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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心人-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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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言上前,我伸臂一揽,将他抱到腿上,搂在怀里。乞乞柯夫看到这一幕立刻充满了对我的嫌弃,不满地开始抽烟斗。
  我抚摸着罗的头发,“我要是不这样做,他会被销毁。”
  “销毁就销毁,反正他不过是个死人。”
  “我不同意。”我静静注视着悬挂的鹅黄色壁毯,自嘲般地一笑,“而且我想明白了,不管亡灵是不是他,可能对结果来说没什么区别。我不需要他做太多,他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老头子眯眼看了我一会儿,冷冷地说,“你太贪心了,莱蒙。到头来满盘皆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冷笑道,“没关系,是死是活,我一人担着。到时候你记得跑就是了。”
  “莱蒙,你不是一人担着,我陪你。”罗认真地说道。
  我扯出一个笑,将额头抵着罗的额头,“听见没?我的亡灵说要陪我一起。”
  事已至此,乞乞柯夫也明白多说无益,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通缉单。
  上面画着一个嚣张跋扈的红发男孩,一脸狰狞的鳄鱼笑,肩头扛着钝刀,杀气腾腾。
  “哟。”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画得挺像嘛。”
  “你早就是迟暮帝国通缉的重刑犯。”乞乞柯夫道,“不过你在荒骨沼泽长成了二十几岁的模样,反而因祸得福。我猜不会有人想到你是红发男孩‘莱蒙·骨刺’,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该伪装一下。”
  我拈起一缕长发,漫不经心道,“给我染个头发?”
  “染发是必须的。”乞乞柯夫道,“而且,你不能自称为‘莱蒙·骨刺’……你需要换个名字了。”
  我满不在乎地大嚼剩下的烧鹅。乞乞柯夫沉默着坐在桌边,忽然对我道,“莱蒙,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他说着,拿起桌上那张“莱蒙·骨刺”的通缉单,翻到了背面。
  一首字迹清俊的短诗赫然显现。
  “亲爱的莱蒙,
  你长大了。
  发如烈火,唇如玫瑰,
  脸似初雪,眸似星辰。
  无数个不眠之夜,
  你已让我等了太久。
  我想要你。
  我很快会让你知道。
  我,
  对你……
  弑君者
  艾略特·德·斯图尔特”
  “……”
  我差点吐了。狗东西的短诗一如既往骚贱难敌,一首比一首厉害,倒极了胃口,看来他是存心要让我恶心死。
  “全城,不,应该说整个迟暮帝国。只要是属于你的通缉单,背后都印着这首诗。”老头子的语气显出一种可怕的冷静,“一开始我还纳闷他在说什么,直到瞧见你这副样子,才明白过来……呵,为什么通缉单上印着你十五岁的画像,而诗里却透露着你已是二十五岁……”
  “艾略特是想让你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无法认出真正的‘莱蒙·骨刺’,他依旧能认出你。”
  “他对你了如指掌。你的一切,每一种变化,每一丝情绪,每一个选择……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
  当晚,我们留宿在旅店。乞乞柯夫为我染完头发后,整个房间都是那种药草刺鼻熏人的味道。我打开窗户透气,凝视着天边温柔的夜色。月光犹如倾泻的清泉,晶莹的光芒涂满屋顶和塔尖。
  我取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手指从那微涩的刀身上滑过,看刀刃迎着月色反射出冷冽的银光。
  我暗暗嗤笑,这大概就是我用以刺杀狗皇帝的武器了。斫骨刀在兀鹫城被摧毁,那把跟了我许久的钝刀成了一地碎片,疲惫的刀身散去满溢的杀气,仿佛在泣血,仿佛在预示我的结局。
  “莱蒙,明天还要赶路,不休息么?”
  罗在我身后轻唤。我应了一声,木然坐到床上,目光盯着墙壁一动不动。罗走到我身边,轻抚我染成黑色的长发,指尖沿着我的面部轮廓,一点点地抚摸、确认。
  我将他抱紧,侧脸贴在他温暖的腹部上。
  “莱蒙……”
  “以后叫我‘莱尼’。莱尼·柯福尔,我的新名字。”我道,“另外,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他顺从地答应了,用双臂抱住我的肩膀,下颌轻轻靠在我的头顶。我们就这样在黑暗里拥抱了一会儿,罗替我解开衣带,我们躺在了床上。我没有兴致做什么,便将他温热的身子搂入怀中,亲吻他的嘴唇。
  染发剂浓重的气味弥漫在我们周围。我双眼涨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我想到了那些白色的小药片,跟罗在一起后很久,我都没有凭借药物入睡。可如今失眠的苦闷卷土重来,再度将我困在静谧的暗夜里,只能不住回忆那些可耻而可恨的往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我听见自己逐渐沉重的心跳声,忽地发出一声嗤笑。十五岁的莱蒙·骨刺都从未因复仇杀人睡不着觉,而现在这个二十五岁的大家伙反倒成了个脓包。
  “莱尼,其实,我曾梦到过你这个样子。”
  罗忽地开口了,让我吃了一惊,我以为他早就睡熟了。我的亡灵从我的怀中探出头来,漆黑的双眼温和地看向我,“那时的你和现在一模一样。”
  索性睡不着,我撑起脑袋,闭目问道,“什么时候?”
  “你和阿姆他们,被关押在兀鹫城监牢的时候。”罗道,“我梦见了你很多次。”
  我起了几分兴致,“什么样的梦?”
  “宛若地狱的梦境。”罗轻声说道,“大地由火热的熔岩堆积而成,上面淌着鲜血似的岩浆……苍穹是血色的,黑蒙蒙的雾气笼罩在光秃秃的树桠间……”
  我掀开一侧眼皮,随口道,“那我呢?是不是被绑在十字架上?”
  他神情一愣,我便知道我猜对了。挺不错,能够对某种状况进行意料之内的估计,甚至令我安心几分。
  “你和我,我们都在十字架上。”罗道,“在……做|爱。”
  “……”我似笑非笑地咧开嘴角,打了个呵欠,“的确像我会做出来的事情。临死之前痛痛快快地爽一回,死而无憾。然后呢?”
  “然后……”罗微微阖上了双眼,道,“我们全身化为锋利的刀刃,紧贴着彼此的皮肤剥开,血与肉溶在一起……”
  “就在我们即将合而为一时,天边洒下滚烫的火球,将万物焚烧殆尽……”
  “龙在天幕尽头的山巅呼啸。”
  我抚着他的脊背,干涩的双眼望向头顶的纱帐,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在一片死寂中,罗继续道,“这个噩梦纠缠了我许久。它真实得就像一个启示,而我毫无头绪,只得向法师求助。”
  耗子杰里米临终忏悔录里的内容浮现在我脑海中。
  【有人说,我的哥哥来自魂烬之巅……】
  “我向法师诉说了梦境,她为我们进行了阿尔卡纳牌的占卜。”罗抬头看我,唇边带着稚气而喜悦的笑意,“最后的两张关键牌是‘恋人’和‘世界’。莱蒙,法师说,只要我们在一起,结局将迎来一切的完满。”
  “是莱尼。”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淡淡道,“而且,我不相信占卜。”
  罗的眉眼显出几分失望,他低声道,“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么?在黑暗里行走,脚下是荆棘丛,不知前方是大路还是断崖,可能眨眼一瞬就会粉身碎骨……”
  他仰起脸看我,“你现在能看到前路的‘光’么,莱尼?”
  “嗯,能看到。”
  尽管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看到他期待的眼神,还是静静地说,“看到了,萤火虫般大小的光芒,在深渊之上旋转跳跃,唱着优美动听的歌,只为我一人而唱的歌……”
  罗道,“你现在还想听么?”
  我注视着他,“想。想听你唱‘我说我喜欢白云,但在它乌黑阴沉之际,依旧会怜惜它垂落的眼泪;我说我喜欢鲜花,但在它枯萎凋零之际,依旧会亲吻它破败的残骸……’”
  “这就是为什么……不管你变成了何种模样,我还是喜欢你……”
  “唱给我听吧。”
  他笑了,为我轻声哼唱着属于他、也属于我的亡灵之歌。银白色的月华镀在房屋的地板上,如一层霜花白毯,驱散了死寂的黑暗。我俯身亲了亲罗的额头,在他恬静的歌声里,困倦地陷入沉睡。
  一夜好梦。
  ****
  隔天,我们便出发前往王城。一路上,铜钟发出的嗡鸣如擂鼓般捶打在我耳畔,城门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我瞧见了好几辆敞篷马车,男人们在车外闲谈,里面的女人则在吃糕点和水果,一派悠闲。不仅如此,四周喧声阵阵,甚至有小商贩在城门外叫卖,背篓里装着糖果和各种精致的工艺品小玩意儿。
  我在刺眼的日光下仰头一望,顿时明白乞乞柯夫说“潜入不通”的原因。
  迟暮帝国王城的城墙上,镶嵌了无数只眨动的金属眼珠,一刻不停地巡视四周。那些黄铜色的眼睛仿若活物,琉璃色的瞳孔里似乎含有某种神秘莫测的情绪,人造眼睑还有加工时留下的密匝匝的焊缝。我仰望它们,冷不丁被其中一只眼睛扫视而过,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有小虫爬上了脊背。
  它们就像真的眼睛那样,甚至比真正的眼睛还要森冷。
  乞乞柯夫摇头晃脑地说,“那些眼睛不知是由什么驱动的,可以不眠不休地巡视。天上地下,只要是能动的活物,都被它们瞧在眼里……这种情形下,我们是无法绕过城墙,潜入王城的。”
  我被那些阴森的金属眼盯得脊背发麻,撒旦在上,我他妈恨死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了。
  “而且,最近不知为什么,皇帝下达了命令,每日入城的人数限定在二百人之内。进门前还要进行检查,管控机制更为严格。”老头子从包裹里取出两枚锡牌,给了我一枚,“这个是要提前预定,我十天前到城门领到的,今天才能进去。”
  “原来如此。”我冷笑道,“那个狗东西知道我们要来取他的脑袋了,他倒是有本事。”
  乞乞柯夫咂烟斗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郁郁不乐地蹲在树下乘凉。我将马匹拴在路边的树上,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城门两侧,分发牌子的是几个白袍的修士,一脸肃容,腕间绕着一只皮革手链。波波鲁曾说他是教会的修士,而他一身黑袍宛如浓墨。我蹙眉瞧着这些修士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袍,想教会何时开始将教袍从黑色换为白色。
  “这些穿着白色修士服的人,严格来说不算修士。”乞乞柯夫道,“我打听过,他们其实是教会附属机构的成员,平时很少在公众前参与礼拜和弥撒等活动,真正的职责尚不明确。”
  这时,远处的钟塔忽地又传来震耳欲聋的钟声,白鸽的尾翼在蔚蓝天际划过几缕纯白的淡纹。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如水波一般逐层蔓延,即使传到我这里的韵律残缺不全,我还是判断出了它象征的涵义。
  “迟暮帝国教会换了新主教?”我问乞乞柯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个月前,旧主教病逝。而十五天前新主教上位,今天是庆贺的最后一日。”老头子摇头道。
  提及教会,我蹙起眉,忽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那个疯修士呢?”
  昨天一到旅店我心绪烦乱,今早又急急忙忙地赶路,竟一直忘了向乞乞柯夫询问波波鲁的踪迹。
  老头子那张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90章 危险的邀请
  “六十、六十一……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八……”
  城边的修士叫到了我们号码牌上的数字,我和乞乞柯夫起身,收拾了包裹,快步走上前。化为亡灵态的罗则钻入我脖间悬挂的黑曜石项链里。
  “莱尼·柯福尔,六十四。”我将姓名告诉负责记录的修士,号码牌扔进桌上的铁盒子里。另一个修士来搜我的身,许是瞥见我腰间的刀鞘,横眉立目道,“进入王城不准携带刀具,赶快把你腰间的武器取出来。”
  我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向他,将汗衫下摆一提,露出了空空如也的刀鞘。
  我是傻了才会大摇大摆地揣着把匕首进城。那柄要吸狗皇帝血的利器被我塞进了一只烧鹅的肚子里,早随着包裹运进了王城。
  我挤出一个狰狞的微笑,“请问我可以走了么,大人?”
  那修士警惕地看了我几眼,可能觉得我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硬是把我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就差扒了我的裤子。我忍住一脚踹死他的冲动,任他那双灵巧的手掏出衣兜里的每一样物什,挨个仔细盘查。
  我敢打赌,专业的贼偷翻口袋都没这些修士熟练。
  “检查完随身物品的,都到这里集合!”
  那些白袍修士一次检查了二十人,像赶鸭子一样把我们赶成整整齐齐的一排,依次走上前往圣玛利亚大教堂的马车。我和其他十九个低眉顺目的傻子站在一起,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肚子里填满香料,准备上架烧烤的乳猪。
  “服从我们的命令,不得肆意妄为!”年纪最大的白袍修士背着手踱步,厉声道,“若有人反抗,一个月内取消进城的资格!同时,我们将视情况的恶劣度,考虑要不要将违规者关入监狱!”
  马车沉重地转起了木头车轮,摇摇晃晃地驶向王城的教堂。碧空清透宛如水洗,明灿灿的金光洒在斜顶堡垒上,我恹恹地倚在马车上,乞乞柯夫凑到我身边,悄声告诉我接下来的安排。
  “待会儿我们将被带入教会,进行更深层的检查。”老头子神秘地说,“只要没有触到检查项目的禁忌,就能走了。”
  “什么禁忌?”
  “疫病和血统。”乞乞柯夫耸了耸肩,“虽然不太清楚那边的检查是什么情况,但毫无疑问,莫哥尔人、波利雅人和维拉人是享有最高权限的人种,因为当今的皇帝就是这三族人的混血。”
  我一把揪住老头子的衣领,咬牙切齿,低声说道,“血统……你他妈不知道我是什么血统?竟然让我去做血统检测,你是想让我被那些狗娘养的修士关起来吧。”
  乞乞柯夫一脸不耐地将我的手推开,“我当然都安排好了,你以为我是你么?你猜修士波波鲁为什么不在?”
  我凶神恶煞道,“为什么?”
  “他已经回到教会了,前几天我还与他通了信。”乞乞柯夫道,“波波鲁说,他手里有昔日万疆帝国国王颁发的金玫瑰勋章,而教会刚好缺乏有能力的修士,看到勋章就让他入了会,还给了不低的职位。皇帝对教会的管制不算严格,就算是旧国的修士,只要肯投降,一样可跻身神职人员之列。”
  我攥紧了拳头,阴戾地说,“我不信事情会这么顺利。金玫瑰勋章即使在万疆帝国也不算什么大的褒奖。就凭这个破玩意儿,波波鲁能得到多大的权力?”
  老头子道,“那你想怎么办?”
  我将声音压得微不可察,“你觉得……我现在让罗杀死这帮人,然后逃出去如何?”
  老头子冷笑,“呵,我不觉得这个法子高明多少。就算小亡灵能为你杀人,但迟暮帝国王城的布防绝对比你想象得森严,可谓滴水不漏。只要你留心观察,就能看见树林里私服的特使和箭塔上潜伏的士兵。那些嵌在城墙上的金属眼可能是什么通讯的新型装置,每个进出王城的人,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我憋了一肚子火,但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老头子分析得有道理,我们进了艾略特的地盘,就像进猫窝里偷粮的两只耗子,谨慎耐心总没坏处。
  马车在整齐的石板路上没行多一会儿,我们便到了圣玛利亚大教堂门外。多年不见,这里还如曾经一般富丽堂皇,整个墙体雪白纯洁,仿若覆满了天使垂落的羽毛。一根根镶金圆柱里嵌着象牙白的圣母像,镂空的细柱层叠支撑起房梁和石墙。圆形拱门外侧布满细密的螺纹,远看就像一只剥了壳的坚果。
  正中央雕刻着一面巨大的石钟,钟面精细地分割成十二等份。两面凸起两支棕黑色的十字架浮雕,就像美人脸上的伤疤。圣玛利亚大教堂曾是万疆帝国的建筑瑰宝,许多人站在这美丽宏伟的建筑前,都会生出一种由衷的慨叹,感叹自己是多么地渺小。现在石碑上还存有许多诗人们的颂咏。
  曾经我也对这个神圣的地方充满敬畏和虔诚,但当我被带入里面的修道院,进行禁闭和惩戒,我对它的敬重立刻荡然无存。即使打着“上帝”的旗号,外表光鲜亮丽,内里也不过是一滩发臭的腐水罢了。
  ****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我们的检查场所不是圣玛利亚教堂,而是教堂旁边一个偏僻的别院,就像从一个恶臭的垃圾堆走入了另一个更臭的垃圾堆。
  准备过程有些繁琐,男女都需要穿上特定的白衣白裤,依次走入不同的房间进行检查。过道里拥挤又闷热,我满头大汗,用发绳束起长发,听着四面人们叽叽喳喳的私语,感觉自己像被泡进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苦咖啡。
  我不耐烦地说,“我们还要等多久?!”
  乞乞柯夫一进门就在抻脖张望,宽大的白衫耷拉在他干瘪的身体上飘荡。他踮起脚,视线穿过那些拥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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