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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同签了么？”

　　　　“没有，”路漾摇了摇头，他那双狐狸眼又微微眯起来了，“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我作为一个思维谨慎心思严密的商人，在知道自己的酒要作为套餐的一部分出售的时候，肯定要先尝尝套餐里其他菜品的味道，才可以做决定啊，贸贸然签合同，太草率了。”

　　　　狄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说这么多，内心不过是想吃东西吧。

　　　　老格林的手艺，在阿茨卡纳也算小有名气，如今餐厅开了三家，店里的菜品当然不是每次都要经他的手来做，所以，能吃到老格林亲手做的菜，也不容易了。

　　　　套餐其实很丰富，一杯酒做饮品，一道暖胃的汤，一道主食，一道菜，最后一道甜品，分量按一般人的食量控制地刚刚好，菜品虽多，但是吃下来不会让人觉得撑也不会浪费，汤、甜品以及主食都早已定下，现在就剩那道菜，也是套餐里非常关键的一环——软芙鱼。

　　　　路漾一道吃下来，连连点头，可是最后那道软芙鱼，老格林却有些尴尬起来。

　　　　如何在翻出花的万种制作方法中闯出来，老格林也是花了心思的，他这次，用了比较简单的方法，蒸。

　　　　他一手研究出来的双蒸工艺把软芙鱼那种鲜味完全保留了下来，路漾吃过无数种以软芙鱼为原料做的菜，有名气的没有名气的，可一尝这味道，他万般确定格林餐厅会在推出这道菜的时候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可是有一个问题。

　　　　“我找不到合适的酱料，”老格林苦笑道，“到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

　　　　路漾尝的这种，是他用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款调料做的，路漾觉得不错，可是老格林心里清楚，现在只能说勉强到达了自己的心里预期而已，然而对于一个好厨师来说，勉强达到，就是失败，就是不合格。

　　　　“我尝过了您的菜，现在我觉得，把酒卖给您是非常正确的一个决定，”路漾放下了筷子，轻声道，“即使是现在这种酱料，也让我觉得很满意了，所以，我希望您能签下这份合同，关于酱料的研究，如果您有需要，我一定会尽力帮助您的。”

　　　　“木松果酒我是一定要的，”老格林忙说，“只是……”

　　　　“格林叔叔想找的调料是什么味道的？”坐在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狄亚突然开口了，他刚刚吃完眼前的鱼，望着老格林的眼睛，道，“我觉得刚刚那道菜挺不错的，想知道差在哪里。”

　　　　“啊……”老格林愣了一下，说道，“我在找一种辣的味道，但是很矛盾的是，辣本身是一种非常重的味道，会盖过鱼本身的鲜甜味，我希望找一种调料，在辣不减味的情况下，尽量保证鱼本身的味道。”

　　　　雪棵星的人口味偏辣一些，大约是大雪天吃辣吃地浑身冒汗是件极幸福的事情，所以，大多数餐厅选择的菜品都带着强烈的辣味，但是，除了让人印象深刻的辣味，软芙鱼本身那种鲜甜味也要让人印象深刻才行。

　　　　联邦星际年代，无数的星球上发掘了无数的调味料，光辣这一门科目下，就有数不清的选择，老格林这样试下去，基本是试不完的。

　　　　狄亚沉默了一下，转过头，扯了扯路漾的衣角。

　　　　“怎么了？”

　　　　“你还记得么？”狄亚眨了眨眼睛，“我第一次去酒吧的时候，你给我喝的那种酒，上面浮的那次瑶河……”

　　　　那种辛辣的味道，他到现在还记得。但是瑶河这种霸道的味道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只有非常薄的一层，然而这种冲击性极强的辣味，却丝毫没有抢夺接下来浅绿色酒液的甜味。

　　　　听起来，似乎和老格林的要求很符合。

　　　　至于狄亚尝着过于辛辣的问题，那是因为那层瑶河完全没有经过稀释，就是为了整人用的，但是如果作为调味品，稀释一下，其他调料再进行中和，是完全可以入口的。

　　　　路漾听他这么一说，眼前一亮，转过头去斟酌了一下，对老格林说道：“格林先生，我刚刚才想起来，酒吧里，实际上也是会用到一些调味料的，我这里有一种带辣味的东西，可能会符合您的需求，叫瑶河，因为是新研发出来的植物萃取物，所以市面上还不多见，当然，在此之前，我们先把合同签了，万无一失……”

　　　　有的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有意思。你可能长期在一件事情上卡地要死要活，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在一个下午之内，所有事情都迎刃而解。

　　　　老格林在尝试瑶河之后，激动地在厨房里砸了全部的碗碟，最后端出来的鱼是直接拿垫板盛的，不过即使这么简陋，那鱼的味道，也足够让人拍案叫绝了。老格林在尝过菜之后，心里大石已落，之后什么也没做，干脆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无杂念踏踏实实地睡觉去了，确实，最近因为这一道菜，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

　　　　狄亚和路漾倒是始终精神着，往格林家一出来，直接到酒吧去了。

　　　　“想不到原来用来整蛊我的东西，还有这种用处，”狄亚笑道，“阴差阳错，实在幸运。”

　　　　路漾回想也跟着笑，今天实在是圆满的一天。过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一样，忽又问他：“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兴趣到十方城去一趟？”

　　　　“十方城？老繁华区那里？”

　　　　“对，反正离果园‘冬眠’结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闲着也是闲着，老窝在阿茨卡纳有什么意思？”路漾道，“格林家的套餐要在十方城的新餐厅推出呢，里面也有你的木松果酒，就算为了这个，也要去看看吧？况且，软芙鱼新上市时期的繁华区，非常有意思呢。”

　　　　“有意思？我听老格林说过，但是没讲太详细，”狄亚有些兴趣，“你和我说说吧，哪方面的有意思？”

　Chapter　id012

　　　　这一切当然要从软芙鱼说起，这种深受雪棵星人民喜爱的食材其意义之深重，并不止于塞进嘴里的美味而已。

　　　　“一开始，是因为软芙鱼的大量上市，而十方城又是产地最近的繁华区，在那里的几家老牌餐厅决定联合起来弄了关于新菜品的活动，”路漾道，他慢慢讲话的时候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结果活动效果不错，几年下来，参加的餐厅越来越多，食客应风而起，这样的活动再扩张下去就刹不住车了，受此影响的范围渐渐由餐饮业扩大到其他行业，再加上这段时间雪下地大，十方城雪景不错，游客云来，几个行业红红火火相互促进，最终形成了现在整个十方城类似狂欢节的一段时间。”

　　　　由美食为起源的狂欢节，发展成了许多行业在商业上的争奇斗艳，这段时间是真的极为热闹，那时候的十方城，也真有点十方来客的气势。

　　　　“去看看么？”路漾问他，“你从小到大应该没怎么出过门吧，去看看也好。”

　　　　“嗯，”狄亚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应该去看看的。”

　　　　几天之后，路漾准时来接他。

　　　　今天他总算把自己收拾了一下，路漾原来的穿着像是随便裹了个破麻袋就出门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良心发现，穿了一件浅棕色的外套，戴了一顶帽子把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也包进去了。路漾其实真的身材不错，肩宽腿长，该是个合适的衣架子，但是平时非要把自己往乱里折腾，如今穿上正常的衣服，整个人气质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就算胡子依然留着，眼镜也没摘下来，但是站在门口回头看的时候，真有一点颓废帅的架势。

　　　　狄亚差点没认出来，绕着他走了几圈，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路漾瞪了他一样，回头把车门打开，道：“看什么看？上车，走了。”

　　　　雪棵星是真的多雪，一年四季几乎冰雪不融，如果从太空中往下望，这颗星球一定是纯白色的，不过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常住，不过趁合适的季节来旅游还是不错的，可惜这颗星球偏了一些，很多星际航线都不往这里走，一般也是旁边星球的人会来看看。

　　　　十方城与阿茨卡纳不一样，如果说阿茨卡纳在发展之后仍然带着一种偏安一隅的恬淡气氛，十方城这种老繁华区，每一块地砖都透着紧跟时代步伐的气息，这是雪棵最拿得出手的地方之一，进了城之后，无数悬浮车在高楼之间穿梭，如同灵活的游鱼。狄亚身处在那无数游鱼中，直到开到路漾住的地方，人才见少一些，不过路漾的房子也很奇怪，整体椭圆，完全漂浮在半空里，幸好狄亚不恐高，反而觉得这地方也挺有意思的。

　　　　狂欢节明天才开始，老格林今天晚上肯定很忙，两个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白天的时候出发，到这里已经入夜了，路漾帮着狄亚把他不多的行李放好，系上围裙去厨房折腾晚餐去了，狄亚举着酒杯在等，他有酒瘾，借着酒来醒脑子，路漾的家里有好大一个酒柜，从一楼直接顶到二楼，可惜上面大多数他都不认识。

　　　　狄亚在屋子里绕一圈的工夫，路漾已经速战速决把端菜上桌了。

　　　　路漾其实菜也做地不错。狄亚把一勺子菜塞进自己嘴里，他心里常想，为什么路漾这样的人会选择呆在雪棵，丝毫没有人往高处走的觉悟，真是奇怪。

　　　　“累么？”路漾问他，打断了狄亚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晚上想出去玩么？”

　　　　讲到这里他自己也自顾自笑起来，道：“要是老格林知道我大晚上带你去酒吧，估计要把夸我青年才俊的话全都收回去了，大骂一顿我带坏小孩是肯定的。”

　　　　“去吧，”狄亚眨了眨眼睛，“格林叔叔不会知道的，是我自己想去的。”

　　　　这次两个人没怎么挑，找了一家最近的酒吧就进去了，这里有点闹，路漾和狄亚占了一个小角落，窝在沙发里，灯光暗一些，也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

　　　　“觉得怎么样？”

　　　　“一般般，”狄亚皱着眉头咽下一口酒，“这酒兑水了吧。”

　　　　路漾哈哈一笑，道：“看着是新店想试试的，觉得不好的话，以后不来了，不过你嘴是真刁，人家这酒被夸过不少次呢。”

　　　　狄亚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没再喝下去了。

　　　　这里环境不错，人也很多，音乐摆设都花了心思，有点*彻骨的味道，但是狄亚心里自然是以酒为重，这里的酒不吸引他其他的花招子对他没用，他想对路漾说想回去睡觉，可就在这转头的一瞬间，无意间的一眼，他整个脑子都空白了。

　　　　那顶灯打下光来，刚刚进这酒吧门的人，那张脸，让狄亚脑袋里面轰地一声炸裂开来。

　　　　阿波罗。

　　　　那张太过熟悉的脸让他差点连站都站不起来，手脚都是软的，关于一开始来到这里以狄亚·霍尔曼的身份活下去的缘由，他完全没有头绪，当时总觉得是个阴差阳错的巧合，索性不去管它，只想着自己好好活下去，可是为什么阿波罗也会在这里？如果阿波罗和自己都突然落在这地方，是不是意味着，这根本不是巧合？

　　　　他突然有个荒谬的想法，说不定，有一天他能在街上迎面碰上宙斯，哪天又一转身，或许又遇见众神中的哪一位。

　　　　狄亚几乎是跑过人群猛地把阿波罗拉住，等到站定细看的时候，全身都是冷汗。那真的是阿波罗，他绝对不会认错这张脸，确切地说，那张无比俊美被人颂做太阳光辉的脸，本来就是阿波罗的标签之一。

　　　　但是被拉住的阿波罗却皱着眉头看着他，那是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带着一种被无礼拦下的不耐烦：“你是谁？”

　　　　“阿波罗……”狄亚脸都是苍白，叫着他的名字，伸手把遮着自己半张脸的领子拉下来，露出自己的整张脸，“我是狄俄尼索斯啊……”

　　　　他瞥了一眼狄亚，用力把自己被拉住的袖子扯出来，回了一句：“我不认识你。”转身就想离开，但是狄亚又几步跑到他前面，拦住了去路，死活不让他走。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狄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或许是被他过于冷漠的腔调刺激了，连声音也提高了许多，“阿波罗，你仔细看看，我是狄俄尼索斯啊！”

　　　　“我是真的不认识你，”他再重复了一遍，脸上的不耐烦也越来越明显，“小朋友，你这种年纪要回去多读书，不要这么晚了还泡在酒吧，也不要用这种老掉牙的方法学人搭讪。”

　　　　狄亚愣在原地，一脸地难以置信。

　　　　认错人了？

　　　　不会，绝对不会。这个人绝对是阿波罗，只不过他好像真的不认识自己。

　　　　这时候阿波罗身边的人却开口了，狄亚也是第一次注意到阿波罗并不是一个人，他是与人结伴来的。

　　　　“狄亚·霍尔曼？”

　　　　狄亚听见了，下意识看过去，阿波罗旁边的人有点眼熟，大约是属于原本狄亚记忆里的人物，可是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想不起这男人到底是谁。

　　　　“你现在居然在这里？”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真够落魄的……”

　　　　阿波罗转过头去问他：“你认识？”

　　　　那人笑道：“不算认识，见过几面，也算个可怜人。”

　　　　阿波罗沉默了一下，看见狄亚仍然拦在他面前，只是脸上的神色很难看，那种样子，让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阿波罗叹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了些，只是说出的话，依然没留半分余地：“你还是让开吧。”

　　　　然后狄亚就让开了，默默地走到一边。

　　　　如果阿波罗真的不认识自己，那么拦他八百次也没用。

　　　　“我们会再见面的，”狄亚小声道，阿波罗已经走远了，这句话他是听不见的，狄亚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会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他原路返回，路漾已经不在那里，狄亚这才发现路漾刚刚已经通过个人智脑找过他好多次，只不过自己刚刚心如乱麻，耳朵上的小震动被完全忽略了。

　　　　路漾说在门口等他，狄亚出了门，找到了等在那里的他。

　　　　“我原想去找你的，可是你跑地快，和兔子一样，那里人又多，一愣神就没影了，”路漾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遇到一个熟人，”狄亚低着头，几乎要把自己埋进衣服里，“但是他不记得我了。”

　　　　路漾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自然地僵了僵，随即又笑起来，安慰他道：“不记得都不记得了吧，以前的人留在过去，狄亚，你总会遇见新的人，或许忘记，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狄亚勉强对他笑笑，多余的话也没说。

　　　　“我们回去吧，已经晚了，睡个好觉，明天去餐厅还有事呢。”

　　　　“嗯，好。”

　　　　然而这个晚上，并不是只有狄亚一个人心事重重。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路漾也有点奇怪。

　　　　狄亚在发现阿波罗的时候，几乎被这件事夺去了所有心神，以至于并未看到，坐在他身边的路漾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的时候整张脸近乎崩裂的表情，狄亚也不知道，路漾不是找不到他，而是在自己跑去拉住阿波罗的时候，他整个人以一种非常慌乱的脚步，马不停蹄地从侧门逃离了那家酒吧。

　　　　这世上每个人守着的秘密，如同雪花一样多，只不过大多数秘密总会有宣之于口的那一天。

　Chapter　id013

　　　　狄亚第二天有点浑浑噩噩的，连自己什么时候从路漾家到餐厅的都不知道。早晨他果然起迟了，可巧的是路漾也迟了，顶着个黑眼圈手忙脚乱地洗漱，等到匆匆忙忙开车到格林餐厅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了，马上第一波客人就要来，整个餐厅人很多，看着很热闹，狄亚带着熊猫眼焉焉地走进去，显得很格格不入。

　　　　路漾是名义上的合伙人，所以有些事情他还是要过目的，在送他到餐厅之后马上到后厨去了，老格林也忙得脚不沾地，这时候也无法分心照顾他，只把狄亚安置在一个布置好的小包间里面，许诺会把新的套餐给他准备一份。

　　　　他一个人也好，正好想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阿波罗不认识自己，可是他身边那个人好像认识自己，不，确切地说，是见过原来的狄亚·霍尔曼，言语之间甚至还比较清楚他的遭遇。

　　　　昨天晚上太乱没想起来，在他冷静下来捋清记忆的时候，也发现狄亚之前的记忆里也确实有这么个人，但是狄亚在霍尔曼家族的时候没有什么朋友，人际交往很少，除了在某些必要出席的场所和聚会当背景板以外很少有其他活动，开*谈就更少了，以至于关于那人的记忆很模糊，名字也不记得，只记得是家族里自己那些趾高气扬的亲戚都要低下头来唯唯诺诺着巴结的人，自己受宠的堂妹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柔地能滴出水来，反正身份不低。

　　　　听昨天阿波罗和他说话的语气，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是熟识的朋友，照这样来看，阿波罗的身份也不会太简单。

　　　　狄亚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烦闷地把自己的头发揉地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