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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家者-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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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愤怒从无峥的五官里浮起来,他冷冷地说:“你们不配。”
  古春晓跟他话不投机,翻了个白眼,把说话权还给了段君秀。
  段君秀又问了一遍,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无峥的口风却很紧,他虽然堕身成了半魔,可生平最恨的还是背叛,魔族给了他复仇的机会,他就是死,也不屑于像余雪慵一样出卖盟友。
  段君秀没问出什么,也不生气,对着他喃喃自语:“你这个人既不是鬼,也不是魔。从前荼疆还没被封印之前,世上倒是有过鬼魔结合而生的后代,但那都是血脉共生体,用父母的精血分化繁衍而来的,跟你这种生前是人,死后成鬼,如今又能拥有魔族特征的情况完全不同。我有点奇怪,你到底是怎么变成半魔的?”
  杜含章提了一嘴魔元的事,段君秀听完,顿时感觉族别上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开关被打开了,就像几年前某国的人兽杂交试验。
  这时,湖里的水已经没剩多少了,水面和王树雅的膝盖平齐。
  杜含章脸上还挂得住,心里却控制不住,没有办法不往坏处想,这让他按捺下了其他的问题,抓紧问道:“段主任,您知道怎么让这个阵停下来吗?”
  “为什么要停下来?”段君秀看着他,淡定的简直不像一个祖坟后人,“你们对底下的东西不好奇吗?”
  杜含章怔了一下,指了下余亦勤说:“好奇,但他的身体被做在了阵里,这个我们是要取回来的。”
  这本来是余亦勤的事,眼下突然多了个“们”,他心里被触动了一下,产生了一种被袒护的错觉。
  段君秀却立刻挑了下眉,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打量着余亦勤说:“你的身体?你就是余雪慵吗?”
  余亦勤不知道自己过去这么有名:“是,你是段盈的亲戚吗?”
  祁文帝段盈文韬武略,是青史有名的大人物一个,他却直呼其名,像跟段盈很熟似的。
  段君秀笑了下,将从前的称呼换成了现在的说法:“是,他是我的养父。”
  段盈还是祁王的时候,杜含章和他在酉阳城共事过半年,当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杜含章印象里没有段君秀这么个人和名字。
  他心里有疑问,只是眼下顾不上问,只说:“所以这个湖下面的墓不是灵帝的,而是祁王的了?”
  “不是,”段君秀摇了下头,“这底下没有墓,只有一个……”
  他停下来,措了下辞:“被描画下来的死亡现场吧。”
  余亦勤没听懂:“什么意思?”
  段君秀拧了下眉头,对他这问题俨然更困惑,反问道:“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你吗?你才是案发现场的第一嫌疑人。”
  这下不止余亦勤三人,连无峥都听懵了。
  余亦勤作为失忆党,唯二不多的好处就是人在“局外”,反应最快,他说:“我魂魄不全,以前的事不记得了。你说的这个死亡现场里面死的是谁?为什么说我是嫌疑人?”
  段君秀注视着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话的真假。
  余亦勤不闪不避地任他打量,杜含章本来想辅证一句,但段君秀先中断了注视。
  “死的是灵帝贺兰柯,”他突然说,“时间是新元七年末,地点在京郊的磐止行宫。”
  无峥感觉血脉发冷,他毕生拥有无数噩梦,磐止行宫却是当中魇他最深的一个,他在那一行之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段君秀说得不慢,没人注意无峥,都听他说:“贺兰柯在行宫里设宴,表面是庆贺新年,实际上是一个局,诱捕矜孤残众集合起来杀他,方便一网打尽,然后……”
  “别说了!”无峥忽然大吼一声。
  众人循声看向他,就见这人急赤白脸的,不知道怎么就激愤起来了。
  杜含章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知情人士,不想让他来捣乱,立刻给无峥下了到消声符,让他喊破嗓子也没人听见。
  段君秀重获安静,继续说道:“矜孤族人还真上套了,局势开始一面倒,他们绝大多数都被困在了行宫,部分被杀,部分被俘,剩下几个翻墙逃走的,贺兰柯一个都不想放过,亲自带兵追击,结果彻夜未归。”
  “我养父察觉不对,派人去找,最后在湫水河边山林里的茅草屋里找到了他的尸体,身上插着你的武器。接着近卫军顺着地上血滴,找到了半身泡在水里的你,你身上也有数道贺兰柯留下的刀伤。”
  余亦勤听到一半就开始走神,无数帧画面在他脑海深处稍纵即逝,就是消失的太快了,不过好歹给他捕捉到了一点残影——那是个束发执刀的蟒袍男子,身上气场很强,目光犀利地从脑海里投过来一眼。
  余亦勤在虚空中跟他对上视线,脑中霎时“嗡”的一下,突兀地冒出来一句话。
  “不问缘由,不听辩解,上来就斩尽杀绝,这就是陛下的为君之道吗?”
  这话冲出迷障的同时,也给余亦勤带来了一阵尖锐的头痛,他晃了一下,拿手撑住了额头。
  按照当时的时局,陛下只能是贺兰柯,那么问话的人是他自己吗?余亦勤心想他是有什么缘由,想辩解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余亦勤睁开眼睛,还不等问,先扫见了地上的无峥。
  无峥正目光复杂地盯着他,脸上全是怀疑。
  段君秀的话有点颠覆他的认知,当年他和另外三个族人逃进湫水河边的密林,四面八方全是厉朝的方士,那三人为了助他脱逃,全都死了,他几度穷途末路,后来又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间逃出生天。
  无峥本来以为那是上天垂怜,神鸟眷顾,眼下听来却似乎出现了新的原因。
  原来余雪慵曾经离他不远,还杀了灭他们全族的人族皇帝吗?可他既然能及时赶到,之前又为什么消失的那么干净?
  不可能,不是这样,这个狗屁妖王在颠倒是非……无峥混乱地重复这几句话,既不愿意将余雪慵往好的反面想,也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他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符中世界里哈哈大笑,然而脸上又全是茫然和癫狂。
  就在这时,杜含章突然说:“照你这么说,史书里灵帝积劳成疾的死因就是编的?”
  段君秀:“是。”
  余亦勤心乱如麻,压下阵痛说:“段盈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君秀:“起初是气的吧。灵帝驾崩,他想把人复活,会见了当时的阴天子。阴天子告诉他,矜孤族那柄圣戟是神器,佛魔都能杀,生魂会被焚烧得更干净,幽都里没有灵帝的魂魄。”
  杜含章扪心自问,心想自己也被那戟伤过,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去看余亦勤,谜底都在这人身上,只可惜余亦勤揣着相同的疑问,跟他干瞪眼。
  杜含章暗自叹了口气,觉得水下的身体一定要保住,不然什么都是雾里看花,白搭,他问段君秀:“然后呢?”
  段君秀说:“然后他就想起了矜孤族长的四方印,寄望这个传说拥有通天之能的东西能创造奇迹。他隐瞒了行宫里发生的后半段经过,让人将消息传出去,灵帝遭遇行刺但没有大碍,接着又布告天下,说那些矜孤族人罪大恶极,将在小年之前全部处斩,尸体会被做成京观,只要京观一天不倒,残余的矜孤人就能看到,自己的同族是怎么被镇压和辱骂的。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引出矜孤的族长,但是族长始终没有出现。”
  “淳愚不是没出现!”古春晓替她的共命人辩护道,“他一定是去不成。”
  段君秀笑了笑,没发表看法。
  余亦勤摸了下秃鹫的头,觉得解释这个没有意义,另起了一个话题:“我为什么没有被做到京观里去?”
  墨镜挡住了段君秀眼底骤然浮现的暗色:“因为在处斩之前,就有人想让你死在牢里,其实你从水里上来就一直在昏迷,但某些人似乎还是不放心。”
  “没两天停放遗体的太极殿又走水,差点烧了灵帝的尸体,我养父觉得太巧了,当中似乎有隐情,派人回头去查,从行宫搜到小树林,最后在一棵树干的裂缝里,找到了一朵卡在其中的哭笑花。”
  “然后他把那朵花移回妖族的母树上,从残留的画面里看到余雪慵从那棵树下路过之后,有个浑身都裹在黑气里的人也跟他走了同样的方向。”
  “还有一个发现,就是余雪慵左臂上有伤,那个伤口里有两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伤他的武器上的刻印,可它们只有一个边角,是什么东西看不出来。”
  众人吃了一惊,古春晓愤愤地说:“魔族也太龌龊了,居然在背后栽赃我们!”
  杜含章却不用问都知道,线索也就止步于此了。
  余亦勤说:“什么样的符号?”
  “回头给你们看吧,我也说不明白。”段君秀说完,目光突然放远。
  余亦勤跟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王树雅已经完全出了水,她原本空荡荡的右小腿位置,眼下被填上了一条水做的腿。
  那条腿在月光下折射出幽光,她就依靠这条异样的假肢,站在那个八卦中央朝这边转向,随着她朝向的调整,湖面上残余的水形被下面的火苗迅速烤成了红色,然后它们开始集体朝山坡这边狂奔而来。
  妖族里一个小妖怪懵圈地说:“这、这是干嘛?!”
  杨午一巴掌糊在了他后脑勺上:“反正不是来跟你聊天的,快他妈跑啊!”


第46章 大妄(四)
  妖族响应他们主任的号召, 立刻作鸟兽散。
  古春晓下意识也想争渡,但看她哥和那两个头儿都没动, 只好也站住了:“不是说不会攻击湖外面的人吗?”
  杜含章的揣测被推翻, 也不尴尬, 知错就改地说:“现在知道了, 它们会。”
  古春晓:“……”
  段君秀出声解释道:“它们不是在攻击人,是在找他。”
  “为什么要找他?”余亦勤问道。
  “这就是用人当阵眼的两面性, ”段君秀答道, “这个阵叫做大妄, 说白了, 力量的来源就是人的妄念,这个无峥应该也是那个女孩妄念里的一环。”
  两个模样年轻的男女, 被“妄念”串联起来,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古春晓是一下就想到了狗血。可王树雅天天大门不出的, 她是怎么认识无峥的?
  答案其实很简单, 就是网络。王树雅自己是算塔罗的,可她却更偏信那个五八命理观的大师, 然后这个大师就是无峥。
  说话之间,水形迅速逼近到了十米之内。
  古春晓满眼都是冲击力,顾不上八卦, 戒备地说:“马上过来了,怎么办?”
  余亦勤让她不要跳来跳去, 叮嘱完又去看迟雁。
  迟雁缩在杜含章后面,眼底的青光又浮起来了,在她眼中,薄薄的水层下已经有红光透了出来,她隐约看见那块八卦下面的火光深处,居然还跪着一个人。
  这又是谁?
  迟雁正要凝神去看,湖面上突然传来了王树雅的声音。
  众人听见她空灵而平直地说:“余哥,放了无峥老师吧,我不想伤害你们。”
  她安静了这么久,恍若一具行尸走肉,余亦勤没想到她的神智居然是清醒的,眼睫垂眨道:“放了他可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古春晓鼻子发酸,觉得王树雅后面那句话太讽刺了。
  杜含章看水形来势汹汹,悄悄在指缝里扣了两块木简,趁机又问段君秀该怎么停下这个阵。
  “解铃还需系铃人。”段君秀说,“发动和停止都是阵眼一念之间的事,你们可以试着将她从妄想里唤醒,但我觉得很难,水里的戾气这么重,这姑娘过于偏激,已经魔怔了。”
  余亦勤建议道:“如果我把她打晕,让她的妄想断了,阵是不是就会停下来?”
  这不失为是一个新思路,段君秀想了想后笑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将作薄里没这么详细,但我劝你们别在这里浪费力气,如果你们还想保全第四层的身体的话。”
  杜含章凝神说:“怎么说?”
  “这个说来话长,空了再说吧,我的建议是,轻重你们自己权衡吧。”段君秀对着湖那边抬起右手,无数草根从岸边的土里钻出来,先是游蛇一样射穿了已经奔到近处的水形,然后环着水形绕圈,闪电般将水形裹成了一个个的茧。
  空气里霎时都是草木的清气。
  余亦勤和杜含章各自沉思,大事有他们想辙,古春晓没管,心里气归气,又有点放不下过去的交情,小声地问段君秀:“这个阵开了之后,她会怎么样?”
  “会变成水,被下面的火蒸发。”段君秀玩味地打量着她,“你这是,在关心她么?”
  古春晓刚想说“没有”,却被湖上的王树雅打断了。
  她等了好久,这会儿才接余亦勤之前的话:“没时间了,放人吧,不然……不要怪我。”
  古春晓一听这个威胁,登时气炸了。
  她从余亦勤肩膀上跳下去,化成了人形,站在岸边喊道:“我们已经在怪你了,你伙同无峥绑架了我,害得我差点死翘翘,还派那个骨妖去杀老余,这就是你说的不想伤害?”
  水形在段君秀发动的草根下扭动,里面的火外溢出来,有些草根渐渐断了。
  王树雅的眼珠子左右动了动,给她木然的脸上增添了一点机械式的活力,她慢慢露出一种难过的表情来,喃喃道:“这些……都是意外,春晓啊,我也不想的,你马上离开这里好不好?”
  古春晓听她还有脸哀求自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王树雅到底懂不懂板,她已经没有跟自己撒娇的资格了。
  “好啊,”古春晓往前几步,指着她说,“你下去,把老余的身体捞上来给我,我马上就走,慢一秒我的收藏全归你。”
  有两个水形烧断了草根,抖掉草木灰,又风驰电掣地往这边冲来。
  余亦勤见状反手握刀,用刀柄将古春晓往身后拨。
  杜含章也抬起手,将指缝里的木简扔了出去,浅白透明的结界瞬间罩住了他们。
  古春晓还算听话,乖乖地站到余亦勤背后去,但她露出了半个身体,高度关注着王树雅的反应。
  王树雅僵硬的表情越来越松动,她茫然道:“下去?下到哪里去?你在说什么?”
  古春晓现在已经没法将她往好处想了,愤愤地说:“你别装了,就在你脚下,几……十几米的地方。”
  王树雅闻言,开始在八卦里低头转圈。
  古春晓看见她的动作很慢,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是她一动,疾奔的水形就慢了下来,仿佛是被她卸掉了发条。
  这是妄想在转移的征兆,无峥尽力斜着眼睛,心里有点着急。
  段君秀却接话道:“她没有装,她确实看不见,大妄的每一个阵眼都是独立的,不能勾连,不然彼此的妄想可能会合并或者冲突,造成无法控制的状况。”
  杜含章心头一动,将思维逆推道:“阵眼不勾连的意思,是不是说,前三层的门会各自开,跟第四层没关系?”
  “没这么简单。”段君秀本来不想长篇大论,但杜含章他们又很关心这个阵的原理,段君秀只好解释了一句,随后拿手掌在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贴了一下,将心音往对方灵识里灌。
  这样虽然会费些妖气,但胜在快捷方便。
  于是几秒之间,余亦勤三人脑海里纷纷出现了他的声音。
  “这个湖里除了阵法,还有配有机关术,四层阵看着像只是叠在一起,但内部其实是联动的,每开一层,出现的卦象都会下移,最后合成一个完整的八卦,嵌到那个泥台上去。”
  “按照奇门遁甲的原理,休门属水,景门属火,伤门属木,死门才属土,如果没有这个八卦入门,第四层就是一个物数尽老的凶阵,所有入侵者一旦误入,就会瞬间生死白发,烬化成灰。可有了八卦,卦盘又会成型下印,届时泥台接受到水火木土四行之气,再加上戟身上的金气合成五行,会逆时针转90度,让戟头对齐墓门上的锁孔,然后神戟会被锁孔后面的机簧弹出来。”
  余亦勤心口一跳,他对自己的身体竟然还是有牵挂感的,这种感觉促使他问道:“如果戟弹出来了,我的身体会怎么样?”
  段君秀说:“神戟一旦脱离你身体,墓门就会向下打开,因为戟的作用就是拴住墓门的两个铜环。到时候,你四肢上扣着的四根锁链,因为末端分左右的扣在那两个铜环上,你整个人将会被撕成两半。”
  古春晓听得牙酸,从王树雅那边抽出一眼,猛瞪着段君秀:“你老子怎么想的啊?鞭尸也没这么过分吧。”
  段君秀背着口一千年的黑锅,哑然失笑:“不是,他的身体如果不彻底毁掉,第四层那种将人灰化的戾气就会一直存在,其他人没法进去。”
  “所以你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第三层门开之后,到墓门开启之前的这段时间,你们必须将锁链斩断。”
  “就……”古春晓有点不相信,“这么简单?”
  段君秀抿嘴一笑,目光随即转开了:“是难还是简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你们要是还想停下这个阵的话,现在是最后的机会,王树雅身上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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