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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朵火烧云-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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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欢迎！”人还未进门，欢迎声就传进来。
县委办公室主任中等个儿，棕肤色，滚圆脸庞，浓眉厚唇，有点像南亚次大陆人种血统。主任自报姓名职务并致问候后，关凯也向主任介绍了公孙龟年、叶秀子和他自己。主任以极快的目光扫了叶秀子一眼，然后转身走向写字台后，在他的大转椅中坐下。
主任姓徐，名叫徐春富，是县委常委兼县委办公室主任。
公孙龟年向徐主任简要说明他们此行来意。
主任笑着说，“欢迎你们来调查事情真相。”接着又像抱歉又像埋怨地说，“也不知道各位要来，没有去接各位，实在对不起！”
他们仨人也笑笑，都没客气。
其实，他们已经感觉到，说不定从昨天晚上，县里就知道他们来了，眼前的茶水香烟，和那位接待他们的小青年早已露出马脚。
主任说：“欢迎杂志社派调查组到河阴来，我们全力配合调查组工作，你们看，需要我们都做些什么？如何做？尽管说。”
公孙龟年说：“只希望能给我们派一名向导，领领路。另外解决一下交通工具。我们想全面了解一下全县小学教育情况。别的暂不需要。”
主任非常爽快，说：“当然，这是最起码的，必须的。另外，我想，要不要先听听我们对有关问题的汇报？”
公孙龟年想了想，说：“我们先走马看花吧！回来再听，如何？”
主任也想了想，说：“也可以也可以！不过，同志们在路上颠簸了十几个钟头，我看你们还是休息一天再下去走走也不迟。咱县是个山区小县，又是穷县，好几个乡镇都不通电话不通车，连骑自行车都很难走。你们城市来的同志，身体怕吃不消的。何况，还有女同志！”
主任这话也是实话。但公孙龟年马上回答说：“没事没事。你别看我们这位女同志，她还是贵县的老插呢！再说，我们也得抓紧时间赶紧完成任务哩，好赶紧回去交差啊！”
主任吃惊地看着叶秀子，态度油然热情起来，对叶秀子说：“我说怎么看到这位女同志那么面熟哩，您在哪里插的队！”
叶秀子答道：“黄河边，水泉湾！”
主任随即笑了起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你不就是那个爱画画的叶素兰同志嘛！大学生嘛！你咋把名字给改了？”接着又十分痛快地对公孙龟年说，“好吧，各位先回招待所休息一下，等着，我给咱们先把向导和车辆等安排一下。”
临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徐主任握住叶秀子的手后，问：“素兰同志，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徐五旦嘛，你还给俺家画过连环画哩！”
叶秀子立即就想了起来，高兴地说：“哦，你是五旦子呀！河阴有名的火山四大侠之一嘛！你怎么也改名字了？”
徐主任笑笑，实在地说：“参加工作后，人家说咱当干部了，五旦子不好听嘛，公社领导就给咱起了这么个新名字。”
大概是有了叶秀子这层关系，公孙龟年油然觉得，自己原来不想带女同志下来的想法是错的，也更觉得党组让叶秀子参加调查组是正确的。同时也油然对那位徐主任产生了些许好感。尽管他敏感地觉得这位徐主任的办公室，以及整个县机关大院，都显得太豪华了太富丽了，尤其是在如此一个有名的贫穷落后县份，令人产生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看来那封读者来信，反映的盖高级办公楼和住宅楼一点不假，不过这不是他们这次调查的内容。
在回招待所路上公孙龟年问叶秀子：“主任当年是干什么的？”
叶秀子说：“原是县城市民，后来到我插队那个水泉湾村当上门女婿。文革中，《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调查报告，是说西北哪个省一个县县城市民，争先到农村插队落户，题目好像叫《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吃闲饭》。他家里太穷人口又多，在男孩中他排老五，除大哥外，其他大点的哥哥连媳妇都找不上。后来，老二、老三、老四哥仨个一商议，干脆咱也不在城里吃闲饭，下乡去，一齐在城关公社当地农村当了招女婿。这事当时还在省报上宣传过，题目叫《破除封建陋习，三兄弟离开城市，齐到农村倒插门》。当时，他还小，十###岁样子，也要和三个哥哥下农村，父母不准，四个哥哥也不准，这家伙死倔，干脆不告而别，跑到了离县城最远的黄河古渡口水泉湾，带着户口本自己也插了队，后来也做了倒插门女婿。当时他叫徐五旦，平常大家都叫他五旦子，或者五旦娃子。”
“那‘草山四大侠’呢，怎说？”
“当年县东南老城公社龟峁山发生森林火灾，县里大张旗鼓表彰了十个救火英雄，其中最有名的四个是干部，就有五旦子。那时他已经参加工作，在老城公社当通讯员了。四个英雄干部中，原来就数他官小了，现在还是他官最小。其他三个，现在可都是真正大官了。有人说，老拴驴那个《河阴十大怪》中‘放火叫作学大寨，罪行反当功劳卖’一怪，就是说这挡子事。可倒底是不是？谁也不知道。那年月放火烧荒也是常事。”
“另外三个人是谁？”
“一个叫毕升之，原是河阴县一把手，后来当过没几天黄原地委书记，现在好像在西南哪个省当领导。另外两个，一个就是现在黄原地区专员陶重农，火灾当时，是老城公社秘书。一个是现在的省公安厅副厅长仝新，当时是老城公社一把手，后来也当过县里一把手。”
叶秀子简要介绍过徐主任过去之后，发出一声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公孙龟年想，看来，这里面还有她叶秀子自己的故事！
公孙龟年听叶秀子介绍罢徐主任，脱口就背诵岀《河阴十大怪》中有关学大寨建设大寨田的四句：
山光岭秃和尚头，
不种庄稼把旗栽；
放火叫作学大寨，
罪行反当功劳卖。
背诵罢，公年龟年自言自语感叹道，“真可谓入木三分。”接着，顺口说了句，“看这位徐主任，倒是一个满通情达理的爽快人。”
叶秀子附和说：“他人还是不错的，实在人。”
一直没说话的关凯，突然扔出一串话：“通情达理？爽快？看吧，有好戏看！只怕这位老兄的表演才开始！老驮，你没见他听你说，赶紧完成任务、回去交差的话时，他那个高兴劲儿？上次我和玉屏来暗访，实际情况根本不是我们报告里被老唐改为的‘情况基本属实’，实际情况恐怕比那封匿名信反映得还要严重的多。咱们这次公开下来，可不要上了他们障眼法的当！”
公孙龟年听了关凯的警告，心想，这就是总编辑唐老头的精明处，暗访与明查两种结果，也许才是最具说服力的印证。他感激地看了关凯一眼，心里说：是的，绝不能被一些表面现象迷惑。
等他们回到县招待所的时候，惊奇地发现，他们的住房，全都给调整到招待所最高层那排窑的贵宾房了，每人一间，席梦丝床，配有真皮沙发，红木写字台，真皮转椅，还配有电视、电话等，茶几上还放下苹果、香蕉、红枣、高级茶叶和香烟以及削果皮用的水果刀。
021
在招待所县里新调的那间公孙龟年住的窑洞，公孙龟年正和他的两名临时部下，围在墙壁上那张500：1的河阴县地图前面，按图索骥，按地图上标示的通车与不通车线路，正在研究他们的察访路线。
这张河阴县行政地图，看不出地形情况。后来公孙龟年又从他的军用挎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河阴县地形图。
叶秀子、关凯都很惊诧，齐问：“哪儿来的？”
公孙龟年漫不经心地说：“到省测绘局借的。”
关凯一拳打在公孙龟年背上，笑着说：“老驮，真有你的！”
正在这时，县委办公室主任徐春富走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戴眼镜年轻人，还没等徐春富向他一一介绍客人，年轻人就连连口里说着“欢迎欢迎”，笑咪咪地同公孙龟年、关凯、叶秀子一一握手。
徐春富闭身站在年轻人背后，介绍说：“这是我们县委书记兼县长冯其山同志，他特地来看望大家。”
公孙龟年也向冯书记介绍了关凯和叶秀子，然后又作自我介绍，我叫驮夫。这是公孙龟年在人前，第一次以笔名驮夫自我介绍。
冯书记看上去三十岁刚岀头样子，中高个儿，白净容长脸儿，秀气，文雅，精干，似乎还带有些许稚气，如果不是徐主任介绍，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一位县委书记兼县长，倒让人更觉是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学子。
冯书记见床头上摆放着一张河阴地形图，墙上挂一张河阴行政图，顺手翻了一下，对徐主任说：“老徐，你让人去找两幅新版地图来，调查组同志的这两幅都是旧版本，十多年前的，一些乡镇区划都已不准确了。”
徐主任随即答应“是”，但却没有立即去办。
冯书记说：“欢迎大名鼎鼎的《场》杂志同志们来检查指导我县的工作！我们工作中确实存在有不少不足、缺点，甚至错误啊！”
徐主任说：“冯书记工作很忙，下午就要带县、乡两级主要领导，去地区参加地委召开的三级干部会。中午，冯书记特地为各位接风。关于同志们下去的事，冯书记指示，必须全力支持上级同志们的工作，我们已经做了妥善安排。但上午看来是下不去了，我们冯书记也想趁空闲给同志们接接风，趁吃个便饭的机会，简要汇报一下有关情况。”
公孙龟年和叶秀子、关凯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心想，也只好客随主便了，于是公孙龟年便点头说，可以可以。
书记的接风宴，并没有在县招待所里，而是在招待所旁边一家小酒楼上。说是便饭，其实饭菜很丰盛，还上了酒，不过没上白酒，冯书记说是为了照顾女士，一律上的是青岛干红葡萄酒。
此顿饭足足吃了两个钟头。
话题开始是东拉西扯的。
冯书记好像从不在乎别人的性格是爱说话还是不爱说话，他自己特别健谈。冯书记好像是于无意中，向他们打听着省里一些熟人。这些人对刚转业地方工作的公孙龟年来说，名字都是陌生的，但作为《场》杂志老人的叶秀子、关凯却大都认识，有的还相当熟悉。尤其令叶秀子吃惊的是，冯书记提到“火山四大侠”中的省公安厅副厅长仝新，竟是冯书记的亲姐夫时，这令叶秀子与冯书记之间，顿时话也多了起来。
公孙龟年是部队转业新来乍到的外省人，自然没有人缘方面的话可说，只是在冯书记、徐主任的频频劝酒下，吃了几杯酒而已，剩下只有听他们海侃的份。倒是名记者关凯，从公孙龟年一进《场》杂志社，就听说他是社里有名四大酒徒之一，但在这顿饭中间，不知是嫌葡萄酒不过瘾呢，还是觉得叶秀子话太多，眉宇间总凝着一个似有似无的结，神情淡淡的，常常斜睨着眼，飞快扫一下显得情绪太亲切了点的叶秀子一眼，不多说话，也不多喝酒。其实，此时关凯心中深藏着的一句话是，“我倒要看看你冯大公子醉翁之意在哪里”，对这位冯书记，他是多少知道点儿底细的。
所谓接风宴，简直就是冯其山的独角戏。
果然，酒热饭酣，话题开始转回到主题上来了。
冯书记说：“对你们大名鼎鼎的《场》杂志，我可是一位最忠实的读者呵，每期都是必读的。甚至堪称一篇不拉。”
徐主任赶紧接住说：“前几天，我们书记还让人把去年的《场》杂志给他找全了，自已装订成了合订本哩！”
冯书记说：“你们的老总唐风真了不起，把刊物命名为《场》，实在是高人才能想得出来。不取具体的官场、文场、商场、电场、磁场、重力场什么其它场命名，而干净利索就一个‘场’字，真叫太绝了！场！其内容涵盖何其大，何其深，何其有意味，真了不的！”
叶秀子见人夸奖自己的刊物，喜滋滋地说：“冯书记过奖了。当年老唐创办刊物，提出这个刊名时，大家都还莫名其妙，单个一个‘场’，觉得太像一本物理学方面专业性学术性刊物名字！”
冯书记笑笑，说：“这就是你们唐总的高明。什么叫高人？这就是高人。王顾左右而言它！场是啥？场即眼，你以为他观察雷声电光，其实人家观察的是鸡蛋里有没有骨头。这个唐老爷子，还是那个脾气！”
听到此处，公孙龟年一怔，朝叶秀子和关凯飞快地扫了一眼，意思是告诉他们，注意，冯书记真正想说的话，就要来了。同时心想，听这话，看来这位冯书记对老唐还是很了解的。
这时，徐主任插话问：“听说你们刊物发行量很大，每期印行100万多册，光内文用纸每期就得三火车皮，100多吨，是吗？”
叶秀子兴奋地答道：“其实还要多。稳定定户，就是邮局发行是110多万册，如要再加零售，平均月发行量，150万册都不止。”
冯书记笑着接住说：“所以嘛，我的同志哥儿们哪，你们登一篇批评文字，就是文革中的千百万张大字报，也抵不上嘛！”
徐主任接住说：“你们登的那封读者来信，确实是诬告性的啊！”
冯书记制止住徐主任说话，向他做了一个手势，说：“说诬告可能说重了点儿，但基本事实不符，基本上是歪曲事实的。我这个人出身不好，总是招人忌恨。当县委书记兼县长二年了，成绩不能说有多大，但错误缺点也不是那封信说的那样黑，那样损嘛！何况，这些错误缺点，我们县委自己在事情发生后，就已经及时妥善处理，克服了嘛！”
叶秀子急忙问冯其山：“冯书记，你说出身不好，怎么，现在还有人讲究出身？阶级斗争早就不搞了呀，还有人搞这种血统论？”
公孙龟年和关凯也对冯其山刚才那句话有点儿不解，见叶秀子问，也想听听冯其山解释其详，没想，冯其山却想笑而却没笑，只是抿住嘴唇，摇了摇头。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徐主任慌忙代冯其山解释道：“现在谁不还讲究‘地富反坏右’那种阶级成份？冯书记是说他的父亲嘛！”
公孙龟年、关凯听出点味道，刚想说话，叶秀子却抢先，天真地对冯其山问：“你父亲怎么啦，现在还戴着什么政治帽子不成？”
这次，冯其山哈哈大笑起来。徐春富也笑了。
徐春富说：“冯书记父亲就是省人大的马主任嘛！”
公孙龟年也不明白冯其山的话，一脸茫然。
关凯和叶秀子却大为吃惊。
关凯原本就知道冯其山是省人大马主任儿子，但却不明白为什么冯其山要说自己岀身不好。此时却听岀了味道。马主任即马斌，原任省委常务副书记，现任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关凯在公孙龟年耳朵边，悄悄向公孙龟年介绍了马斌，公孙龟年会意，点点头。本来公孙龟年从一开始就觉察岀冯其山这接风宴用意，只是不清楚冯其山所谓“岀身不好”，是指他有一个大官父亲，听关凯点破，不由得咬了咬牙，心里说，嗬，碰到硬碴了！
但叶秀子却既原来不知道冯其山是马斌的儿子，现在虽然知道了，却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冯其山要说自己岀身不好
叶秀子惊叫道：“原来是马主任呀！怎么你没随父姓？”
冯其山答道：“马斌是父亲的化名呗，老革命们战争年代好多人都这样，父亲也是如此，革命啦，只当马吃草，就顾不上喝水要那两点水啰！”
“哪，马主任怎么……”叶秀子天真地刚想再问冯其山，你父亲怎么了，为什么你要说自己出身不好？关凯用脚蹬了叶秀子腿一下，并瞪了她一眼，向她示意别再支声，叶秀子会意，也就不再说话。
徐主任说：“马老对冯书记要求，那才真叫个严哩，为你们刊物那封读者来信，我就见过马老，把冯书记骂的那个凶噢！”
冯其山摆了摆手，说：“不说这，不说这了！老头子是老头子，我是我。可反过来说，老头子的阴影可把我给害苦啰！干好了，别人要把你和老头子挂钩，说你有一个什么样的爹；干不好，更要把你同老头子挂钩，还是说你有一个什么样的爹！总有绊子给你下。这不，贵刊登的这封信，就是一个绊子嘛！不过，我不怕，不做亏心事，哪怕三更鬼叫门？正好，各位来了，我全力支持你们调查核实，劳各位大驾，也好还我冯其山一个清白！”
冯其山一边说着一边挨个对公孙龟年叶秀子关凯抱拳致意。
抱拳致意罢，冯其山又举杯说：“喝喝，酒后吐真言。能与各位相识，也是缘份。说句不该说的话，各为其主嘛，各位也是受命的嘛。不过，我还是要劝各位，一定要秉公办事啊，千万不要戴有色眼镜来看我河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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