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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朵火烧云-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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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与其说我在印证,毋宁说我在怀疑,这么大的官僚主义者,是否就是你所说的,他只是个庸官?或者说还是个很清廉的庸官?”

  “你是说,这种人肯定也是贪的?或者是有才的?”

  “那样推论太简单。因为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即权力的制约与放纵问题。拿两个多亿元人民币来造一个假,开了那么大一个全国现场会的玩笑,根子在什么地方?在此公的权力放纵,也在此种权力无约束,但恰恰在这个根子问题上,‘官僚主义’这个貌似很重其实很轻的大帽子,掩盖了这种人的造假丑行,是在以经济为杠杆操纵的权力中进行的。我敢肯定,此公不仅是一个大官僚主义者,也绝对是一个大贪官。我听说此公从县委书记升到地委副书记再升到地委书记,每次升迁前都出过事,都检查过官僚主义错误,为什么能照样得到赏识,照样得到提拔?”

  “嗨,你把话说远了。我们提倡不争论,今天咱俩也不争论。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说仝新。你知道,黄原地区是个什么摊子的。15个县就有9个是国家级贫困县,多少事要做,哪件说起来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可要做起来就难喽!就说水、电、路那几个大项目吧,从计划、论证、立项,到从上至下具体实施,哪一件不是费尽心机跑断腿的。但老仝基本上都给办下来了。光这几个项目就筹集资金20多个亿啊,这难道不是大功劳?莫说他的所谓不明财产,直到现在还不能落实清楚,就算是他是真正贪污的,功与过,哪个大?说老实话,我真有点儿为老仝叫屈啊。”

  “那么,焕章,我问你,你为不为那位小偷叫屈呢?他一个平头百姓,偷专员的钱,我看也是政治性的,否则他为什么一分钱不动,把钱寄给检察院反贪局?你们那么快就把他给处决了,说有人命案,就算有人命案,这笔钱的事难道可以轻而化之?何况据我所知,那位小偷那桩命案,还并不构成直接犯罪呢?怎么能借严打之风,那么快就处决了呢?”

  “龟年,你是不是怀疑此中有什么猫腻?龟年,我告诉你,检察机关和法院可是独立办案的。有猫腻也是他们的猫腻!”

  “好吧!此事就此打住!现在,我再问你,老专员刚犯事,新专员温一方怎么上任伊始,又重蹈覆辙?”

  “关于温一方,我实在无可奉告!何况他也不是犯在我黄原地区,而是在外省任职期间。不过,我的老兄,你那部长篇小说《天眼》中,写的那位小马书记这个人物,可确实有点太简单化了。”

  公孙龟年油然想到,当年的河阴县委书记兼县长冯其山。长篇小说《天眼》中写的那位小马书记原型就是冯其山。

  “你是不是说我对那个人物的原型,看得有点太简单化了?”

  “我可没那么说,我可没有那么说,那是你自己说的。再说,我知道你老人家小说的原型是谁啊?”

  “狡猾狡猾的啊,焕章你!关于那个人物的简单化,或者叫脸谱化,我自己也意识到了,但现在,我想听听你说。”

  “那位小马书记三十岁岀头,在那个县工作仅仅二年多时间,你把他的一把手意识,写成一种小国之君意识,看似很深刻,实则呢有点空穴来风味道。天地六合,你没能为这个人提供深远深刻的背景。所以这个人的塑造也就显得非常脸谱化,好像年画,有硬贴上去的感觉,没有立体感纵深感。”

  “好,说下去。”

  “以我看这位小马书记悲剧根源,不在他有个位高权重的老父。”

  “在什么呢?别那么字酙句酌,好不好!”

  “在,在山高皇帝……”

  “在山高皇帝远,是吧?还不是一种小国之君意识?”

  “NO,NO,NO,恰恰相反,在山高皇帝近。”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如影随形,在左右着他?你等等,你等等,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点什么……对对,我想起来了,当年我带人到河阴搞那次调查,有人给门缝里塞过一张小纸条,上面写得一句话就是,‘小国王大傀壘而已’,难道说小国王大傀壘后面,另有……”

  陈焕章赶紧打住说:“一句话,有历史背景。这是黄原地区的症结。”

  公孙龟年说:“我怎么听,你与那位小马书记有点儿同病相怜味道﹗”

  最后,陈焕章谈起公孙龟年最新岀版的长篇小说《国家公务员》。

  陈焕章说:“龟年,我发现你一个创作的小秘密?”

  公孙龟年说:“我搞文学创作还有小秘密?”

  陈焕章说:“看又假面具了不是?连自己的秘密都否认。”

  公孙龟年说:“你还没有说我有什么秘密,我否认什么了?” 

  陈焕章说:“我发现你的作品,总是扭住县一级领导干部不放。你这部《国家公务员》,又是这样。”

  公孙龟年说:“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我应写一写更高层政治领导?不过,我实话对你说,我个人认为,在中国,县域这一级政治家,实在太关键太重要了。这一级政治家的政治水平政治能力政治规范如何,简直起着一种承上启下的枢钮作用。你在省里当个部委厅局办什么长,在中央当个部长署长,在我看来,官虽大权虽大,管得也仅仅是一个条条,不一定能真正称得上政治家,但这县委书记县长官不大,却是可以真正称得上政治家的,上面千条线要通过他们,下面万种事也得他们去过问,他们是人民群众真正能够切身切肤沁心沁肺,可以感受到其政治风情的政治家。”

  陈焕章笑笑,对公孙龟年说法没置可否。却避开此话题说:“龟年呀,这部作品中有一个观点我是非常赞同的,那就是你议论‘权’字的那个观点。不过,你把政治之‘权力’与人性之‘性欲’相比附,却有点太那个。”

  然后,陈焕章就背诵《国家公务员》中一段话:

  “权”之于政治犹如“性”之于人性,它几乎蕴含着政治的全部质地、全部玄机、全部隐(稳)秘。如果权力没有节制,和人之沉湎(缅)于性欲无异。

  陈焕章说:“基本观点很好,但比喻不恰当。”

  公孙龟年说:“老兄,这是小说,不是写政治论文。”

  陈焕章说:“龟年,我觉得,你还是以后放笔谨慎为好。”

  公孙龟年听岀老友的担心,笑着说:“谈不上谨慎不谨慎了,我正下决心封笔呢,以后,我就在咱们黄原当老兄治下的一个农民如何?” …… 

  这晚,两位老朋友一直谈到深夜。

  陈焕章走后,公孙龟年又取出梁德建那本纪实小说稿,把涉及到陈焕章的地方,都重新翻看了一篇。其中,有一段格外引他注目,稿中的“兆文”即陈焕章,“任恭”即专员仝新,而“重耳”即是原任黄原地委书记、现任常务副省长陶重农。内容是这样写的——

  路为黄原动脉。修一条纵贯全区的高等级公路,一直是地委几届领导班子,作为改变全区贫穷面貌的一桩大心愿。

  现在万事具备,就等确定日期,奠基开工了。

  但地委却在谁任工程总指挥一职,和由那些人组成总指挥部问题上出现分歧。任恭专员拟定了一个由他亲自任总指挥的班子,而兆文书记却提出了另一个名单。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兆文书记虽没说自己亲任总指挥,但也想要控制工程的指挥建设大权的。自己是第一把手嘛,我们党向来有书记亲自挂帅一说,他就是真接提出自己任总指挥,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他没有提出亲自挂帅,而是提名由地委副书记也是常务副专员的第三把手代他挂帅,作为第二把手又是行政第一把手的任恭专员,怎么能接受的了!

  任专员向以铁腕闻名,与其说“铁”,倒不如说专横拔扈更确切。

  当然,两个名单虽然最后各自都做了妥协,但最终还是以任恭专员提供的名单为主,组成总指挥部了……就是在这项国家倾巨额投资的浩大工程中,我们精明强干的任恭专员开始了他一生最丰厚的一次大敛财……至于我们的兆文书记,怎么说呢?表面似乎太软弱了,实则说太圆滑世故也不为过!本来任恭专员就因为原地委书记重耳升任副省长,想接地委书记班而没接上,窝火,他哪儿能尿这位占了本来应属于他位置的兆文书记?与任恭专员的较量棋输一局,兆文书记也甘愿败北。他知道,如果与任恭专员搞得太僵,哪有他好果子吃?任恭专员何等样人也,其岳丈大人虽已退居二线,毕竟还有影响力,这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哩。何况任专员背后,还有一个重耳副省长啊。重耳副省长和任专员那是何等关系,铁哥儿呀……

  
  028

  就在陈焕章和公孙龟年两位老朋友,在地区宾馆争论所谓贪官和官僚主义者谁的危害最大的时候,在徐春富家,等候一个多钟头的白东明,终于等来参加地委紧急会议回到家里的徐春富。

  徐春富见只有白东明一人,一进门就说:“怎么是你一个?老驮,呵,不对!你们那个什么公孙龟年呢?”

  白东明急忙向他解释,地委姚书记着人代为设宴招待,以及姚书记会后还要到宾馆看望公孙龟年,和他借故来这里之事。

  徐春富皱皱眉头,没说什么。一屁股就坐在白东明旁边的沙发上,从放在茶几上的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头朝后一靠,抽起来。

  白东明看出他有心事,说:“这两天只顾陪龟年看病,抽空又想与扶贫办同志研讨一下我们那个扶贫计划,也没顾得上来看你。”

  徐春富有气无力地说:“客气个啥,老朋友了!”

  白东明见他心里不痛快,又不便问,只好说:“老徐,我们计划明天一早就回龟峁庄。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让人捎个讯。嗨,那个鬼地方,连个电话都不通。真算是穷到瓮底上啦!”

  徐春富似乎并没听他说话。一个楞怔,坐直身子,莫名其妙地像在问白东明,也像在问自己:“也就怪了!怎么前后两桩事几乎一模一样,都让他老人家的两个女婿碰上啦?”

  白东明顿时心里明白了。看来今天的地委紧急会议,主题就是新任专员温一方办公室失盗问题。这个问题,白东明这两天也有同感:是啊,黄原地区行署前后两任专员,仝新和温一方,都是省顾问委员会主任马斌的女婿,犯的事相同,而且小偷作案手法也是一模一样的……

  “梁永祥对此事如何看法?”白东明问。

  白东明突然想到地委委员、地区检察分院院长梁永祥。

  这两天,他和公孙龟年都读了那位略带鸡胸的小青年、徐春富的部下、梁永祥的儿子梁德建的纪实小说,白东明一看就明白,那部作品中的人物都是实有所指的,而且地委、行署的几乎所有领导人物都包括在内。但白东明并不知道,公孙龟年已经得到作者的一份人物对照表。

  “怎么看?哼!老家伙,一有事,就来劲儿!”

  说起地区检察分院阮长梁永祥,徐春富的话也多了。

  “每天,还吵吵着要辞职提前退休,有人倒真盼着他早些退休哩,真有一天,人家顺水推舟,给他办了退休,只怕他就傻眼了,竹篮打水了,斑鸠掉蛋了!我看他,根本不想退休,他在要挟人哩!他的工作干扰太大了,他想独立办案,能独立吗?能独立个屁!”

  表面上徐春富在骂梁永祥,但白东明听得出来,他对这位纪检司法战线上的老伙伴,那是抱有多大的敬爱呀。白东###想,看来,他们面临的干扰难题,肯定又是多么相似,惺惺惜惺惺啊!

  “小偷抓到了吗?”白东明又问。

  “抓到个屁!”徐春富又把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边抽烟一边说,“咳,这位小偷,比上次那个枪毙了的家伙聪明多了。一点痕迹都不留,那锁都好像没有动过。我们的专员老兄,现在还在嘴硬,说他什么都没丢!哈哈,人家把近一百二十万元的款,都通过邮汇寄给检察院了,还有他抽屉里放着一些什么文件啊证件啊,复印件,也寄给检察院了,以证明人家真真切切关顾过他的抽屉,他还在嘴硬,说什么拿人格拿党籍保证。屁!拿小命抵押吧!”徐春富说起温一方,这位河阴县工作时老下级,看得出来,心里是矛盾的,“他原本不是个贪财的人嘛,怎么会是这样?”

  白东明这时心想,这下,可有故事可看喽,公孙龟年的长篇小说《天眼》要有续作喽!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无巧不成书,巧就巧在,《天眼》写的是当年那桩河阴小学危房事件,主要写的是马斌儿子冯其山,多少年后,马斌两个女婿仝新和温一方,又前后犯事,恰恰又让公孙龟年给碰上了。莫非公孙龟年与这位省委老领导是前世老冤家!

  白东明思想正在开小差的时候,徐春富突然对白东明说:“东明呀,你算是跳出火坑啦!这辈子再不用搞什么纪检啦、司法啦!”

  白东明说:“老徐,吓破胆啦不是?”

  徐春富说:“胆倒没吓破。神经快崩溃啦!我可没有梁老头那种钢铁神经啊,几个打招呼的电话和不置可否、无所适从的所谓批示一来,我的头就发胀发昏发炸,心也堵得慌,神经也就快错乱了。”

  白东明问:“已经有电话和批示了吗?”

  徐春富没有直接回答,说:“能躲过这老一套吗?”

  白东明又问:“姚书记态度如何?”

  徐春富说:“能怎样!我记得当年陈永贵同志副总理时,说过两句话,脚踩西瓜皮手握两把泥,是批评有的干部不认真学大寨的,搞敷衍了事,能滑就滑,能抹就抹的。不过,老姚也难,前后两个专员两个搭档都是同样背景,犯得又是同样事情,都让他赶上了。眼看任职年龄到限,说不定最后还能捞个副省级省人大副主任、省政协副主席什么的当当,得过且过、委曲求全就算了。你看,偏偏他又……”

  徐春富的情绪似乎比刚才好了点,问起公孙龟年身体检查情况。

  白东明向他做了简单介绍。

  徐春富议论道:“我看这位驮夫老兄,表面上绵绵的,骨头缝里也是个硬家伙,认死理,还充满理想主义。看他那小说罢,那本什么什么《天眼》,写得好呀,写得解气呀,就是太理想主义了。他把他们当年到河阴县调查的那挡子事全编排进去喽,但他也看得太简单了,太脸谱化了。还有那部根据他这本小说拍的那个电影,就更有点阶级斗争为纲味道喽!”

  徐春富说着,扭头问白东明,“东明,要不咱们再喝两盅吧?我可是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哩!”说着就要开旁边的平柜拿酒。

  白东明慌忙制止,说:“老徐,免了免了!另外,我还要劝你,以后也少喝点酒为好,喝多伤身,再说也误事嘛。”

  徐春富说:“听你的,那就算了。唉!”

  徐春富说罢,又长长叹气,然后到里间厨房去,端出妻子在厨房煤泥火炉边,为他专门留下的两盘菜一盘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还扭头对白东明说:“别看烦心事多,我这胃口还真好,就是狗日的钢铁也能下肚消化。不像梁永祥那老家伙,一有事,胃也不行了,饭也吃不下了,好像过了今日没明日似的。唉,那可真是个好检察官啊!全国要树典型,梁永祥就是现成的一个。东明你知道,去年省里要报我树我,咳,我算老几?”

  徐春富自顾自边吃边说着,一回头,发现白东明以异样的目光瞧着自己,一脸灿烂的笑,说:“嘿嘿,看我干什么?”

  白东明说:“印度老头,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

  徐春富说:“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我知道你想什么。”

  白东明说:“印度老头呀,我在想公孙龟年那本《天眼》哩,那里可把你老人家,写得有点儿坏人味道了?”

  徐春富见白东明说的是这件事,笑着说:“人家那是小说,是虚构,咱还能对号入座。不过,我倒是想和他谈谈当年的事,还有二十多年前的所谓四大侠事,后来想,还是算了吧!驮夫是个好作家哩,不管怎么说,他想的老百姓,是为老百姓说话!另外,这个家伙也贼大胆,敢对政治发言,说河阴县政权不是资本主义复辟,骨头缝里是一个封建主义小王国,骨头缝里是一种类似皇权思想在作怪。并且还要引伸,说这个版图倒过来看就像一幅小中国的河阴县,是一块锈蚀了的版图,河阴发生的事,对人民共和国整个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带有一种本质意义上的警示。这话说得很对,中国当代作家中没有谁敢这么说!这家伙也确实心细,他怎么就会想到,把河阴地图倒过来看呢?河阴地图倒过来看,倒真像是一幅中国大陆地图哩。我生在河阴长在河阴五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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