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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名字，就算喝过孟婆汤也不会忘记。”
　　肖玖玖推开言川转身往未知的前路走去，小黑猫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言川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了漫天的白雾里。
　　梦里的时光又过了好多年，有一天晚上，言川满头大汗的从床上坐起来。
　　那时凌晨两点，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刻。
　　午夜梦回，他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处问道：“你回来了吗？”说着，他停下了去按床头灯开关的手，因为肖玖玖是不喜欢光的，虽然周围一片寂静，但冥冥之中他在期盼他能回来。
　　夜凉如水，言川讷讷地坐在床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可是时间就如同静止了一般，连同周围的冷空气都凝固了，没有东西靠近他，最后他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虽然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言川却再没了睡意，他下床拉开窗帘，清冷的月光拂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了满脸的倦容。过了许久，黑压压的云层渐渐遮住了泛黄的圆月，夜风也忽然之间将窗帘撩起，一股逼人的寒意袭来，言川愣了愣，等到反应过来那只是一阵自然风后，他忽然将脸埋进双手中：“我好想再看看你。”
　　整个房间重归于黑暗。
　　言川躺在床上，鬓角被泪水濡湿。不知过了多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他悠悠转醒，拂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无奈地叹息：“梦中也尽是离别，可虽然有诸多的不美好，却也比现实温柔一百倍。”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去到那曾经不只一次的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地方——忘川。
　　停留在黄泉彼岸，看那大片的曼珠沙华开得妖冶夺目。
　　真真切切地感受一次什么叫做，
　　死亡。
　　想知道，变成鬼，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和肖玖玖离得很近、很近，近到不需要倚靠回忆去思念。
　　因为他是那样的害怕在以后的岁月里，会遇到很多和肖玖玖有着某些相似之处的人，害怕自己满怀期待地细细观察之后发现所有的人都不是他。
　　***
　　再睁开眼时，言川迎来的不是第二天的黎明，而是看见了一条静如死水的长河，血腥味从浑黄的河面飘来，那腐坏的味道令人作呕。
　　往自己周围看了一眼，言川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大片漫无边际的曼珠沙华中，烈焰般的花海夺目耀眼。
　　可能肖玖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付出了一切才保全下来的言川，会在半年都不到的时间里选择自杀。
　　而此时，言川正讷讷地站在大片的曼珠沙华之中，他想，原来这就是死亡。
　　可是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自杀了。
　　脑海里有很多片段一闪而过，有些东西潜意识里明明觉得刻骨铭心，不应该被忘记，可是当言川仔细去回想时却发现那些“曾经”是那么的模糊、斑驳，最后彻底从脑海里消失不见，像是握在手中的沙子，越是努力去握紧，越是快速的从指缝间溜走。
　　冥冥之中，言川记得自己爱过一个人，然而一回想起来，却全然忘记了昔年的心动是什么滋味，到最后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因为此刻，他走在黄泉路上，无悲无喜，无牵无挂。
　　正在这时，黑白无常突然出现，挡住了言川的去路。
　　“言川，男，23岁，是吗？”白无常一边翻着手里的生死簿一边核对身份信息。
　　言川懵里懵懂地点点头。
　　“跟我们走。”黑无常挥起索魂鞭要去套他的脖子。
　　“去哪里？”
　　黑无常夸张地掏掏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大笑话：“当然是送你去投胎了！”
　　言川闻言立刻想要后退，可他脚不着地，又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飘忽不定的灵魂，于是连连求饶：“我阳寿未尽，还不能去投胎，我就在这里待着，哪儿也不去。”
　　白无常闻言嗤笑一声：“果真要是阳寿未尽你是到不了这里的。”
　　黑无常立刻搭腔：“小白说得对，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说明你是该死了。”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你在这里干嘛？”
　　“等人。”情急之下，言川脱口而出。
　　“等人？”白无常冷冷一笑，“等谁？”
　　言川闻言皱了眉，有个异常熟悉的名字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叫不出那个明明就要呼之欲出的名字。
　　他深信，他的姓、他的名都深深镌刻在自己心里，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叫什么。
　　自己要等的人到底是谁，他什么时候会顺着曼珠沙华指引的道路来到自己身边，与自己携手共赴黄泉？
　　自己前世深爱过的人，到底是谁……
　　言川越想越觉得痛苦，脑海里如同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模样，黑无常嘲讽道：“还没有经过轮回就已经快把别人忘得一干二净，你还在这里空等什么？”
　　“你看。”白无常意味深长地指着言川身后。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言川看见那片妖红的曼珠沙华凋谢了，取而代之的是绿油油的叶子。
　　“给往生之人引路的曼珠沙华开败了，你等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如同被宣判了死刑，言川只觉得这一刻风和时间都停止了。他站在黄泉彼岸，仿佛听到他人生中唯一的爱情在跟他说——
　　再……见。
　　【正文完】


第78章　番外：《殊途同归》
　　　　每一段人生，都有他存在的意义。
　　　　很多时候，我并不是放不下，而是需要一些时间、一些事让我对过去的一切彻底释怀，不再怀有愧疚。
　　　　我生来就与别人不同，明明投胎的时候在孟婆那里喝过了茶汤，可是我仍旧一出生便记得前世的所有事情。
　　　　我，叫方绎。
　　　　我此生愧对的那个人是肖玖玖。
　　　　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那么做。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那时的我还是一个沾满怨气的鬼魂。
　　　　这一世，从我这副皮囊学会走路开始，我就一直在打听他们的消息，确切来说，是在打听言川的消息，因为我知道，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肖玖玖便已经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不复存在了。
　　　　后来我听说，早在我还只有半岁的时候言川就已经自杀身亡。
　　　　如今十六年过去，不知他现在是人是鬼、身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新生的自己还拥有前世的记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今年又到了快要春暖花开的日子，街道旁的积雪融化得只剩下一滩滩水迹，只有阳光照不到的街角还剩下一点点零星的白。
　　　　我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旁，看见了等候在街角的外公。看样子，他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从小到大，外公是家里唯一理解我也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他是一位通灵人。
　　　　所以这大概就是我会出生在这个家庭的原因——能够自由来往于阴阳两界的外公可以镇住我灵魂中的邪气。
　　　　事实证明，这十六年来因为有外公的引导，我已经摆脱掉了身为怨灵时的戾气，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平凡人。
　　　　外公早就算出我十六岁这年有一场大劫，如果这场大劫能顺利化解，以后的人生将会一帆风顺，如果跨不过去这道坎，我甚至连重新轮回的机会都将失去，会像之前的肖玖玖一样，魂飞魄散。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去找顾诺的原因。我不能让他独自承受失去我的痛苦，所以我必定得确保自己平安无事以后才可以去将他找回来，让他重新爱上我。
　　　　这一点上，我觉得我比肖玖玖明白多了，他为了言川付出一切，可他却从没考虑过言川到底愿不愿意，承不承受得来失去他的痛苦。
　　　　罢了，他毕竟是一只鬼，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而我的劫数，也来自于自己曾经所犯下的罪孽。原本没有资格轮回转世的我生而有罪，所以我必须赎罪。把我从言川身边夺走的，还给他，哪怕只是还他一场黄粱迷梦。
　　　　外公将用通灵的方式将我送回到十六年前，而回去以后的世界一切未知，该怎么做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绎儿，如果失败了，就证明你的罪孽没有被消除，而你也将在原来的世界里魂飞魄散。所以唯有成功，你才能重新回到现在的世界。”年迈的外公用他那被岁月侵蚀得嘶哑的嗓音跟我说。
　　　　我点点头：“开始吧。”
　　　　经过漫长等待之后，我听见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外公的声音：“可以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三生石旁。
　　　　目之所及，往生者们如行尸走肉一般朝着奈何桥的方向缓缓前进。
　　　　正在想着外公为什么会把我送到这里来，我突然感觉到了肖玖玖的存在，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是很清楚的知道他已经来到了我身边，于是我主动跟他说话：“干嘛跟着我？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你能看见我？那你能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我听得出来他似乎很是惊喜。
　　　　一只鬼魂，不是应该没有任何情绪的吗？这不禁让我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冷漠地说：“我看不见你，不过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
　　　　“肖玖玖。”我装作轻描淡写地说。
　　　　我想我已经知道外公为什么会将我送到这里来了，是要让我唤醒肖玖玖的意识。
　　　　可是我现在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后来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肖玖玖的残魂回到人间不久便魂飞魄散了，半年之后言川依旧会选择自杀。
　　　　我有些迷茫，感觉自己是在重蹈覆辙。
　　　　“你知道言川是谁吗？”
　　　　“知道。”我想了想，说：“你就是因为他，才失去了轮回的机会待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会散掉这最后一缕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我穿过长长的隧道回到了十六年前，可是在这里我又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十六年前做过的一模一样的事情，来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我不禁在心中默默问自己。
　　　　这时，忘川河水突然变得湍急，外公的声音再次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虚无缥缈得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绎儿，你的口袋里有一个藤草编织的小人，将它投进湍急的河水中，快。”
　　　　虽然不明白这样做的目的，但我没有片刻犹豫，拿出不知何时被外公放在我口袋里的藤草人扔进了浑黄的急流之中。
　　　　一直都知道外公不是普通人，但我没想到他竟然强大到可以操控生死。
　　　　小小的藤草人掉进忘川中，霎时间天地骤变，一朵红莲不知何时伫立在了湍急的河水之中。淡淡的柔光从红莲中往外渗透，随着精气和生命力的流逝，那株红莲很快便枯了，柔光汇入藤草人中，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玩偶的藤草人渐渐变得肌理分明……
　　　　以藤草铸身，红莲为魂，外公这是在给肖玖玖铸造一个承载残魂的“容器”。
　　　　接着，我仿佛看到一抹半透明的影子从那人形“容器”的太阳穴钻了进去。慢慢的，那张原本没有面孔的脸变得清晰起来，藤草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地向我看过来，对视一秒过后，他露出了唇角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肖玖玖……”我喃喃自语道，然而眼前一黑，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是躺在自己床上的，外公坐在床边，枯槁的双手交握着撑住下巴在打盹儿。
　　　　“外公？”我轻轻喊了一声。
　　　　“醒了？”外公睁开眼睛，浑浊的眸子看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成功了？”
　　　　“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这儿？”外公拍拍我的肩，“你的劫数已经平安化解，外公也可了无牵挂地去休息一下了。”
　　　　“外公。”我叫住往外走去的老人，那蹒跚的背影应声顿住：“你用藤草和红莲铸造了一具肉身，但我想不明白，肖玖玖会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活死人。”外公回头对我慈爱地笑了笑，佝偻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背后。
　　　　“活死人……”我不由轻声念叨，心头思绪变得清晰起来：外公为了保全我，断然不会将轮回资格归还于肖玖玖，可是消除我罪孽的唯一办法便是让他“活过来”，于是外公便想出了活死人这一招——用精心铸造的“容器”来保全他的残魂不散，这样的存在，不会老、也不会死，更是永远也不用去轮回。
　　　　***
　　　　后来有一天，我见到了言川。
　　　　快四十岁的人了，已经褪尽了年少时的青涩锋芒，成熟稳重了不少。十六年过去，言川早已退居幕后，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也不会再像曾经那样有大批少女围堵了。很多人会不由自主多看他两眼，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温暖柔和的言川身边跟着一个冷若冰霜怀抱黑猫的青年男子，那人的肤色在霓虹灯下看来仿佛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无论言川笑盈盈地在他耳边说什么，他始终不苟言笑，没有话说更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我甚至怀疑他就是一个行尸走肉。
　　　　没错，他就是肖玖玖。
　　　　果然像外公说的那样，他不会生老病死，岁月在他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盛夏的夜晚连风都是微微热的，我揩一把额角的汗水，看见言川在一家街边的冷饮店里买了两杯饮料，肖玖玖接过其中一杯，喝了一小口，然后皱起眉：“不喜欢。”
　　　　“那喝我这个。”言川抽出肖玖玖的吸管插进了自己那杯冷饮里。
　　　　看着一杯饮料里的两根吸管，肖玖玖低头啜了一大口，然后满意地露出了嘴角的梨涡。
　　　　明明是两杯相同口味的冷饮。
　　　　这样想着的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却听言川说：“玖玖，你不能什么事情都依赖我，知道吗？”他的语气有几分严肃。
　　　　我跟肖玖玖一起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
　　　　抬手在肖玖玖头上揉了揉，言川笑得有些无奈：“我想让你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言川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
　　　　这时，明亮刺眼的车前大灯忽然闪过，肖玖玖怀中的黑猫受了惊吓，尖叫一声便跳到地上逃窜似的跑了。
　　　　肖玖玖一声不吭便要去追，却被言川一把拉住：“等我们回去，它一定又在门口等着了，别着急。”
　　　　肖玖玖犹豫地看着言川，最后点点头。
　　　　也许是因为失而复得，所以会更加珍惜，言川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肖玖玖脸上移开过，直到他看见肖玖玖的嘴角忽然有了深深的梨涡，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小黑猫坐在斑马线的对面，姜黄色的猫眼直直看着肖玖玖。
　　　　再看向肖玖玖那喜笑颜开的侧脸，言川的目光里流露出无限的宠爱。也许，当历尽磨难洗尽铅华过后，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宠溺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开心地笑，然后一辈子的时光就这样用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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