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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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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杨走到西侧走廊尽头,跨过倒在地上的门板,进了小间。小间里面一片狼藉:一张写字台横斜在门口,翻倒在地,抽屉里面的书本纸张和办公用品撒了一地,几个杂物箱也七歪八倒,伏在写字台周围。他注意到,在门锁和门铰链附近,散落着不少子弹孔。这表明,枪战异常激烈和凶险。
这就是蒋冬至的藏身之处吗?卢杨想象蒋冬至趴在写字台及杂物箱后面躲避子弹的绝望处境。
小间的北面窗户下,立着一架大口径的单筒观察望远镜,十分醒目,引起了卢杨的强烈好奇。他走过去,取下镜盖,眼睛贴上目镜。雨幕中新沧大厦的玻璃幕墙映入他眼帘。灰暗的光线下,雨丝清晰而无声地划过镜头。玻璃幕墙后面好像是一间大办公室,看不见有人在。
卢杨退后,探头向窗户,望了一眼在雨幕中模糊可见的新沧大厦。他微微一笑,终于明白了蒋冬至为何会藏身在这间小房间内。他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上找到蒋冬至刚才打给他向他紧急求援的手机号码,拨出。电话立刻拨通了。
“喂,你是卢杨吗?”蒋冬至抢先问道。
“我是卢杨,我看到了你留在现场的我的手枪。”
“我希望它能够证明,我开枪是被出于被逼无奈。”
“可是你打死的是一个警察。”
“是他逼我出手的:他绑架了我的女朋友,他用手枪顶在我女朋友脑袋上,威胁要当着我面一枪崩了她。你说我怎么办?他用这种下流无耻的办法把我逼出房间,他想打死我。幸好我有两把手枪,我比他早一秒钟开枪。我运气比他好,枪法比他准。”听上去蒋冬至非常激动,语速极其快。卢杨几乎无法插进话去。
“毕竟,你打死的是一名警察,而你现在又没有警察身份,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喽,可我当时没有选择:要么我被他打死,要么我打死他。他是徐中路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我看到他和徐中路始终在一起。他有没有警察身份,你帮我查清楚。”
“你答应过我,你不走的。”
“我是答应过你。但是你来得太晚了,他逼我出手,我没有时间了。”
“你现在回来自首,还来得及。”
“我会考虑自首的。但我要先去做一件事。要不然,我自首了也没有意义。”
“是去做一件和徐中路有关的事吧?”卢杨说,“我看见了你办公室里的望远镜,镜头是对准新沧大厦的。我猜,你逃到新沧以后,就一直躲在图书馆里,一直在监视徐中路,是吧?”
“哈,你果然不简单。是我急于逃命,疏忽大意了。你再帮我一个忙:拜托把望远镜转一个方向,转九十度,对准西面窗户。这样你就可以对你的同事下结论说,望远镜是我用来观察湿地上的鸟群的,房间里有我的观鸟日记,还有鸟类图鉴之类的书,能够证明你的判断暂时正确。”
“你什么意思?”
“我们做一个交易:你保证二十四小时之内不抓我,让我在新沧自由活动,我就答应你,办完事,我回来向你自首。”
“你的信誉已经不可靠了。”
“你可以先去调查被我打死的警察是谁,是真的警察,还是他妈的假警察,有了结论后第一时间给我发一个短信,通知我。我会回报你的,我自首时会对你们领导说,我是你线人,让你立一次头等大功。”
“如果我不想成交呢?”
“靠,那你就是世界之最,是世界上最傻×的警察。”
“你别神气,”卢杨突然插话说,“我知道你想去哪里,去办什么事。”
手机里一片静默。片刻之后,蒋冬至才回话说:“知道了就别说出去,坏了我们大事。”
“我会集合一队巡警在大楼下面巡逻,你需要帮忙,给我电话。我马上就上来。”卢杨说。
“谢谢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再见。”
卢杨收起手机,转向望远镜。等他走出小间时,第二批的四名警察已从电梯上来。他看见他们正在走廊上帮助三名武警士兵撤离未及疏散的工作人员。
2
徐中路独自一人站在位于顶层的卧室里,望着窗外灰暗的雨幕发呆。保镖们早已离去。那一口三人肩扛的长皮箱平放在一张大铁床旁边。卧室不大,但陈设相当豪华:青砖地面,床四周铺了一块上好的绣花地毯,家具是仿明式的,全部红木雕花。窗户也经过特别加固,有内外两层玻璃窗,内窗上使用的是防弹玻璃。
徐中路头脑纷乱,回想着他传奇一般波澜壮阔的发迹史。他感受不到意义,也感觉不到成功的快慰和自信。相反,他感到非常虚弱。一种痛不欲生的失败感笼罩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内心深处充满了女人背叛他离他而去的不堪记忆,阴暗,屈辱,愤怒。
他觉得他一生就像一个下贱的戏子,始终在不懈地追求上进,追逐金钱(甚至为了追求赚钱效率而不惜以身试法,踏上贼船),无一不是为了最终讨得自己喜欢的女人的欢心。然而女人总是对于他无动于衷,一旦玩腻了他,立刻冷酷地撇下他,抽身而去,毫不留恋。
如今,他怀着被烧毁的废墟一般的巨大痛苦,不得不承认他没有驾驭女人的能力和技艺。迄今为止,他几乎还没有一次成功攻破女人内心的记录:感动她,降服她,让她心甘情愿为他受苦受难,被他奴役,非他不可。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悲哀与可怜:几乎付出了全部,却一无所获。他觉得无地自容,愤怒的火焰再一次燃遍全身。
徐中路回转身,快步走到大铁床旁,抬腿踢了长皮箱一脚,发出砰的一响。他蹲下身子,打开长皮箱上的密码锁,解开皮带搭扣,掀开盖子。一个女人蜷缩着身体,侧躺在长皮箱内。
盖子一开,她猛然挣扎着昂起头,眯着眼睛,一大口一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喉咙里发出唿唿的喘息声和呻吟。显然是因为缺少氧气,她的脸色苍白无血,神态虚弱疲软。片刻之后,她便无力地歪下头,闭上眼睛,仍蜷缩在长皮箱内部,似乎昏昏欲睡。
“你起来,起来!”徐中路一屁股坐在大铁床上,俯视着长皮箱,大声吼叫着,命令道。长皮箱内部,女人扭动着翻转身体,仰面平躺着。她挣扎几下,企图坐起来,但没有成功,仍平躺着。她的两手被一副亮锃锃的崭新手铐铐在胸前。她头发凌乱,胸脯一起一伏。
她便是梁幼青。在浦东国际机场候机楼内,她被徐中路的手下老傅绑架之后带出了上海,随后又被塞在长皮箱内运回了新沧。一路上,她躺在黑暗而令人窒息的长皮箱内(虽然长皮箱盖子上开有呼吸孔),闻着恶心的皮革气味,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非常明白,这一次她彻底完蛋了。
她是因为低估徐中路才在最后一刻栽在他手里的。总结下来,是徐中路对她一以贯之的谦和笑容麻痹了她。这几年她始终处于上风,手上握有大权,习惯于发号施令,满足于提纲挈领,这种潜移默化的官僚思维导致了她行事过于独断自信,缺乏必要的自我怀疑,以至于她既没有料到,更无从发觉徐中路已派人在上海盯上了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仿佛患了强迫症一样,梁幼青一闭上眼睛,就不自觉地幻想自己已登上了直飞旧金山的航班,完美脱身而去。虽然一波三折,可她的计划毕竟成功了。只差一个小时,她就远走高飞了。意象纷至沓来:她忽而看见自己身着色彩绚丽的休闲装驾车在美国西海岸的高速公路上疾驶,忽而想象她的名字最后将消失于加勒比海众多的神秘岛国之中。
梁幼青无力再动弹。她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已适应室内幽暗的光线。她轻轻转动头,左右打量这间的豪华卧室。虽然她第一次来这里,但她在照片上已见过这里,也研究过这里,知道这里位于新沧大厦顶层,是徐中路在新沧最为机密的卧室。
徐中路见梁幼青反应迟钝,对自己满不在乎,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愈加愤怒。
“到了这里,你就休想耍赖。你起来!”他一把揪住梁幼青的衣领,向上拽起。
梁幼青斜睨了他一眼,高傲地侧过脸去,露出轻蔑的冷笑,仍不正眼望向他。“你手段不错,”徐中路瞪着梁幼青,情绪冲动地向她嚷道:“你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人不知鬼不觉,把我的一亿美元转到国外去了。我不和你计较钱。但我要知道: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到上海去炒房地产就是要骗走这一亿美元?你还准备怎么对付我?”
到达新沧之后,被派去调查梁幼青的专业人员将更多的信息传给了徐中路:他以梁幼青的名字在维京群岛新注册的一家投资公司账户上的一千两百万美元(约合一亿人民币),也在今天上午全部被转入几个估计是属于瑞士的秘密账户,无法继续追踪。另外,梁幼青的机票和签证也暴露了她出国的第一站是美国。
梁幼青依然抿紧嘴唇,不出声,神色冷酷。
徐中路怒视着她。他太清楚了,她是强势女人。他必须猛烈击碎她。一直以来,他对于她的内心世界感到困惑:他发觉,她丰沛缠绵的女性情感只存活于男女肉体接触的短暂一刻,一旦脱离接触,就即刻消失殆尽,恢复到富于攻击性的姿态:盛气凌人,精明强干。她从来如此。
徐中路霍地一下站起身,直起腰,揪着梁幼青的衣领高高提起,将她拽离长皮箱。他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腰带,两手一用力,将她凌空举起,顺势一摔。她重重倒在大铁床上,四脚朝天。他追过去,扑向她,再次抓住她上衣,用力一扯。嘶啦一声,上衣被撕破,露出白皙的胸脯。
她本能地作出反抗,后退,屈腿,抬起膝盖使劲撞击他。但她的两脚已被他的大腿死死压住,难以施展。她的抵抗激发了他,让他兴奋不已。他开始攻击她,挥起一拳,打在她嘴唇上。他重重地抽打她耳光,一下,两下,正手,反手,发出啪啪的清脆响声。
他越打她越暴怒。眼睛里情不自禁流露着微亮的凶光,脸上狰狞毕现。
梁幼青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表情太恐怖,让她直接领略到了死亡的黑暗。她终于被他吓住了。
他停下手,欣赏着他的攻击成果。他一把抓住她已经破损的上衣,一片一片撕碎,一件一件扯掉,将她上身剥得一丝不挂。
梁幼青不再反抗,任他摆布。她害怕反抗会招来他新一轮的攻击和更多的暴力。
他望着因恐惧而抽泣的梁幼青,暗自亢奋起来。他考虑是否现在就上床强奸她,发泄一下他被她玩弄被她欺骗被她遗弃而堆积在他内心无法排遣的炽烈愤恨。
3
“我必须得进去!我一定要拿到证据,要不然,我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我马上就进去!”蒋冬至情绪冲动,嗓门提高八度,焦躁不安地在座位上转动着身体。此时,他坐在一家位于商场三楼的高级茶餐厅里,右耳朵上戴了一副手机用的时髦的无线蓝牙耳机。马路对面便是通往新沧大厦底层大厅的西北出入口。
四十分钟之前,他拉着惊魂出窍的董荷坐电梯下楼。董荷受刺激过度,进电梯时口中仍在不断惊呼杀警察有罪。他喝令她住口,但没有效果。情急之下,他真想往她脸上猛抽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他的手举在半空中便停住了。他下不了手。他突然扑上去,抱住她,将她身体深深揽入他的怀抱,不想放手。他亲吻她的头发,她的脸腮。
也奇怪,董荷居然不吱声了,乖乖地听任他的摆布。出电梯时,她怔怔地凝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柔情与悲伤。
他们混在乱哄哄的被疏散人群中逃离了图书馆。到了街上,雨已变小了,地面仍水漉漉的。蒋冬至一只手拉着发痴的董荷,另一只手高举,拦出租车。他左顾右盼,观察着周围走来走去的警察,生怕他们上来盘问他,也怕董荷看见警服再次受到刺激,在街上大喊大嚷。幸运的是,很快就有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
他们回到同居的住处。他给她服了安眠药,让她睡下。
“你在做一个噩梦,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他安慰她道,揉着她的额头,催她入眠。
等董荷一睡着,他便收拾一下,出门坐出租车直奔茶餐厅而来。笔记本电脑已用不着了,他留在了住处。但他特地从住处厨房碗柜底下取出一截他早已加工停当的粗水管,放入登山背包内。粗水管5厘米粗细,90厘米长短,一半裸露涂锌铁质表面,一半套上了厚厚的黑色橡胶管。这是他为硬进入新沧大厦洗钱财务中心而专门设计的应付特殊情况的近战武器。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师傅,你就帮我一次吧!”蒋冬至哀求道。
与他通话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她仍在线上,并暗中接管了新沧大厦的所有影像监控系统和部分设备运营系统(主要是电梯和照明系统)。她发现他离线多时不归,感觉奇怪,便拨了他手机与他联络,询问原因。偏巧,他也正想联络她,请求她在技术上支持他硬进入顶层。但他没料到她事到临头却支支吾吾,犹豫起来,从起先愿意帮助他的积极立场上大踏步后退了。
“我知道,你想进去,想做英雄,想去维护正义。正义当然是重要的,但我一向认为,生命要比狗屁的正义重要。生命第一,你明白吗?你活着,才代表你是胜利者。”她劝告他说。
“你误会我了,师傅。坦率说,我没你想象的这么崇高,从没想去逞什么英雄,也不打算去维护什么正义。我进去,纯属被逼无奈,是想救自己一命。刚才你问我为什么离线时间这么长,我对你说,方便之后我和同事一起到食堂吃饭去了,我是骗你的,因为我怕你担心我。真实情况是:有几名枪手冒充警察到我的工作单位里找我,想杀我,正巧被我发现,我拿起电脑就跑了。现在我躲在一家茶餐厅里,我不可能再回去上班了。他们始终在追踪我。我不把姓徐的彻底摆平,就算我离开新沧,跑到天涯海角,总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找到,一样会没命。向警察自首也没有用,我早晚会死在监狱里的。”
“可你也不能因此就孤注一掷啊,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我不想在屏幕上看着你去送死:一旦被他们发现,你就没命了,没人救得了你。”
“真是废话!我不孤注一掷,我还能怎么样?”
蒋冬至感觉极度疲劳。他真想一把扯掉耳机,拔腿奔下楼去,直接冲进新沧大厦。但他知道,他不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掌握着支持他硬进入的高超技术。没有她帮助,他寸步难行。他不低头也不行。他控制住情绪,往自己肚子里咽下苦水和自尊。
他不可能告诉她:一小时之前,他可能枪杀了一名警察。他会吓坏她的。他自己也正在为此焦虑不安:他非常清楚,如果他这一次打死的真是一名警察,他将面临严重后果,即便对方实际上是一个披着警察外衣专为黑道卖命的十恶不赦的大恶棍。
他也无法向她描述目前他极度危险的真实处境:他正在被警方全力通缉,追捕,已上升为新沧市头号危险人物。她在太平洋彼岸,在另一个世界里,在另一种境遇中,他们相遇在虚拟空间,即便他与她同文同种,她也不见得就会相信他的唠叨。网际交流,夸大其词是基本特性。
“相信我吧,师傅,我以前当过警察。”他言简意赅,作了最后的告白。
“顶层有信号屏蔽,你一进去,我就无法联络你了。有危险我也通知不到你。”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终于松了口。也许她只想考验他一下,看他是否下定了冒死的决心。
蒋冬至报出卢杨的手机号码,要她记录下来。“这是惟一愿意帮我的警察。”他补充说,“有危险你就马上打给他,就说我在顶层,他会上来救我。他在新沧大厦下面的街道上巡逻。”
“好吧。”
“师傅,我在西北出入口外面,停电以后你即刻电话通知我,好吗?”
“停电?为什么要停电?”
“咦,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用程序关闭监控系统和部分照明系统的供电,假装是一次停电事故,然后我趁乱进入,乘电梯直上顶层。”
“噢,现在恐怕不用这么麻烦了,太兴师动众了不好。我有最高控制权限,我只要编一条简单的小程序,让底层大厅和8号电梯的全体监控摄像头与中央监控系统隔离几分钟,让它们各自插播一小时前的监控录象片段,代替实时影像,就行了。你就利用这几分钟的空隙上楼。8号电梯仍会执行顶层优先的特别指令。”
“明白了,师傅。”
“停电事故我也不准备放弃。万一你遇到危险,我就会使用。黑暗是一种光学武器。”
“谢谢你,师傅。”
4
蒋冬至快步下楼,出茶餐厅大门,直下斑马线,横穿车水马龙的街道。
雨越下越小,淅沥的雨丝轻盈飘扬,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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