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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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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神往地说:那时候;我是活菩萨;我是送子娘娘;我身上散发着百花的香气;成群的蜜蜂跟着我飞;成群的蝴蝶跟着我飞。现在;现在他妈的苍蝇跟着我飞……

我的名字也是姑姑起的:学名万足;乳名小跑。

对不起;先生;我对您解释一下:万足是我的原名;蝌蚪是我的笔名。

第一章5

姑姑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她是拿工资;吃商品粮的公职人员;又有着那样光荣的家庭出身;乡村里的小伙子;没有人敢动这个念头。那时我已经五岁;经常听到大奶奶过来跟我奶奶议论姑姑的婚事。大奶奶忧心忡忡地说:她婶子;你说;心都二十二岁了;与她同年出生的;都抱上两个娃了;可她;怎么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呢?我奶奶说:嫂子;你急什么?像心这样的;没准儿要嫁进宫里做皇后呢!到那时;你就成了皇帝的老丈母娘;我们也就成了皇亲国戚;铁定了要跟着沾光呢!大奶奶说:胡啰啰!皇帝早被革命了;现在是人民共和国了;是主席当家。我奶奶说:既然是主席当家;那咱就把心嫁给主席。大奶奶恼怒地说:你这人;身子进了新时代;脑子还留在解放前。我奶奶说:我跟你不一样;我这辈子没离开过咱这和平村;你去过解放区;进过平度城。大奶奶说:你别跟我提平度城;提起平度城我就头皮麻!我是被日本鬼子抓走的;是去受罪;不是去享福!——两个老妯娌;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但头天大奶奶气哄哄地走了;似乎是永世也不跟我奶奶见面的样子;第二天;她又来了。每当看到她们俩在一起议论姑姑的婚事时;我母亲就偷偷地笑。

记得有一天傍晚;我们家的母牛生小牛;不知道那母牛是以我母亲为榜样或是那小牛以我为榜样;竟然也是先生出一条腿;便卡住了。那老母牛憋得哞哞地叫;看样子非常痛苦。我爷爷我父亲他们都焦急万分;搓手、跺脚、转圈子;无计可施。牛可是农民的命根子啊;何况这牛是生产队放在我们家代养的;真要死了;那可了不得。母亲悄悄地对我姐姐说:嫚;我听到你姑姑回来了。没等母亲说完;我姐姐就跑了。父亲白了母亲一眼;说你瞎胡闹;她是给人接生的!我母亲说:人畜是一理。

我姑姑跟着我姐姐来啦。

我姑姑一进门就发脾气;说你们想把我累死吗?给人接生就够我忙的了;你们还要我接牛!

母亲笑着说:妹妹;谁让你是咱自家人呢?不找你找谁呢?人家都说你是菩萨转世;菩萨普度众生;拯救万物;牛虽畜类;也是性命;你能见死不救吗!

姑姑说;嫂子;幸亏你不识字;要是识上两箩筐字;和平村里如何能盛得下你!

母亲说;即便我识上八箩筐字;也比不上妹妹一根脚趾头。

姑姑的脸上虽然还是怒冲冲的神情;但显然已经消了气。此时天色已暗;母亲点起家里所有的灯;剔大了灯草;都端到牛棚里。

那母牛一见到姑姑;两条前腿一屈;跪下了。姑姑见母牛下跪;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我们的眼泪也都跟着流了下来。

姑姑检查了牛的身体;半是同情半是戏谑地说:又是一个先出腿的。

姑姑把我们轰到院子里;怕我们看了受刺激。我们听到姑姑大声下令;我们想像着母亲、父亲在姑姑指挥下帮母牛生产的情景。那晚是农历的十五;月上东南时分;天地一片皎洁的时候;姑姑喊:好;生下来了!

我们欢呼着冲进磨坊;看到母牛身后;多了一个浑身粘液的小家伙。父亲兴奋地说:好;是头小母牛!

姑姑气哄哄地说:真是奇怪;女人生了女孩;男人就耷拉脸;牛生了小母牛;男人就咧嘴乐!

父亲说:小母牛长大了可以繁殖小牛啊!

姑姑说:人呢?小女孩长大了不也可以生小孩儿吗?

父亲说:那可不一样。

姑姑说:有什么不一样!

父亲见姑姑急了;不再与她争辩。

母牛调过头;温情地舔舐着小牛身上的粘液。它的舌头上仿佛有灵丹妙药;舔到哪里;哪里就获得了力量。大家都感慨万端地看着这情景。我偷眼看到;姑姑的口半张着;眼神很慈爱;仿佛那老牛的舌头舔到了她身上;或者她的舌头舔到小牛身上。等母牛的舌头差不多舔遍小牛身体时;小牛抖抖颤颤地站了起来。

我们张罗着找脸盆;倒水;找肥皂;拿毛巾;让姑姑洗手。

奶奶坐在灶前;拉着风箱烧火;母亲站在炕前擀面条。

姑姑洗完手;说:饿死我了!今晚我要在你们家吃饭。

母亲说:这不就是你的家吗?

奶奶说:是啊;才不在一个锅里摸勺子几年呢。

这时;大奶奶在我家院墙外;呼唤姑姑回去吃饭。姑姑说;我不能白给他们家干活儿;我要在这里吃。大奶奶说:你婶子过日子急;你吃她一碗面;她会记一辈子的。我奶奶提着烧火棍跑到墙根;说:你要是馋了呢;就过来吃一碗;要不就滚回去。大奶奶道:我才不吃你的东西呢。

面条煮好后;母亲盛了满满一大碗;让姐姐给大奶奶送过去。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姐姐跑得急;摔了个狗抢屎;那碗面条泼了;碗也碎了。为了不让姐姐回来挨骂;大奶奶从自家碗橱里找了一个碗让姐姐端回来。

姑姑是个极其健谈的人;我们都愿意听她说话。吃完面条后;她背靠着墙壁;侧坐在我家炕沿上;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踩着百家门子;见识过各种各样人;听过许许多多的逸闻趣事;转述时又毫不吝惜地添油加醋;这就使她的谈话像评书一样引人入胜。八十年代初;当我们从电视里看到刘兰芳的评书连播时;母亲就说:这不分明就是你姑姑吗?她要不当医生;说评书也是一张好嘴!

那晚上的谈话;还是从她在平度城里与日军司令杉谷斗智斗勇开始。那时我才七岁;姑姑看我一眼;说;跟跑跑差不多大;就跟着你们的大奶奶和你们的老奶奶去了平度城。到了那里就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门口有两条大狼狗看着。那些大狼狗平日里吃的都是人肉;见了小孩子就伸舌头。你大奶奶和你老奶奶整夜地哭;我不哭;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明。在黑屋子里关了不知道几天几夜;把我们挪到一个独立小院里;院子里有一棵紫丁香;那个香啊;熏得我头晕。来了一个穿长袍戴礼帽的乡绅;说是杉谷司令要请我们赴宴。你老奶奶和你大奶奶只知道哭;不敢去。那乡绅对我说:小姑娘;劝劝你奶奶和母亲;让她们别怕;杉谷司令没有害你们的意思;只是想跟万六府先生交个朋友。我就说:奶奶;娘;别哭了;哭管什么用?哭能哭出翅膀来吗?哭能哭倒万里长城吗?那乡绅拍着手说:说得好!小姑娘太有见识了;长大了肯定是非凡人物。在我的劝说下你们老奶奶和你们大奶奶不哭了。我们跟着那乡绅上了一辆黑骡拉的轿车;不知拐了多少弯。进入一个高门大院;门口站着双岗;左边是黄皮子;右边是日本兵。那大院很深;从大门进去;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仿佛永远走不到头。最后进入一个大花厅;门窗隔扇都是雕花的;太师椅子都是檀木的。那杉谷司令穿着和服;手里握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说了一些之乎者也的话就招呼我们上席;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你们老奶奶和大奶奶不敢动筷子;我可不管那一套;吃这个狗日的!用筷子不得劲;索性用上了“皮笊篱”;大把抓着往嘴里塞。杉谷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吃饱了;双手放在桌布上一擦;我的困劲儿就上来了。我听到杉谷问我:小姑娘;让你父亲到这里来好不好?我睁开眼;说:不好。杉谷问:为什么不好?我说:我父亲是八路;你是日本;八路打日本;你不怕我父亲来打你吗?

说到此处;姑姑捋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那时候全高密县里不超过十块手表;我姑姑竟然戴上了手表。哇!我大哥一声惊呼;我们家只有他见过手表。他当时在县一中上学;他们的从苏联留学回来教俄文的老师戴着一块手表。我大哥哇完之后就喊:手表!我与姐姐也跟着喊:手表!

姑姑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把衣袖放下;说:不就是块手表吗?咋呼什么?她故意的轻描淡写更加重了我们的兴趣。先是大哥试试探探地说:姑姑;我只是远距离地看过我们纪老师的表……您能不能让我看看……我们跟着大哥说:姑姑;让我们看看吧!

姑姑笑着说:你们这些小家伙;真是淘人;一块破表;有什么好看的!她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把表摘下来;递给我大哥。

母亲在一旁大声提醒:小心!

我大哥小心翼翼地接过表;先捧在手心里看;然后放到耳边听。大哥看完了;转给姐姐看;姐姐看完了;转给二哥看。二哥只看了一眼;没来得及放在耳边听响就被大哥抢了回去;还到姑姑手里。我有些气急败坏;哭起来。

母亲骂我。

姑姑说:小跑;长大了跑远点;还愁没表戴?

就他那样;还戴表?赶明儿我用墨水在他手腕上画一个吧。我大哥说。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跑跑长得丑;长大了没准会有大出息呢!姑姑说。

姐姐说:他要有大出息;圈里那头猪也能变成老虎!

大哥问:姑姑;这是哪国产的?什么牌子?

姑姑说:瑞士英纳格。

哇!我大哥惊呼。我二哥和姐姐也跟着哇。

我怒冲冲地说:癞蛤蟆!

母亲问:妹妹;这东西值多少钱?

姑姑说:不知道;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肯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母亲打量着姑姑;说:是不是他们姑夫啊?

姑姑站起来;说:快十二点啦;该睡觉了。

母亲说:谢天谢地;妹妹到底名花有主了。

你可别出去胡啰啰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姑姑转脸叮嘱我们:你们也不要出去胡说;否则我剥了你们的皮。

第二天早晨;我大哥可能因为头天夜里没让我看姑姑的手表心感内疚;他用钢笔在我腕上画了一块表。画得非常逼真;非常漂亮。我非常爱护这块“表”;洗手避水;遇雨藏手;颜色淡了借大哥的钢笔描;让它在我手腕上保存了三月之久。

第一章6

送姑姑英纳格手表的人;是一个空军飞行员。那个年代的空军飞行员啊!听到这个消息后;哥哥姐姐像青蛙一样哇哇叫;我在地上翻筋斗。

这不仅是我们家的大喜事;也是我们乡的大喜事。大家都认为;姑姑与飞行员;是绝配。学校伙房里的王师傅;参加过抗美援朝;他说飞行员是用黄金打造的。金子还能造人?我狐疑地问他;当着还在吃饭的老师和公社干部们的面;他说;万小跑;你真是个傻瓜;我的意思是说;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要花巨额的费用;其价值相当于七十公斤的黄金。我把王师傅的话回家向母亲学说;母亲说:天哪!将来你姑夫来家做客;我们该用什么招待他呢?

在那些日子;有关飞行员的种种神话;在我们小孩子口中流传。陈鼻说他妈妈在哈尔滨时见过苏联的飞行员;都穿着麂皮夹克;高筒麂皮靴子;镶着金牙;带着金表;吃列巴香肠;喝啤酒。粮库保管员肖上唇的儿子肖下唇(后来改名为肖夏春)则说;中国的飞行员吃得比苏联飞行员还要好。——他为我们开列了中国飞行员的食谱——好像他是给飞行员做饭的——早晨;两个鸡蛋;一碗牛奶;四根油条;两个馒头;一块酱豆腐;中午;一碗红烧肉;一条黄花鱼;两个大饽饽;晚上;一只烧鸡;两个猪肉包子;两个羊肉包子;一碗小米粥。每顿饭后还有水果;随便吃;香蕉、苹果、梨、葡萄……吃不了可以往家拿。飞行员的皮夹克都有两个大口袋;为什么?为了装水果设计的……他们关于飞行员生活的描绘;让我们一个劲地咽口水。我们每个人都梦想着长大后能当上飞行员;过上那神仙般的日子。

空军要到县第一中学招飞;我大哥兴冲冲地报了名。我爷爷是给地主扛长活出身;雇农;后来给解放军抬过担架;参加过孟良崮战役;张灵甫的尸体就是他们从山上抬到山下的。我姥姥家也是贫农;还有我大爷爷是革命烈士;我们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是超标准的好。我大哥是他们中学的运动健将;掷铁饼的。有一天他回家吃了一只肥羊尾巴;回校后有劲无处使;捞起一个铁饼;用力一撇;那铁饼呼啸着越过学校的围墙;飞到庄稼地里。正好有农民赶着牛在那耘地;铁饼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牛角上;把根牛角齐齐地斩断。——也就是说;我大哥出身好;学习好;身体好;又有个准姑夫是飞行员;因此;大家都认为;即便空军从我们县只选一个飞行员;那也是我大哥无疑。但后来我大哥却落了选;原因是我大哥腿上有一个幼时生疖子留下的疤。我们学校的炊事员老王说:身上有疤;那是绝对不行的。飞行员到了高空;身上的疤就会在高压下炸裂。别说是身上有疤了;即便是两个鼻孔不一般大也不行的。

总之;自从我姑姑与那个飞行员建立了恋爱关系后;我们便对与空军有关的事格外敏感。我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很虚荣;很好炫;中张一百元的彩票就恨不得找个大喇叭对着全城广播。你想想;上小学时的我;有了一个当飞行员的准姑夫;会是个什么德行。

我们那儿往南五十里是胶州机场;往西六十里是高密机场。胶州机场的飞机又大又笨;黑乎乎的;听大人们说是轰炸机。高密机场的飞机是那种抿翅膀的、银灰色;能在高空拉烟、翻筋斗的。我大哥说那是“歼…5”;是仿苏联‘米格17’的;是真正的战斗机;在朝鲜战场上把美国飞机打得屁滚尿流的就是这种飞机。我们那准姑夫自然是飞这种战斗机的。那时候战争气氛很浓;高密机场的飞机几乎每天都升空训练。它们一抿翅膀飞到了我们东北乡上空;在我们头上摆开了战场。一会儿来三架;一会儿来六架。一会儿一架咬着另一架的尾巴转圈。一会儿猛一头扎下来;机头快要触到我们村头那棵大杨树了又猛地拉起来;鹞子钻天般地窜上去。有一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姑姑说;她有一次给一个高龄产妇接生;那产妇紧张痉挛;正要准备动刀子时;忽听到外边一声爆响;那产妇大吃一惊;分散了注意力;痉挛消逝;一使劲;就把孩子生下来了——把家家户户的窗户纸都震破了。我们惊呆了;愣了片刻后;老师带着我们跑出教室;仰头观看。我们看到湛蓝的天空中;有一架飞机;尾巴上拖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在前头飞;后边跟着几架飞机追。围绕着那个圆筒状的东西;先是炸开了一团团白烟;然后就有隆隆的炮声传到我们耳朵。但打炮的声音;远远没有适才那一声巨响猛烈;那一声巨响;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第二大的响儿;连能把大柳树劈成两半的落地雷都没那么响。就好像那些飞行员故意不把那个拖靶打掉似的;那一簇簇炮弹炸裂后的白烟;只是绕着那靶子;一直到那拖靶从我们视野里消失;也没击中。陈鼻摸摸给他带来了“小老毛子”外号的鼻子;鄙夷地说:中国飞行员的技术太差了。如果换上苏联的飞行员;一炮就把那靶子揍下来了!——我知道陈鼻这样说是出于对我的嫉妒;他生在我们村长在我们村;连条苏联狗都没见着;如何知道苏联飞行员比中国飞行员技术好呢?

当时;我们这些偏僻乡野的孩子;尚不知道中苏关系正在恶化。陈鼻拿苏联飞行员来贬我军飞行员;虽然让人们尤其是让我感到很不愉快;但谁也没往别处想。数年后;文化大革命开始;我们正读小学五年级;我们的同学肖下唇;把这件往事揭露出来;不但让陈鼻吃了苦头;更让陈鼻的爹娘;饱受了皮肉之苦后又赔上了性命。从他家搜出的一本苏联小说《真正的人》;是描写一个失去双脚后又重上蓝天的空军英雄的。按说这是一本货真价实的革命励志小说;竟也成了陈鼻的母亲艾莲是苏修飞行员的姘头、而陈鼻则是艾莲与苏修飞行员留下的杂种的罪证。

高密机场的“歼…5”战斗机白天操练;胶州机场的飞机也不甘寂寞——它们夜间出航。几乎是每晚九点左右——也就是县里的有线广播即将结束的时候——机场的探照灯便突然打开了。粗大的光柱照射到我们村庄上空时尽管已经涣散;但还是让我们无比的震惊。我总是不合时宜地说一些蠢话:要是我有这样一支手电筒就好了!——愚蠢!我二哥听到我这样说就会骂我;同时用屈起的手指在我头顶爆凿一下。当然是因为我们那个准姑夫的缘故;我二哥也成了半个航空专家;他能熟练地背诵出志愿军空军英雄的名字;并能准确地讲述他们的英雄事迹。也是他;在一次需要我帮他从头上抓虱子之前;告诉我震破了窗户纸的那声巨响名叫“音爆”;是超音速飞机在突破音速时发出的声音。何为超音速啊?——就是比声音飞得还要快!你这笨蛋!——胶州机场的飞机演练;除了那探照灯光迷人之外;其余均无可观。也有人说那不是演练;而是为迷途飞机引路的。那几根巨大的光柱扫来扫去;有时交叉;有时并行;有时会有一只鸟突然出现在光柱里;惊慌失措地乱飞;仿佛一只掉到了瓶子里的苍蝇。总是在探照灯亮起几分钟后;空中便响起飞机的轰鸣。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用头、尾、双翅的灯光勾勒出了大概轮廓的大家伙;出现在光柱里。它仿佛是沿着那些光柱滑了下去;回到了它的窝。飞机是有窝的;就像鸡有窝一样。

第一章7

在一九六零年下半年;也就是我们吃煤块之后不久;曾传出了姑姑即将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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