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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赐福-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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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怜一怔,道:“我们?”
  郎英点了点头,道:“我们。我,和我儿子。”
  谢怜越发糊涂,心里却微微泛起一层寒意。只见郎英把背上行囊解下来,打了开来,道:“我儿子。”
  他背上行囊里裹着的,居然是一个小儿的尸体!!!
  那幼儿身形极小,看来不过两三岁,面色发黄,脸颊下凹,脑门贴着几根稀稀拉拉发黄的细毛,还长着一些痱子。小脸蛋憋成一个奇怪的表情,看起来要哭不哭的,难受极了。眼睛已经闭上了,嘴却是张着的,但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谢怜瞳孔骤然缩小,心神大震,说不出话来。难怪他一直感觉这青年有股神气不对劲。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就是觉得不似常人。说话、做事,仿佛完全不考虑后果,横冲直撞,不顾头尾。现在看来,这个人,哪还有什么后果还需要考虑的?
  郎英给他看完了儿子,又把孩子裹了回去,仔仔细细掖好了边角。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动作,谢怜心中一阵难受。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的尸体,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儿子是怎么死的?”
  郎英背好了行囊,茫然道:“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又渴,又饿,又生病,好像都有一点吧。”
  他挠了挠头,道:“刚背着走出永安的时候,他还会咳嗽几声,在后面爹啊爹啊的喊我。后来慢慢没声了,就咳。再后来咳也不咳了,我以为他睡着了。找到东西吃,想叫他起来的时候,他不起来了。”
  这孩子竟然是死在逃难路上的。
  郎英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照顾小孩子。我老婆要知道儿子死了要骂死我了。”
  沉默一阵,他又道:“我好想我老婆还能骂我。”
  他的神情始终是平淡的,宛如一截枯死的树,黑了的潭,惊不起半点生机和波澜。谢怜喉咙一阵发紧,半晌,小声道:“你……你……埋了吧。”
  郎英点头,道:“嗯。我想挑个好点的地方,这里就不错,有树挡太阳,还有水。埋完了我就回去。多谢你的水。”
  他咳嗽了几声,又弯下腰,继续用手刨坑。谢怜却喃喃道:“不。你不要向我道谢……不要向我道谢,不要。”
  这时,风信和慕情也赶到了,两人见这边一个挖坑一个发呆,都是莫名其妙。谢怜也没心情多说,稀里糊涂重复了几句,好半天才想起来,光给水是不够的,这人还要回去永安,于是把手伸进袖子里,摸了半晌,终于摸出一个东西,递给他:“这个你拿走吧。”
  郎英停下动作,仔细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枚不足指甲大小的深红色珠子,色泽莹润、光滑流转,瑰丽得惊心动魄。就算不知这是什么,只要看上一眼,也知道这枚小东西一定价值连城。
  这正是三年前上元祭天游时,谢怜所戴的那一对红珊瑚珠耳坠里仅存的一只。慕情对这颗珠子可算是印象深刻,一看就脸色微变。郎英也不推辞,他仿佛什么正常人该有的礼节和顾虑都没了,伸手就接了,道:“多谢。”
  他把那颗珠子悉心地收在腰带里,把背上行囊取下,轻轻放进坑里,道:“爹马上就会回来看你的。”
  说完,他便用手,郑重地把泥土推上,盖住了布包。谢怜捂额,闭上眼。再过一阵,那青年大步里去了,风信诧道:“殿下,他这埋的是什么?他说‘爹’?这是埋了个人?”
  慕情则关心的是别的事,道:“殿下,我方才去查了一下,事情弄清楚了。永安那边本来就不富裕,宫观庙宇修得少,而且那边道观好像有地方规定,不供奉者是不能进宫观里参拜的,所以去到太子殿里的都是富足人家,而受灾的穷人,根本就不会去……”
  谢怜不答,沉声道:“你们,去永安,看看情况。我,去见国师,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二侍不敢大意,齐声应是,立即动身出发。而谢怜转身便朝太苍山方向奔去。
  看样子,永安的灾情,怕是只大不小。可是,就算他听不到祈福的声音,皇宫那边,却不可能不知道!


第71章 天上神袖手人间事
  太苍山; 太子峰。
  至此时辰; 山上游客不可再逗留,已尽数被请出山门; 离开皇极观。仙乐宫内诵经声阵阵; 千余名道人正在做晚课; 四位国师则在那尊高达五丈的金像脚边主持道事。
  太子殿内,两侧都是从地面排列到天花的祈福明灯。谢怜从天而降; 轻飘飘地落到神台之上; 恰好端坐在他神像之前。
  他一挥手,平地起了一阵清风; 无数灯盏缓缓旋转了起来。灯火迷离; 众道人纷纷抬头; 啧啧称奇,隐隐有私语流动。国师原本磕着双眼在椅子上瘫坐,忽然睁开,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了。都回去吧。”
  众道人起身; 退了出去。其余三位副国师虽然看不见谢怜真身; 但也猜出有什么东西降临了; 一并退了出去,关上了神殿大门。那高门一合拢,谢怜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他道:“国师,您知道永安大旱的事儿吗?父皇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是不是朝中出什么事了?还是他不清楚具体情况?”
  神官不可在凡人面前私自显灵,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便是在国师、掌教等高位修道之人面前。此等道行高深之士; 乃是神官在凡间的代言者,所以,谢怜可以直接与国师对话。那“太子殿内不可跪拜”的规矩,就是谢怜借国师之口传达下去的。
  他本以为是有何特殊情况,导致国主无暇分身处理永安灾情,迫不得已,或者国主并不知道已经严重到了死人的地步,谁知,国师却道:“国主陛下尚算安好,没出什么大事,对永安灾情也知道的很清楚。”
  谢怜一怔,道:“那为什么父皇每次来皇极观,我都没听到他为永安祈福?怎会连提也不提一句?”
  他虽与父亲常年不和,但也清楚,国主并非昏庸之君。虽然自负贵为天子,重于尊卑,却不至于对灾民漠不关心。国师道:“这不关国主陛下的事,是我建议,让他和皇后在祈福的时候不提永安的。”
  “……”
  谢怜道:“为什么?”
  国师道:“因为没用。”
  谢怜愕然:“什么叫没用?”
  顿了顿,他脑子转过弯来,道:“您是说,因为我是武神,并不能管旱灾,所以跟我提没用吗?可您是不是忘了,我非但是武神,我还是仙乐太子。我的国民如今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思忖片刻,他道,“现今当务之急,乃是救治永安灾民。劳烦您代我向父王进言,不要再修什么神庙神殿了,全国上下的太子殿已经太多了,我并不需要。还有那些黄金像,可以尽数熔了,拨款赈灾。西边永安大旱缺水,那便挖一条河,引东边的水过去,灌溉庄稼,滋养土地……”
  他一边说着,国师一边摇头,喃喃道:“太早了。太早了。”
  谢怜不解道:“您说什么太早了?”
  国师道:“为什么我说你不该飞升太早,你现在懂了吗?因为你的国民都还没死绝。”
  “……”谢怜双眼睁大,沉声怒道:“国师!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什么叫我的国民都还没死绝?!”
  国师道:“你已经是神,可你总不能忘自己做凡人时的身份,藕断丝连不与凡尘两清。但你身在其中,却又无能为力,最后只有一塌糊涂。”
  谢怜坐在神台上,国师站在神台下,分明是谢怜俯视着他,可国师说这话时,却仿佛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谢怜道:“怎么可能无能为力?只要去做,就会有回报。能救一点儿是一点儿,哪怕只是救回来一个人,也比不闻不问要好。如果您不愿代我向父皇传达,那么我自己去找他。”
  谢怜霍然起身,国师一把抓住他衣袂,喝道:“回来!你知道为什么神官不能随意在凡人面前显灵吗?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自然有他的道理,别做傻事!”
  谢怜猛地回头,道:“那我能做什么?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国师,现在我的土地上,很多人就要死了!神难道不就是因为能拯救苍生所以才称之为神吗?如果我这个时候都不能出现,那什么时候才能出现?!那我飞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国师抓着他,叹息道:“太子殿下,唉,太子殿下。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平心静气,须臾,谢怜又坐了下来,道:“请说。”
  国师凝视着他,道:“我看到了你的未来,一片漆黑。”
  谢怜目不斜视地道:“您可能看错了。我只爱穿白的。”
  国师道:“我怕你拯救不了你的国民,反而被你的国民拉下神坛。”
  谢怜道:“我的国民不是那样的,他们能分清大是大非。如果我不能拯救他们,我呆在神坛上本身就没有意义。”
  半晌,国师叹道:“你父皇做的虽然不能说是对的,但也不能说是错的。你说要拨款赈灾,其实你父皇不是没有拨过,你可以看一下效果如何。你说要挖河引水,你自己看看那条河,看看能不能行吧。”
  谢怜颔首,道:“明白了。多谢国师。”
  离开太苍山后,他一路西行,来到仙乐国的永安城。
  二十年来,谢怜从未觉得太阳是如此的酷热、致命。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步,他便觉燥热难忍,空气里的事物都似乎扭曲了。烈日当空,大地皲裂成一片片破碎的土块,苍老而可怖。路边有一条深沟,似乎本来是一条河道,却因干旱见了底,黑色的河床散发出异样的腥臭。走了许久许久,他居然都没有看到一块田地。也许有,但是,一定已经看不出来那原本是一块田地了。
  谢怜边走边四下张望,干热的风吹得他长发凌乱不堪,他却全然没有心思整理。这时,忽听一人在身后叫道:“殿下!”
  谢怜一回头,见两个黑衣身影匆匆奔来,正是风信和慕情。谢怜直截了当地道:“有没有什么情报?”
  风信抖了抖胸前衣物扇风,道:“有。这一两年整个西边都缺水,今年爆发了。永安这里最严重,河干了,雨不下,种不了地。有钱的人家好点,只要有钱,也能从远处弄来水和吃的。不过,大多数有钱人早就举家迁往东边了。剩下的要么穷,要么跑不动。”
  谢怜凝眉道:“国师说我父皇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也下令赈灾了,为何还是这样严重?”
  慕情冷声道:“拨十成,下一层,剥一层。剥到最后,半点不剩。自然还是这么严重。照我看,与其白送下去喂蛀虫,不如不拨。”
  屏息片刻,谢怜强抑着怒火道:“我要叫那些蛀虫都原封不动地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慕情却提醒道:“殿下,你又忘了,这个不是你该管的。神官不能插手凡间是非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主陛下是专门管人间事的,这是他的职责,他都管不过来,你还身负无数信徒的祈愿,如何能应付?你这也想管,那也想管,到最后会徒惹一身腥。况且,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风信以手遮阳,道:“要治本,还是得有水吧。要不然,殿下让国师转告国主陛下,把东边的水调到西边来匀一匀?”
  谢怜摇了摇头,道:“我方才和国师说过这个主意。”
  风信道:“国师怎么说?”
  “……”谢怜噎了一下,道,“大概就是说不行吧。不过,我现在发现,的确不大可行。要调水,就要先挖河。然而,挖河就要征民劳作,也不知需要多少年,而且劳民伤财,耗不起了。”
  风信点头,道:“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沉吟片刻,谢怜道:“不过,如果凡人的路子解决不了,说不定可以试试天界的路子。听说前些年雨师换届,飞升了一位新雨师,人很孤僻,我看看能不能登门拜访,求问可否以降雨的形式,东水西引。”
  打自谢怜飞升后,除了去见了君吾,并没有主动拜访过任何神官,也没有和哪位刻意拉近过关系,在通灵阵里都一视同仁。他要去拜访哪位神官,那真是很稀奇的事。慕情却道:“不行。”
  谢怜转头,道:“如何?”
  慕情道:“殿下,方才我仔仔细细都查过了,其实,这两年,不是永安或者西边缺水,而是整个仙乐国都缺水。只是仙乐东靠海、临湖、穿河,不太明显,所以目前还不成灾。但整体的水量和雨量,都是比以往少了一大截的。”
  谢怜睁大了眼,慕情接着道:“如果真的挖了一条河,或者以降雨之法,把东边的水挪到了西边,那么,永安这边大概的确可以缓解一下,但也救不了彻底,只能说给他们吊了一口气续命。而与此同时,仙乐之东就会有极大的可能,出现旱灾。”
  谢怜一颗心紧绷了起来,道:“而仙乐的繁华地带和绝大多数人口都聚集在东,是西方的三倍不止,尤其是皇城。一旦在这边出现旱情……”
  风信也立即反应了过来:“后果肯定比永安更严重,死的人要更多!”
  慕情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由此引发的动乱,也会更大。”
  深吸了一口气,谢怜道:“所以,这就是国师说,我父皇做的未定对,但也未定错的原因吗。不过是做了选择罢了。”
  慕情道:“所以,殿下,没有人到你殿中去为永安祈福,是好事。你就交给国主陛下去选择吧。”
  谢怜不答,回过头。
  一路上,他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黝黑的皮包骨,男人小孩都赤着膊,胸前的肋骨一排一排,清晰至极,女人都起了一脸的死皮,双眼无神。所有人都不想动,也没力气动,一切都散发着一股垂死的恶臭,让人想要尖叫着逃离这片奄奄一息的土地,立即回到歌舞流金的繁华王都。
  良久,他道:“你们先留在这里帮我的忙,能运多少水过来就运多少。我想一想。”
  风信道:“好。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谢怜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去。慕情却在他身后淡淡地道:“殿下,你是该好好想想。我们可以帮十天二十天,但不可能帮一年两年,可以救一百人,却不能救几十万人。你毕竟是武神,不是水神。就算是水神,也不能凭空造水。如果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杯水车薪罢了。”


第72章 世中逢尔雨中逢花
  闻言; 谢怜脚步微微一顿; 最终还是没回头,摆了摆手; 兀自前行了。
  回到仙乐皇城; 谢怜先去了皇宫。
  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去; 并非是为了见父母。不光是身为神官不可在凡人面前私自显灵的缘故,更重要的是; 年岁越长; 离家越久,他越是不知该如何与父母说话; 这一点; 大抵天底下所有做儿女的都是一样的。因此; 他隐去了身形,在他熟悉至极的皇宫里一通乱转,别的地方都没瞧见国主陛下,最后来到栖凤宫; 这才看到了父亲与母亲。
  两人屏退了宫人; 正在说话。皇后坐在榻边; 手里拿着一张黄金面具在摆弄,正是三年前上元祭天游时谢怜所戴的那一张。这张黄金面具的面庞和五官都是按照谢怜真人的脸精心雕琢的,因此谢怜戴上它时很贴面,不觉有异,在别人手里看到,却是有些惊悚了。国主在一旁道:“不要玩那个了; 快放着来给我按头。”
  国主与皇后虽是在人前把规矩做得面面俱到,然而,谢怜从小却看得最清楚,他的父母,人后不过一对也会叨唠来叨唠去的普通夫妻罢了。皇后果然把面具放下了,坐过去帮国主揉了两下太阳穴,忽然拨了拨他的头发,道:“你头发又白了。”
  谢怜定睛一看,果然,他父亲两鬓微现斑白,无端多了三分苍老之态。他心中寻思:“父皇不是前一阵才去皇极观祈福了吗?那时候他头发还是黑的,怎么会突然白了?”
  皇后拿了一面铜镜要给国主看,国主却道:“不看不看。下次去太苍山之前再染染就黑了。”
  谢怜这才反应过来:“他头发不是这一阵才白的!是早就白了,只是每次去看我之前都染黑了。而我整日聆听信徒祈愿,疲于奔走,极少主动回来看他们,所以才没觉察。”
  想通此节,他心中万分惭愧。这时便十分庆幸,父母都看不到他在场。皇后一边给国主按摩头部,一边数落道:“我每日让你早些休息,你偏不听我的,还说我整天念你。看看变得这么难看,教皇儿见了,越发不想理你了。”
  国主哼道:“你皇儿自从大了,翅膀硬了,本来就不理我了。”话是这么说,却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床边铜镜,嘀咕道:“也没有多难看啊,不还是这张脸吗?”
  谢怜不禁一怔。他可真没想到,父亲在他背后还有这样的一面,竟是会酸溜溜地说他的“坏话”,当下忍俊不禁。皇后亦然,忍笑道:“好好好,不难看。身体比天大,今日早些休息了吧。”
  国主摇头:“休息不得。这一阵好些个永安人跑到皇城来了。来就来,偏还要到处嚷嚷,弄得人心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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