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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这些琐事，整日时光就几乎过没了。
　　他努力把浴室打扫干净，转着轮椅到小客厅里瞧着外面的暮色，脑海中闪过几句歌词的片段，正打算用本子记下来的时候，却被门铃声惊扰。
　　最近是怎么了？
　　访客一个接着一个……
　　林砂没办法地移动过去，在监视器屏幕上看到了张船儿美丽的面庞。
　　——
　　“林老师，没有打扰你吧？是许阿姨告诉我地址的，她说你喜欢喝汤，我下班买了菜就来了。”
　　张船儿带着扑面而来的亲呢寒暄，进门便好奇环顾周围，主动找到拖鞋换上。
　　她个子真高挑，脱了高跟靴子还是比例完美、修长动人。
　　可惜林砂没办法欣赏，尴尬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吃过了。”
　　张船儿一愣，笑意不减：“没关系呀，我来都来了，那陪我吃一点。”
　　被女孩子追这种事，林砂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经历过，他当然没办法自恋接受，皱眉转着轮椅跟在后面道：“真的别忙了，我有话对你说。”
　　张船儿把塑料袋放到厨房案台上，转身眨眨眼。
　　她的脸在柔和的光中那么美好，青春实在不该被浪费。
　　林砂深吸了口气，认真道：“张小姐，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挺不错的人，值得找个好男人结婚，但那不可能是我——我真的没这个打算，因为瘫痪的事吓走不少女孩，所以我妈张罗相亲我就没反对，想着你看到我的样子就会知难而退了，谁知道……”
　　张船儿愣愣地听完，露出酒窝讲话掏心掏肺：“你讲的我理解，林老师这么有才华，对家庭和婚姻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我真的不在意你的伤，也愿意照顾你，就不能给我个相处的机会吗？”
　　还真是莫名坚定，这种话要来来回回多少次才罢休？
　　林砂抬起深邃的眼睛，沉默三秒后放了大招：“不能，我喜欢的男人，我是个同性恋。”
　　这话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因为他以为不会有谁特别关心。
　　但眼前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准备把时间花费在自己身上，就必须把事实讲清楚了，即便闹到父母暴跳如雷，也比谎言连篇好得多。
　　毫无防备的张船儿像是被石化在原地，傻傻的呆滞了好久，才发出哭笑不得的感慨：“哈？！”
　　她这语气搞得林砂也有点懵，坚持道：“我没开玩笑，所以，张小姐就别浪费功夫了。”
　　张船儿这才回神，蹭蹭两步走到他面前：“你讲真的？还是单纯想把我吓跑而已？”
　　林砂：“当然是真的。”
　　张船儿附身仔细瞧瞧他，又继续发出两声奇怪的笑。
　　林砂以为她受了刺激，往后缩了缩身体：“对不起……”
　　谁晓得张船儿却抱起手来，依然带着笑音：“没想到林老师看着柔柔弱弱，竟然是这么干脆的人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费尽心机接近你了。”
　　林砂从来没应付过女孩子，眼看着她的反应与想象中截然不同，还是愧疚道：“真的抱歉，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不该随随便便去相亲，只是上次我妈在，我不能说这些话。”
　　张船儿这会儿功夫已经变得乐不可支了，接下来，她做出个令林砂目瞪口呆的举动——忽然扯下了漂亮的假发，然后用瞬间低沉了不少的声音说：“干什么要道歉呐，本来我还在发愁，万一林老师慢慢接受我了，我又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性别呢！”
　　客厅里的空气全然安静。
　　林砂瞪大眼睛：“你……”
　　伫立在他面前的女装大佬一脸坦然：“该抱歉的是我，不好意思，张船儿是我姐，我叫张亦风，单纯是为了接近林老师，才盗用她的身份去相亲的。”
　　以林砂有限的人生经历，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面前的诡异状况。
　　幸好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暂时救他于水火。
　　林砂看到是吴晨的名字，头脑空荡地接通：“喂……”
　　吴晨照旧青春洋溢：“林老师你怎么啦？声音怪怪的，不舒服啊？”
　　林砂看到张船儿、不、张亦风满脸无所谓地走去洗手间，这才咽下口水：“没有，你有事吗？”
　　“哦，我在酒店休息呢，这个曲子我有一点想法，改了改，你帮我听听。”吴晨难得稍微上新，说着就响起吉它声。
　　此刻林砂可没任何心情去应付他，尴尬道：“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不方便，改天吧。”
　　“你能有什么事啊？”吴晨不信。
　　林砂发现张亦风又走了回来，立刻挂掉电话，僵硬着看着他洗去化妆品的清秀脸庞和湿漉漉的短发，心里怕的不行。
　　张亦风瞧瞧自己身上的女士外套和牛仔裤，略显不好意思：“我平时可没这个爱好，都是我姐帮我想出来的馊主意。”
　　林砂毛骨悚然：“你之前认识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亦风清清嗓子，然后点点头。
　　林砂干净的脸拧巴成一团，到现在脑回路都有点没办法整理清楚。
　　“我……我是做生意的，不过我小姨在Muise是个管理，所以之前去找她时见过你。”张亦风摸了摸头：“音乐爱好者什么的没有撒谎，我是真的很欣赏林老师，很喜欢你的啊。”
　　林砂做不出体面的表情：“……”
　　张亦风打量着他的反应，略显沮丧：“吓到老师了吗？”
　　林砂喃喃：“喜欢？”
　　“我知道，老师不认识我，听我说这些话也很可笑，但我是发自肺腑的。”张亦风说：“多和我相处看看，就会知道我的心情了！”
　　林砂终于找回自己的神志，尴尬地回答：“可我真的没有这方面打算，就连朋友也不太需要，喜欢男人是指我的性向，但以现在的生活状态，我并不需要谈什么感情，你年纪轻轻，多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张亦风不服气：“什么叫有意义——”
　　“我累了。”林砂歪头按住太阳穴：“你可以让我休息一下吗？”
　　张亦风瞧瞧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样子，欲言又止了片刻，终而选择放弃：“好吧，等我换身正常衣服再来。”
　　林砂从来没埋怨过老妈，此刻却有点郁闷她给自己找了这么麻烦的事，转着轮椅转过身去：“……你还是别再来了。”
　　——
　　却说人在上海酒店的吴晨也很不高兴，举着被挂断的手机骂道：“嘿！对他和颜悦色点，还给我长脾气了，敢挂我电话？！”
　　他这两天工作全满，外面潜伏了不知多少个狗仔。
　　此刻不改歌，除掉打游戏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
　　吴晨没办法，躺在飘窗的毛毯上登陆《倩女幽魂》，眼瞧着自己日日挂机的小魅者已经八十级，不禁美滋滋地弯起嘴角，冲了笔钱在交易行挑选玩家们挂的高价装备，氪金毫不手软。
　　也不知道翻了多久，系统才发出他最期待的提示。
　　——
　　你的好友木叶亭下已上线。
　　——
　　吴晨顿时精神坐起，打开变声器继续骚扰。
　　——
　　【小慕慕】：哥哥你今天怎么才来呀？？我不会点技能了。
　　【木叶亭下】：……论坛有教。
　　【小慕慕】：可是我看不懂耶，你能直接告诉我怎么点吗？
　　【木叶亭下】：不能，别烦我。
　　——
　　吴晨被拒绝地一脸懵逼，然后哼道：“当初温柔贤惠果然是装的，面对无利可图的小号就原形毕露了吧？”
　　而后他又计上心来，把刚买的几件装备发过去给他。
　　——
　　【小慕慕】：哦……那你看我刚拍下来的衣服怎么样？
　　【小慕慕】：不会买错了吧？这个月的零花钱可都在这里了……嘤嘤嘤……
　　【木叶亭下】……
　　【小慕慕】：真的买错了啊……
　　【木叶亭下】：80级只是过度，先不花钱也可以玩，别浪费。
　　【木叶亭下】：别跟我浪费时间了，你捞不到好处的。
　　——
　　木叶亭下已下线。
　　——
　　吴晨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眼睁睁地瞧着他头像灰掉。
　　恰好这时林砂微信传来。
　　吴晨把游戏退了后台，点进去看。
　　——
　　林砂：刚才对不住，家里有客人。
　　吴晨：哦，没事，反正也晚了，等我回北京再找你去改吧。
　　林砂：嗯。
　　吴晨：你干什么呢？客户端下好了没？来找我玩游戏！
　　林砂：没时间。
　　吴晨：来吧，你还能有我忙？天天在家坐着有什么意思呢？
　　——
　　发完这条他就截了张游戏图片，一身白色流光时装的小魅者亭亭玉立地站在中间。
　　——
　　吴晨：怎么样？画面还挺好的吧？
　　林砂半天才回复：你是小慕慕？
　　吴晨：？
　　林砂：这不是……女孩子吗？
　　吴晨：哈哈，玩女号有什么奇怪？我打算装人妖骗骗我那仇人23333
　　林砂：………………
　　林砂：…………
　　林砂：………
　　——
　　吴晨瞧着满屏幕的省略号，不晓得是不是自己显得太蠢了吓到这位略显孤僻的“老干部”，正准备继续忽悠时，王智却疯狂敲起了门。
　　他赶忙跑过去打开。
　　王智塞给他好几件套着防尘袋的高级时装，催促道：“明早五点起来准备，你早点睡，到场媒体会很多，行程不能耽误。”
　　吴晨点头答应，终于把“玩物丧志”的事情抛之脑后。


第8章　08
　　林砂把心爱的《倩女幽魂》删掉了。
　　那天夜里，当他意外得知小慕慕竟是吴晨的时候，内心简直非震惊不足以形容。
　　其实相对于现实生活，游戏根本是另外一个次元：虽然距离在倩女中欺骗吴晨才过去三年，但整整三年也足以让喜欢游戏的人们，再经历几个新产品、认识更多不同的朋友，然后忘记大部分过往了。
　　所以吴晨的耿耿于怀真令人意外，又难免带来挥之不去的愧疚。
　　对此，林砂无心推测吴晨是怎么知道自己账号的，毕竟玩倩女的圈子就这么大，他并没有完全和过去的网友断了来往，既然地球上任意六个人之间都可以建立联系，自己的行踪能辗转传到吴晨的耳朵里也并不奇怪。
　　总而言之，既然吴晨觉得自己碍眼、想让自己消失的话，那干脆就随了这位小祖宗的愿得来得痛快。
　　——
　　本就单薄的生活，忽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难免会带来些不习惯。
　　林砂只能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创作上面，借以转移注意力。
　　他将之前的老作品翻出来润色，觉得不是心中所想，丢了满屋的纸团后，忍不住长叹口气，把被扯到快要零碎的本子重新捧平铺在毫无知觉的膝盖上。然后在上面写下“砂尘”两个字。
　　林砂喜欢写情歌、关于亲情或关于爱情。
　　用歌曲将心里对生活既简单又深刻的感悟达出去，是他唯一有几分成就感的事业。
　　关于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林砂最深的体会就是无奈和卑微，正如当初恍恍惚惚地爱上了如钻石般耀眼的小学弟，在游戏里处心积虑的认识，又弄巧成拙、狼狈而逃，从头到尾都像极了小丑。
　　即便汉语博大精深，又有什么可形容的呢？
　　大概也只剩下尘埃了吧？
　　林砂思及提笔，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从何写起。
　　——
　　却说在上海的吴晨，只觉得非常奇怪。
　　自从沐小小、也就是木叶亭下忽然怼了他几句之后，就堪比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没上过线。
　　吴晨对此稍有挂怀，在繁忙的工作的空隙中，抽空就会拿着手机在线等待。
　　可惜对方的登录时间，却从“一天前”变成了“两天前”，又变成了“三天前”……
　　难不成是谁走漏了风声，让这家伙畏罪而逃了？
　　吴晨想不明白。
　　——
　　这天吴晨在后台等待着记者发布会的功夫，又忍不住登陆《倩女幽魂》溜溜达达。
　　在旁边观察许久的王智忽然皱眉：“我发现你最近特别玩物丧志，之前也只是偶尔打两把王者农药罢了，现在怎么天天玩这个游戏？这是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上要见媒体的吴晨发型帅气、装扮精致，却懒洋洋到连眼皮都不抬，陷在沙发里回答：“《倩女幽魂》的手游。”
　　王智困惑：“聂小倩吗？小倩也做游戏了？”
　　吴晨跟他起码有着十来年的代沟，懒洋洋地应付：“说了你也不懂。”
　　王智忍不住想抬手想给他一下，却又舍不得，只能劝道：“赶紧收收心，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客串王导电影的机会。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你是他们的卖点，在戏里出彩也是理所当然的，明白吗？”
　　吴晨无奈地收起手机，从包里翻出两页纸来：“就这东西？有没有搞错啊？台词一共就这么点儿，前后文我一点儿都不清楚，怎么能演好？本来就不是专业演员还瞎凑合，能成才怪……”
　　王智郁闷：“难道你没听说过，王导拍戏根本就没什么剧本，我这也是死皮赖脸要来的，到时候在现场怎么拍还不知道呢。”
　　吴晨差点翻白眼：“真不明白你们的高端玩法，反正我不想演戏，只想唱歌，以后别再给我安排这种不靠谱的事啦。”
　　王智苦口婆心：“市场浮躁，好歌是越来越难收了，你唱功虽然不差，但也不是顶尖水平，那些天王天后势力根深蒂固的，最优的资源只能流向他们。”
　　吴晨不耐烦：“我明白，我才出道了一年，没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啊，安安心心做事总行吧？再说我不是还自己写呢吗？”
　　王智哼道：“等你写完啊，黄花菜都凉了。”
　　吴晨哭笑不得：“哎，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想让我跟林老师去学写歌了吗？明明这些幺蛾子都是你主动张罗的，现在又开始说风凉话。”
　　王智扭开头：“不管你怎么想，我准备开始探探林砂的口风，如果他愿意帮你写，倒也能打造一个新卖点。”
　　吴晨对此懒得争执，他有做事的底线，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违背道德的安排，故而贱笑着竖起中指，露出白牙说：“你试试。”
　　——
　　待到上海的工作告一段落，北京又冷上了几度。
　　吴晨再度出现在林砂家地下车库，因这里的气温被冻得直打哆嗦，赶紧迈着大长腿冲进电梯，急匆匆地上了楼。
　　结果他在走廊跺了半天脚，林砂才慢腾腾地开门，面色比以前还要惨白，甚至带了几分虚弱憔悴，语气淡漠的问：“你回来了？”
　　吴晨进屋把伴手礼放下，不安道：“生病了？”
　　林砂借着轮椅转身进屋：“没有，喝茶吗？”
　　吴晨瞧瞧满地的废纸和倒着的吉它，瞬间明白他肯定是在忙自己的歌，不由哼哼道：“难得对我这么好，还会招待我了。”
　　林砂没反应：“只是一杯茶而已。”
　　他说着便到厨房里烧水。
　　吴晨拿出手机跟在后面：“上次的歌，我按照你说的要点和自己的新想法，重新改了改，你听听看。”
　　话毕他按下播放键，在酒店录的吉他曲立即播放了出来，有些欢快，有些轻浮，虽然清新动人，但实在缺乏抓人的鲜明旋律。
　　林砂安静地听了片刻，不禁直言不讳道：“还不够成熟，至少作为商品，它没有办法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满怀希望的吴晨顿时气馁：“真是诚实，那你说怎么办？”
　　林砂低头：“让我想想看，词你先别动，等曲子定了再往里填。”
　　吴晨答应着走回客厅，好奇问道：“林老师，你一年能写几首歌？”
　　林砂回答：“几十首，但是发表的只有几首，大部分质量太平庸没办法卖掉，拿出去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脸面，人得爱惜羽毛。”
　　吴晨不由气恼：“不对啊，我怎么听着老师像是在嘲讽我？”
　　林砂最近几天心情不太好，但看到这家伙满是胶原蛋白、毫无心计防备的俊脸，又莫名其妙轻松下来，回头笑了笑：“那你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不顾阻拦非把自己的歌在微博上公布吗？你微博有一千万万粉丝，瞬间造成的舆论效应是很难控制的。”
　　吴晨沉默片刻，耿直道：“不为什么，他们说我写的不好，我不信。”
　　林砂愣了几秒，不由笑了出来。
　　吴晨眨眼：“老师，你可终于不冷着脸了，瞧你那黑眼圈，知道的是你在家创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
　　林砂半点都不意外吴晨的美貌外表和单细胞待人接物的反差之大，因为这个特质在三年前，自己早已经隐隐为之吃惊过了，一想到吴晨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在游戏中处心积虑的那样犯傻，他就不由有点心疼，轻声问：“你之前让我玩的是什么游戏呀，《倩女幽魂》？”
　　吴晨顿时来了精神：“对啊，你下载了吗？”
　　林砂说：“你不是去里面寻仇的，干嘛叫我陪你一起？”
　　吴晨哈哈欢笑了两声，摆弄着手机：“仇人不理我，我自己想玩也没多大意思，再说就算寻仇，有了你的话，演戏也可以帮我搭把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