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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罪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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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想法刚刚冒头,道格拉斯便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忍不住端详起男孩的长相。赫肯样貌平平,尽管男孩此时还在昏迷中,脸上也是青青紫紫凄惨可怜,但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讨喜,任谁见了都会由衷夸赞一句漂亮的孩子。
  “说不定是长得像母亲……”医生低声咕哝,搓着手往门外看了一眼,抱怨热水怎么还没来。他给了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着急地盯着男孩被打断的那条腿,忍不住猜测他被毒打的原因。
  赫肯一定不喜欢这私生子,妓女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儿子还难说。说不定只是见这孩子生得漂亮赫肯才勉为其难收留,但心中总愤愤不平,总会找各种借口责罚惩戒。
  想象力丰富的医生几乎要被自己的故事说服了,看向男孩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怜悯。他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心想着倘若赫肯不喜欢,也许自己能把他讨来做学徒。不过这孩子还太小,现在就带走实在太不像样,但过个三五年一定没问题。
  他一边盘算一边喝光了茶壶里的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回头,只见老杰克抱着木桶走进房间,身后还跟着女仆。他们把热水倒进桶里,弯腰朝他毕恭毕敬行过礼后又一前一后离开。
  放下茶杯,医生开始为男孩处理伤口。他做得很小心,生怕弄痛了这可怜的孩子。他还发现男孩身上除了有新近留下的伤痕外,还有一些老旧的疤痕,那些痕迹多数集中在他脑后,是硬物敲击造成的,被头发盖住,若不是细心之人绝不会发现。
  “这可太过分了,赫肯,这就太过分了。”他拨开男孩脑后的头发,扶了扶眼镜仔细观察伤痕,摇着头喃喃自语,“谁忍心伤害这么可爱的孩子?”
  孩子身上的伤口太多,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带来的纱布不够用了。在为男孩处理腿上的伤口时,他忽然听见一声夹杂着啜泣的惊叫,抬起头,男孩醒了,正瞪着一双盈满恐慌的蓝眼睛死死盯着他。
  “求您、求您别再……别再打了……”男孩拼命想缩回腿,手脚并用地试图钻进被子里,好像如此一来就能避开所有即将到来的伤害。他不住呢喃着“求您了父亲”“饶过我”,克制却恐慌地想挣脱握住脚踝的那只手。
  道格拉斯这时已经完全笃定他就是赫肯的私生子了。
  他竭力摆出和蔼的表情安抚男孩,指了指一旁放在椅子上的药箱说道:“别怕,别害怕,我是医生,是来为你看病的。”他说着还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纱布和自制的药油,“别乱动,小家伙,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包好了你身上的那些伤。”
  可男孩像是完全不信他的话似的,一个劲往毯子里钻。叹了口气,他只得放手由着男孩躲了进去,再把毯子的一头卷起来,继续为他处理伤口。
  毯子鼓起小小的一包,像一座小小的山丘。道格拉斯在为男孩包扎好所有伤口后才注意到那小山丘在不停颤抖震动,他在心底又谴责了赫肯一次,弯腰拉下毯子,用诱哄的语气说道:“你发烧了孩子,而且你的腿被打断了,我给你固定好了,千万别乱动。药我会留在你房间里,每天吃,不能断。涂伤口的药油还有换用的纱布我会交给那个哑巴女仆,纱布要每天拆下来洗,千万不能偷懒。”他见男孩还在试图躲进毯子里,只得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恶狠狠地喝道,“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男孩似乎真的被络腮胡的凶恶医生吓住,眼泪噙在眼眶里,连呼吸都这么生生停下。他忽然想起握着手杖走进房间的父亲,那时他也是如此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父亲的到来令他又惊又喜,满怀期待地等待父亲开口,等待着父亲说接他回家。
  “记住了。”
  可父亲没有。
  戴着白色手套的左手将他从床上拽到地面,右手举起手杖劈向他的脖子,那一下甚至比上次被菲利克斯咬伤时更痛。他爬过去抱住父亲的腿,哭着道歉,哭着求饶,父亲却踢开他,让手杖重重落在他遍布鞭痕的背上。
  父亲说这次是专程来教给他一些东西的。
  父亲一边说一边用手杖抽打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他的求饶,而下手也越来越重。
  “只要他还是穆勒家的仆从,只要他和我们穆勒家族的契约还有效,任何有家族血统的人杀了他,整个家族都会跟着他一起惨死!明白了,蠢材!”男人发了狂似的咆哮,最后一下落在了他的小腿上。他痛得浑身抽搐,身体被汗湿的衣服包裹,使不上半点力气。
  “你想害死我,是吗?你想杀死我!”
  手杖落在额头和胸膛上,痛呼卡在干涩的喉咙里,他抬起迷蒙的泪眼看向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然而近在眼前的暴怒男人却陌生得宛若素不相识。
  “不是的。”
  他想了想。
  是您想杀死我。
  
  ☆、第8章
  
  断了腿的西瑞尔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早晚餐都是多丽丝送进房间的。赫肯还是三五天才回来一趟,菲利克斯关在房间里不见人,三个哑巴仆人时常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起,说不出话,老人们在太阳下打瞌睡,年轻的女仆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到了秋季就是入学的时候了,那时西瑞尔的腿已经痊愈,没有瘸,道格拉斯医生可算松了一口气。他收拾好药箱,状似无意地随口问男孩愿不愿意做他的学徒。那时西瑞尔穿着有些皱的衬衫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盯着窗外发呆,一条裤腿被挽起,露出了白皙的小腿与脚踝。听到医生的询问,他反应迟缓地转过头看向络腮胡的男人,没说话,眨眨眼睛,而后摇头。
  医生没忘第一次见这孩子时他躲进毯子下偷偷哭泣的情形,后来每次来看他的时候还额外费心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新伤,幸运的是,那次之后,男孩身上便没有再出现别的伤痕了。那次他离开时,男孩没有向他道谢,自然也没有道别。后来每次也是如此,没有道谢,也没有道别。妓女的儿子就是妓女的儿子,一点教养都没有。锱铢必较的医生大度地原谅了男孩,因为每次来都错过赫肯,故而也找不到人好好谈谈这孩子的教育问题。
  他可太阴沉了。
  想到这里,对于男孩的拒绝,医生忽然庆幸起来,万一这孩子真的黏上他非要做学徒,可能不光他的病人,甚至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得成天唠叨抱怨怎么带了这么个不知趣的家伙回家。
  万幸。真是万幸。
  医生拎起药箱,最后看了男孩一眼,尴尬地咽下津液,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在晚餐室里,赫肯向西瑞尔提到了上学的事。他拿出伯爵的信摊在餐桌上,封口的蜡被掰碎,在沾了油渍的桌角上落下几块暗红色的蜡屑。
  “他为你申请到诺利亚公学的入学资格,这两天会派马车来送你过去。”
  赫肯心情似乎不错,特地让老杰克去酒窖拿了酒来。
  坐在餐桌另一头的男孩正低头认认真真吃着盘子里的煮豆子,听叔叔提起入学的事,他也只是停顿了两秒,点点头。
  “我今晚把东西收拾好。”
  或许是说得太冷淡,赫肯不由得抬眼多看了侄子两眼。
  自从被父亲打断腿,男孩变得一天比一天寡言。多数时候他都是躺在床上休养,哪儿都不去,赫肯也没有主动去看过他。对这种情况,赫肯倒是满意极了,之前是三天两头想着逃走,后来居然还起了杀菲利克斯的心,现在老老实实的,可比那时讨喜多了。
  果然,把兄长请来是对的。叔叔哪里抵得上父亲。
  赫肯得意洋洋地想着,把桌上的信纸叠好收进怀里,想到再过两天就能有好几个月不用见到这多事又该死的男孩,心情就好似阴霾多日的天空忽然见晴,瞬间明朗。
  晚餐过后,他打发多丽丝去帮赫肯收拾东西,暗示她最好能把他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塞回他那个小行李箱里。
  “从哪儿拿出来的就放回哪儿去,别留在这里。”
  多丽丝打扫完屋子就上了楼,走进西瑞尔的房间时男孩已经把衣柜里的衣服都叠好放进了箱子里。多丽丝又把他的书都抱了过来,男孩看了她一眼,轻轻问这些就不能留在这里吗,哑女仆没想到他还有如此一问,为难地咬住嘴唇,但最后还是把书压在了那些叠好的衣服上。
  “放假还是会回来这里的。”男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可女仆已经起身开始寻找他还留在这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了。
  对多丽丝,西瑞尔并不陌生,毕竟是父亲从伯爵府带来的女仆。在家的时候他时常见到她,和其他仆人一样,她对他也是不冷不热,偶尔在走廊里碰上,她也总是一副紧张得快晕过去的样子,生怕他会忽然叫住她问些奇怪的问题。家里的仆人大抵都是这样,不愿被他知道名字,不愿被他叫到名字,不愿同他说话,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多丽丝时,西瑞尔还以为自己做梦回家了。那时他刚被父亲毒打了一顿,被勉强固定的腿还疼得撕心裂肺,他躺在床上看她端着食物进来,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问她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时她又露出了他习惯的那副表情,睁大眼睛微微张着嘴,肩和胸膛快速起伏着,要不是手里还端着东西,说不定下一秒就转身夺门而逃了。
  他还以为从家里来的人总要和他亲近一些的。
  多丽丝比别人待他更疏远。
  就像父亲下手比赫肯叔叔更重一样。
  男孩看着多丽丝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背影,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玛丽为他做的那个小钱袋一并放进了行李箱里。
  他好想念玛丽。
  “东西都收拾好了,谢谢你,多丽丝。”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拿起钱袋抓在手里轻轻抚摸,抬头正见多丽丝转身过来看着他,脸上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夜,西瑞尔是抓着钱袋睡着的。
  他又梦见玛丽了。她还是那么苍老,眼角与脸颊上布满岁月刻下的深邃沟壑,身上穿着下摆打了两块补丁的旧裙子,咧嘴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残缺不全还泛着黄色的牙齿。他梦见他们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原野,风掠过低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头顶的太阳模糊得像散开在水中的蛋清。
  他告诉玛丽自己要去上学了,玛丽闻言高兴极了,弯腰过来抱住他,干瘦的手不住抚摸他的头。他搂着玛丽的脖子说等假期回来他们要一起喝下午茶,老妇人亲亲他的额头,又起身拉着他的手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看起来他们是要走到太阳的脚下去,那似乎是一段好长好长的路,可他兴高采烈,一颗心雀跃不已。
  从美梦里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西瑞尔盯着高高的屋顶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窗户。阳光透过飘飞的轻纱照进房间,像极了散开在水中的蛋清。钱袋还握在手里,里面的硬币相互碰撞着,隔着布料发出叮咚响声。
  他要离开这里了。
  却没人期待他的归来。
  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肩膀没来由地颤动起来,眼前不知为何就模糊一片,有什么眼角滑落,滴进枕头里。他感觉脸颊被枕头弄湿了。
  窗外传来伯劳鸟的叫声,起初只有一只,几声鸣叫过后,又陆陆续续多了几只。
  房间里的男孩擦擦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唯有他是多余的。
  孤独极了。
  早餐时赫肯仍保持着由昨晚延续而来的好心情,早餐时里弥漫着酒香,他举杯前看了看侄子,男孩用面包蘸着肉汤,眼眶红红的。
  可怜的。
  男人轻叹。
  可怜的,谁叫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喝着酒的男人并未察觉自己的伪善,还拼命装出一副悲悯模样。他破天荒地没在这大好天气里出门,而是待在庄园里陪着侄子一同等待马车的到来。可直至天阳落山,期待中的马车也没出现。
  晚餐时,他砸碎了一只杯子。
  可恶的。
  该死的。
  谁叫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谁叫你还想杀菲利克斯。
  谁叫你想害死我们。
  男人咬着盘中烤熟的伯劳,浮起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瞪向另一头的男孩。他连同皮肉嚼碎了鸟类纤细的腿骨,又粗俗地吐出碎骨渣,油腻的嘴唇贴近杯口,在上面留下一道油乎乎的唇印。
  兄长的来信他一直贴身带着,此时又拿出打开来看看,说好近日来接,却不守信。
  兄长向来如此,装腔作势的伯爵大人向来如此。答应给他的钱也总要拖上十天半个月才肯送来,他为此还特意绕路去过伯爵府,可没进门就被赶了出来。他知道,伯爵大人现在要和他撇清关系,他不过只是某个乡下的庄园主而已,住在老旧的大房子里,仆人又老又哑,最要命的是他还得向一个吸血鬼屈膝献身——可若不是他,伯爵大人还能成为伯爵大人吗!
  赫肯瞪着自己的侄子,愈发觉得日渐阴沉寡默的男孩越来越像他那令人作呕的兄长。
  他愤懑地不断往酒杯里倒酒,愤懑地不断给自己灌酒,借着醉意走过去把男孩拖到门外,将他推到台阶走下,咆哮着让他滚蛋。摔得满身泥土的男孩挣扎着爬了起来,站在冰冷的月光里,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地回望。
  他连哭都不哭了。
  “你连哭都不哭了!”赫肯挥舞着双手愤恨大吼,踉跄着追下台阶,扬手又把男孩推倒在地,“给我滚,给我滚!”他抬脚踢中男孩的腰,清楚地看见男孩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快意跟随在体内奔涌的醉意河流般冲刷着四肢,他咯咯笑起来,弯腰拎住男孩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用力抛向远处,又迈着醉步东倒西歪地跟过去,盘算着还要怎么在他身上发泄自己的不甘与憎恨。
  “赫肯。”
  一个冰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徜徉在施虐快感中的男人陡然僵住,燥热的身体仿若被人推入冰河之中,瞬间从头凉到了脚趾。
  夜色中的菲利克斯没穿他那件阴沉的黑斗篷,白皙的脸与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衫在泛着淡蓝色的月光照耀之下仿若泛起光晕。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在赫肯身后,右手却亲昵地握住了男人的手腕,拉着呆若木鸡的他走向老旧宅邸。
  焦灼的疼痛自腰间传来,全身的皮肤仿佛被点燃,陷入火海的西瑞尔抑制不住身体本能的颤动。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意外地尝到了血的味道,舌尖便停在了涌血的地方,又烫又黏。他喘息着,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冬夜穿过树枝的风声,浑浊、喑哑,恶心得几欲呕吐。
  他躺在地上,没有动,什么都没想,只是微微抬起了头。
  刚刚突然发狂的赫肯此时踉跄地跟在菲利克斯身后,双肩僵硬得宛若被钉入两根尖锐的木楔。
  月光之下缓慢步行的菲利克斯苍白得像一缕即将消失的幽灵。而这幽灵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第9章
  
  翌日仍旧没有马车来接西瑞尔。
  每日唯有早晚餐时能与赫肯碰上寥寥两面,两人分坐长桌两头,一个边喝酒边抓了盘中的肉吃得嘴边油脂满溢,另一个低着头吃得慢慢吞吞规规矩矩。
  昨晚经过赫肯的房间时听见里头传来些些细碎的呻吟,西瑞尔驻足向那扇紧闭的门,听不懂里头在做什么,便又拖着疼痛不已的身体上了楼。
  一直低着头的男孩忽然抬头快速地瞥了叔叔一眼,不出所料地在他的颈侧看到两个小小的洞口。通常只有第一天的时候会如此显眼,再过一晚它们就会愈合,从赫肯身上消失。男孩早就摸清了规律,只是不解为何自己被咬后却花了那么长时间等待脖子上的伤痊愈。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赫肯是时也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西瑞尔早已不会像初到时那般惊慌失措,眼帘迟缓地垂下,掩住视线,他转而又看向自己面前的盘子,慢条斯理从里面舀了一勺汤。
  满怀期待的一天又以失望收尾,赫肯再次掏出兄长的来信,封口的蜡已经掉得七零八落,羊皮纸在他怀里窝得皱成了一团。他摇头晃脑读了两段话,啐了一口,嗤笑着给了“装腔作势”的评价。又念了两段,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修过指甲吗?”
  西瑞尔闻言先是一愣,下意识看看自己拿着银汤匙的手。
  “修过了,赫肯叔叔。”
  修指甲的要求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听话地照做了。一开始是请求玛丽帮他,后来为他修指甲的人变成了多丽丝。
  赫肯又把那封信叠好塞回怀中,起身踱到西瑞尔身旁,捞过他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细细地看。男孩的手小小的,很软,皮肤白皙而柔嫩,赫肯捏了捏他的手心,漫不经心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修指甲吗?”
  男孩困惑地看着他。
  男人忽然露出诡秘一笑——倘若老杰克也在的话,他会发现主人的这个笑容与几个月前对他说菲利克斯有不可告人的嗜好那时的一模一样——他慢慢弯下腰,让自己能与坐在椅子上的男孩平视。
  “我十九岁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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