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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儿后，高阳觉得周围的蚊子都饱了之后，楼前慢慢出来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黑色的薄卫衣，宽大的帽子罩在头上，看不清脸。黑色的运动裤、黑色的运动鞋。高阳看看自己，白色衬衫、黑色短裤、白色休闲鞋，好吧，这个人比自己还单调。
　　少年在灯光下走得飞快，等走远一点，路灯没那么密集，灯光没那么亮了他就慢下来了。这才像是散步消食的样子。
　　高阳提起行李箱，默不作声地跟在少年身后。
　　跟了一段，少年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突然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高阳。
　　——是记忆中的样子，薄唇、白皮肤，眼神冰冷疏离。
　　高阳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又道：“我……我第一次来百式，我迷路了，你知道哪里有酒店吗？”
　　少年摇摇头，转身继续散步。
　　高阳叫道：“苏……这附近有书店吗？”
　　少年摆摆手，继续走着。
　　高阳只好继续跟着，想着问些什么才自然。
　　少年停住，高阳差一点撞上去。少年好像比他高一点点。
　　少年道：“你别跟着我了。”
　　声音缓慢清晰。
　　高阳道：“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
　　他明明很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少年指了指地上。高阳的影子在他背后，少年的影子落在高阳腿上。每过一个路灯，影子的方向便会相反，高阳的影子会叠上少年的部分影子。
　　高阳会意，笑着直接道：“我能不能在你家投宿一晚？”
　　少年没回答，也许正皱着眉想要怎么拒绝。帽子遮住了他的额头，但没遮住他的疏远。
　　高阳耸耸肩，越早了解苏陌他就越有把握要怎么做才圆了黑猫的遗愿。不过他不急，时间还那么多，他有把握的。这件事就像是一个游戏，像是一场冒险，反正放假无聊得要命，他就姑且玩一玩。
　　高阳坐在洁白的大床上，墙上的液晶电视放着一个综艺节目。
　　他开机后，一条短信蹦出来，是陈生的：到了打个电话。
　　他笑笑，拨了过去。那边很快接上，陈生道：“找到住的地方没有？”
　　高阳道：“嗯，一个酒店。”
　　苏陌没有回答他能或不能，只是掏出手机点开地图，输入一个酒店的名字展示给高阳看。不用说便是拒绝。不过也是，谁会轻易把陌生人领回家，又不是没有主人、没有家、没有后顾之忧的流浪猫。
　　高阳接着道：“我今天见到苏陌了。”
　　陈生道：“怎么样？和你梦里一模一样？”
　　高阳道：“嗯。不过梦里他都是一直冲我笑的，现在他对我很疏远。”
　　陈生躺在床上，笑道：“他是对着一只猫笑，不是你啊！对了，给你妈打个电话吧，她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说你手机关机。”
　　高阳沉默，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下一口才道：“待会儿吧。”
　　陈生劝道：“你妈很担心你……”
　　高阳道：“嗯，我待会儿就打。你没说我是来找人吧？你要把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告诉她，她肯定不信，还以为我疯了呢。”
　　陈生道：“没说，和告诉我妈的一样，你是去旅游散心。”
　　高阳点点头，尽管电话那头的陈生看不到。
　　陈生继续道：“说真的，要不是你说的那么详细，我都不信。”
　　高阳道：“我都是为了消除你的罪孽啊！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多帅一点，那只猫才选择我？”
　　陈生骂道：“滚！肯定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你这个……”
　　高阳板起脸，道：“这个什么？你信不信我立马回去？那只猫可能一急就附在你身上让你自己来！”
　　陈生赔礼笑道：“我错了，肯定是老天要让你这么帅的人来解救我啊！”
　　两人闹了会儿，挂了电话。
　　高阳看着联系人列表里那个备注“老许”的联系人，顿了会儿点下了手指。
　　嘟嘟声响起，响了很久，久到高阳拿着水从床边走到窗前。酒店的房间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任何人从床边走到窗前绝不会用太久的时间。同样，一个电话也绝不会响太久。就在高阳松一口气后，以为电话要挂断的时候，对方接了电话。
　　“喂？”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高阳道：“我到酒店了。”
　　女人怒气冲冲，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要不是刘阿姨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走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离家出走？我们没陪你过生日？”
　　窗下是明亮的路灯和寥寥无几的行人。高阳道：“你说是就是吧。”
　　女人不再说下去，再开口语气里没有了咄咄逼人：“高阳，你已经十七了，虚岁该是成年了。你爸爸忙我也忙，你应该知道。”
　　高阳道：“我知道，我早习惯了。”
　　女人还想再说些什么，高阳已挂了电话。
　　他喝一口水，若不是拿水的手微微颤抖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在意。他在意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意离家出走吗？这次算离家出走吗？记得前次离家出走的时候是因为什么？是老高太欺负人了。
　　高阳关上门下楼找点吃的。他一天没吃东西了。
　　黑猫的记忆说，有个地方的鱼特别好吃。他绕过一栋楼，来到一个小饭馆。
　　苏陌的妈妈好像也是开饭馆的，不过她做的鱼并不好吃。
　　都过了吃饭的点，这个饭馆人不多。经过一天的疲累，饭馆里的人似乎累极了，还没打扫桌面，地面上也有些垃圾。高阳躲过地面上的纸巾坐到一个相对干净的桌旁要了条鱼。
　　店里充当服务员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姜黄色的裙子，微胖，过来笑嘻嘻问道：“哥哥，你要吃什么？”
　　高阳礼貌道：“一条鱼，我已经告诉你妈妈了。”
　　小姑娘哦了一声，勤快地拿着抹布擦干净桌面。
　　苏陌的妈妈也是开着饭馆，可是苏陌不会帮忙。在黑猫的记忆里，苏陌宁愿窝在家做一下午枯燥的试卷也不会来端菜送水。苏陌常抱着黑猫窝在沙发里发呆。苏陌说，他讨厌人来人往的地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高阳看着小姑娘端上来的鱼和一碗白米饭，用筷子戳了戳鱼头上黑乎乎的小球。小球落到盘子上，他颇有兴趣地一手拿根筷子拨开小球看，然后，高阳决定，以后再也不来这里吃鱼了！那黑乎乎的小球分明是一只炒糊了的苍蝇！
　　记忆中黑猫经常来这里蹭吃蹭喝，小姑娘会拿来客人吃剩的鱼给小猫吃。它吃了后小姑娘会眯着眼笑，胖乎乎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特别可爱。
　　高阳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现在小姑娘也笑出了两个酒窝，特别可爱。
　　他留下钱走了，那条鱼还完整地摆在桌上，白米饭也还冒着热气，仿佛他只是出去买一瓶水。
　　他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小书店。书店很小，三两口啃完一个面包也就走到了头。他看着一堆言情小说少女漫画突然就有些疑惑自己来这里干嘛？他翻出一张图片，把手机摊到半百的书店老板前面，图片是一个截图，一些书名的截图。
　　高阳道：“有这些书吗？”
　　书店老板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弱男人，介于中年男子到老头之间。他扶了扶镜框，凑近手机，念出声来：“《什么是抑郁症》，《论抑郁症的起因和症状》，《怎样与患有抑郁症的人做朋友》……小伙子，你要这些书干嘛？”
　　其实不问，大概也能猜出什么。
　　书店老板坐回椅子里，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看，道：“没有没有。”
　　手机能查出这些书，自然也能查出这些书里的大概知识。有没有书也不重要，可是自从做了那个梦，不，高阳更倾向于重生一次体验一只猫的一生之后，他就不喜欢看手机。以前他也不喜欢老是捧着手机，以前他喜欢在电脑上前抽着烟，打最狠的游戏，喝度数很高的酒。所以那天他喝醉是喝了很多很多酒的。陈生只是喝了一小杯，之后他就看着高阳赌气似的灌自己，一瓶接一瓶，灌湿了自己的衬衫，顺带弄湿了陈生的半边衣服，陈生看着那些空酒瓶都不敢相信，一个人能喝那么多酒。
　　陈生把他拖进车里，脱了湿衣服，光着膀子小心翼翼躲开交警把他送回家。
　　那天是高阳的生日，那天高阳和陈生一起度过。
　　


第4章　第四章
　　高阳拉着行李箱走在清晨的街道。清晨，是上班的高峰，车流不息。
　　他又来到苏陌楼下。
　　既然苏陌是在明年四月份的时候被车撞的，那他就四月份守在他身边就好了。可是那个时候他应该在学校，没有理由突然来这里。
　　高阳看着那栋楼，那栋楼就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士兵，就像孤立无援的苏陌。
　　——抑郁症，真是麻烦。
　　他转过身，行李箱在地上拖着，一路发出响声。
　　吃过早饭，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和陈生打着电话。
　　陈生已经开始赶作业，他坐在书桌前，笑道：“怎么样了？”
　　高阳道：“昨天来就见过他一面。”
　　陈生道：“他抑郁症严重吗？”
　　高阳抛出一块石头，道：“对人太疏远。”然后补充道：“没意思。”
　　陈生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阳道：“既然是明年四月份出的事，我就那个时候来呗。”
　　陈生道：“那个时候都快要高考了，你妈能让你去？”
　　高阳神色淡淡，道：“我长了腿的，她能拦住我？”
　　陈生看一眼关着的房门，房门之外，他的妈妈正在做水果沙拉。
　　陈生道：“高阳，你别这样，你妈很担心你的。”
　　高阳不置可否。公园是一个公共区域，没有人有权利赶走另一个人，也没有人介意这里有没有一两只流浪猫。一只猫跳上长凳，它并不怕人。它蹭蹭高阳的腿，换来高阳的轻抚。
　　高阳道：“嗯，也许吧。”
　　陈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看着数学作业上复杂的公式觉得头疼。
　　高阳感受着手下的温暖，道：“我最近不回去了，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
　　陈生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高阳笑道：“怎么？想我啊？”
　　陈胖子差点被口水呛着，笑骂道：“你最好别回来了！”
　　气氛瞬间活络起来。
　　高阳道：“开学前吧。”
　　陈胖子起身，拿上空玻璃杯，道：“那么久？”
　　高阳道：“也就十多天。”
　　陈生道：“随你吧。”然后幸灾乐祸道：“哎，要不要我给你把作业寄去？”
　　高阳直接挂了电话。
　　陈生乐出声，打开门发现他妈正在疑惑地看着他。他立马恢复正常，拿着玻璃杯接了一杯水回房。
　　前面花台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一个大垃圾袋？
　　它动了……
　　高阳悄悄凑过去。
　　——哦，是个人。
　　苏陌在喂流浪猫，旁边突然出现一双脏脏的休闲鞋，那双鞋子依稀可见它往日的洁白。
　　苏陌顺着鞋往上看，细腿、细腰、细胳膊。
　　高阳笑道：“你好，又见面了。”
　　苏陌垂下头，轻声道：“你好。”
　　高阳蹲下，看着苏陌喂一只黑色的猫咪吃火腿肠，他眼里无限温柔，并没有见到自己时的冷漠。
　　高阳伸出手摸摸猫咪的头，猝不及防猫咪龇牙示威。
　　高阳看着猫咪叼着火腿肠挪到苏陌那边去，收回手，笑道：“这只猫挺喜欢你啊。”
　　苏陌道：“嗯。”
　　高阳道：“你喂养它很久了？”
　　苏陌道：“嗯。”
　　高阳又问道：“喂养多久了？”
　　苏陌道：“嗯。”
　　高阳：“……”
　　“啊？”苏陌好像才回神，抱歉道：“一个多月了。”
　　高阳起身。
　　——这个人果然一点意思都没有。
　　高阳看着苏陌的发顶，那里有一个发旋。
　　高阳道：“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景点？”
　　猫咪已经吃完了一根火腿肠，苏陌戴上卫衣帽子，抱起猫咪道：“没有。”
　　黑色的猫咪蜷缩在他黑色的臂弯里，一双眼睛打量着高阳。眼里是和苏陌一样的内容。若不是高阳确定苏陌现在没有养猫，他肯定会觉得这只黑猫是苏陌养的，眼神如出一辙。
　　苏陌想了想接着道：“百式太小了，附近的合扬有个古寺。”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疏远。
　　高阳不知道接什么，耸耸肩，道：“谢了。”
　　拉起行李箱，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防备的人，他觉得无法交谈下去。
　　可是这个他觉得无法交谈的人却抱着猫过来拍拍他的肩，道：“要下雨了。”递过来一把伞，语气还是疏远的。
　　天上乌云重重，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高阳回头玩味地看着他。
　　苏陌道：“我家就在附近。”
　　高阳当然知道他家很近，跑两分钟就到。接过伞走了两步，还是挥挥手里的伞，没回头道：“谢了。”
　　几天里，高阳依着黑猫的记忆走了一遍百式的大街小巷。在离苏陌家五十三个房屋的地方，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已经处于小镇的边缘，有独立的院子。看得出来这户人家活得很精致，院子里种了花，鹅卵石铺成一条小路通往主屋。
　　现在是傍晚，夕阳将落未落。
　　也许是高阳认真打量着这户人家的目光太显眼，有个路人骑着自行车经过问道：“小伙子，你找人吗？”
　　高阳忙道：“没，就是挺喜欢这些花的。”
　　路人解除警报，道：“哦~这家的老头子很友善的，你去要肯定能要到。”
　　高阳看着大开的院门，道：“他们家没人吗？怎么还开着大门？”
　　路人是一位热心的大叔，大叔索性从自行车上下来，道：“这家就这样，一个老头也没什么好偷的。”
　　高阳疑惑，道：“这家只有一个老人？”
　　记忆里，应该还有一个女孩，和苏陌同班才是。
　　大叔点燃一支烟，道：“还有个孙女儿，特别争气，学习特别好。也可怜啊！”大叔吐出一口烟雾，怅然道：“她爸妈在她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去了，一年也回不了几次。这孩子八岁就会做饭洗衣了。”
　　八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高阳八岁的时候只是弄乱一屋子的物件和爸妈赌气。
　　高阳叹道：“是挺可怜的。”
　　大叔接着道：“可这孩子啊不哭不闹，遇到一个人就笑，笑得特别开心。”
　　这时一个灵动的声音远远响起，听得出来是个女孩儿：“二叔，你们在聊什么呢？”
　　是一个十六七的女孩儿，笑得明媚动人。女孩儿可能刚去超市回来，抱着一袋子东西走到他们面前。
　　二叔笑道：“没什么。这孩子挺喜欢你们种的花，一直眼巴巴看着呢。”
　　二叔冲高阳下巴一抬，高阳立即对着女孩儿笑道：“你好，我是高阳。”
　　女孩儿笑着，道：“你好，我是吴琴。”
　　——这就是苏陌喜欢的女孩儿，原来叫吴琴。
　　猫说，苏陌喜欢这个女孩喜欢了一年，后来她转学了，这段不为人知的暗恋也就到了尽头。
　　高阳抱着一捧花，不仅这户的老人友善，吴琴也挺热情的，剪了一捧花给他。
　　——不知道苏陌有没有得到过这花。
　　高阳抱着这捧花来到苏陌借他伞的公园，坐在公园里。有一对恋人经过，女生抱着男生的胳膊悄声说着什么，男生回头看了一眼。高阳无视他们，掏出震动的手机。
　　是老许。这次他没等电话自己挂断，也没接起来，直接挂了。一会后，手机又震动一下，是条信息，老许发来的。
　　“陈生说你要到开学前才回来？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注意自己的行李，钱包证件这些重要的东西要随时带在身上。我们在百式没什么熟人……”
　　这是一则细细的嘱咐。高阳看了两遍，回了一个“嗯”。
　　刚放下手机，远处就有一个黑衣人走来，看着他口罩一戴就可以去抢银行的打扮，高阳可以确定，这个人是苏陌。
　　苏陌抱着一只猫，是那天的黑猫。
　　高阳突然起身横在苏陌面前，把苏陌吓了一跳。
　　高阳笑道：“你好，又见面了。”
　　苏陌抬头，路灯照在他的鼻梁上，薄唇微开，道：“你好。”
　　高阳看着这只黑猫，道：“流浪猫那么多，你怎么老是抱着这只猫？”
　　苏陌也看向猫咪，眼神里是无限温柔，连带着他的语气都柔和了不少。苏陌道：“这只猫已经被我们收养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对于高阳却是晴天霹雳，他喃喃道：“收养了？不是11月才会收养吗？”11月，天气已经转凉，盛放了几月的菊花只有等着凋零。苏陌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一只黑猫，它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那只黑猫瘦弱得很，苏陌才把它抱回家的。若是不抱回去，那只黑猫就过不了这个冬天。
　　苏陌听不清，问道：“什么？”
　　高阳道：“没什么。”
　　“什么？！时间提前了？”陈生在电话那头吼道，还可以听到随后陈生妈妈教训“吼什么吼！还能不能让人看会电视了！”。
　　陈生立马回房，放低声音，问道：“那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