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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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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施盼夏的眼睛忽然直直的望向西面,她根本不顾自己仍然陷在包围圈中,直冲西面而去,眼看要撞在雷电火光并起的结界上,倘若不是孙宜拉了一把,谢长临又化解的及时,否则莫说只燎着了几根头发,恐怕这层头皮都没了。
  “我说你这姑娘是来添麻烦的吗?”孙宜满脸的不耐烦,“找死远一点,别拖累我成仙。”
  施盼夏的脸色苍白,似乎从清源观出来后又消瘦了不少,整个人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她的精神同样不济,整个人看起来跟这些围攻他们的凶尸也差不了多少,充满了颓丧的气息。
  孙宜回头看了她一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差点以为是自己这话说的太重了,才导致这年轻的姑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魔主,你可为我开路吗?”施盼夏问,谁知话音一落,谢长临胸前挂着的玉雕萤火虫里却发出了另一人的声音——苏忏道,“施姑娘,你不是他的对手,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相隔几十里远,苏忏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大口的喘气声听起来就像是刚刚跟谢长临打过一架,嗓音也有点虚弱,努力提起来的精神并不能完全掩盖他话语当中的疲累,顿了顿,苏忏又道,“长临,你不要过来,我去找你。”
  带着玉雕的稀薄人影闪了闪,又稳住了身形,谢长临微一点头,“好。”
  倘若不是苏忏这一句来得及时,想必爱美人心切的魔主大人才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都能扔下一堆的烂摊子,先杀去神坛周遭看看苏忏的情况。
  “长临,你这东西除了能通话之外还有其它用处吗?”苏忏的声音继续传出来,“一张千里传音的符市面上也才卖一两纹银,这东西看上去像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你不会让人坑了吧?”
  “……”财大气粗的鉴天署集体见识了清源观主的勤俭持家。
  “此物是上古之物,乃是我肉身毁坏后所化,整个大楚国也抵不上它一片玉屑……阿忏,你要用它做什么?”谢长临问。
  大楚已经逐步沦落为了一个度量单位。
  苏忏仿佛在那头极小声的倒吸一口凉气。早半年前,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还是一只秃毛笔,现在却富贵的堪比大楚百年国库,难免不受点惊吓。幸而苏忏恢复的也快,他继续道,“可否让我看一眼你那里的情况?”
  玉质之物通体剔透,泛着蓝盈盈的光芒,它的翅膀制作异常精致,分上下两层,外一层是几近透明的白玉,里面才是真正的厚翅,当下宛如活物般颤动着,在其上倒映出四周景象。
  铁甲军虽处在有意识的撤退当中,但死伤仍然惨重,倘若不是个个精锐,又有无数载枪林箭雨的经历,恐怕阵势早已大乱,死伤人数还要翻上一翻。
  纵使巴渎部落一生纵横马背之上,铁甲军也从未示弱,在其鼎盛时期,尤可拒之国门外。
  可而今所见,满目皆是无血无肉的怪物,甚至有些行尸身上穿着铁甲军同僚的衣服,也不知黄土中埋了多少年,而今再见,竟是斑斑血迹和一身褴褛,还要被人操纵着,转过身来对自己为之而死的理想刀剑相向。
  受如此折辱。
  四周皆是烽烟战火,无序当中却还暗藏着一种有序。
  苏白石清点了一小队的人马,由李沐戎带领着,决定奇兵突出,在此包围圈中冲撞开一道缺口,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徐辰生安然无恙的送到巴渎,制止这一场起于私心的闹剧。
  “阿忏,看见了吗?”借助附身于玉雕之上的一缕精魄,不只苏忏,连带着谢长临也从这些凡人身上看见了恢弘的壮举,他们前仆后继,平素明明惜命爱命,却愿为身后之城而搏命,真是幅员辽阔的天地江山中最了不得的蝼蚁。
  “……嗯。”苏忏的情绪明显变得更加低沉,他顿了顿又道,“该来的人竟然又迟来一步,是死在路上了吗?!”
  天底下命硬到能让苏忏这么诅咒还不遭天打雷劈,并且惯常爱迟到的,通常只有一个人——大楚国师,卓月门。
  “阿忏,”谢长临压低了声音道,“姬人与尚未露面。”
  他们此番对话较为隐秘,就连靠他们极近的孙宜和施盼夏也只能勉强听见一二,何况四周风哭人嚎,刀戟交接不断,苏忏的声音传过来时非常失真,要不是谢长临非常了解苏忏的语调,说不定就此忽略过去了。
  所以姬人与应当还不知道苏忏挺过了一劫,正等着赶过来坏他的事。
  此人阴谋阳谋,就是为了挑起这一番争斗,按道理来说此时正是大好时机,只要姬人与肯亲自现身横插一手,铁甲军驻扎于绥州的这一支弄不好就此全军覆没,可为什么姬人与至今毫无动静?
  “他会不会在等什么?”苏忏的声音停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响起,“姬人与以我为牵制,要的就是你不能全力插手此事,在他眼里,我们两个恐怕已经是笼中雀,犯不着再操心……而他等的人此时虽不在铁甲军中,但也不久将至……”
  “卓月门!”谢长临再一次与苏忏异口同声。
  “可卓月门是我见过最懒散的修道人,身上着火都不肯跑上两步,更是常年龟缩在他那间破落府邸中,跟神荼怎么扯得上关系?”苏忏忽然闷哼一声,隐隐能听见他强压下去的咳嗽。
  “阿忏,你当真没事吗?”谢长临小声问道,“我在祠堂等了你好久……”
  “……”感情是嫌自己脚程慢了?
  其实苏忏并不如他声音中表现出来的这般从容,相反,他现在全身上下的筋骨就像被人一根根重新整造过,疼已不足以形容,就像是强行往一口缸里灌进了江海的水,苏忏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散架。
  可现在的形式千钧一发,他也没有什么时间停下来好好梳理,只能先撞破了笼子,而后在周围随手捡了根什么半撑着慢慢往前挪。
  中途甚至有几次苏忏咳出血来,整个肺部如同塞满了滚烫的沙子,总而言之,现在的苏忏一副身子骨根本不顶用,可姬人与留下的结界与看管他的凶尸却根本无法阻止这位体弱之人离开神坛。
  苏忏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量,方圆三尺笼罩在一片暴风雨中,连那经久不熄的梧桐叶也受到了连累,转眼神坛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与死寂。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瑶光,你好好跟着我,不要乱跑知道吗?”玉衡紧扣着瑶光的手,这小娃娃看起来明明怕的要死,却仍是色厉内荏的将瑶光护在自己身后。
  他们原本是跟着谢长临呆在祠堂中的,可现在魔主大人分了功体附着于玉雕萤火虫之上,不能擅自动弹,否则这一分功体随时有可能离散。这两个娃娃也听见了苏忏的声音,敏锐的察觉到了苏忏的时急时弱的咳嗽声,决定结伴去给主人做个接应。
  他们的身上有驱魔辟妖的符咒,更何况两个式神一口咬下去全是空气,既尝不到鲜血,更没有肉,行尸与野兽们对此也不感兴趣。
  相较于玉衡的谨慎小心,瑶光的没心没肺简直注定了他这辈子没什么惧怕的东西,在这种腐烂漆黑目不能视的环境下,仍然能开开心心的捉甲虫。
  玉衡将其环抱在怀里,限制了瑶光胡闹的范围,泥沼中担惊受怕的继续往前走。
  “瑶光……”玉衡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嘎”尖锐的一响,他声音颤抖着道,“你身上有什么照明的东西吗?”
  “有啊,”瑶光歪着脑袋,“鬼市外树妖送的一只白蜡烛,点着了风吹不灭,还能烧个几百年,好多帝王陵寝里都会用到。”
  玉衡实在不想再听见诸如“陵寝”、“坟墓”、“乱葬岗”一类的词了,他赶紧捂上瑶光的嘴,让后者从肚皮里掏出了那根活像拜祭用的白蜡烛。
  随着这一点微弱光芒,终于能将周围看清楚了,乌泱泱的天与脚下白骨铺的路又着实把玉衡吓了一跳,但也让他看清了不远处的怪异之景。
  风形成了一个漏斗形,卷的天上乌云涌动,摧枯拉朽般将灌木、杂草与枯骨全数牵扯进去,规模之宏大场景之邋遢,颇像在九重宫阙上卖破烂儿。
  不知怎么的,玉衡总觉得这里头该有苏忏的身影。
  小娃娃拉着瑶光,挑挑拣拣的往那阵旋风处靠近,然而越是往前,越是难以站稳脚后跟。
  他两原本就没什么重量,虽说一般的风也吹不倒,可这风的的确确是由苏忏引起的,里头掺杂着他关锁不住的灵力,远远超过了玉衡和瑶光所能承受的范围。
  苏忏手里拄着一根大腿骨,蹒跚的往前行,还时不时与谢长临说上几句话。他的神智勉强维持在一个危险的水平,眼睛都不大好使,只能看见前面几步路,更遑论发现两个小小的式神了。
  “主人!主人!”玉衡冒着狂风喊他,小娃娃一只手拽着瑶光,另一只手握着灌木枝,双脚几乎离地而起,瑶光却还在“咯咯咯”的笑着道,“主人,哥哥,我飞起来了!”
  果然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主人!救命啊!”玉衡在撒手卷入狂风前的最后一刻,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哭腔。他所有的矜持与坚强仿佛在一瞬间溃不成军,但另一只手纵使被拉扯的没了知觉,也还是死死拽着瑶光。
  若非支离破碎,不能让他们分开。
  这声哭泣终于传到了苏忏的耳中,他抬起不怎么灵光的眼睛看了一下,这一下,差点没喘得上气来。
  瑶光和玉衡往远了说不过是他的式神,往近了说,就是养育十数年的孩子,谢长临尚未出现之前,他两就是苏忏的港湾,是他一往无前的后盾。此时却因自己的缘故,将两娃娃置于不可预估的危险当中,苏忏即将散离的意识竟然一瞬间重回清明。
  “玉衡!瑶光!”苏忏咬着牙,胸腔中又泛起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溢出体外的力量过于庞大,但苏忏要想救下玉衡和瑶光就必须停下这阵风暴,否则只能看着这两孩子被自己撕扯成碎片。
  普通人心头之血并不多,一生也只有五滴,一滴是天命造化,一滴是父母养育,一滴是白头偕老,一滴是莫逆之交,还有一滴是儿女满堂。
  但是心血虽少,却也不是独一无二之物,苏忏能做出玉衡和瑶光,当然也能做出另一对的式神。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苏忏早已道法纯熟,想必这时候做出来的式神就算不会十全十美,也定没有啰嗦聒噪瞎操心和一颗糖果就拐跑的缺点。
  只是心血非独一无二,玉衡和瑶光却是独一无二。
  “主人!”玉衡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渐渐消融在通天彻底的旋风之中,他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句,“主人,你要好好保重……”
  数十年岁月的风霜同在,仿佛无名河北岸的龋龋而行不过是昨日之事,自己仍然有操不完的心,怕主人饿了、冷了、受伤了,怕瑶光丢了、没了、不见了。
  细算玉衡这一生,竟有如此多的担惊受怕。
  看上去那么小的一个娃娃,却在短短时间里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工作,从最初的“救我”到现在的关心,仿佛死亡已经成了他的定局,而玉衡也有了准备来迎接它。
  苏忏嘴里的软肉被他死死的咬住,一时分不清这股血腥味是来自喉咙还是口中,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修道之人的气海乃是乾坤袋,没有装不进去的东西,只是撑开乾坤袋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少则不过一两百年,长则需要与天地同寿。
  可现在的情况可容不得苏忏杵这儿几十年,他强行将这股几乎撑破自己肉身的力量塞了进去,若不如此,玉衡和瑶光难逃死劫。
  风像是一瞬间倒转了方向,自内而外一寸寸刮着苏忏的身体,苏忏岿然不动,等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的脚下已是整片玄黄。
  苏忏虽然不娇气,但从小最是怕疼,就连撞到了桌子腿也要哼哼唧唧,可现在疼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心头忽然泛上了那么多的放不下,诸如阿恒,诸如谢长临,诸如仍在苦战中的铁甲军甚至是浑浑噩噩作奸犯科的吴公子……
  修道路上人情淡薄,到头来无所谓的事,竟然都是心头点点滴滴。
  “玉衡……”苏忏每说一句话,就感觉有温热的血腥自胸口往上涌动,一发不可收拾,“你还在瑶光身边吗?”
  许久的沉默之后,稚嫩的哭声从他身前响起,“在,主人,我在。”
  “还好吗?”苏忏又问。
  “好……”玉衡哭道,“我跟瑶光都好,主人,我要怎么救你……你别流血啊,求求你,别流血啊……”
  玉衡从诞生之初就没这么无助过,他甚至都没怎么掉过眼泪,因为他知道只要瑶光和主人在他身边,世上没有迈不过的坎儿。
  可现在,小小的式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天道无常,他本不该明白这些的——式神而已,从不值得主人为此而死。
  “那就好。”苏忏又道,他轻微的笑了笑,阖上的眼皮重逾千斤,有点不想睁开的意思。他踉踉跄跄的又往前走了两步,小声嘀咕着“铁甲军还能支撑多久……能不能等我……”
  话音忽然低了下去,苏忏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地上,堪堪让嚎啕大哭的玉衡接住了,向来脑子缺根弦的瑶光也受了惊吓,眨着眼睛看向一身血的苏忏——苏忏白衣上尽是血污,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而覆盖于这身衣物之下的躯体如刮了鳞片的鱼,没有一丝完整之处。
  血还在不断的渗出来,几乎染红了身下黄土。
  苏忏阖眼前回顾这短短一生,年幼别家,少时别恩,而今别世,华发未生,竟已多风雨。
  “主人……”瑶光轻轻碰了碰苏忏的右臂,他的天真浪漫被死亡忽然中断,眼圈一周都红了,小声问玉衡,“主人怎么了?”
  “没事。”玉衡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咬牙道,“没事,我们接主人去祠堂,魔主在那里,主人一定没事!”
  而在祠堂中的谢长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且此预感异常强烈,让他几乎按耐不住,只想冲出祠堂,去看看苏忏,去看看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可事前苏忏有叮嘱,倘若于谢长临而言,世上真有什么必须遵循的真理,也不过就是苏忏一句话。
  谢长临指尖的红线突然也断了……这东西不识人间爱恨,从不会逗留片刻,一方死亡,红线就会自动缩成一个指环,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阿忏,阿忏……”谢长临急促的喊道,然而萤火虫的另一半却毫无动静,谢长临不得已右手一勾,借□□之力握住玉雕萤火虫道,“回。”
  两相感应,藏在苏忏怀中之物探了探脑袋,振翅而出,直飞谢长临的身边。它原本蔚蓝色的身体上也到处都是斑斑血迹,几乎能从上面看出其主人的惨状。
  谢长临再顾不得什么大楚,什么铁甲军,强行收回功体,冲向祠堂外的黑雾,并在不远处遇到了玉衡同瑶光。
  小式神模样小巧,力气却大的可怕,单手扛起一个成年男子还能边哭边跑,苏忏倘若这时能睁开眼,必然觉得自己十二分丢人了。
  “阿忏……”谢长临的心尖上仿佛有什么正在衰竭,他几千年前没能目睹此人的死亡,因此对不告而别的怨恨远大于悲伤。
  可现在,苏忏就躺在他的面前,满身鲜血,不会嫌弃他的不近人情和高高在上,也不会同他说“饺子种类多呢,桂花糕香甜,还有小笼的包子和陈年的佳酿,你们妖魔界又有什么好吃的?”
  可是阿忏啊,没有你,这世上所有的东西皆是一样的啊……
  玉衡一向很怕谢长临,总觉得惹恼了魔主,他便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可现在一看,谢长临竟然也有安分的时候,他只是静静的弯下腰,将苏忏从地上抱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玉衡和瑶光只能跟着他,一时间居然连去哪里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莫方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徐辰生在一小队死士的护送下,以极快的速度脱离了包围圈,可越是靠近无名河,也就意味着更多的危险——此处已经完全是行尸与野兽的天下,而他们经不起更多的死伤。
  李沐戎肩上带血,她草草的扯下一片衣服,将伤口包扎过,整个人狼狈不堪的拉着徐辰生躲入荒草丛中,缓慢而有效率的往前移动。
  如此凛冬之际,李沐戎的身上还是起了一层薄汗,她的脸在坠马过程中负上了不同程度的擦伤,但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而敏感,背紧绷着微微弓起,像是一支随时都会离弦的箭。
  “二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到巴渎,”李沐戎小声道,“毫发无伤大概没可能了,要不你凑合一下,不缺胳膊少腿怎么样?”
  “……”李沐戎向来都有这样的毛病,一到紧要关头,就忍不住说些话来逗他,仿佛这时候笑一笑,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一样。
  徐辰生的骨子里其实有些悲观的色彩,他的心思重,很容易积压下负面的情绪,还不喜欢喧诸于口,导致偶尔看来颇有点阴郁。
  他藏在这草木丛中时,一身熨帖的官袍被揉的又皱又脏,还割破了许多,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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