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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应声而转。龙冢中也是金光一片，幻龙化作龙王模样，擎息如剑劈在黑龙头上，将黑龙逼至一位龙王骸骨旁；黑龙浑身冰霜，勉力架住幻龙攻击，浑身动也动不得。两人见狐二前来，皆转目望过，黑龙眼中担忧极盛，咬牙挪动些许，却仍口不能言。
“汝何敢再至？”幻龙声男女莫辨，嘶吼沉沉。
狐二没有理它，单对黑龙打了个招呼，随后将自己本命剑抽了出来，浓厚龙息下，剑鸣斯斯，轻取上前，如破云裂壤宏大，亦如挑帘入室轻易，剑尖抵住幻龙金剑，将他二人分开少许。
“打架这么热闹的事，怎么不叫我？”狐二贴于他挂霜耳侧，笑着责怪。
黑龙于薄冰之中对他笑笑，拉住他的手，按住了旁侧龙王骸骨。狐二伸手揽住黑龙裹冰腰肢，不知二人会去向何方，仍觉甜蜜至极。






第35章　腾金云（三）

狐二和黑龙径直掉进海中。
不待他睁眼，双唇便又被人盖住了。初初有冰凉之意，薄冰于唇齿间化开后，他咸涩气息下清甜的味道更明显了些，狐二眯眼瞧他，他面覆寒冰，似极担忧，连串的细小气泡从睫毛向上融入水里。
狐二自带着他送的逆鳞，在海中已如陆上一般自由，平白得了他这般细致照顾，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才好。黑龙紧紧抓着他的手，一边渡气，一边观察着狐二情况，狐二屏息由他照顾，也眯眼瞧他。这几日他似乎瘦了？瞧着更坚毅了些。
什么时候和他说，自己是带着他逆鳞而来的呢？
黑龙睫毛带着冰晶，仍规规矩矩地渡他气息，狐二胡乱吞了两口，将他向自己怀里带了带，把多余气息又给他送了回去。
虽简单了些，但这一来一往，便算是亲吻之意了。
黑龙稍稍离开一些，仍攥着狐二的手，狐二笑着将自己领口扯开，将逆鳞拽出来递给他看。
他放心了许多，也是露齿一笑，反手拉住狐二快速潜至海葵坡旁，找了片平地齐齐坐了。两人相视而笑，反复几次，没人说话。黑龙身上寒气一直不散，狐二抬手去捉他脉搏，又被他躲开了。
“你总躲我做什么？”狐二问他。
“不是什么大事，睡一下就好了。”黑龙伸手敲了敲他膝盖，“辛苦你片刻。”
狐二将腿伸平，叹息道：“请。”
“有劳。”
黑龙笼住双手搁在小腹之上，躺在狐二腿上闭目睡了。他头如寒冰渗人，狐二抬手将他头上束带解开，如墨黑发散在水中，有些细小冰晶从发丝间流出，缓缓落在狐二手中。冰入掌心便化，狐二却担忧的很——黑龙如此，可应付得了后日开龙门？
他将手插入他发间，片刻后，终于听得他呼吸渐渐平稳。狐二细细打量他，黑龙鼻梁挺直，眉若随骨雕刻，没了那双沉沉黑眸，梦中的他略显严肃了些。
若他二人有子，眉眼该……
狐二看了看他双手和遮挡严实的腹下，喉中似有腥甜，一丝也不敢再想下去。狐二闭目运息，良久后，黑龙发中冰凌终于散尽，他摸出一个自己常用的玉箍，将他头发在低处拢好。狐二动作轻微，这人却如有所感，带冰侧脸贴在狐二手背处，轻叹一声。狐二忽地心酸，忙将双手轻贴在薄冰之上，尽量不去吵醒他。
双手双腿皆不由他所用，心中疑惑也不敢细想，连掌心之人也细看不得，入海前忙如陀螺的狐二，现下竟只剩看风景这一个选择。他四周望望，不知这是哪位龙王梦境，现实中一片橙黄的梦幻山坡，此刻与个普通海底土包没什么区别。
狐二捧着他的脸，直直望向漆黑深海，不多时便见到一条青体金鬃的巨龙从近海扎了下来，青龙身旁跟随着巨鲸一条，与他见过的驼背鲸悠然之姿不同，他紧绷着身体才跟得上，青龙并不觉异常，余光见到巨鲸脊背，龙尾微动，向下扎得更快。
一龙一鲸将深海当做圆湖，成圈游弋，狐二别无可看，只为他二人数圈，不觉数了百余圈，青龙仍未停，巨鲸便勉强跟随着。
“她叫图，是位女龙王。”
“醒了？”狐二低头看他。
“嗯。”
黑龙在他掌心中点点头，肌肤干燥无冰，确实已经好过来了。
“你来过她的梦境？”
“嗯，”黑龙又点了点头，“这些龙王梦境，我都来过了。那巨鲸是她伴侣，惯常不怎么爱说话。”
“你在龙王梦境中呆了太久了，”狐二将黑龙的头摆正，柔声道，“海上金云气势恢宏，明日便是第七日了，龙门将开，你随我回去吧。”
黑龙昨日便想离开，可从龙王梦境出来，刚和幻龙交手，腹中龙蛋许是没站好，又将他元丹压住了，运气不得，又寒霜遍体，只能与幻龙僵持在一起。若不是狐二赶来，怕要等到龙蛋自己换个姿势才能行动。
黑龙对他点点头，也柔声道：“我知你敲龙鳞，但我动不得。”
“我已见到你模样了。”狐二模仿了下他当时窘态，又对他笑。
黑龙仰面温柔地笑，于海水之中，仍觉他嘴唇干涩，想亲近片刻。狐二压住心中绮念，又听得腿上黑龙又问：“这几日可有些什么事？”
“前些日子狐六开帧实，和意中人定契了。”狐二想起自己极幸运的六弟，心中一喜，“他意中人还是个刚生不久的奶娃娃，待过了大战去接她也来得及。”
“定契？”
“我未与你提过吧？九尾其实规矩也不少，开帧实见意中人，比龙王婚契还要严格许多。”
“那你——”黑龙眉间皱起。
“我——”
狐二开口欲答，忽然又停住了：若他知道他在海葵坡敲了龙鳞，怎么不知他是带着龙鳞来寻他？那落水时“渡气”又怎么算？此刻问这件事又为了什么？
黑龙静默等待着，狐二来不及想更多，小心答：“我没什么，你不必担心。”
“你说不必担心，想来是极重了。”
狐二心下懊恼，竭力弥补：“真的没什么。”
“龙王婚契可结多者，若狐兄退而求其次找了其他伴侣呢？”
此事定然不可。此前还可推托几分，如今狐二心中已有另想，更不能据实已告。黑龙目中似有愁苦，狐二伸手将他拽了起来，对他道：“想来也没什么，总不能让我孤独终老吧！”
黑龙将手臂搭在他肩上，垂眸道：“我却觉狐兄未说真话。”
那人脸色苍白，碎发随海流浮沉，似要隐于海中，离他而去，狐二一刻也等不得，伸手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了。怀中黑龙似乎更僵硬了，手撑着坡底硬土，未敢向前。
“我不骗你。正事最多有个一百多年，此后如何皆不算你我责任了。大妖怪规矩繁多，也不能时时见面，左右你记得，你我此生，黎明山永挨着神煞海，山海不变，情谊不变。”
黑龙几番转息，将头轻轻放在狐二颈侧，也回抱了他：“应君所邀，万莫敢辞。”
“不用这么严肃，”狐二心中极喜悦，双手在黑龙背上轻拍了拍，“你愿意就好，愿意就好。”
“我愿意。”黑龙将他箍住，“不能更愿意了。”
狐二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忍笑到眼眶湿润，亦或自己心中真有如此喜悦，他已不愿想，有这人在怀中，便是此刻仙途大开，也不想踏足半步。
青龙和巨鲸消失半晌后，又一次在海中成圈嬉戏，梦中之人不知此刻为何，观梦之人却不可流连忘返。狐二微微侧头，瞧见自己束发玉箍卡在他发间，又是一喜，到嘴边的话，也想不出是什么了。黑龙感到他侧头，双手未松，也将头抬起一些，狐二余光瞧见他利落下颌，想起外面焦急等待的妖群，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两人对面而坐，皆低头看光秃秃的海葵坡。狐二轻撩眼皮，偷眼望他，对面那人只露了个头顶，穿着黑衣，像个行刺成功的落寞刺客。
“我发带不见了，但刚才没有扎到你吧？”黑龙低头诚恳道，“以前说再见面不要着冠，我一直记在心里。”
“嗯，”狐二心中如困了乱流中的缓慢海葵，昏头转向，“我今日穿了件鱼纹的罩衫，你可抬头看看，若喜欢我送你件相似的。”
黑龙如开合机关般，迅速抬起了头，对狐二点了点头：“好。”
面前那人，目色黑白分明，散落黑发随海水而动，过分好看了些。
“那玉箍不牢靠，我给你重新弄一下。”
黑龙转过身，微微低头。
“我们要如何出去？”狐二将他头发细细拢好，“你来砍我，然后让狐七来开门么？”
“不用，”黑龙缓声道，“劈了龙王梦境中他心爱之人，也能从梦境中出去。”
“那幻龙要如何对付？”
“我将我父王出入龙冢的结界位置固定住了，你我冲到那边速度离开便可，幻龙奈何不了。”
“哦，”狐二笑笑，“那幻龙怕不是要气个半死。”
黑龙轻点了点头：“它常常用古语骂我。”
“若知如此，我该趁着你二人僵持之时，砍他两刀。”
“你本命剑飘逸潇洒，若知你称它为刀，怕又铮鸣不断。”
“我已习惯了，”狐二将他转过来，眯眼笑道，“它许是怕你，见到你便叫个不停。”
黑龙抬手摸了摸狐二眉毛，对他道：“你不怕我就好。”
狐二心跳如雷，又强作镇定，对黑龙道：“我们在这等她二人游过来吗？”
“你我向上吧，”黑龙站起身，“虽你带着龙鳞，终究岸上更舒适些。”
狐二对他摇了摇头：“她二人都是水妖，岸上碰到机会不大，不如往龙宫去，兴许不久便碰上了。”
“那便在此处等。”黑龙说着便又要坐下去。
“坐了许久，活动一二，”狐二拉住他衣袖，“我如今在水中已适应了。”
“狐兄……”
狐二拉住他点足向龙宫而去，从海葵坡向上，两人路过几支海柱，狐二对着柱子指了指：“似乎如今海底并无此地貌。”
“许是变过，”黑龙对他道，“走吧。”
黑龙话音未落，海中忽过一片橙光，一位高髻女子将个高大男子单手拉住，抵在海柱之上，自己微笑闭目。
“哦，竟在这里遇见了。”
狐二饶有兴致地看过去，却听得身后黑龙轻叹一声，走到他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龙蛋：诶？





第36章　开龙门（一）
狐二并不急着走了，离开龙门还有些时间，不如看看别人情侣如何相处——黑龙与她都是龙王，想来可取之处颇多。
“你一会儿站好别动。”女龙王声音欣喜非常，“我有个礼物送你。”
那木讷男子点了点头，靠着海柱站定。
黑龙将狐二向后挡了挡，手中擎息：“那便是她心爱之人，用龙息劈开他，我们便出去了。”
狐二心中一动，用衣袖盖住黑龙的手，眯眼对他道：“来的及，我就看几眼。”
“竟如此爱看热闹？”黑龙无奈地问。
“心情好时，更爱看。”狐二笑着点头。
黑龙手中龙息燃燃，掩在衣袖之下，似犹豫不决。狐二小心问：“可会见到什么需要就地将自己埋了的事？”
黑龙摇了摇头，对他道：“不会。”
“那你让让。”狐二放心地点头，又转目去看。那位女龙王闭目片刻，又睁眼定定望着她的爱人，冷漠金眸如钉子将那人钉在海柱之上。
见此景，狐二本沉稳的心突突跳了几下，不由皱眉。
她站在离海柱一步远的地方，对她爱人温柔细语：“我问过陆上的麒麟大神，若我过了幻龙考验，我们——”
浓金龙息将那男子劈成两半，狐二被只温热的手拽住，从幻境离开。不待狐二相问为何，等候多时的幻龙便将金剑劈过，黑龙擎息挡了，将它推后一丈有余。
“汝等留尸与此！”
“我还有急事，过几日再来叨扰。”黑龙对幻龙说了两句，拉住狐二从龙冢暗门急急离开。
极深海处，仍见得到海面金光，狐二暗自算算，龙冢走一躺，现在已是金云罩海的第七日，明日便要开龙门了。他转头看了看黑龙，黑龙似乎一直在看他，见他转头，忙松开手，歉意道：“时候不早了，下次再带你看。”
“我爱看热闹，也不至于挑龙王险境中去看，”狐二想了想又问，“我瞧女龙王也全开了龙息，他俩后来怎么了？”
黑龙向前挪了一步，对狐二道：“与我们当时一样，便是听得龙王心音而已。”
狐二疑惑：“他们是情侣，听得心音也算值得欣喜的礼物么？”
黑龙将他头顶毛绒碎发抹平，对他道：“没什么比情侣间坦诚以待更动人了。”
狐二喉头一干，忙对他笑道：“你还是尽快回去修整一下，整个妖界的人都在等着你开龙门呢！”
“你呢？”黑龙又问。
他嗓音沉沉，似乎还藏了些难言的委屈。若是刚见面时，狐二定不会放在心上，此刻听闻，只觉心如绵糖入水，不要也罢。
“我想，不若你如龙王一般，置一口放血的大鼎，若他将来有神志且能言，你我外出饮茶也可放心些。”
“嗯。”
“我明日也等见你威风。”
“好。”黑龙对他点头。
狐二瞧他极可爱，柔声道：“我将家中事务处理一二，今晚去找你一次。”
“我忙完后在海葵坡等你。”
两人在龙宫别过，狐二上浮九尾湾。双日从东方升起，狐三在树下打盹，珊瑚阴影之中的狐七见到他，摇着尾巴蹿到他肩头。
“若不是你瞳孔有异，便是混进后山白犬家中，也并无不妥。”狐二抬眼看他。
“好啦好啦，”狐七蹭了蹭他头顶，“龙王找到了吗？”
“嗯，”狐二点点头，“已回龙宫了。”
“就没有我二哥搞不定的事。”
“你可为我留了位置？我明日想喝点热茶。”
“好的。”狐七毛爪在狐二肩头踩踩，“另要一张椅子吗？”
“不用，”狐二得意摇头，“我自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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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母房中，黑龙坐于她床边，运息将她唤醒了。
“王上回来了。”龙母神情恹恹，起身点头行礼。
“我不在这几日，你可还好？”
龙母皱眉想了半晌，回道：“许是梦多了些。”
“将元丹吐出，我瞧瞧。”
龙母依言吐了，化成花蟒一条，躯干干枯黯淡，体型小了一半，与她人形的花容月貌判若两人。黑龙拿着元丹看了她几眼。她做他母亲几百年，从不肯做个表里如一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母子”才无法亲近。
“王上何时施法？我可能再见蒙尘？”她转过浑浊蛇眼，吐芯低首。
“你违背龙王婚约，已是糊涂了。”黑龙将她灰红元丹递到她面前，“便是我救你一次，你也耐不住婚约反噬，终是要神形俱毁。”
“那些并不重要，”她摇了摇头，“能见蒙尘便好。”
“我父亲已经死了。”黑龙对她道：“你的谋划也并不是为自己，只是我父王留在世上的执念。”
“我明日便要开龙门了。”黑龙对她道。
她蛇眼竖起少许，打起精神问：“蒙尘可会再来？”
“我父亲不会再来了。”
“哦。”
龙母应了一声，将蛇首搭在高枕之上，默默地开始流泪。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我之前是只蛇，叫雨落，后来做了龙王，称为渊。”
“若是我父王，此刻必不会只默默流泪，你并不是他。”
“那我是谁？”
“你低头看看自己。”
雨落不明所以地低下了头，极悲伤地问：“我为何又变回了蛇？”
“从你舔舐龙血那刻起，便是梦了。”黑龙对她道：“若我将你元丹收回，你再次从头修炼可好？”
“王上说什么，都是好的。”
“开龙门后，我将送你回敛涩树林，若你将来仍入我海籍，这龙宫我自为你留着。”
龙母点了点头，小心地问：“那你还是我的儿子么？”
黑龙低头对她道：“我是蒙尘与龙王之子。你与我父王签了婚约，在这龙宫中陪伴我。”
龙母蛇眼迷蒙，望了他半晌，点头笑了：“是了，只有蒙尘的儿子才有此清澈双眼。”
黑龙笑笑，对她道：“虽做不成母子，你我恩怨也一笔勾销了。”
黑龙带着雨落元丹回海葵坡。门内寂寂如常，因他将开龙门，他父王掌心龙息宽了许多，他将那灰红元丹放进他龙息之中，对雕像行了个礼：
“我回来了。”
“虽你梦中皆是我父亲，我也并不和你置气。我已见过图的梦境，龙息全开见心爱之人，经幻龙评判属实，便会有后嗣于元丹中。你请宜海施法时，是否已想过此事？若救不回我父亲，有个孩子也好。我见过你和父亲诸多回忆，从未想过，你还是有如此缠绵情怀的人。”
黑龙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对龙王道：“我如今腹中也有后嗣，我入龙冢开龙息时，听得幻龙问我是否愿为他死，我虽不明就里，仍坚定点头，如今想来，那时死了倒比如今怀着孩子更容易些。”
“他于我并不算负累，我却担忧他会成为宜海后患。我见过雨落被婚约反噬模样，那帧实术法比龙王婚契只严不松，宜海本为大妖怪，便是不成婚也落得自由自在，现在却要被我害惨。他吞吞吐吐，我便下定决心，宜海对你我皆是再造之恩，我确确不可恩将仇报，再害他一次了。”
“他却说与我情谊不变，”黑龙目光温和，不自觉笑了一下，“我那时正怨恨你将我生下来，听到那句话，又觉得对你只有感谢。这等心思通透之人，若不是父王你，我许永远碰不到了。此后我便瞒住这孩子存在，与他做对清白知己，只盼他妖寿绵长，早登仙途。”
黑龙对龙王深鞠一躬：“在这海中确实太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