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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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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光阴从来无情,这么一年又一年的下来,苏恒越来越知道收敛,闯的祸也越来越少,八岁之后鲜少喜形于色。
而这井底蜿蜒曲折,苏忏脚步迟疑,却逐渐通往了那处山洞。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阿弥陀佛,施主,你该回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忏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佛号,在如此空旷的地下,轻微而柔和,那声音又道,“不要怕,贫僧只是一缕停驻于此的魂魄,不害人的。”
苏忏的眼前有一面蛛丝结的墙,那声音响起时,他堪堪停在墙前半寸,墙之后是无数的茧与人面蜘蛛,昨晚被打伤的那一只也赫然在列,倒悬着,皆闭上了眼睛,模样依然古怪吓人,腹部还有烧焦的痕迹,但体型却不似刚见到时那般巨大,也不过一人来高。
大概是因为昼伏夜出的缘故,苏忏的到来并没有惊动它们,无数的蛛网将整个山洞覆盖的密不透风,目之所及,连同整个地下脉络,延伸到各个不知名的去处,苏忏粗略估计了一下……恐怕整个皇城都有这些怪物的痕迹。
而且,它们盘踞于龙脉之上,倘若贸然出手,整个大楚的风水将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到时候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肯定也会让人趁虚而入,加上卓月门日前带回的消息,说是无名河中有人养龙——难说不是有所关联。
但除了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苏忏眼前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那看不见的念经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你听我说……这些怪物吃人不眨眼的,你这细皮嫩肉还不够塞牙缝,佛经里讲割肉喂鹰,那也是……”
虽说声音很好听,但这也太絮叨了,在耳边没完没了,充分发扬了出家人锲而不舍的精神,苏忏怀疑再听他说下去,自己说不定就要剃度出家了。
“大师……”苏忏有礼貌的打断他,“明人不做暗事……更何况这些人面蜘蛛并不吃人,您心里不清楚吗?”
那声音蓦然一停,偃旗息鼓了好一会儿,直到死寂重新包裹了苏忏的耳朵——方才嫌烦,现在又觉得太安静,苏忏深刻反省了一番这骨子里埋着的骄奢淫逸和口无遮拦。
“抱歉,”他又道,“晚辈苏忏……不知大师法号?”
自尊心受挫的高僧在黑暗中“嗯”了一声,这才搭腔道,“贫僧法号惭愧……公子姓苏,可与崇安皇帝苏衍之有所关联?”
这得道高僧自取的法号未免也太古怪了,但苏忏好歹也算见多识广,什么张弓长,李要脸都结识过,马上接受了“惭愧”二字,继续道,“崇安帝乃是家父……”
“嘘……”
苏忏只觉腰际一阵大力袭过来,将他远远抛出,猝不及防的摔出几丈远,被身后结结实实的蜘蛛网接住,这才没摔的屁股开花——但人却明显愣了一下。
惭愧和尚只剩下这一魂落在这里,连个人形都没有,但残留佛气仍然盛大,将苏忏推开后紧随而来,风中闪过灿金色的佛光,苏忏只觉面上有物覆盖而下,停在极近的地方,又闻那声音道,“以后这种话放轻点,至少莫在墙前说。”
“……”苏忏纳闷儿了一下,倘若不是这位惭愧大师问起来,他有什么缘故大肆宣扬。
但奈何苏忏脾气好,能忍则忍,更何况这和尚还是个几十年前的死人,再计较不过掘坟……谁知道他这把老骨头散在哪里了。
“前辈……”他正待问些什么,话刚说了一半,只听惭愧大师又自顾自的唠叨起来,“你不知道,那些人面蜘蛛最恨姓苏的,更何况你还是皇室血统……说到底,也是当年你爹为了皇位做的太狠,你爷爷心里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最终赶尽杀绝的都是这些无辜的妇人与孩子。”
惭愧大师“阿弥陀佛”一声又道,“你身上好像有股清圣之气,莫非也在哪家洞府修炼……”
想起一茬说一茬,牛头不对马嘴。
原先就离得极近的气息几乎喷吐在苏忏的脸上,约莫是念经的人不食人间烟火,这一缕魂魄充满着檀香气,还颇不懂避嫌,跟狗似的在苏忏身上嗅了嗅,继续道,“有熟悉的味道……也是了,你好歹一个王爷,也只有清源观容得下。”
苏忏听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大半晌,却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甚至有点后悔莫及——倘若早遇到忏悔大师,何必查来查去这么麻烦,想必这位大师天生不懂“守口如瓶”。
“这些人都是后宫女子?”苏忏见他离了题,这才开口问道,“此惨剧与我父皇也有干系?”
惭愧大师支吾了一声,除了喋喋不休外,他还会自动忽略掉不想听的问题,接着方才的话道,“既在清源观进修,想必会些道法,怪不得胆子这般大。”
“大师……”人形都没有的鬼魂之物,摸都摸不到更遑论推开,惭愧和尚大概是许久没见过活人了,逮着苏忏不放,他那鼻子约莫是个成了精的法宝,上上下下来回嗅了好几遍。
苏忏想了想,决定先解决眼前的窘境,开腔道,“惭愧大师,晚辈从书上读过一种办法,能收拢魂魄,就算灰飞烟灭毫无灵识者也可试一试……大师既然尚有一魂,又是得到高僧,兴许可以重塑人形。”
只要摆在眼前看得见,那这位惭愧大师就跟普通的游魂没什么区别,苏忏自有办法旁敲侧击,从他这张兜不住话的嘴里骗出点来龙去脉。
“也好,贫僧这缕魂如飘萍无依许多年,越发没有约束了,”黑暗中,惭愧大师叹了口气,“倘若哪一日贫僧也成了人面蜘蛛,岂不枉费一身好皮囊。”
“……”感情这位大师还挺自恋。
苏忏得了他的应允,从袖子中掏出一张黄符来,尚未点朱砂,看起来不过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甚至因为玉衡的勤俭持家,这黄纸边缘粗糙不堪,一瞧就是劣质品。
秃毛笔在空中一捞,朱砂里混了佛气,重重的往符上一戳,那符却不见破,从当中开出朵金边莲花来,随即,苏忏将那火种放置于秃毛笔上,黑暗乍然而分,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虚晃的人形,黄符埋入人形之后,惭愧和尚才总算现出了模样。
一袭□□洗的发白,朴素的有些寒酸,甚至连串佛珠都没有,模样倒确实不错,长身玉立,静静的低眉垂目,一眼看上去似孤崖悬松,绝岭之雪般凛冽神圣,高不可攀。
倘若不是先领略了这位惭愧大师碎嘴的本事,苏忏真要给他骗过去了。
“阿弥陀佛”惭愧大师双手合十,初次见面般冲苏忏一礼,又道,“施主,贫僧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他看上去颇为歉疚,目光都快深入到白骨之下的青苔里,滔滔不绝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吞吞吐吐道,“这井底下也不能使用道术……同样会惊醒那些人面蜘蛛。”
“……”其实不用惭愧大师说,苏忏已经看见了远处无数双绿莹莹的眼睛,只是刚醒过来,既未找准方向,也没嗅到生人的气息,才不至于一窝蜂的拥上来。
同时,苏忏还发现另一个攸关身家性命的问题——他腰上的绳子松松垮垮,显然是已经断了,井口处同样不见天日,怕是有人将其盖住,目的就是让自己困死在枯井里。
“阿弥陀佛……”苏忏近墨者黑的颂一声佛号,眼前走马观花似得回顾完一生,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造孽太多,暗处竟有这么多巴不得自己死的人。
“施主,”惭愧大师还算够朋友,这种时候挺身而出道,“你先走,贫僧断后!”
他刚刚才开始聚魂,就是个符纸撑着的虚幻形体,连风都能透过去,更何况是这些硕大无比的怪物。
“唉……”苏忏叹了口气,穿过惭愧大师的身体,藏在袖中的拂尘抽出挥了挥——四周尘土甚大,扑了他一脸。
“大师,这里我先替你看着,你往北走,见宫中妖气冲天的地方就进去,院子里会有个目中无人的混蛋——告诉他我在此处。”
苏忏拂尘一卷,惭愧大师脚底下如踏行云,转眼便要被送出枯井。
“还有,你若出去后见到个眉心有火红凤纹的男子,替我揍他一拳。”苏忏笑眯眯的样子让出家人不寒而栗。
寻常人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呆上几十年,骤然见到阳光会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但惭愧大师原本就是个瞎的,他刚想把这件事告知苏忏,就已经身不由已的出了深井——什么妖气,什么眉心凤纹,他一概看不见啊,阿弥陀佛。
但双目已盲,却让惭愧大师的嗅觉与耳力都得到了提升,更何况与那些怪物毗邻而居这么久,他早就练得敏锐无比,千万条蛛丝里断了一根他都能查觉到。
身处锦绣宫中,萧瑟的秋风搅动着回忆,一时扑面而来,惭愧大师伸出手,尝试着挽一缕,然那缕风却毫不留情的透胸而过。
“……哎,死了啊。”惭愧大师“阿弥陀佛”一声,撩动他那一身层层叠叠的□□,踏步而出——
卓月门不在锦绣宫中。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阴森闭塞的地下连风都透不进了,只有那点火种颇有灵性,不需要苏忏擎着,轻轻飘飘停在他的肩上。
苏忏虽然跟卓月门不对盘,但在大事上从没有过重大冲突,更遑论这般落井下石——所以苏忏并不怀疑卓月门,他甚至有点担心这位半桶水的国师是不是已经被人打死了。
人面蜘蛛已经察觉到了苏忏,它们的行动很快,借助巨大的地下脉络深入井底的每一个洞穴之中,转眼零零散散,方才苏忏的视野范围内还有十几个巨大的阴影,而今只剩下三只,由那焦了尾巴尖的蜘蛛带领着。
这种人面蜘蛛同怨灵所化的络新妇并不一样,就算是白天也不能变成人形,整个模样虽然近似蜘蛛,但也有些许区别——昨夜那只就更像青蟹。还有另外一些身上覆着一层人骨,动起来时发出牵线傀儡一般的声音,倒是挺好对付,最可怕的是婴儿面。
胎死腹中或不满百日的婴儿连自我意识都非常薄弱,于万事之前却先学会了怨恨,也因而使得这份感情独一无二不可遏抑……在漫长的时间里发酵到了这种可怕的地步。
苏忏将手里的拂尘一甩,辟邪神兽的皮毛尚有点震慑作用,人面蜘蛛呜咽一声,往后退开几步,正当此时,苏忏头顶忽然一凉,女子倒垂下来的长发在他眼前扫过,苏忏手中朱砂笔往上一送,人瞬间撤步而退……却一下撞到了身后紧跟而来的蜘蛛腿。
井下的空间并不算狭小,但这些蜘蛛的体型却更为庞大,某种程度上塞的满满当当,只给苏忏留下了非常有限的跻身之地,可谓进退维谷。
苏忏一折身,掌心黄符沾上朱砂在蜘蛛腿上留下一道灼痕,那怪物方才吃痛的掉下来了,后头又紧跟上一只,口中喷丝如利剑,苏忏躲闪不及,绕着他四处旋转的火种冲上来挡了一把,火焰顺着蛛丝一路烧上去,但火种也被打的稀碎,四周一时陷入深邃的黑暗中。
想来卓月门真是待苏忏不薄,这火种也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刹那间的离散后,竟然又缓缓聚集到了一处。人面蜘蛛吃了它的亏,也学聪明了,无数栋梁巨柱般的带毛长腿绕开火种,一味的追逐苏忏的身影。
倘若这些人面蜘蛛未曾在皇宫地底织成庞大的网状脉络,倘若中枢不是龙骨第七节 ……苏忏但可一把毁之,他以符入道善攻不善守,身形还算快,但论武艺却是差的令人发指,险而又险的躲过几轮攻势后,在这样束手束脚的环境下,终于被逼到了绝境。
“唉”苏忏轻轻叹了口气,朱砂笔架在拂尘上,周身清气盈沛,阻隔住人面蜘蛛的进攻,他背抵着潮湿的石墙,虽说看不出多少狼狈,但在如此前仆后继的攻势里,苏忏并未毫发无伤。
他的左肩有一个被利器贯穿的血洞,这些人面蜘蛛熟悉地形且极具杀伤力,苏忏只守不攻以一当十的情况下,只受这点轻伤,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多大的怨恨啊……为何非同自己过不去。”苏忏的笔尖忽然凝聚着一些光点。
说来可笑,他行事温吞,妇人之仁,“甲乙丙丁”四字纹中,却异常不精于中正平和的“丙丁”两路……而“甲”字纹又过于凶险,创立之初便十之八/九都是禁术,非生灵涂炭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使用。
而“丁”字纹虽是两者折中的结果,仍具强悍无匹的杀伤力,一旦释放出来,龙脉有损不说,魂魄也会受伤,就算能超度轮回,投胎后要么痴痴傻傻,要么连人都做不成。
这些人面蜘蛛兴许一心想致苏忏于死地,但终究不过是些怨愤未平的孤苦游魂,在此之前更是连裴常远这样的老弱病残都没能弄死,说实话作为长相如此凶猛的怪物,苏忏都为它们感到可耻。
“虽说我不擅长活门之下的符咒,但这种时候总要试一试,但愿不要搞的太砸……”朱砂笔上的光点逐渐有了声势,转眼连那炫目的火种都掩压下去,四周皆是一片纯白……人面蜘蛛似乎为眼前之景所迷惑,一时放慢了攻势。
随即,一股柔和的暖风在山洞中逡巡来回,不管受伤或未受伤的人面蜘蛛全都一视同仁,被其重重包裹——这不是小范围的符咒术,倘若针对的不是体型巨大的人面蜘蛛,恐怕能席卷小半个皇城。
这些人面蜘蛛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集体四脚朝天悬空挣扎,看起来似乎是苏忏占尽上风,却只有用符之人心里明白——这一招是用来强渡怨灵的,所谓“强”,就是不管你愿不愿意,耗费自身元神,直接踹你下地狱……
但也有踹不动的时候。
笔尖的光点消散的异常迅速,甚至有反噬的趋势,苏忏不得已拂尘一扫,在未造成更大的伤害前,强行将符咒焚毁,随即巨大的斥力冲向胸口,他肺腑受震,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咙口,他强行一咬牙,没把这口血吐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苏忏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倒霉成的精,从来没什么一帆风顺的时候。
兴许是方才那一番攻势激发了人面蜘蛛的凶性,再加上苏忏身受重伤,正是欺软怕硬的好时机——眼前巨大的阴影呼啸而下,苏忏避无可避,强忍着胸口的闷痛抽出了身上最后一张符……
“放肆!”井盖忽然被强悍无匹的力道掀翻,木制的腐朽圆盖在地上滚了两圈,重重撞在门墙上,似乎是碎了,发出一声巨响。
谢长临黑着一张脸落在苏忏面前,被气的不轻,眼眶周围血红,“苏忏,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他咬牙切齿道,“什么事不能逃出去再说?以你的本事,逃不出去吗?!”
人面蜘蛛凶性未减,还欲再上,谢长临并未转身,挥袖间风似利刃,瞬间将最前头的几只人面蜘蛛切的七零八落,只剩下脑袋和残肢,呜咽一声,慌忙往后滚。
他又道,“你顾念这个顾念那个……可曾顾念顾念我?倘若我来迟一步,倘若你再入轮回,几千几百年没有下落,我该如何自处?!”
“……长临,”苏忏轻轻笑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点撸虎须的不知死活,“我没事。”
每说一个字他的胸口就一抽一抽的疼,缓了会儿方才接着道,“你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我哪能先走?”
素来都是谢长临软磨硬泡,寡廉鲜耻,一再触及自己的底线,现而今天道好轮回,居然也别有一番趣味……苏忏稍作反省,觉得自己颇有阴谋家的潜力。
外伤加上内伤,苏忏提着的那颗心一稳,眼前便跟着一阵阵发黑,谢长临将他扶住,气还没下去,却又舍不得继续大呼小叫,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知道疼了?”
“知道……我素来很怕疼,”苏忏眯着眼睛,实在是不怎么看得清眼前的东西,只强撑着一点神智继续道,“魔主,你能否想个办法,将这些人面蜘蛛留在洞窟里,莫叫它们到处乱走……也别轻易伤了它们,怎么都是我父辈祖辈造的孽,冤有头啊……”
话音一停,人便直接晕了过去,额头撞在谢长临的下巴上,以硬击软,谢长临倒吸一口凉气,面色不善的将人直接抱了起来……可惜苏忏手长脚长,并非娇小女子,这姿势实在吃力不讨好。
“……”纵使谢长临有满腔的风花雪月,也得顾念苏忏渗血的伤口,不得已放弃了这个看上去漂亮却华而不实的姿势,改用背的,临到井口时从指尖落一滴血入内……四周蛛网瞬间染成殷红色,根根皆硬如木石,其上乍现乍隐一轮血印,将人面蜘蛛封于其下,不得乱走。
“阿弥陀佛,苏施主的伤可要紧?”候在井边的和尚赶紧凑了上来。
井下昏暗不知人间几何……苏忏巳时中便到了锦绣宫,而今已是华灯初上,惭愧大师可谓尽心尽力的靠着嗅觉在偌大的宫廷里绕了好几圈,才终于找到了妖气鼎盛的谢长临。他虽然话多,但从来不耽误事儿,言简意赅的概括成了两句,“苏家王爷有难,忘阁下随我速救”,倒是全抓住了重点。
“要紧!”谢长临余怒未消,奈何这大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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