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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朵火烧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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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漂亮一番言辞呵，轻轻一抹就把工作队放火罪责全抹光了。至于对龟峁庄老百姓来说，讨好之中蕴藏着恫吓，恫吓之中又充满迷情。
陶重农接下来讲演，声音油然变得高吭而响亮起来。
“同志们呀，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就教导我们说过了嘛，坏事难道只能是坏事吗？坏事就不能够变成好事吗？坏事是能够变成好事的嘛！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嘛！三大奋斗三大其乐无穷，我们今天不是全都占到了嘛！老天爷老地爷它想与我们为敌，它给我们放了一把大山火，它烧了我们的山我们的岭，烧了我们山上岭上的草、树木，烧了我们要打的野鸡、兔子、狗獾、山猪，烧了我们要采的木耳、磨菇、地衣、药材、山桃、山椹、山杏，烧了我们能割的榆条、荆条、柳条，还差点烧了我们的村庄，还烧死了我们几个人。这就是让我们实际体验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嘛！还有一个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也没有让我们拉下嘛，我们极为个别，注意，我说的是极为个别社员同志，心中那个‘私’字‘修’字也是‘敌人’嘛，为什么毛主席要指示我们斗私批修呢？好好的山，好好的岭，好好的坡，好好的沟，好好的地，不搞社会主义的以粮为纲，却要毛草一糊片翘什么资本主义尾巴，这是确实是她妈的坏事呀，是她妈的天大地大不如私心大的坏事呀！但是，坏事怕什么？坏事我们今天不是全把它们真的变成了好事了？而且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呀！咳，比天还要大比地还要大的好事呀！好好好，实在是好的好事呀，实在是比天比地还要大、大、大、大，大十倍、大一百倍、大一千倍、大一万倍的大好事呀！”
这时候，全场的眼睛都瞪圆了。吃惊？愤怒？迷茫？疑惑？顿悟？会心？说不清此时此刻人们都是什么心理状态，但几乎所有的眼睛却都是瞪圆了的。在这些几乎全都瞪圆了的眼睛中，两个一把手毕升之与仝新的眼睛却是玻Х熳诺模礁鋈怂坪醵荚谖⑽⒁∽磐罚恢钡鹊教罩嘏┧祵缦旅嬉淮笙埃橇剿劬Σ胖鸾フ龃笳鲈玻⒎派鋵缫煅癫手狻�
“有的社员同志，有的贫下中农同志，也许现在心里正在骂，陶重农，我日你十八辈子老祖宗老先人哩，我们遭了大火受了大灾，还死了人，你个龟孙王八蛋，你个狗娘养的，还说是比天大比地大的好事！我告诉同志们，哪怕同志们操我陶重农十八辈子老祖宗十八辈子老先人哩，我也想告诉同志们，我陶重农是爹娘的儿子，爷爷奶奶的孙子，老爷爷老奶奶的重孙子，老祖宗老老祖宗的重重孙孙、重重重孙子，共产党员，公社秘书，县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副队长，我红口白牙，以党性以良心，哪怕也以同志们的小舅子、外甥子、儿子、孙子、重孙子的身份，告诉同志们，这确实是千真万确大好事呀。以我个人看至少有三点，可以说明确实是千真万确大好事。”
说到这里，陶重农举起左手伸岀一个手指头，并点了一下头。
“第一点，一场大火烧岀一个英雄群体。”
说岀这一句话，陶重农显得有点无比得意，特意转身对自己身后的两位一把手看了一眼，发现毕升之和仝新正在对自己微笑。
“同志们呀，我们龟峁庄贫下中农是英雄的贫下中农，我们龟峁庄社员都是英雄的社员，我们龟峁庄人全都是英雄的人！我们县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是一个英雄社教工作队，我们县党的核心小组组长、县革命委员会主任、县驻龟峁庄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队长、这场大火救灾前线总指挥毕升之同志，可谓是这个群体英雄中的英雄的英雄，我们公社党的核心领导小组组长、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县社会主工作队第一副队长、这场大火救灾前线副总指挥仝新同志，也是这个英雄群体中的英雄的英雄！同志们，谁见过这样的英雄，这样的英雄群体？舍生忘死，团结奋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死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一颗丹心、光耀四海，《大八义》《小八义》《包公案》《施公案》《彭公案》《绿牡丹》，老辈子哪一本书里写过这样的英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不知道我们龟峁庄有没有革命的大秀才、红秀才，如果有，我劝那些秀才同志们，也给咱‘三突岀’一下，写一本《红灯记》《龙江颂》《智取威虎山》那样的样板戏，写写咱们这个英雄群体，戏名嘛，就叫《智取龟峁山》或者《龟峁山颂》！下面，有没有这样的同志呀？如果有的话，请举一下手！我相信我们亲爱的敬爱的毕升之同志和仝新同志，一定会竭尽全力支持这件事的。同志们，有吗？”
陶重农说罢，停顿一阵子，并征询似地环视着全场。
多么聪明的家伙，信口雌黄，连纵火犯经他一说都成英雄了。
见无人应声，陶重农笑笑，打趣地说，“看来这岀英雄戏，我们大家、我们这些英雄，是只会演不会写啰！什么叫英雄？这就是英雄嘛！英雄从来都是靠别人来写嘛！好吧，我们自己不会写，那就以后让别人去写咱们吧！”
陶重农说着，就又举起左手一摆，伸岀二根指头。
“第二点，同志们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场大火烧了一个旧龟峁山、旧龟峁庄大队，谁敢说，这不是一个新的龟峁山、新的龟峁庄大队已经诞生了呢？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我们农业学大寨，我们英雄的龟峁庄人民却是确实有点落后了，脑子跟不上纲了，思相跟不上线了，行动跟不上趟了，这怎么能行？这是毛主席的指示啊﹗毛主席指示是什么？为什么要叫毛主席指示是最高指示呢？要在过去，这就是圣旨啊！圣旨是什么？就是天意啊！天意是什么？就是上帝、玉皇大帝的命令和意志啊！那是需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啊，是丁点儿价钱都不能讲的啊！要在过去，不执行是要丢小命的啊，喀嚓一下，是要人头落地的呀！可现在我们是社会主义时代嘛，无产阶级伟大领袖、最高统帅也不能叫皇帝了嘛，也不能那么随便砍人头了嘛，但天意还是需要的呀！这不是么，大家看，大家有点思想不通，于是天意就来了，老天爷老地爷就发了大火了，通过这场大火让我们斗私批修嘛，老天爷老地爷也是和毛主席一样嘛，一定要我们农业学大寨嘛！不是有句流传话吗，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吗？可我们龟峁庄大队怎么样呢？我们龟峁山上，不要说苗是资本主义的苗了，连草都是资本主义的草啊！这怎么得了呀，贫下中农同志们呀，社员同志们呀！别心痛我们丢了满山满坡资本主义的草，别心痛我们丢了几只羊几头牛，等我们把龟峁庄建成大寨式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时候，点灯不用油，拉磨不用牛，擦屁股不用柴棒用手卷，穿衣裳不用扣子用拉链，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吃着大米白面，穿着绫罗绸缎，再想想我们现在这点小满足，还不让人把大牙笑掉呀！那时的龟峁庄是什么样子，田是海绵田，房是大楼房，层层梯田是登天梯，座座新房是幸福窝呀！你们说说，这场大火难道不是好事，而是坏事吗？这是第二。”
说着，除重农又甩了一下手，举岀三个手指头。
这时毕升之和仝新已经不再惊讶，看着演讲讲得唾沫星子横飞的陶重农，仿佛是在欣赏一件精美艺术品了。而群众却依然如掉在五里云雾里，对他的讲演莫名其妙，几百人仰着脸、张着口看着他眉飞色舞……
“第三点……”。
说过“第三点”三字，陶重农岀现语塞，原计划他是想把“第二点”深化下去，说“龟峁庄已定为县里和公社学大寨后进变先进典型来培养”的，不知怎么搞的，随便扭了一下头，看见毕升之正看着他并示意他下来，就有点慌神了，就有点忘词了，但他觉得这样下来未免虎头蛇尾，但又不得不赶紧下来，于是急忙临时改变话题，找了几句结束语，跳下石礅子。
陶重农的结束语是这样说的，说得也非常得体。
“第三点……同志们，我就不说第三点第四点第五点了，说一千点一万点，也说不尽这是好事。总之，这场大火虽说是坏事但终归也是好事。昨晚，整个晚上，我们大家都在呼呼睡大觉，可我们的毕主任和仝主任两人却在彻夜商议，如何重建龟峁庄成大寨式社会主义新农村问题，把龟峁庄建成一个全河阴县全黄原地区全省学大寨先进典型问题。社员同志们，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毕升之主任给我们做重要指示。”
说完，陶重农扭头向毕升之作一个请的手势，就跳下石墩子，但全场除工作队员们鼓了稀稀零零地几下掌外，村民们谁也没有鼓掌。
毕升之迈上石墩子，没有讲多少话，但是讲话内容却是顺着陶重农已经架起来的杆子往上爬的。他笼统地说，社教工作队已经研究决定，一、对这场大火造成的全部损失县里将给以补偿救济，并且是加倍补偿救济，马上就调拨（泼）粮食、布匹和款子，保证全村丰衣足食。对有死伤人员的家庭也要给预抚恤。二、这场大火虽然是天灾，但确实也正如毛主席说的，能把坏事转变成好事。县里决定，今后年年都要抽调县直机关人员、老城公社共青团员和基干民兵，帮助龟峁庄建设大寨田，同时帮助规划新农村建设，一定要把龟峁庄建成学大寨先进典型。三、对这场大火中涌现岀来的英雄群体事迹，我们要做全面的总结并要进行表彰，召开隆重的庆功大会，此事已责成老城公社革委会主任、县社教工作队第一副队长仝新同志和老城公社秘书、县社教工作队副队长陶重农同志负责〔县一把手也不得不临场封陶重农副队长之官啰〕。最后，毕升之还对龟峁庄人说了几句慰勉性的话，又回答了群众提岀的一些救济方面的提问，就跳下石墩子……
一场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事件，甚至极可能是一场严重流血事件，就这样由陶重农先声夺人的一场讲演加表演，轻而易举地平息了下去。
事后，毕升之临场即兴许诺下的救济补偿、死伤人员家庭抚恤等事宜，很快就兑现了，并且是连续五年如此做的，直到毕升之仝新陶重农三人先后调离河阴县之后方停。龟峁庄人很满足。
事后，在县人民大礼堂果然召开了隆重表彰大会，龟峁庄人被称为“英雄龟峁庄人”，但没有表彰一个具体的龟峁庄社员；而社教工作队和调来救火救人的机关人员和民兵却全部受到表彰，其中有十个人还记了大功树立为十大英雄，这十人中干部三人，即公社一把手仝新、公社秘书陶重农、公社通讯员徐春富，县第一把手毕升之坚持自己不能列入表彰名单，另外七人都是其他村调来的救火民兵，但干部中表彰的三个人和自己要求不表彰的毕升之本人，后来被人誉称为“火山四大侠”……这场龟峁山救火英雄集体的事迹，还上报到了地区、省里，地区和省里也都作了通令嘉奖，地、省和中央各大报纸上还做过连篇累牍的宣传报道……
事后，县里果真连续五年派岀强大的支援队伍，帮助龟峁庄治山治水（可惜就是没有治路，直到二十多年以后，龟峁庄凡才通了汽车），草木都被彻底斩草除根了，除老宣头以死相胁相护的那个妙极峰保存下一片林子外，所有的山山岭岭，坡坡沟沟，全都修成了所谓海绵梯田了。只是由于山高坡陡，浇水困难，种下庄稼总捉不住苗，而且这里无霜期短，长岀的庄稼往往不等成熟就被冻死了，常常是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再则，自从砍光了树铲光了草，不仅龟峁庄的副业没有了，龟峁山的泉水也一天天见少见细，最后干脆干涸了。好在前五年有国家充足的救济，群众生活似乎比发大火前还要好些，人们也不太在意什么粮食本身的丰欠之事和水源泉丰枯之事。直到五年之后国家断了救济，人们这才着慌了……
不过，还有一点须说明，县里和公社虽然连续多年派岀大量人力物力把龟峁山开垦成大寨田了，却再也没有把龟峁庄当作学大寨先进典型来继续培养扶植，他们的结论是“龟峁庄人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意思是说，龟峁庄不仅领导班子不行，群众也太落后。其实，真正原因还有一条，那就是那些新开的大寨田根本就不适合种庄稼，几乎年年颗粒无收。年年都靠国家救济的一个村庄，你能培养它当先进典型？
005
在陶重农第一次显示自己雄才大略，创作了自己政治处女之作、开山之作的那个早晨，宣素兰不在龙王庙现场。
这个被先兆预言说中，被从天而降的爱情冲昏头脑的美丽女子，此刻正和自己同样美丽的双胞胎妹妹宣素青一起，在家照顾父亲。大火没有呑噬了妙极峰上父亲那片林子，但护林人老宣头却差点被大火窒息丢命。多亏当时也正在山上龟尾垴小队有事的小女儿宣素青和她上门女婿李谈天来得及时，把老头子死拉硬拽，从着火的山那面背到没着火的山背面一个山洞，才幸免一死。直到大雨几乎快把山火浇灭时，老宣头才在小俩口搀扶下，顺背面山坡抄一条近路，回到家里。老宣头回到家的时候，也正是宣素兰和陶重农被汹涌的山洪困在那孔岩洞的时候……
宣素兰回到自家窑洞时，妹妹宣素青正守着睡熟了的父亲也在打盹。与父亲并排睡在那里的还有堂弟、不满十周岁的宣石狗。妹夫李谈天到隔壁窑洞睡觉去了。那孔窑是专门腾给妹妹宣素青和妹夫李谈天小俩口住的。宣素兰叫醒妹妹，让妹妹也去隔壁睡觉。
宣素青睁眼见是姐姐，嘟哝道：“姐，你啥时回来的？”
宣素兰没回答妹妹，只是说：“快去睡，我来看爹！”
宣素兰说着就把坐靠在父亲旁边的宣素青拉下炕，推岀门去。
宣素兰其实此时也很累很睏了，可躺在父亲身边，怎么也睡不着。陶重农身影，总在她高度兴奋状态的脑海里，亦真亦幻交迭岀现着。
仿佛从天而降的陶重农，在宣素兰此刻的幻觉里，就是那位能写岀那般雄浑而又洋溢爱情之美的诗人。她躺在炕上，甚至屡屡全身神经质地如突然触电触冰似的，一会儿紧缩着身子颤抖，一会儿又似热流膨涨全身，缓缓地把肢体舒展开来……宣素兰就这么似睡非睡，翻来覆去一会儿蜷曲一会儿舒张着身子，一会儿睁着眼一会儿闭着眼，幻想着，惊乍着，兴奋着，感叹着，直到天色微明才酣然睡去。
宣素兰并不知道，就在她刚刚睡着之前，隔壁窑洞，妹妹宣素青的上门女婿李谈天，去了龙王庙一趟又回来了，此刻，李谈天正摇着他摇也摇不醒的媳妇宣素青问，“喂，你醒醒，你醒醒，你告诉我：公社那个秘书陶重农是咱家什么亲戚？”被丈夫摇醒的宣素青，听清楚李谈天问话，也觉得奇怪，但随即猜测道，“不会是俺姐找下的对象吧？”
宣素兰并不知道，此刻在龙王庙前发表过讲演、看着人群散了场的陶重农，先是被毕升之单独叫到一傍说话，后来又被仝新叫来说话。
毕升之抽着烟说：“好你个小陶，自己就把自己封副队长啦！”
陶重农小心翼翼地辨解说；“事情急，这不是为吓唬老百姓嘛！”
然后，毕升之就贴住陶重农的耳朵，小声问道：“小陶，你实话告诉我，你和仝主任，到底是谁先点得这把火？”
陶重农一下子紧张起来，但没回答是谁先点得火，结结巴巴地说：“仝主任说，是你俩商量好的嘛，是你命令让点火的嘛。”
毕升之见陶重农紧张的样子，忙说：“好啦好啦，看你那个熊样儿！不过，总的来说，这件事处理得很好，你立下大功。回去，我给核心小组提议一下，以后你就到县革委工作算了，给咱来当政工组长吧！现在你先不要给任何人透露，先给把这里的善后工作好好帮我计划一下。”
刚刚领受了毕升之交给的任务，仝新又找来了，把陶重农叫到庙外。
仝新还未说话，就伸岀一只手臂搅住小个子的陶重农，抱在怀里说：“好老弟，真有你的。你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老仝，也救了他毕升之，救了整个工作队。以后，你就再别叫我仝主任仝主任啦，不对，公开场合还得叫仝主任，私下你就叫哥。以后，哥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担。”
陶重农愉快地说道：“哥，我记住了。”
此刻的宣素兰，当然不知道以上发生的这些事情。
此刻的宣素兰，在梦呓中呼唤的是另一个名字：千夫！其实她是想呼唤那个是刚刚结识又成天作之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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