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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张扬，他到底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又是怎么长大的。尽管他已经不在人世，但是显然应该还是有所留恋，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周围了。
　　沈锋点起一根烟，然后将放在一边的杯盖给盖好，保温壶的保温效果太过糟糕，如果连盖子也不盖好的话，再过一个小时，不，大概大半个小时，就会完全变成凉水了。
　　猛吸了几口烟，劣质烟呛人的烟味沈锋却不以为意，他已经习惯这种味道的伴随，没有了反而会难受。
　　还剩下小半截，沈锋直接用手指掐灭了，他经常干体力活，指尖部分的皮肤已经起了一层厚厚黄色的茧，即使碰触到火焰的部分，也不会觉得特别疼痛，因为茧子将疼痛的触觉钝化的缘故吧。
　　发动汽车后，沈锋一踩油门，残破的金杯面包车就沿着出口的方向驶去，灰尘在车轮压过的地方卷起一阵黄色的小旋风。
　　状元路16号的如风达站点，沈锋很容易就找到了。这里位于城乡结合部，附近又有一家农贸市场，所以车辆乱停乱放的现象相当严重。
　　沈锋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以停车的地方，最终他又退了将近一百米，到对面一家门帘紧锁的废弃店铺门口，才将车停好。
　　如风达的里面还有外面全部都堆满了快递，大约是双十一快要到的缘故，快递简直堆成了小山。
　　快递点的外面有一个男人正在将快递向电动三轮里面装，里面有一个女职员在值班，扫描快递单号。
　　沈锋走进站点，女职员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人。她在看到沈锋的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
　　“张扬，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工作你还做不做了，马上双十一了，你继续做的话，可以给你加工资。”女职员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
　　沈锋这时候才发现，对方是一个中年女人，唇角和眼角都有相当明显的皱纹。
　　“我不是张扬，我是他的哥哥。”只是这个哥哥，可能张扬自己也不认识，沈锋这样想着，觉得有些惆怅，“听说他还有东西留在这里，我来拿一下。”
　　“东西啊……也没什么，如果你不来，我估计就要扔了。”中年女人嘟囔着走到后面的房间，然后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看上去像是垃圾袋的模样，如果沈锋不来，估计就真的是垃圾袋了。
　　“东西都在里面了，其实拿不拿也没什么两样。”女人看向沈锋，沿着他结实的体型还有满是茧子的手扫视，“最近我们缺快递员，你要不要来试试，工资会比较高的。一个月能赚五千。”
　　女人显然是看出沈锋也是体力劳动者，所以开始游说沈锋加入快递小哥的大军里来。
　　沈锋摇摇头，也不看塑料袋里的东西，准备拎了就走，“我有工作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
　　“嗯？你还有什么事吗？”女人显然误会了沈锋停下的意思，“我可没有拖欠张扬的工资，这半个月他招呼不打就不来了，为了找新人我可费了老大的劲了，前半个月工资就当补偿我的损失了！”
　　“我不要钱，我就是想问问，张扬……”沈锋皱了皱眉，组织了一下措辞，“他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女人嘟囔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墙面上的报价表，“他算是很勤快的，说话不多，但是干活很认真，从来不抱怨，加班也不会说废话，是个能干的小伙子。不过……”
　　“不过？”
　　“他有些奇怪，他对女人的东西特别了解，什么牌子的衣服好，什么牌子项链好看便宜，什么牌子鞋子穿了不夹脚之类的，”女友半皱着眉，显出思考时候的神情，“我问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说女朋友是在商场卖这些东西的。”
　　“不过我从来没见到过他的女朋友。”女人补充了一句，她重现坐下，开始给一个个包裹上的条形码进行扫描分类。
　　“好的，谢谢你。”沈锋向女人道了谢，就离开了追风达的站点。
　　一大塑料袋的东西被沈锋在面包车的副驾座位上倒了下来。都是些零零碎碎不重要的杂物。
　　沾满汗渍发黄的追风达工作T恤，磨损痕迹严重的绿色塑料水壶，一盒吃了一半的感冒药，已经硬了的脏毛巾，两包已经过期半年的泡面，一管用了大半的无色润唇膏，搪瓷大碗，有些上锈的勺子……
　　“大概都要扔掉吧。”沈锋自言自语着，将所有的杂物全部都收拾起来。
　　这时，一张小纸片从发硬的毛巾里面飘了下来，落在了车里的脚垫上。
　　沈锋捡起这张脏乎乎的小纸片，发现这时一张名片。
　　“新苏心理咨询中心，谢理医生……”


第45章　双生（十一）
　　心理咨询诊所的地址离这里并不远，但是更靠近市区一些。大约两公里的样子，沈锋想了想，还是就将车放在这里比较好，那里不一定能找到停车位。
　　沈锋将名片塞进口袋，在路边扫码借了辆小黄车，骑车向心理诊所的地址前进。
　　到了地点，沈锋将小黄车锁上，然而锁上之后，却迟迟没有还车成功提示音。
　　他只得开始研究还车失败怎么办，根据手机上的提示，他将车锁以及车子的编号拍下，发了过去。
　　反正都锁好了，应该没啥事了吧……沈锋转身离开，前往心理诊所地址上的那幢大厦。
　　这应该是比较老的大楼了，外观经过风雨的摧残显得相当残破。不过位置倒是相当的好，离真正的市中心也就一两公里。
　　沈锋看了下，心理诊所是在二十一楼。电梯有两部，都处在上升的过程中。他等了差不多七八分钟，左边的电梯才到了一楼。
　　到了二十一楼，沈锋并没有看到诊所的招牌。门口挂着的半新不旧的招牌，是旁边的一家培训中心，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都是破旧的桌椅。
　　跟着指示牌一路向里，沈锋才在最里面的位置找到了心理咨询诊所的招牌。
　　门关着，沈锋正想着要敲门，里面传出开门的声音。开门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中等身高的男人。
　　看到门口的沈锋，女孩子明显瑟缩了一下。
　　“抱歉，我刚准备敲门的。”沈锋赶紧跟女孩道歉。
　　女孩没有理他，只是缩着脑袋，回过头，小声对跟出来的男人说了一句，“谢谢你，谢医生。”
　　后面的男人看到沈锋倒是没有怎么吃惊，反而露出微笑。
　　“下次预约的时间，不要忘记了。”
　　女孩点点头，又缩起身子慢慢地向电梯的方向走。
　　“张扬，我打电话给你，你都不接。想不到你有空来找我，今天不用送货？”谢医生看看手表，随后又态度亲昵地拍拍沈锋的肩膀，“正好这个病人走了，马上就中午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沈锋站在原地没有动，看来这人和张扬很熟悉，并且不是病人和医生的关系，而是朋友的关系。
　　“怎么了，你怎么不进来。”谢医生诧异地转过头看向沈锋。他个子不高，身材也比较纤细，长得算是清秀文弱的类型。
　　沈锋跟在他身后，进了诊所。
　　这里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大，但里面却有三间房那么大的空间，随意地点缀些许绿植，绿萝红掌之类的，长势都不错。
　　门口的位置有一个年轻女孩在接电话，并且登记着什么，应该是负责前台接待。
　　里面有一个比较私密的房间，大约就是谢医生做心理咨询的地方。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浅黄色，看上去让人觉得心里轻松。
　　“我不是张扬。”沈锋今天早上已经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你不是张扬？”谢医生正将一张椅子拉开，大约是想让沈锋坐下。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沈锋，在他脸上扫视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是他的哥哥……不，应该是说我也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沈锋坐在椅子上，对面的谢医生仍然处于震惊的状态。
　　“我们是孪生兄弟，应该长得很像吧。我没有见过他，只看过照片，所以，我也不知道有多像。”
　　“没有见过他，什么意思，那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谢医生也拉了椅子坐下，微皱着眉，他拿起桌面的笔，下意识地摩挲。
　　“我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得知自己有一个孪生兄弟，所以，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仅此而已，你是张扬的朋友吗？”沈锋观察着对面的谢医生。
　　他头发略长，但不是惹人厌恶的长度，而是刚好踩在过长这条临界线上的长度，他的发质柔软，所以看上去极为柔顺。
　　皮肤白皙，衣物整洁，牙齿也白得炫目，让他给人一种强烈的清洁感，他的眼神柔和，声音也属于分贝低相对平和的类型，所以说话声音让人觉得放松，就和这里的墙壁颜色一样。
　　他并没有像医院里的医生一样穿白大褂，而是穿着米白带条纹的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总之表面看上去，他并不像是个医生。
　　他大概多大了，应该有二十五六吧，沈锋猜测。
　　“张扬是我的病人，我不能随意泄露他的资料，你请回吧。”谢医生观察沈锋许久，意识到面前的人真的不是张扬，语气变得冷淡起来。
　　沈锋抿了抿嘴唇，眼帘垂下，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这家伙绝对是张扬的朋友，如果不告诉他什么，他绝对是不会说的，沈锋有这种预感。
　　“张扬死了。”沈锋捕捉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看他是不是真的对于张扬的死讯一无所知。如果真的是朋友，那应该会伤心吧。
　　“死了？怎么可能！”谢医生失态地站起身，大概是站得太快，身后的椅子啪地倒在了地上。
　　他猛地冲到沈锋面前，凶狠地攥住沈锋的衣领，眼神像是瞬间从食草动物变成了猎食的食肉动物。
　　“你骗我！他怎么可能死了呢？他之前还发短信说已经存够钱去尼泊尔徒步旅行了！”谢医生失控地大叫起来。
　　“葬礼已经举行过，安葬在城西墓地。他的遗物是我整理的，我看到了你的名片，所以……”沈锋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想他会不会是找过心理医生。”
　　“他是怎么死的？”谢医生放在攥住沈锋衣领的手，浑身颤颤地发抖。
　　“自杀或者是意外，我也不是很清楚。”沈锋如实说道，他将纠结的衣领整理好，“那么，谢医生，现在可以和我好好聊聊吗？”
　　“……你想聊些什么？即使是亲人，有很多事情我作为医生也不会说出来的。”谢医生将倒下的椅子扶好，在沈锋的对面坐下，两人现在像是医生和病人问诊似的，面对面。
　　“那么作为朋友呢？”沈锋抬起头，看向谢医生那因为看到他的脸动摇不已的表情，“你作为他的朋友，我作为关心他的兄弟，向你了解亲人的情况，这样可以吗？”
　　“你真的是亲人吗，虽然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是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你，还有你说从来没有见过他，而且不知道他是你的哥哥还是弟弟，这样也太奇怪了，你究竟是什么人？”谢医生冷静下来，想到沈锋之前说的话，脑袋开始进入思考的状态。
　　沈锋露出一个惆怅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
　　“我的职业是遗物整理以及货运搬家，这是我的名片。”沈锋从破烂的钱夹里抽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双手递过去给谢医生，“我和张扬从来没有见过面，直到他死去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照片。”
　　谢医生皱着眉接过沈锋的名片，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难道，难道你是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
　　“是的，或许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我接到一件整理遗物的工作，然后见到了张扬的母亲。”沈锋露出苦闷又阴郁的神色，涩然道，“大概也算是我的母亲。”
　　“你们很小的时候就失散了？”
　　“三十多年了吧，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母亲还活着。反正原本就没有过什么幻想，所以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的触动。但是我看到了张扬的照片，他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发型不同罢了。”
　　谢医生看向沈锋，细细地打量他的脸。
　　“你们长得也不算是一模一样，他这里有一颗小痣。他的身材倒是和你差不多，高大强壮，不认识他的人，应该会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其实他是一个非常软弱非常依赖别人的人，他很善良很温柔，和他的名字一点都不一样。”谢医生指着沈锋眼角的位置，像是回忆似的，露出漂亮的笑容，让他的脸上瞬间像是在发光。
　　“张扬是你的病人？他来你这里是做心理咨询的？”
　　“他并不完全算是我的病人，更多应该算是朋友，心理咨询，也算是朋友间的开导，我们不是在诊所认识的。”
　　“那是在哪里？”
　　“和你没关系吧，总之，我和他先成为了朋友。然后在他有烦恼的时候，会适度地开导他。”
　　“那么，你知道他有一个特殊爱好吗？”
　　“特殊爱好……”
　　“看来你不知道。”
　　“如果你说的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这个爱好和你所想的那种变态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影响任何人，也不会去伤害任何人，这只是他弥补自己心理创伤的一种特殊方式罢了。”
　　“什么样的弥补创伤需要穿女装？性别认同障碍？”
　　在沈锋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谢医生笑了，他笑得灿烂，但是也笑容里透出深深的悲伤。
　　“难为你还知道这种专业语言……”谢医生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不，张扬并不是这种问题，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女孩子，而是真正的心理创伤。”
　　沈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医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张扬小的时候，他的母亲经常打他，甚至和别的男人一起打他，但只有一种时候，他母亲是不会打他的，他母亲给他穿上女装的时候，大概是把他当成洋娃娃，所以买来各种小女孩的衣服，给他穿。这种时候，他的母亲会非常温柔地对待他。但他并不是女孩子，所以他会反抗，他不喜欢穿女装。那样的时候，他母亲会打他打得更厉害。只有他听话穿上的时候，母亲才会对他温柔以待。”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他……”沈锋张口结舌，虽然父亲经常不在他的身边，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对他暴力相向过，甚至在他逃学考试不及格的时候，父亲也只是大声训斥，并不曾动过手。
　　“我不清楚，但大概理由也就是那么几个，嫌弃儿子是拖油瓶，或者单身女人带个孩子生活艰辛之类的，总之他的母亲把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全部都发泄在孩子身上了。”
　　沈锋咬紧了牙关，他想到那个菟丝花一样柔弱哭泣的女人，原来在张扬小的时候，她是那样残忍的女人吗。
　　“后来他的母亲再嫁了，听说嫁给了一个有钱的男人，生活不错，又生了一个女孩子，真正的女孩子，可以堂堂正正地给小女孩穿漂亮得像公主一样的衣服。越长越高大的张扬就这样被舍弃了，他说他的母亲眼里从来都看不到他，只会给他钱，打发他出去自己玩。那已经不是他的母亲了，而是妹妹一个人的母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他说他觉得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就像一个游离在那幸福的一家三口之外的人，他不属于那里。后来他对母亲说长大了想要搬出去住，那个有钱的继父巴不得把这个拖油瓶赶出去，赶紧就租了高级公寓，把张扬所有的东西搬了过去。他的母亲没有任何的意见，仿佛要搬走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陌生人。”
　　“那个女人……”
　　“张扬并不是想要搬出去，他只是想要听到母亲的挽留而已。他对我说，他宁愿回到小时候，母亲让他穿女孩子的衣服，他就会听话去穿，去做母亲让他做的事情，不会再反抗，那样就可以得到母亲的爱。后来他开始买女人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这样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心灵真正的平静，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为什么……”
　　“很悲哀是不是？但这就是他穿女装的理由，应该算是代偿心理，他觉得自己穿着女装就可以回到小时候，他的母亲会像对待妹妹那样，对他温柔无比，穿着女装，让他觉得有安全感，让他觉得自己被母亲深深地爱着。真的是很可悲的理由。”
　　“我不知道他竟然受了这么多苦……我从小是跟父亲一起长大的。”沈锋忍不住搓了搓手，握紧了拳头。
　　“你肯定也吃了很多苦吧，”谢医生看沈锋放在桌上的手，关节皮肤那里有裂了之后愈合的痕迹，有粗糙的茧子，“我也是单亲家庭的，也是跟着父亲的，知道男人带小孩有多不靠谱。只能说，各有各的不幸吧，但是，张扬是绝对不会自杀的。只有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为什么？”
　　“张扬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是一个经常在他那里寄东西的淘乐宝卖家，他还和女孩子约好了一起去旅行，他绝对不会自杀的。”
　　“张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