声:“那你还等他们作甚么?”
  小公子面色平静,托着腮道:“我等是我的事情,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情,我不过是想等他们一日。”
  “你还真是个傻子。”他欲要再讽刺小公子几句,竟是词穷了。
  小公子面向他,认认真真地道:“对,我是个傻子,还是个短命的傻子。”
  小公子近乎于自暴自弃的乖巧令他生了一肚子的火,他一扯小公子的手腕子:“你若是想他们了,便回家去罢,何必在此枯坐?”
  小公子被他扯得一踉跄,双足失衡,一连滑下了三阶石阶,若不是被他扯着手腕子,早已滚下山去了。
  他扶着小公子站稳了,又冲着小公子道:“不谢谢师兄么?”
  小公子却是道:“不要紧的,从山上滚下去便滚下去罢。”
  他瞪着小公子道:“你是当真不想活了不成?”
  小公子歪着脑袋问他:“人生在世,活着的意义是甚么?”
  他被问住了,他从来不曾思考过活着的意义是甚么,他只是终日捣乱。
  “于我而言,活着的意义便是来这人世间历练一遭,早死晚死并非我能选择的,亦无甚差别。”小公子含笑道,“于你而言,活着的意义便是教别人不痛快罢?”
  他被小公子这么一说,认定小公子是在嘲笑他,正要反唇相讥,却又闻得小公子道:“师兄,我其实很是羡慕你。”
  他一时哑口无言,小公子一点一点地将手从他的虎口抽了出来,而后坐回了原先的石阶上,又托着腮,眺望远方。
  一阶一阶的石阶瞧来似乎无穷无尽,在这无穷无尽中不会出现他想见的人,亦不会出现甚么奇迹。
  小公子这般想着,仰起首来,看着西沉的金乌。
  待金乌全数被西方吞没,银钩继而悬于天际。
  他看着被月色与夜色包裹着的小公子,不禁觉得小公子的表情像是在哭,但小公子的面孔却无一丝湿意。
  他鬼使神差地又坐回了小公子身侧。
  过了一个时辰,师兄来唤他们了,小公子不肯走,他便也不走,师兄劝了又劝,没了法子,便去禀报了住持大师,即他的师父。
  师父亦劝不动小公子,遂命他陪着小公子,勿要欺负小公子。
  被师父这么一命令,他却更想欺负小公子了,他努力了整整六年,还不曾将小公子欺负哭。
  师父走后,小公子忽然道:“爹娘添了一个弟弟,我不再重要了,我早已被他们抛弃了。”
  他应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母送走他后,又得了一子一女,但从来不曾因此忽视过他,即便他对父母的态度并不好,父母亦会每月来探望他一回,还会时不时地差人送他喜欢的果物糕点来。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公子——他为何要安慰小公子?他才不是会心软之人。
  小公子低喃着道:“我今日十一岁了,最多还能活四年,这意味着我还能等爹娘四回,我想我是等不到他们了。师兄,待我死后,便劳烦你将我的尸体烧了,骨灰埋在山下的罗汉松底下罢。”
  “你以为你生前你爹娘不愿来探望你,你死后他们便会来看你了么?痴人说梦!”他登地站起身来,“你带路,我陪着你回家。”
  小公子摇首道:“我不知道回家的路。”
  他下意识地取笑道:“你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怪不得只能等着你父母大发慈悲地来看你。”
  小公子苦笑道:“你说得对。”
  他窝火地问道:“那你可知你家住在何处?”
  小公子答道:“宣海城。”
  “我们这边出发罢。”他朝着小公子伸出手去,“喏,牵着我的手,以免失足落山。”
  小公子迟疑不定,良久方才牵了他的手。
  他牵着小公子下了山,又觉察到小公子掌心泌出了一层汗,没好气地道:“我又不吃人,你怕甚么?”
  小公子吸了吸鼻子道:“你确实不吃人,但你会欺负人。”
  他是初次听见小公子的抱怨,非但不内疚,反而颇有成就感。
  他是百年难遇的修仙人才,已能日行千里了,见小公子走得实在太慢,不耐烦地蹲下了身去。
  见小公子迟迟不上来,他回过首去道:“上来罢,我背你。”
  小公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发问道:“师兄,你说了甚么?”
  他更加不耐烦了,哼了一声,才道:“上来,我背你。”
  “哦。”小公子怔了怔,方才慢吞吞地爬上了他的后背。
  无相禅院离宣海城不算远,不过百里,由他背着小公子,仅仅一个余时辰便到了。
  他将小公子放下后,又问小公子:“已到宣海城了,你可识得回家的路了?”
  小公子颔了颔首,径直往家里走。
  而他却是以从小公子身上顺来的玉佩换了一大只烧鸡,啃得满嘴是油。
  一盏茶的功夫后,小公子立于家门前,欲要叩门,又放下了手,如此重复了不知几回,末了还是由他叩了门。
  大门一开,管家见得小公子甚是诧异。
  小公子向管家问了好,才往里走,里头分外热闹,忽而有一把声音道:“今日是我三子的生辰,望诸位一道举杯祝福我儿长命百岁。”
  却原来自己又多了一个弟弟,却原来今日是自己三弟的生辰,至于是否自己的生辰早已不重要了。
  三弟身体康健,前程远大,许能拜相封侯,父母当然要以三弟为重,而他这个活不过十五的长子本就是个十足的残次品,何必多费心思?
  

  ☆、第二十四回

  
  小公子停住了脚步,立于原地听着里头的热闹。
  明空全然不懂小公子为何不继续往里走,催促道:“你为何一动不动?”
  小公子难得以玩笑的语气道:“我并未一动不动,我的心脏不是还在跳么?”
  是了,自己的心脏还在跳,自己尚且存活于人世,应当还能存活四年。
  听得小公子开玩笑,明空觉得有趣,侧过首去瞧小公子,映入眼帘的却是小公子茫然失措的面孔,如同是一个孩子被遗弃在了一片甚么都没有的荒地,暂时不会受到生命的威胁,可也不知该往何处去,东西南北皆是歧路。
  过了一会儿,小公子便回过了身,欲要往回走。
  明空一把扣住了小公子的手腕子,一面将小公子往里扯,一面道:“你便不会不甘心么?今日亦是你的生辰,他们只庆祝你三弟的生辰,却对你不闻不问。你若是走了,除了管家之外,无一人知晓你曾回来过。”
  小公子拼命地挣扎着:“不闻不问便不闻不问,不知晓便不知晓罢。”
  明空唇角衔起了一抹讥笑:“你不会是怕你父母早已忘记你的长相了,你往里一站,他们会问你,你是何人,来自于何处,为何会出现在此罢?”
  他之所言字字诛心,小公子红了眼眶,咬紧了唇瓣,一语不发,只是挣扎得更为厉害了。
  明空是初次见到小公子眼眶生红,但心中却不如何痛快,像是心爱的玩具被人弄坏了似的。
  他顿了顿,使劲地将小公子拽到了正厅,厅中酒香四溢,混着菜香,直教人食指大动。
  诸人俱在推杯换盏,而小奶娃由乳母抱着,又有四五个大人哄着。
  他仍是扣着小公子的手腕子,左足却利落地将其中一桌子酒席掀翻了去。
  诸人猝不及防,纷纷后退,但免不得被酒菜溅上衣衫。
  小公子的父亲正在这桌敬酒,身上满满俱是酒液,厉声道:“你是何人?”
  明空感知到小公子整副身体瑟瑟不止,高声笑道:“我是你祖宗。”
  小公子的父亲乃是本地出了名的大善人,人称“活神仙”,何曾被如此冒犯过,当即怒火冲冲地道:“还不快来人,将这个混小子与他的同伴赶出去!”
  小公子闻言,垂着首,低声与他道:“我们走罢。”
  “为何要走?”明空将余下的酒席一一掀翻了,得意洋洋地道:“你能将你祖宗如何?”
  “活神仙”气得吹胡子瞪眼,指挥着小厮,誓要将无法无天的小混蛋打个半死。
  小公子被他的拉扯着东闪西躲,终是受不住了,气喘吁吁地道:“师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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