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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朵火烧云-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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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着手整顿,现在人们连议论本社的事都避讳了。一种互相提防、人人自卫的心态正在悄悄滋长,只怕发展到后来,就是互相揭发、人人告密了!”

  白东明问:“关凯?就是揭露假旱作的那个记者吧?”

  刘玉屏、欧阳亚男同时点头。

  突然,刘玉屏悄声问白东明:“白处长,您看老驮会给个啥处分?”其实,他本来想说,你原来在省纪检委工作,知道有老驮什么消息吗?想了想,觉得那样问,显然是不妥当的。

  白东明摇摇头,但刘玉屏这一问,也提醒他,应该回纪检委一趟,顺便探探公孙龟年的处分情况,说不定还能在自己的老工作单位,额外再募集点扶贫资金和物资。另外,白东明还想到,老首长马斌,在他下乡前就和他打过招呼,回来一定要去他那里一趟,老人想了解一下儿子冯其山摔了跟头的这个河阴县,现在的发展变化情况。这也是不能不去的。白东明曾在马斌任省委副书记并兼任组织部长时,给马斌当过一年多时间的秘书。

  后来,刘玉屏、欧阳亚男又问了一些公孙龟年的情况,白东明都说很好,他没敢把公孙龟年犯那种奇怪病的情况告诉他们。

  038

  宣石狗服毒并不严重。在乡卫生院,经过连续两天的输液和洗胃,第三天头上,就完全脱离了危险。

  肖俊英和张小燕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来到卫生院看望宣石狗。

  宣石狗依然蒙着被子卷蛐在病床上,任他俩怎么说,都是个不吭声。

  肖俊英的火,不由得又从心里呼呼地直往上窜,好呵,你睡别人老婆的时候,你就没想到会丢人?我肖俊英什么时候如此细声细语和你这样的人说过软话?肖从英这么想着,眼也睁圆了,眉也凝重了,气了显粗了,那手臂就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要扯宣石狗的被子。

  就是这时,她的手臂又让张小燕一把给抓住了。

  张小燕对蒙着被子的宣石狗说:“石狗子,你听着,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有话,千万不能闷在肚子里嘛﹗肖队长就是想了解了解,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这也是为了还你一个清白嘛﹗”

  裹着被子的宣石狗开始在被子里动了动。

  张小燕继续说道:“咳,无情未必真男儿,多情常称真丈夫嘛﹗石狗子,感情这东西成就男儿英雄汉,也往往令男子汉背黑锅永难做人哩。这件事你要不说清楚,不要说你在龟峁庄以后怎么存身,你那年过六十多岁的老娘也没脸再见人哩。她老人家还指靠你养老送终哩。人们谁不知道你宣石狗是大孝子啊,你就忍心让老娘跟着你受累?”

  裹着被子的宣石狗在被子里开始嘤嘤哭泣起来。

  肖俊英的火气顿时消了下去,以感激的目光看了张小燕一眼,然后抽出被张小燕双手紧紧抓着手臂,言语也柔和起来,对裹着被子的宣石狗说:“石狗子,我的小老弟啊﹗你真糊涂,这次,你要是真死了,不也是要你老娘的命吗?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以为你敢于去死你就是好汉?有时候,敢于去死那不算好汉,不算好汉,算软蛋,浓包,熊包,草包﹗敢于去死,为什么不敢去面对生活?不敢去面对自己的过错?”

  肖俊英话音刚落,宣石狗猛地一掀被子,泪流满面地坐了起来,大声吼道:“俺有啥错?宣荷叶本来就是俺婆姨嘛!”

  宣石狗的话令肖俊英和张小燕乍然吓了一跳。

  肖俊英的脸色随即又严峻起来。

  肖俊英随即想到的是当地那个陋习,定婚送了财礼,就算是真正夫妻了。肖俊英猜想,宣石狗一定是和宣荷叶虽然没领过结婚证,但是从小他们定过婚。所以,连人家赖十三正而八经领过结婚证,合理合法娶下的老婆,都认为是他的老婆了,因而他把自己的胡来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了。愚昧呀,愚昧﹗一脸严峻的肖俊英心中暗暗叹息,那话语忍不住又生硬起来。

  “石狗同志,你可是有文化人哩。睡人家老婆,你反有理?”

  张小燕见势不对,慌忙接过肖俊英的话说:“石狗子,肖队长是说,感情是感情,原则是原则,咱们可是一名共产党员哩。宣富贵尽管好吃懒做,宣荷叶尽管是个傻子,可人家毕竟是合法夫妻呀。咱可不能欺侮人家呀﹗石狗子,你说是不是呀?”

  没想,宣石狗把脖子一梗,正言厉色地抗辨道:“荷叶子就是俺老婆嘛,俺和荷叶子还扯有结婚证,俺俩才是合法夫妻哩﹗”

  “啊﹗怎么回事?石狗子,你给说清楚﹗”

  肖俊英、张小燕一齐惊叫了起来。

  “唉﹗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说什么也晚了!”

  宣石狗先是拍打着自己脑袋,然后双手抱住脑袋呜呜嗒嗒哭了起来。

  
  039

  宣石狗、宣荷叶竟然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法定夫妻。

  这事,不要说让肖俊英、张小燕,这些刚进村不久的扶贫工作队员吃惊了,就是如果让全龟峁庄人知道了,也会大吃一惊的。因为这事,除老宣头的疯女儿宣素兰知道外,全村再没一个人知情了。

  那天,肖俊英和张小燕从乡卫生院回来,随即把宣石狗事情向公孙龟年和刘淳做了通报。他俩同样也都很吃惊,尤其公孙龟年,吃惊得几乎失态,竟然笑容满面,刁着一支香烟,双手捧着那个当烟灰缸用的粗瓷碗,在庙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不住地夸奖肖俊英工作做得好做得细。

  “老肖老肖,你真不简单﹗你立了个大功﹗”

  这是自肖俊英与公孙龟年走进工作队,相识共事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位大作家夸奖自己。以前,她明显感觉到公孙龟年每每是对自己不满意的,尽管公孙龟年从来没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但她也觉得奇怪,公孙龟年为什么对弄清宣石狗事情,会如此这般激动呢?

  肖俊英是个直性人,忍不住对转着圈子夸奖自己的公孙龟年,笑冽冽地问道:“老公孙,你要再夸我,我可要跑到山上跳崖去了。哪儿有你这么夸奖人的?老公孙,你给我说说清楚,石狗子的事弄清楚就那么重要?看你那个样子,好像这是一件划时代事件似的﹗”

  “是的是的,划时代划时代﹗不简单不简单﹗老肖,你了不起﹗”

  张小燕刘淳也都笑起来。肖俊英更是哈哈大笑。

  肖俊英想,公孙龟年到底是在夸奖谁,她肖俊英?还是宣石狗?还是肖俊英处理宣石狗这件事?还是这个被他们意外发现的宣石狗故事?

  公孙龟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大家的笑意,仿佛反倒是大家的笑,有点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竟然停住步子,一本正经反复强调地说:“是的是的,划时代划时代﹗不简单不简单﹗”

  其实,大家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公孙龟年,不仅正激动地沉浸在肖俊英与张小燕给他刚刚讲述过的,有关宣石狗故事的回味里。在公孙龟年的此刻回味中,盘旋他广阔脑海的海天里的,其实还有一个如鸟儿一样飞翔,如鱼儿一遨游的关键字眼,叫:草﹗

  这个草字,是送宣石狗去卫生院那天,公孙龟年与村支书兼村委主任宣石娃,对话时产生的。一产生岀来,就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在工作队进驻龟峁庄的一年多时间之后,亦即公孙龟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久,白东明他们从公孙龟年遗物中,发现了一篇题目叫《草民百姓的草》的短文,这是一篇诗般的散文,根据文后注明的写作时间,大概也是公孙龟年生前,留下的最后一篇文字。工作队员们反复传阅着这篇文字,直到那时,肖俊英他们几个,回忆起公孙龟年今天这个细节,才更深刻地品味岀公孙龟年这次神经质般激动的话话,“是的是的,划时代划时代﹗不简单不简单”的个中三味。不过,那已经是后话。

  好在这篇文字非常精短,此处,先行全文引列如下——

  草民百姓的草

  望高天阔地,我问,比天地更为博大的我们的襟怀:把什么丢了?

  如一只惟一的灵鹫,一尾惟一的鱼儿,它从心灵深处游来。

  它高鸣着,说着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但却震撼我的心灵。

  我听不懂它的语言,但我知道它震撼了我的心灵了,并且我看清它是谁了,它如一只惟一的灵鹫,如一尾惟一的鱼儿,它的名字叫:草!

  对,它叫草,草莽的草,草民百姓的草!

  对,它叫草,常常可以任人刀俎的草,常常被人忽视的草,没人知道也是可以电闪雷鸣、叱吒风云,令斗转星移的草……

  啊,还须着意去听懂草的语言吗?

  啊,即使草的无言和草的失语,不也是震撼我们心灵的语言吗?

  仔细阅览草的履历吧,我的神主!

  那里,有着多么伟大的箴言呵,我的神主!

  ——循着所有被劝降的、被俘掳的、被驯养的兄弟之路,你发现没有?在长满庄稼的原野上,草的思想,是多么深刻地注释着人定胜天的高远目光,还有高远目光中的可怕的短视……

  ——想想我们那些钢铁意志的火吧,那些燎原的火吧,哪一把燎原大火,最终不是熔化得是我们钢铁意志本身?……

  ——随便选择一株野性的草,问问,你难道不觉得它才是真正君王?

  蓄江河湖海于纤细一身,因而也蓄载舟复舟意志于胸臆……

  归顺草的思想吧,扬草的思想为旗吧!

  光焰无际的政治清明之光,谁敢说,那一株株小草不是光源!

  199×年×月×日凌晨,于龟峁庄。

  公孙龟年这篇短文,后来被白东明投寄给《场》杂志发表了,不过那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那时的《场》杂志,已经是一本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的微不足道的刊物了,发行量已下跌为几万份,开本也变小了,而且刊期也由半月刊重新改为月刊了。

  
  
  

第九章:草们和帝王思想
第九章:草们和帝王思想

  040

  这是秋天的一个傍晚,宣石狗和宣荷叶并排坐在县城隔河的对岸,一座小山岗上。那年宣石狗二十岁,是河阴县一中高三应届毕业生。宣荷叶十八岁,小学都没毕业,一直在村里务农。

  他们是先后分别来到县城的。

  宣石狗是来看高考张榜公布的,住在他的一个名叫令狐山的初中同学家。而宣荷叶说是进城来探望病中姨妈的,其实也是尾随宣石狗来看榜的,也住在令狐山家,令狐山是她表哥,令狐山母亲就是她姨妈。

  这对青梅竹马的青年,相恋其实已经有些年头,这种借故在县城相会,也有过好多次了,由于宣石狗从初中到高中在外读书六年,一直住宿学校,因而他们的相会也从来是在外面,在村里时却是避讳接触的,所以村里人,包括两家的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们在相爱。 

  此刻,两个年轻人在商量着一件大事,结婚不结婚。

  前天,宣石狗就拿到了高考正式录取通知书,他被国家重点大学首都农业大学录取了,可小伙子在激动的同时,心灵的烦恼和煎熬也随着产生:他这个一直依傍两个姐夫上学的人,这个大学还能上吗?

  宣石狗的伯父老宣头大名宣憨憨,只有亲兄弟二人,宣石狗父亲宣傻傻,是老宣头一位年龄相差很大的亲弟弟。由于父母早亡,老宣头又一直革命在外,弟弟宣傻傻从小到大孤身生活,且是个病秧子。

  宣憨憨宣傻傻兄弟俩结婚都很晚。

  五十年代上叶,宣憨憨从朝鲜战场受伤复员回乡,回乡第二年成婚,第三年生下孪生女儿宣素兰、宣素青。随后又由他操持着给弟弟宣傻傻也成了家。给弟弟成家那年,他44岁,弟弟宣傻傻近30岁。宣傻傻连续生下宣石狗和宣石花宣石莲兄妹仨之后,就一命归西。宣石狗兄妹,其实就是在伯父宣憨憨的一手哺养下长大的。宣憨憨没有儿子,作为宣家老弟兄俩的独苗男,老宣头把宣石狗这个侄儿看得比命还重。尽管家境并不宽裕,但他却把弟媳和侄儿侄女母子四个的日子,维护得并不比他自家差。

  当宣石狗长至七岁,他自己的双胞胎女儿都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时候,老伴也因病去世。这时,有人说合,让他把弟媳接来当婆姨,为得是不仅他自己身旁有个人照应,而且他养活侄儿、侄女宣石狗、宣石花、宣石莲也更名正言顺。在外读中师的大女儿宣素兰,和在家种地的小女儿宣素青也都赞成。可老宣头死活不答应。但却把侄儿宣石狗的读书上学事一手包揽(搅)过来。为此事,他甚至让顽皮而又学习不好的小女儿宣素青,干脆退学种了地,并在宣石狗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为小女儿招了个倒插门女婿李谈天成了亲,为得也是保证宣石狗的学业。后来大女儿宣素兰师范学校毕业,当了老城公社老城小学老师,龟峁山那场大火,突然和当时的公社秘书,一个叫陶重农的后生恋了爱,并随后结了婚。两个女婿都很争气。先结婚的上门女婿李谈天,大字不识几个,竟一步步由一个农民打工仔,成了河阴县数一数二的农民企业家。后结婚的大女婿陶重农更是出息得不得了,官运亨通,竟由一个公社小秘书,然后县革委会副主任、县委副书记、县委书记、行署副专员、副书记兼专员,一步步升了起来,成了大官。宣石狗的读书问题,也就由两个女儿和她们的女婿,全部包搅起来,直到如今高中毕业。

  专员陶重农,人虽到了地区行署工作,但家却一直未搬走,仍在河阴县。前几天陶重农回家来,尚在关心着宣石狗这位小舅子学业。在城关镇当联校校长的大姐宣素兰告诉宣石狗,你姐夫说了,你一定要接受高等教育,考上大学,我们继续供你上学。那时宣石狗尚在紧张高考复习阶段。

  二姐宣素青也对宣石狗说,你哥说了,考上你就给咱好好念书,考不上想继续考你就继续考,不想再考就回公司来,给你哥当助手当副总经理。你哥说,他短得就是你这样的文化人。宣素青所说的哥,就是她的丈夫李谈天。李谈天是上门女婿,宣石狗不能叫姐夫,而得叫哥。

  如今高考放榜了,录取通知书也拿到手,宣石狗他又犯那门子愁?

  “狗子,你就上吧。人家别人,还有连考二年三年的,想考还考不上哩。咱村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个大秀才,你要是不上,大爹会不高兴,素兰姐还有姐夫也会不高兴,还有素青姐和谈天哥……”

  美丽的宣荷叶双臂趴在宣石狗的右肩上,把嘴紧贴着宣石狗的耳朵,这几句话,反来复去,说了已经不知多少遍。

  宣荷叶和宣石狗是出了五服的本家平辈,她和石狗一样称老宣头是大爹。河阴这个地方,称伯父为大爹,叔父称爸,当然,爸前必带名字或者序号,如某某爸或者二爸、三爸等。宣石狗自从偷偷和宣荷叶建立恋爱关系时,就调查清楚了,他和宣荷叶虽然是血缘本家,但却是出了五服的,将来是能结婚成家的,是不关乎血缘关系的。

  此刻,宣荷叶热乎乎的鼻息,和连同她的伲侬软语一样,令宣石狗陶醉。宣石狗甚至都能感觉到,不知是来自已的哪根神经元,有一种类似大海潮汐似的东西,正在袭来,正在涌涨。但宣石狗是个自制能力非常强的青年,他一直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潮,不使之决堤。

  宣石狗虽已长成个大小伙子,但个头不高其貌不扬,有时他和与他个头差不多宣荷叶站在一起,常常闪过一个不自信的念头,这个龟峁庄出名的漂亮姑娘,将来真的会是我宣石狗的婆姨吗?往往在那样的时候,他就心中暗暗激励自己,我一定要成为龟峁庄第一个大学生,一定要干出一番男子汉大丈夫的事业来,我不能叫人说我愧对一个漂亮女人。

  自从宣石狗和宣荷叶亲密接触以来,尽管有好多次,其实俩人都已血脉涌涨,情难自禁,但宣石狗却总是控制了自己,没去越过雷池那一步,而让自己已经看似放纵难收的心猿意马,嘎然却步。每当此时,宣石狗就会发现,宣荷叶那双朦胧迷离而期待的眼睛,总会骤然间圆睁,愠怒中露出惊讶、失望和困惑的光芒。但宣石狗是她的神,是她心甘情愿臣服的上帝,是早已把他看作自己全部生命归宿的男人,这个至纯至朴的俊俏山妹子,从来都相信,宣石狗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对的。

  可今天,在对于宣石狗决定不上大学这件事上,宣荷叶在委婉地说不了,这在这个温顺而美丽的女孩子,是第一次。

  宣石狗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他一只手紧紧握着宣荷叶垂在自己胸前那只粗糙的小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挥甩着一棵被他连根拔起的狗汪汪草,盯着对面山脚下的县城,目光茫然,仿佛灵魂出窍,很久,宣石狗才低低的,坚定的,声音仿佛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似的,再一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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