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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記-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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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禾默然不语,看着他。

“朕是皇帝,不可为人所惑。要用所有的心思来猜度,那个偃师,到底是史上所野载的那个周之姓偃师之人,还是一个当朝惑士妖孽。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朕如何分辨那些交错震撼的历历事实和预言?”他咄咄对着文禾,“文侍郎,你第一次用那镜的时候,心中可有惶惑?”

禾平静回答,“自以为一去也许不返,曾抱着必死之心尝试。”

“朕还未尝试过。”皇上忽然微笑,“也许朕会与你一样。”

我闻言意识到,前日见我的,看来是未来的皇上,而不是此时的皇上分身而往了。

“陛下可以试试看。”文禾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面镜,“它就在这里。”

皇上似乎早就预料到文禾会拿出来一样,带着犹存地笑意,接过他手上的镜,然后转身去垂纱帷帐内,一阵翻腾,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份布帛。我一眼看出,这与我从清光院取回的那图鉴是一样地材质。

“果然在陛下这里。”文禾说。

“那一半可是在你那里?”皇上扬扬下巴。

“正是。”文禾回答。

“文侍郎可是要将他们全都交付与朕?”他带着玩味般问。

“如果陛下愿意受之。”文禾语气里有些许的苦涩。他地苦涩并不是为他自己。我很明白。皇上似乎也明白,收敛了笑,郑重道“不是交付与朕,而是共受之用之,文侍郎,必须如此。”

“臣领旨。”文禾道。

“第三次,是你们去了南京之后,偃师来到这里见朕。他交给了朕半张图鉴,也详细讲述了用法,告诉朕,要得到镜,才可谋天下太平。也即是说,朕要从你手里夺镜,方可成事。”皇上说,“但他也许想不到,你会主动把镜交给朕吧。”

“镜从来就不是属于谁地,在谁手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来为何事。”文禾说。

“看来是朕多虑了。”皇上看着手上地镜和图鉴,“朕曾经以为,你为了取代朕,早已与媛淑人有夫妻之实,并准备用她使血祭之策。朕也曾怜惜她一无关女子,被迫数百年独身溯洄,担当无辜之任。你文家之人何等阴翳残忍,竟想施行此等计划。不过,后来朕所看到的情形似乎并非全如偃师所言。至少,文少詹士对镜其实知之甚少,恐怕根本不曾了解镜的功用,更无论血祭之类。而那女子,居然承认她是甘心以往,愿与文大公子相守不弃。”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轻,“但文侍郎,也并未真想使用血祭一法吧?”

“从未。”文禾干脆地回答。

“那么,你们如今,想要如何为?”他举起手里的镜和图鉴,问。

文禾略沉吟,道“君为内。臣为外。有局势不详,可令珞儿助之。”

“朕想让你去宣府。”皇上微微侧脸看着他。

“宣府不夺,清兵约秋七八月引还。但局势不尽如后世史书,所以夺回宣府要地,亦是应该。只是中原贼寇力盛,洪承畴大人与卢象升大人相顾不暇,亦为要。”文禾说。

“如何能让洪承畴不降,而卢象升不死?”皇上又问。

“皆在君之意。陛下,你理当知道自己会错在哪里。”文禾不卑不亢道。

“朕没有你知道得多。你若胸有成竹,为何不真的取朕而代之?”皇上温和地问。

“臣并未有成竹在胸。大明积弊已深,非一君之力所能转圜。若要论根,成祖时就不应放任辽东一带,而后不应失西南,中间不应破张居正之架构,失隆庆之仁义,更不该任用阉党,低俸加税养那些贪官皇亲。加上七十年之寒潮,累年月之天灾,这些林林总总,是我一朝可扭转的么?”文禾反问。

“那你又为何不放手?”皇上依然温和。

“因为我是大明之子。我是朱家血脉,忠臣养子,我是汉人最后一王朝之桨手,是阻满清祸患中原之人墙中一。我可死之,不可弃之。”文禾笃重回答。

三人之间,一瞬间被肃穆之气充满。我眼前又浮现嘉定城里的血雨腥风。那些民众震耳欲聋的怒吼,那些妇孺的尖叫,还有每一双哀而不伤的眼睛。

皇上不语。垂下眼眸,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说

“其实,我与你是一样的……四哥。”



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卷 终之卷 第九章 兄弟

文禾与我听见最后那两个字,都有些发怔。我看了一下文禾,他脸上肌肉僵着,似乎没想好要如何作答。

皇上接着说“朕将追下旨意,北方军事你尽可先斩后奏,调兵悉听之,朕赐你丹书铁券及尚方宝剑。但,不论何策,记住朕的底线不迁都、不投降、不求和。望你可理解。”

这等于是把皇帝的位置拿出来一半给文禾了。皇上很明白时局的严重性,不过,仍是要重申强硬。

“……臣领旨。”文禾道。

“你还有何要求?”皇上沉默了几秒,问。

“珞儿。”文禾说了两个字。

皇上转回身来,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对文禾道“我自会好好照顾嫂嫂。只要我在,无人可碰她半分。”

唤文禾为兄我为嫂时,他总是将自称改掉,语气里有恭敬。也许,他内心里对文禾有比我想象中更多的情意。天启帝崩后,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孤家寡人了,虽有太后嫂亲在,但至亲都已故去,久久不见温情。而文禾身世的揭开,让他觉得突然得到了一个亲人。作为君王,这种感觉无法以直当表达,所以他将内侍全部遣退,为的是可以开口唤一声哥哥么?

“那便再无要求。”文禾道。

皇上点头,又问我“朕仍不知你伤何处来?你们途中还遇到了什么?”

“我的伤,是在嘉定被清兵刺的。”我大致给他讲述了一下落河后的来龙去脉。他在听到嘉定被屠城的时候脸色渐渐转青。待我讲完归程,他地神色仍然寒得可以挂霜。

“这么说,建虏定国号为清?”他问。

“应当是明年,他们会定国号为清。”我回答。

“寡廉鲜耻。”他冷淡说道。转身回到龙案后头,把镜和图鉴放案上,小心地展开图鉴。“你们过来。”

我们凑过去看那半张图鉴。毫无惊喜,那鬼画符和曲线我仍然半个字也看不懂。文禾倒是很镇定地侧身弯腰仔细观察。半晌,起身说“前面半张讲基本操纵之法,这后面半张却是禁忌和警告。不管单拿哪半张,都不可真正施展镜之力。wap;更新最快。”

“正如文与武,外与内。皆不可放。然文争武疲,外乱内虚,要如何衡量?”皇上低声似是自言自语。

“国库之危,需大蠹以解。”文禾说。

“蠹如何肯?”

文禾微笑,说“交给我吧。他们吃得肠肥脑满,也该收收玉带了。”

“你不可为东林做偏袒之事。”皇上思忖,警告道。

“臣不会偏向任何人。”文禾看着他。

皇上先是苦笑,然后轻轻摇头“我惯了。无人可信,无人可依。”他指指身旁龙椅。“四哥若来坐坐,也会冷得上下牙齿打架。”

“因此我避这苦差事不及,轻轻松松当我的文家公子。”文禾一本正经道。“再说,若是我替了你。珞儿看着三宫六院佳丽如云。还不将我活吃了?”

皇上抬眼看看我,会意抿唇一笑。

“你们谈事谈事。居然谈到我头上。我若是能活吃了你,还会站在这里等你打趣么?”我对文禾撇嘴。

“好一个伶牙俐齿管家婆。”皇上低着头,漫不经心道,“四哥,你受苦了。”

“谢陛下体谅,臣感激涕零。”文禾还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

“你们兄弟两个好义气,此地我不待了!”我转身往外走。

“好主意,此地我们也不待了!”皇上紧跟着说,“文侍郎,去御花园赏花如何?”

我停了脚步,扭头看着他们俩。

皇上一脸愉悦似由内而发,一扫往日冷冽威仪,而那种坦然明朗的笑容是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地。更别提他发着光的双眸还依依注视着文禾。若不是知道两人亲缘,真怀疑他有断袖之癖了。

而文禾姿态谦谦,揖手回答“正好春光,臣何敢推辞。”

御花园里植花树无数。一年过去,春日繁花又起。去年夏天,田贵妃曾在这里接清晨花瓣上地露珠,而没有人会预料到,今年,是皇上、文禾与我三个人怀着不可名状的舒畅与期望留连在此。牡丹芍药正怒放,羽状复叶碧油幔衬着一片姹紫嫣红,映得人不可逼视。樱花、玉兰、海棠、金边睡香也不相让,纷纷扰扰,放肆争春。

侍从又全遣走,自在非常。皇上一个人踱步走在前头,文禾紧随后。我一个人停停走走在最后。如不是身上礼服头上冠戴实在累赘,我真想扑入花丛寻不见。见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撩衣摆一边努力亲近花枝。两个男人难得好耐性地站在不远处等待,自都挂着一种微笑。文禾的笑直接宠溺,皇上的笑则多些清淡,不露更多痕迹。

逛逛走走便到了假山亭畔。两个人自顾顺着石阶登上去了,我落下太远,费力地跟进。待我气喘吁吁抓着衣裾到达六角亭旁时,皇上与文禾已经坐在了铺了褥垫的石凳上。雕花汉白玉石桌上一炉香,一张琴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皇上伸出右手在弦上挑了一下,余音沉远。他将两手都抬起,左按右拨,吟猱勾挑,却是奏了起来。

我平了喘息,静静站在文禾身边,听这一曲《泛沧浪》。

宋时元兵入侵,宋人郭望楚移居湖南衡山附近,常在潇、湘二水合流处游船。每当远望九嶷山为云水所蔽,见到云水奔腾地景色,便引起他对外敌入侵、时势变迁的愁绪。江山皆为蛮族踏碎,睹景相顾,忧国忧民,怎不感慨?于是作《潇湘水云》以寄眷念之情。而此《泛沧浪》曲是郭望楚代表作《潇湘水云》的序曲。

皇上手自缓急,眉心蹙蹙。炉里的缭绕香烟模糊了他神情。琴音泛散,流落满空,恍恍然,我突然记起,去年春天我参加完米广良的婚礼之后,到清光院抽了那支签出来以后看到的情景。

那时候是文禾,也在一个六角亭里弹琴。山风轻扬衣袂,阳光晕染他身,望去如仙谪,如清士。我只觉得那男子并非常人,却未想过与他沾染,甚至成了他的妻子。皇上全神贯注,任风烟围绕,此刻与琴音风物融为一体。

……其实,他们两个还是很像的。

皇上弹罢一曲,伸平手指,双手迟迟无法落下。

“倾霜如海,泛舟沧浪相遗。”文禾轻轻道,“郭望楚犹在,亦感此时伤。”

皇上的手终于放下,慢慢抚着七根琴弦,说“愿我朝不需郭望楚。”

文禾待说什么,我们却见一个御前牌子匆匆跑上来,颇不安地行礼“启禀陛下,温大人求见。”

皇上仍旧抚着丝弦,半晌才懒懒回答“不是说过了,让他等着罢。”

“奴婢们也说了陛下地意思,可是他就是要再禀,说急事。”御前牌子诚惶诚恐。

“他的急事?”皇上嘴角一丝嘲弄,“有多少人有急事?”

“回陛下,有三位大臣在等。

“温体仁几时来的?”他又问。

“温大人是第三个来地。”

皇上从石凳上起身,道“告诉他,想见朕也要排第三。让他们御书房外候驾。”

“遵旨!”御前牌子躬身退下。又是一路小跑去了。文禾躬身“臣等也当退下了。”

上揉了揉手指关节,“许久不碰琴,手指僵硬。”然后似不经意地问我,“媛淑人,今后你依然有牙牌,可出入皇宫。但是,朕不能与你单独议事了。关于我们三人才可论之事,你有要议可以随时通秉,需要议事的话,朕用镜与你在宫外议。文侍郎,这样可否?”

“陛下想得周全。”文禾拍马屁。他也明白这一番话其实是皇上说给他听地吧。

“朕回去了,你们请自便。”皇上绕过石桌往假山下走去。

“陛下!”我拦住他,“臣妾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问无妨。”他止步。

“……那,那胡黾勉,现在可还好么?”我地意思就是,那老兄还活着呢么?因为很明显,多铎仍然在活蹦乱跳。

他深深看我一眼,道“媛淑人重情义,朕代他谢你。他任务功败垂成,朕也无怪。锦衣卫救了他回来,终是未死,但从今以往,世上再无此人。你明白了么?”

“……是。谢陛下。”我躬身回答他没有再看我们,抬脚下石阶而去了。



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卷 终之卷 第十章 商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上情绪的感染,文禾的情绪也变得好起来。他拉着我的手进文府大门的时候,还对着门房大叔笑了一下,把那老先生给吓了一跳。

文府上上下下早就已经习惯了文禾不避嫌拉着我的手进出。他们好像还因为文大公子终于“拴马桩”了而谢天谢地。文禾一个人心情好,就能让整府里人们心情都好,气场这玩意,真是不可小觑。

文禾拉着我走到新房门前,松开手道“换衣服,然后去花厅。”

“何事?”

他却笑笑,卖关子说“当然是见人了。快些。”

我疑惑地进了房里,到内室去换衣服。

换了云锦水红褙子出来,一路走到花厅时候,正见到文禾与徐宏祖窃窃私语。文禾把梁冠放到桌上,解了身上哩哩啦啦的大带绶带,坐在徐宏祖旁边。见到我来了,徐宏祖笑着颔首道“侄媳来了。”

“拜见徐叔父。”我上前拜他。

“多礼了。老夫好运气,说到做到,真喝到了你们的喜酒,幸也。”他笑眯眯捻着胡须说。

“璎珞只是不知道徐叔父何种神力,居然倏忽之间就到了京师。”我起身对他眨巴眼睛。

“哈哈,我是在得知文禾调任兵部左侍郎时候就动身的,可说是与你们同时启程。圣上此举,目的显而易见。文起兄已经猜到,老夫为何猜不到?”他朗声笑道。

“徐霞客果乃神人也!”我恍然大悟。看来他还真是靠智商而不是靠飞毯的哦。

“小娃儿坐吧……啊,”他轻轻拍拍自己嘴唇,“失言了。你已为人妇,老夫怎好还这般称呼。侄媳为好。”

“不管璎珞有了什么新身份,在叔父面前永远是小娃儿。叫一叫有什么妨碍的。”我上去给他斟茶。

“说的好!那老夫不客气了。”徐叔父似乎每天都蛮开心,点头接过我手里地茶盏。“只是扰了你二人新婚时光,我们这些老头子本该你们新婚三天后才受拜见的。ww;更新最快。”

“哪里,见叔父我求之不得。恐怕是叔父体谅我跟文禾,才肯赶紧来解我们的想念吧,”我笑。“或者是怕我们后天要拜地人太多,所以提前受拜,心疼侄儿侄媳辛苦呢。”

“你可比文禾讨人喜欢多了,”他指指身边表情莫测的侄儿,“他这小子就从来不会哄老夫。”

我得意地看文禾,发现他不怀好意地回看我,立刻转回脸。

“珞儿,坐吧,我们在商谈宣府事情。”文禾清咳一声。碰了碰我衣袖,道。

我便挨了文禾坐着,听他们转回正题。

“我那年去宣府之时。曾沿长城行进,那时便已觉得宣府镇长城该修缮了。北临漠风。残破地地方很多。我崇祯朝来。就没有好好地修葺过,如今入了建虏。想修也是难。”徐叔父啜茶道。

“如果宣府收回来呢?”文禾冷不丁说。

徐叔父抬起眼睛,仔细打量他,发现文禾很认真严肃,方才说“若能收回,必当立刻修缮。只是……”

“只是想求朝廷拨款,是难比登天。”文禾接口道。

“你明白就好。如今哪里不要钱?可是钱都在贪官皇亲的宅子里,银票现钱,珍玩珠宝,你可能抠得出来一样?”徐叔父叹气,“危亡之时,竟吝啬至此。大明若有三长两短,他们以为自己还能守得住金山银山?”“依叔父看,估摸修这宣府长城需要多少金?”文禾问。

徐叔父放下茶盏,沉吟了半晌,回答“宣府一镇一千三百里之边,今日境况恐怕还不如老夫曾去之时,老夫大胆推测,即就陵后一带言,东至火焰山,西至合河口,凡二百二十余里。筹其经费,每筑边墙一丈,最省也约须工料食米等银五十两。其中或有旧墙并乱石土垣可固,通融计算,每丈必须银三十两。通计三百里,总该银一百六十万两。加以三里一墩,五里一台,计墩一百,台六十。墩以土为之,每座约二百金,台以砖石为主,每座约六百金,并墩台守御等具,壕堑等类又约该十余万两。所以……”他在桌上画了画,”最少也要用一百七十万两吧。“

我听见最后的数字眉毛都拧起来了。文禾似乎不为所动,接着问“修多久可成?“

“如境况平稳,无战事,人手又足,那么很快,约月可成。“徐叔父想了想,又问,“原宣府兵属如故么?军饷如何?”

“若夺回宣府,则一切如故,只多不少。”文禾回答,“镇守宣府总兵官一人,驻宣府镇城。协守副总兵一人,驻永宁城。分守参将七人,游击将军三人,坐营中军官二人,守备三十一人。额马不少于三万二千四百座。镇年例主兵银十二万两,客兵银二十万五千两。”

“文禾,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徐叔父却紧张起来,“你说的乃是大明纷乱之前宣府的配置,如今有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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