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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你父亲和我分开了，我们就各自带了一个孩子，我一直想找到你，但是你父亲神出鬼没，我找不到他。”女人抬起头，眼中仍然含着泪，眼眶红了一圈，还有些肿。
　　沈锋面无表情，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突然蹦出来的亲生母亲。三十年没有见过面，也不存在什么母子亲情一说，对方在他看来就是一个陌生人。即使认了亲，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改变。
　　“既然三十年没见了，那么又为什么突然找上门来，就装作不认识，不再见面，不是也挺好的吗，我对母亲什么的，完全没有期待过。”
　　女人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似的，愣住了，她大概没有想到沈锋会是这样的态度，她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又开始抽泣。
　　这时候，又传来敲门声，沈锋闻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他探头进来，看到女人正在哭泣，紧皱眉头，用力推开了沈锋。
　　“我说了，让你不要来找了，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惦记着那个男人吗？”
　　女人柔柔弱弱地靠在男人的怀里，眼神哀戚地望向沈锋。沈锋没有温度的视线回望过去。
　　“真是没有良心的小孩，你母亲找了你那么多年，刚见面就让母亲哭得这么厉害，真是毫无教养。”男人轻蔑地扫了沈锋一眼，口出恶言。
　　“不要这么说，这孩子只是太突然了，一时还不能接受……”女人弱弱地阻止着男人的话语。
　　“有什么突然的，他这么大年纪了，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自己没有一点判断能力吗，不接受就能够口出恶言吗？”男人的愤怒似乎用错了地方，一个劲地冲着沈锋吼道。
　　“可以请你们出去吗？”沈锋不想看这两人唱戏，直接让他们出去。
　　女人像是被暴雨击打的花朵一般，瑟瑟发抖，靠在男人的肩上，哭得更厉害了。
　　“这是身为儿子会说的话吗？不是亲自教养的，果然不熟！”男人叫嚣着，声音拔高了一个音。
　　沈锋看着男人，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张扬为什么要自杀？”
　　这两人瞬间卡壳了，女人也不哭了，只是继续露出哀伤的神情，男人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扭过了头。
　　“没有亲子鉴定，我也不清楚这位女士和我究竟有没有亲属关系，所以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另外，”沈锋补充了一句，“张扬的房间打扫还需要吗？”
　　最终，男人带着女人走之前，和沈锋约定了去张扬房间打扫的时间。
　　“多谢照顾生意。”对着两人的背影，沈锋轻轻地说道。


第37章　双生（三）
　　张扬，如此肆意的名字，死得却悲惨又可怜。生死一念，跨过去就活，跨不过去就死。死念会像缠绕的绳索，将想死的人紧紧缠住，周而复始，最终得逞。
　　沈锋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张扬的住所。昨天晕倒的女人是张扬的姨妈，来找沈锋的则是他的妹妹，张扬的母亲。他从未想过在这种方式下和自己不知名的亲属重逢，据说和他长得很像的张扬，和他是双胞胎。
　　所以，他们曾经离得很近很近，从同一份的羊水里面吸收营养，在同一个时刻降生，呼吸同样的空气，然后分离。
　　西装革履的沈锋表情肃穆，他接过女人手中的钥匙。女人仍然面带哀戚地看着他，让他很是不适应，匆忙开了门进去。
　　或许是过去不久的缘故，空气中仍然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客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有些凌乱地堆放着一些杂物。喝了一半的酸奶盒子，一次性筷子和空了的油腻餐盒，撕开的番茄酱袋子，以及带着血迹残留的针筒。
　　是吸~毒吗……沈锋的心里一揪，尽管也遇到过这样吸毒的现场，但从来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他能够从容地处理下去，而这个人……
　　沈锋抬头看向靠着客厅一侧放置物品的条几，上面零落地放着几个照片框。里面的男人留着沈锋从未剪过的发型，但脸的确是一模一样。这个和自己长相相同的人，在别的地方，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吸~毒放纵，然后自杀身亡。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悲哀，对方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的呢。沈锋沉默着进入自杀的现场，卧室。
　　那里的血迹已经干涸，血腥味更是浓重，与其说是自杀的现场，却和谋杀差不多，到处都是血。淡金色的墙纸上的暗色血痕，就像一张张鬼脸，十分可怖。地上还散落着几个药瓶子。
　　是安眠药吗，沈锋走上前蹲下，想要捡起药瓶，却在看清上去字的时候缩回了手。
　　施多宁！
　　沈锋闭上了眼睛，他大概可以猜到张扬自杀的原因了。他紧皱眉头，走出了卧室，最后看了一眼条几上男人的照片，那里也有他小时候和母亲的合照，就是昨天来的女人，照片上她还很年轻，看得出那耀眼的美貌，两人都笑得灿烂。
　　站在门口，昨天见到的男人还有女人直直地望向沈锋。
　　“你们知道张扬生病了吗？”沈锋声音冷澈，不含一丝温度。
　　“生病？扬扬他，有一点抑郁症，所以才……”女人期期艾艾地开口。
　　“是艾滋病。张扬得了艾滋病，地上全是治疗艾滋的药瓶，你们竟然不知道？”沈锋有些讽刺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苦涩。比起抑郁自杀的张扬，早早就没了父亲的自己，究竟是谁比较不幸。
　　“艾、艾滋！？怎么可能，我儿子怎么会得……得那种脏病！”女人失声尖叫，旁边的男人恶狠狠地瞪向沈锋，转头又一脸爱怜的抱住女人。
　　“这是报价，需要比预估的多一倍，因为有病毒的血液清理危险系数增加，后续的消毒成本也会增高，所以价钱会比较高。”沈锋掏出笔，写下估定的报价，递给男人。
　　男人愣怔了片刻，接过报价单。女人还在抽噎着，似是在消化刚刚沈锋说出的话语。
　　“你就是太惯他了，他才会到处乱玩，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男人看到女人还在哭，估计也有些不耐烦，忍不住说了句重话。
　　“我惯他，你不也是一样，他要什么给什么，要搬出来住就搬出来住，如果还住在家里，肯定不会这样的！我的扬扬！”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声嚎哭起来，与一开始给人的优雅印象大相径庭，如同泼妇般地大叫大嚷。
　　男人站在原地，等到女人不叫喊了，他又默默地抱住她，唉声叹气。
　　“清洁的工作，需要做吗？”沈锋追问道。
　　“要的，比起交给陌生人，交给亲人的话，那孩子应该会更开心吧。”男人放开女人，接过沈锋递上的笔，签下名字。随后，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沈锋。
　　“这是我的联络方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打我的电话，你母亲她……不是坏人。”
　　张进，名片上写着向阳线缆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这样的头衔。向阳线缆，即使沈锋并不从事这个行业，也是知道的。这是本地一家比较大的实业型企业。在各处都有立牌、挂画之类的广告宣传。
　　从这两人的表现，隐约可以看得出来张扬是怎样长大的，家境殷实，受尽宠爱，却走上了歧路。
　　沈锋微微点头，也双手接过了名片，放进了口袋。
　　“那么明天下午，我会来这里清理现场，到时候再联系。”打过招呼后，沈锋准备离开。
　　“沈锋……”女人在他背后轻轻地喊了一声，“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
　　沈锋脚下一顿，没有回头，电梯的门开了，他慢慢走了进去。


第38章　双生（四）
　　虽然是自杀现场，但是死者是艾滋患者的话，那些血液就必须要经过消毒，否则他真的不放心让胖子他们进去。之前他并没有过应对这样现场的经验，实在让他有些头疼。
　　沈锋不禁想到了乔教授宿舍里面的那些瓶瓶罐罐，他的话，应该会有解决办法吧。他掏出手机，手指滑动，调出乔教授的名字，按了下去。
　　或许是乔羽有课或者有事情，电话并没有接通。沈锋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开车回事务所。
　　事务所里面胖子和岳锦都在，两人围着一个塑料袋，嘴里咂咕咂咕，不知道在吃些什么。
　　“沈哥，这么快就回来啦，怎么样？吃点鸭脖？”胖子伸出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招呼沈锋。
　　“不想吃，你们吃吧。”沈锋有气无力地在沙发上坐下。
　　岳锦奇怪地看了沈锋一眼，继续啃鸭爪子。
　　“哇，你买的是不是特辣的啊，不是让你买酱香的么？”岳锦长大了嘴巴，伸着舌头呼呼喘气。
　　“你拿错袋子了，这个才是酱香，你拿的是特辣的！”胖子抖抖塑料袋，指了指另外一个袋子。
　　“哦，我去倒杯水。”岳锦扯开一次性手套，到厨房倒了两杯水端过来。
　　“谢啦，我正好口渴……”胖子伸出手，想接过水杯。却被岳锦闪过。
　　“这杯不是给你倒的，你看到杯子了吗，九色鹿的，是给沈哥的！”岳锦把另外一只手上的杯子给了胖子，九色鹿杯子放到了沈锋前面的茶几上。
　　“沈哥，喝点水。”
　　“谢了。”沈锋从茶几上拿起杯子，又叹气，“胖子，这次自杀的清扫现场就由我一个人去，死者是一个艾滋患者，现场还残留有非常多的血液，比较危险。”
　　“那沈哥你一个人去……也很危险啊，要不然，这个案子拒绝了吧。”岳锦皱着眉说道。
　　“是啊，沈哥，艾滋……想想就吓人，别去了吧，我们这边没有专门的消毒剂，要是不小心碰到那血……”胖子也哆嗦了一下，嚼着口中的鸭肉，停了下来。
　　“我已经答应了，我会和专业人士联系看能不能解决消毒的问题。”沈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低下了头。其实直接拒绝更简单，但是……一想到那个从未谋面就死去的双生兄弟，他就觉得心头一痛。
　　这时，沈锋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是乔羽打过来的。
　　“喂，乔教授。”
　　“沈锋，有什么事吗？刚刚我在上课的，现在才下课。”
　　“我这边需要清理一个房间，是自杀的人，这个人是艾滋患者，里面有较多残留的死者血液，那么现场要怎样消毒才行呢？”
　　“清理具有艾滋血液房间的话，需要用到化学药剂，可实行的大约有三种方法。第一种方法是用戊二醛溶液消毒5分钟以上。第二种方法是用次氯酸钠接触被消毒物体至少30分钟。第三种方法是单独应用70％酒精混合双氯苯双胍己烷消毒。此外，被污染的物体表面，如工作台、地面、墙壁，应使用浸渍1％次氯酸钠溶液擦洗，或使用2％戊二醛溶液。”
　　“还是酒精比较容易得到吧。”沈锋听了一堆的术语，觉得脑袋都疼了。
　　“要不这样，我这边抽空给你配一些这样的溶液，你看行不行？光是酒精消毒肯定是不够的，房间里面肯定还有其他需要消毒的地方。用我配置的消毒溶剂，肯定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可以吗，乔教授，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没事的，我还没有谢谢你的玉环，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不舒服的事情？”
　　不舒服的事情吗，沈锋想到了之前遇到的白衣服女人，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他不想让乔教授为他担心。
　　“我很好，你呢？”沈锋轻轻地问道。
　　“我也很好。”乔羽在电话的另一边说道。
　　沈锋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了，沉默了片刻。
　　“那乔教授你忙吧，我就挂了。”
　　“嗯，拜拜，等我配好消毒剂，再联系你。”
　　沈锋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又打电话给刚刚的那个男人，告知对方需要配制专门的药剂消毒，所以需要延迟打扫的时间。对方也表示了理解，同时约他出来吃饭。沈锋不打算和他们有什么接触，所以拒绝了。
　　“沈哥，一起去吃饭吗？”岳锦拿着钱包走过来。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沈锋摇摇头，看了那样的情景，他实在没心情能吃得下饭。
　　胖子耸了耸肩，示意岳锦走。两人就出去吃饭了。
　　沈锋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脑中一片纷乱。他以为的生离死别就像他和父亲那样，都是沉默静寂的。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会死得那样惨烈，他的兄弟，死去之前在想些什么呢，他有没有为他担心的朋友，他喜欢什么，他爱吃些什么，他怎样染上艾滋，怎样变得绝望，又是怎样鼓起勇气去自杀的呢。
　　人活着的时候，如果觉得痛苦，那么死亡的诱惑就会更大，他一定活得很痛苦很绝望，他看不到光亮，看不到未来，所以选择了死亡。没有人拯救他，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套房里。流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血，痛苦挣扎着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写完，写完，完本万岁


第39章　双生（五）
　　空气中弥散着桂花的甜蜜香气，浮动在那算不上宽阔的窄小路径上。
　　这里的桂花树很少，间或才会见到一两棵，不像大学那边排成整齐的一排，如同卫兵一般罗列在道路两边，连香气都似乎是它们的本职工作一般。
　　沈锋推开二楼的窗，除了那勾人的甜蜜香气，其余的树都一副乏善可陈的模样，它们已经开始落叶了，不时就有昏黄大片的叶子飘落。如果起一阵大风，落得就更汹涌了，几乎可以铺满整个路面。
　　溢出香气的桂树下有人正缓步走过来，似是被香气所诱惑，他停下了脚步。微风吹过，扑簌簌的桂花散落到来人的头发上和脸上，对方困扰似的伸手将发丝上的桂花拂去。
　　沈锋惊讶地看清了来人的面孔，他站在窗前，几乎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
　　“乔教授！”他大声地喊道，为什么乔羽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沈锋注意到，乔羽的身后还拖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莫非……沈锋赶紧转身，向楼下走去，他一下子跑得太快，打了个趔趄，站稳身体后，他马上继续向楼下奔跑。木造的楼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他一路奔到了门口。
　　乔羽已经踱步到了他事务所的门前。他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音。
　　“沈锋，你好。”他带着春风般微笑说道，浅灰色线衫下面露出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脖颈，还有纤细的锁骨。
　　“乔教授，你怎么来了。”沈锋觉得心跳得好快，风吹过耳边，有丝丝的凉意，他捂住胸口，生怕那过大的心跳声会被对方听到。
　　“药剂调配好了，我想你可能比较急着需要，正好我这两天休假，就给你送来了。”乔羽将身后的黑色新秀丽拉杆箱推到面前，“而且，眼镜找到了。玉环也需要还给你，它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吧。”
　　“那你可以打电话让我过去……不必……”沈锋喃喃自语道，对方是特地送过来的，他为了自己而来的。乔羽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
　　秋季已经过半，中午的阳光并不算特别热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就像沈锋的心一样。他不受控制一般走上前，将手放在了乔羽的肩膀上，他的肩膀瘦削，摸上去都能摸到骨头。
　　又是一阵风拂过，桂花的细碎花瓣落下，像是下了一小阵鹅黄色的小雨，落了几颗在乔羽乌黑的发丝上，沈锋伸出手，将那几粒微黄的花粒拿去。
　　乔羽淡色的唇瓣微张，像是嫩粉的桃花一样的颜色，沈锋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躁动得要蹦出来，他低下头，眼中只有乔羽温柔的眼睛，和那柔嫩的唇，他吻了上去。
　　好软，他忍不住想要加深这个吻，却怕唐突了乔羽，趁自己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他赶紧放开了对方。
　　乔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双明亮的黑眸湿润而动人，沈锋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沈锋想要道歉，却说不出口，因为他并不想道歉，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他还是会吻上去。
　　“为什么……”乔羽的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是沈锋一直注意着他，或许会错过那特别轻的声音。
　　沈锋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要回答什么，他闭上眼睛，鼻端萦绕着桂花的幽香，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乔羽。对方也像鼓励一般地直视着他，并没有推拒或者嫌恶的表情。
　　“我喜欢你。”原以为会很困难的话语，非常轻易地就说了出来，明明只见过两次面，明明彼此都还不那么了解。沈锋却深深地觉得，他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都瞬间沉到了最深处，浮在最上面的，就是对乔羽的爱意。
　　或许是一开始顺利地说出口，后面也更能流畅地说出来。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沈锋的眼神无比柔和，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像被细密的丝线缠绕住，稍微大声一些都不敢，“我不敢奢求你的回应，对不起，如果你觉得恶心……”
　　乔羽伸出细白的手，阻止了沈锋即将说出口的话。
　　“你不必道歉，不必说对不起，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