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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羡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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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着那清香,心底的一潭死水,枝枝蔓蔓地要长出些什么来。他想,幸好还是夏天。
他到了茶摊,给几位客人倒了茶水。这天挺热闹,好些客人都聚在一起兴奋地谈论些什么。他隐约听到了东街那个恶霸的名字,却没什么兴趣。
婆婆一直觉得自己遗忘什么事,她上了年纪,总是想不起来。她跟自家老头子正说这话,忽然想了起来。
她着急地坐到桌旁跟他说话:“婆婆忘了告诉你,上次来镇上找你的小哥回来了!就在昨天晚上啊,他把东街的那个恶霸打了,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还打断了他的胳膊和腿,算是为你出了口恶气,真是老天开眼哪!”
言昭含心头一跳:“昨天晚上?”
“是啊。就在西亭坊那儿,很多人都在那儿围观,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我家老头子也去看了。”婆婆说,“但是今天早晨,那小哥刚在街上露面,就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是啊。也不知道衙门会怎么办。”婆婆说,“你如果想见他,现在可以过去看看。”
言昭含刚想说话,身后传来孟透的声音:“不用,我已经回来了。”
言昭含站起身来,伸手去触碰他:“三哥。”
孟透握住他的手,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道:“是我,让你担心了。”
“我今早想出门买些菜做饭的,结果刚出门就碰上了官差,于是去了趟衙门。他们没对我怎么样,问了几句话就把我放出来了。”
孟透将一小箩筐菜搁在了桌上,“我刚刚买完了东西才回来。”
婆婆问道:“你是孟言的兄弟?”
孟透听了这名字微微一愣:“是。”
言昭含道:“三哥,这位是祝婆婆。我在茶摊子里帮这位婆婆做些事,这一年多以来都是她在照顾我。”
婆婆的语气带了些埋怨:“你这个兄长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久才来找他。他一个人这么可怜,眼睛看不见,身体也不好,东街那个恶霸还经常欺负他。你们家一年来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是我的错,我今后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孟透对祝婆婆说,“这么长时间,多亏您照顾他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没多大的事,你别挂心上。我看着他也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样。”婆婆说,“前些时候啊,我给小言张罗了一门亲事,想着这个姑娘可以照顾他。现在你这个做哥哥的来了,这就是你们自家人的事情了。”
孟透看向言昭含:“亲事?”
“嗯,”言昭含似有察觉孟透的目光,抓住了他的手臂,“是……是镇上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就是相貌差了些,心肠很好的,人也很贤惠。”婆婆问,“小言啊,你还心悦那个姑娘吗?”
言昭含感觉到孟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将他的衣袖抓紧了些,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孟透牵起他的手:“婆婆,这件事儿我们再说,我弟弟胃不太好,我得先回去给他做午饭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孟透将“弟弟”两个字咬得有些重。
婆婆连连说好。
中午日头烈得很,孟透引着他走到阴凉处,不说话,十指扣住他的。言昭含感受得到,孟透一直在为他挡住炙热的光芒。
好像年少起就是如此,只要孟透在,他就会感到很安心。
他坐在院子中,孟透在厨房里忙活半天,出来招呼他吃饭。
言昭含问道:“三哥,你不是离开镇子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孟透夹了一小块鱼肉喂到他嘴里:“我先前见了言尔,她说你和你娘曾经住在这个云栖镇里。我在这儿找了一圈都没碰见你,刚坐船离开到了外头,就收到了探子的信,说你就在这个镇上。”
言昭含想去拿碗和筷子:“三哥,我只是眼睛看不见了,我自己可以吃饭。”
孟透没肯给他:“我在了,你就多依赖我一些。”
他执拗地给言昭含喂完了一餐饭。菜的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
孟透搬了张藤椅,让言昭含睡了些时候。他避着光影,在树影下侧身而睡,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在沉皈时的夏天。
当时的蝉声也是这般聒噪,他的猫也聒噪,在他怀里“喵喵”地叫唤个不停。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睡得酣然。
言昭含醒来后日头已不那么烈,第一件事就是喊了孟透。他的声音很近,就在言昭含的身边响起。
孟透说:“我在。”
孟透就在他身旁看书,见他醒来,顺着他的手腕滑下去,扣住他的手。孟透才想到他看不见,一定特别不安心。
孟透在他家小院的井边为他洗发。没想到孟透这样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做起这些事情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孟透的心情很好,语气也轻快:“你比我家的小猴子乖多了,我以前给他们洗发,总溅得我一身水。”
“你给你的弟弟妹妹洗头发?”
“是啊,我每次一回家,他们就缠着我。”孟透用手巾替他擦干头发,“我们漓州的风俗就是疼媳妇。小时候我娘经常跟我说,我如果都不会给心上人洗发,不会为她洗衣裳做饭,是娶不到媳妇的,至少娶不到漓州的姑娘。”
言昭含嘴角浮起温软的笑来:“漓州是个好地方。”
“那是自然,”孟透弯了嘴角,“我们漓州的男人,一生只会娶一个人。”
第10章 云不栖02
傍晚的时候,周芳姑娘来了他的院子。她看到孟透时,没多少意外,她早就听闻了孟言兄长的事。
言昭含对孟透道:“这就是祝婆婆说的周姑娘。”
孟透看了几眼那姑娘的样貌,确实平凡,眉不端眼不正,体态也臃肿。她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裳。
他自幼见到的都是各门各派的美人儿,很少见到这样朴实无华的姑娘。
周芳姑娘有些羞怯地看着他。他看见她手里提着一双靴子,猜到了她的来意,想着待在院子里有些尴尬,干脆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周芳姑娘道:“孟言,我为你做了双鞋。”
言昭含敛了眼眸,沉默了一会儿:“抱歉,周姑娘。”这两天孟透回来,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他甚至连个周到的理由都没编好。
“我等的人回来了。实在抱歉,我要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了。”
周芳姑娘想了很久,半晌带着点哭腔道:“没事儿,我理解的……”
她最后还是坚持将那双靴子留给了他。
他心里到底是内疚的,只觉得这样潦草的告别,实在是多有对不住周姑娘。相遇是潦草,分别也是潦草,辜负更是潦草。
出了这件事,言昭含思绪有些乱,话更加少。孟透没有提这件事,也没有说一句话,只照旧喂他吃完了晚饭。
言昭含后知后觉,孟透是生气了。
言昭含出神时听见卧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许久之后,孟透过来厅室一把将他抱起来,抱回卧房。他的衣襟有些湿,隔着一层中衣,他能感受到男人的体温。
孟透脱他的衣物。言昭含脸微微发红:“三哥……”
“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这句话是故意说来调笑他的。
他还不及说些什么,已经被孟透放到了浴桶里。孟透沾湿了手巾,想为他擦拭,却被言昭含拿过,他轻声道:“我自己可以。”
孟透冷淡地说了句好。
待他沐浴好,孟透就将人抱了出来,给他披上一层单薄些的中衣,再把他抱到床上。
言昭含靠近孟透,温声道:“三哥,你生气了是不是?”
“气的事情太多,说不完。”孟透仰躺着,曲了一条腿看他,“先说说,你心水那个周姑娘吗?你若是喜欢……”
言昭含了解孟透的脾性,连忙放软了语气:“她很好,但我的心里只有三哥,容不下别人。”
孟透无比受用,揽了言昭含的腰身让他更靠近一些:“她或许真是挺贤惠的,但那个样貌……怕还是委屈了你。”
言昭含有几分酸涩:“我……眼睛看不见了,不在意这些。倘若陪在我身边的不是三哥,我觉得谁都一样。”
孟透伸手撩过他的额发,望着他的脸,认真地问道:“还有那个杂碎,他欺负过你没有。”
“嗯?”孟透的话头转得有些快,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碰过你没有?”孟透问得小心翼翼,怕万一有过什么,会戳到他的痛处。
他明白过来,轻声道:“没有,他惟一一次动手动脚,就被你撞见了。”
孟透松了一口气:“他要是敢碰你,我就再过去揍他一顿,然后挖了他家祖坟。”
这个男人的性格就是睚眦必报。有仇有怨一定得解决掉。他偏生喜欢孟透这一点。
“县衙里的官差都是势利眼,平日里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今日见到了你,觉得你不好惹,所以不敢对你做什么,对吗?”
孟透笑道:“是。我反将他吿了一次。想来他平日里是做多了恶事,镇子上的人都帮着我作证。衙门给了他六十大板。他大概是要残废了。”
言昭含只是弯着嘴角温润地笑。他的中衣有些被水打湿,孟透能瞧见若隐若现的肉色。他的发尾沾了一点儿水,水珠悄悄地滑落下来。
“不成,我还是生气。”孟透盯着他呼吸时起伏的胸膛,“你一声不吭就从暮涑逃了出来,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清楚呢。”
言昭含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臂:“是我的过错。三哥别生气。”刚刚沐浴过,他的脸微红,有几缕发丝贴着那如白玉的脖颈。
孟透一把将他抱到了自己身上:“你说你错了就完了,嗯?”
言昭含有些不稳,手臂撑了撑,分开腿跪坐在他的腰身上。伸手撩了垂落的墨发,摸索到孟透的脸,低头吻了上去,又慢慢从嘴角蹭到嘴唇。这个青涩的吻还没深入,他坐了起来,摸到自己腰间的衣带,松了开来,要褪去中衣。
孟透赶紧抓住他的手:“别别别!你的身子骨还很弱。”
孟透把他搂进怀里睡觉,在他的脖颈处狠狠地嗅了下,道:“眼睛瞎了也这么好看。”
孟透掐了一把他的腰,说:“瘦了,肉都没了。我得先把你养回来。”
“你别动,就陪我说说话。”
“嗯。”
“几年前你从拂莲偷跑出来,千里迢迢来见我一面,我让你伤了心。这回我从趙临来找你,我们算是扯平了。”
孟透握住他的手,道:“这么多年,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从今往后,我会守在你的身边。”
言昭含抱着他,哑着嗓音说好。
“那双靴子你要是敢穿,我就……”
“就什么?”
“反正不准穿。”孟透吻了吻他的眉心,爬起来去吹灯,回床上时顺着言昭含紧致的腿摸了一把,恶狠狠道,“瞎了也这么好看。”
“……”
这一晚夜风凉爽,言昭含睡得很舒心,一只手臂环着孟透。因着离得太近,温热的鼻息喷在孟透的肩上。有些痒。孟透热血沸腾到大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
第11章 云不栖03
昨夜落了雨,门口那株木槿花落了一地的花瓣,空气中有着好闻的清香。门口往来的人很少。孟透从小生活在热闹的漓州,从没有来过这样安静的小镇。
夏侯瑶小姑娘清早来过院子。
初次见面,孟透就将窝在言昭含怀里的小姑娘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问道:“你叫夏侯瑶?你姓‘夏’还是‘夏侯’?”
瑶瑶对孟透怀有莫名的敌意。她挣扎开,在他身上砸了几拳,跑回言昭含身边,不理他也不想跟他说话。
孟透眉眼弯弯,非要惹她:“你怎么只跟孟言亲近啊?不跟我玩儿吗?”
瑶瑶傲慢地看他一眼,偏过头去:“你跟言哥哥不一样,他是我未来的夫君。”
孟透站得痞里痞气。他笑着说:“ 抱歉了小妹妹,他娶不了你。他已经是我的媳妇了。”
小姑娘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看看言昭含又看看孟透:“你胡说什么!言哥哥怎么可能……”
她渴求言昭含的回答。可言昭含一声不响,像是默认了。
瑶瑶怔愣一会儿,“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含泪跑出院子。孟透跟着到了院子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得开怀。
言昭含的语气带些埋怨:“三哥,你跟瑶瑶闹什么,她还是个小姑娘。”
孟透在他身旁坐下:“你倒是厉害,我不在这一年里,你就有了一个大老婆,嗯,还有一个漂亮的童养媳。说说,这半年你怎么过来的。”
他想了想,将能记得的事一点点说给他听。
他说瑶瑶和她娘亲都是凨族人,母女俩相依为命。他回到镇上后,她们对他多番照顾。
他说茶摊的婆婆是个善人,就算命途多舛,依旧活得洒脱。他很感激也很钦佩祝婆婆。
他弯着眼眸说起那只时常来光顾的小猫。不知道是谁家的猫,偶尔会在窗台上叫唤。他刚来云栖镇的那个冬天,有一日清晨,就被那种慵懒的叫声唤醒。
他说起东街的恶霸、欺辱他的客人还有救他的小道士,他语气淡淡的,可孟透听得心一阵阵地发疼。
言昭含说话时也像他的人一样,温和安静,缓缓叙述着似乎是不痛不痒的过往。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糖人。当年东街有个画糖人的老先生,画什么都好看。那时我跟阿娘路过那儿,她只要荷包中还有几个铜板,就一定会给我买一个糖人。”
“门口那株木槿是阿娘亲手种的。她还在的时候,就喜欢种些花草。我从趙临回来,都不知道它们荒败成什么样了,大概是都枯死了罢。”
细碎的金色阳光洒下来,落在他的衣衫上。孟透仰过头去,不太稳的小竹椅吱嘎作响。
孟透说:“其实没有,它们都开得很好。晚香玉、玉簪、紫薇都开得很美。池子里的那几朵菡萏也艳着呢。”
“那真好。听说草木有灵,原来这灵也是像它主人的。”言昭含靠着藤椅,侧了身,面向孟透,“阿娘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即使家中穷困潦倒,她在我面前,都是笑盈盈的。哪怕是受了薄待,受了欺辱,她也从没抱怨过。”
言昭含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早已撑不住,要阖上了。
他摸索到孟透的手,握住,温声道:“我回到这里,过得还好,还没有到最坏的境地,遇到的很多人都很心善。只是我很想念你。”
和孟透在一起,他的话会多一些。十五岁时,他真正的二哥言清衡曾经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嘴上说着不喜欢孟透,可待谁都冷淡,偏偏跟孟透有许多话说。”
说他口是心非也好,孟透就是那个在他心中无人可替代的存在。谁都比不上,谁都不能比。他宁可辜负周姑娘,也不肯让孟透难过。其实这有些自私。
孟透撩开他垂落的额发:“我会成为你的依靠。”
许久许久,他没听见回应。言昭含已经睡着了,睡得安谧,呼吸均匀。接近暮夏,这个人越来越嗜睡,常常就这样睡去,让他有些慌乱。
第12章 云不栖04
见言昭含睡了,他就轻手轻脚地出去,带上了门。外头仍是热,他没走几步,额头就开始冒汗。他只得尽量靠着阴凉处走。
他沿街买了一些菜,打算回去准备晚饭。这样的日子太多,好些菜摊子的主人都认得他,有时还多给他塞一点。
街边拐角有个老汉,摆着一车的西瓜叫卖,热情招呼他过去。他挑了一个,捧着西瓜往回走。
他有时候突然想到,这似乎不是他该做的事、该过的生活。言昭含入睡时,他会觉得百无聊赖,还会感到些……寂寞,不能言说的寂寞。
一个人在一个陌生偏僻的小镇子里
,听着陌生的口音,见着陌生的人。
水米入锅,柴火入灶。他鼓捣那块豆腐时,言昭含摸索着进了厨房,从背后抱住他:“三哥,你在做什么吃的?”
言昭含的手臂纤细,在他的腰上环着,十指扣在一起。
他心里一颤,突然有种满足感。
“最近你胃口不太好,我买了些清淡的食材。我待会儿做锅排骨汤。”
“三哥做的菜,味道一定很好,今晚我会全部吃完。”
他喜欢这个人声音,喜欢这个人的体温,喜欢被这个人依赖。那些无谓的情绪,忽然散得一干二净。这样的陪伴,他从年少起等了很多年。他想,只要还能在一起,什么都好。
窗外树上的蝉接近日暮,叫得嘶哑,再也没有了撕心裂肺的感觉。最后一点晚霞连带着一样艳红的云层,也要被夜色慢慢抹去,
然而那天言昭含的胃口还是很差。晚饭依旧没吃下多少,要干呕。他捂着唇角,跟孟透道歉,脸色是苍白的。
孟透心里有些不安。他原先以为言昭含只是胃不大好了,可言昭含的嗜睡与食欲不振似乎愈来愈严重。
晚饭后,孟透切了用井水冷了一下午的西瓜,用勺子挑着,剔了籽,一勺一勺喂进言昭含的嘴里。
言昭含的声音温温淡淡:“三哥,你这个样子,你以后的孩子会被你惯坏的。”
他的手一顿,心尖颤疼,抬头看到这个人安静的眼眸,还是笑了笑:“要什么……要什么孩子,一个你已经够让我操心的了,不要孩子。”他伸手擦掉言昭含嘴角的一点汁液。
“三哥……”
孟透不想听他说什么,打断他的话:“我有个兄弟,是医药世家出身的,他家中有许多有名的医士,我想带你去看看,好么?”
他最后说话的语气近乎哀求。言昭含暗地里将衣袖攥得紧了又紧,还是不忍心让他失望,只得说好。
孟透隔日就准备好了一切,带着他到码头做船,离开云栖镇,前往平阳李家。
江山是一副夏宴盛景图卷。黛山青水氤氲淡雅,云卷云舒,飞鸟带过淡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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